第四期

[忧伤的翅膀]天妒

 

浣花居里西子命,梦向夫差苑里寻。
尝闻倾国倾城者,先入侯门入空门。
——笔者
夜色惨厉,秋风凄切。

不是冷,是心寒。

一道闪电撕破黑色的天幕,伴着而来的又是一阵袭人的凉风。初秋,有了几分寒意。

闪电划过,短暂的光亮使得地面的一切清清楚楚:

亭台花榭,草木竹石。物是人非,旧情何处托?

情在?人在。孤零零,伫立于园中。

久久战立在夜色下的是一女子。一袭洁白如雪,偌大的园子,形单影只。

任冷风吹过,衣袂飘飘,长衫飞舞,青丝袅袅,撩起的黑发掩盖不了冷艳如霜的脸庞。

这就是名动天下,倾国倾城,令吴三桂为之冲冠一怒而引清兵入关的陈圆圆。

又一道闪电划过,风更大了,树木随之发出呜呜声。夜更怖了,天意无常。绝色的女子怕是引起了老天爷的妒忌吧!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田府的歌伎圆圆,陈沅儿,还是畹芬,抑或是天下人眼里的“红颜祸水”?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是一个没有了自己的女人。

风没有停,任其吹过。


往事不堪回首,那时我是田弘遇家的一个箜篌伎,地位底下,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侯门一入深私海”,日夜歌舞出如花,我也不知楼外的天地。

直到一日,我见到了他。

他是一个显贵,地位很高,却很年轻,别人称他为“白皙通侯”。他到了田府,老爷亲自接待了他。席间,传出我和同我一样的姐妹们以歌舞助兴。

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一种自心底的触动,仿佛心惊。一眼,我就觉得他会是我的依托。

他是那种强健魁梧的男人,让人陡生安全感。而我。只是一个软弱的需要保护的女人。
他和那些人一起把酒言欢,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是不同于老爷那一干人的气质:举手足,豪情万丈;谈笑间,意气风发。

后来,我知道了他叫吴三桂。

地位虽贱,我亦知道红拂女夜奔李卫公;知道梁红玉辅助其夫韩世忠,留下“黄天荡擂鼓退金兵”的美谈。

然而现实毕竟是天与壤。

我无语,惟有将一腔情愫倾诉与琴弦。把眸子投向他。




大明国势渐衰,似乎离大限之期不远:国内,反兵起义四起;境外,先有鞑靼瓦剌,后又被女真夺去东北五十城;现在满清联同蒙古,兵力强悍,早对我朝虎视眈眈。狼子野心,谁人不知。

朝中奸佞当道,而这些所谓重臣却只知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吴三桂啊,吴三桂,你竟也同这些小人一道苟且偷安了吗?

我该是热血男儿,一个应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的男儿。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真正的烈士志在沙场,在大漠,不说上古名将,我朝的戚继光老将军就是真的英雄。

一剑平定五十城,月下痛饮匈奴血。

真男儿者,若不为王为霸,鼎立一方,亦要如李卫公,辅名主,安天下,风云际会,君臣如期。
哎,无奈……

我虽贵为侯爵,可又有谁了解我?我的心又何尝不寂寞。

眼前这女子的琴声听似平,实则哀戚,柔弱中又颇具信念,似乎更诉说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感。

她哀怨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望着我:我感到了虽凉却温馨而又生动的气息,一种无法言喻的高贵。
虽在百花从中,却也不会让其他胭脂俗粉掩盖。

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看着她的双眸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心中久久所寻。

曲径清新而朦胧,再相遇,一朵鲜花向我道出了芳名。

田弘遇要把圆圆送给我。


园林前没有动静,清寂无声,池水安静的躺着。

我奔跑,把她一路追寻。

大路上空,桂树林旁,我用如她柔媚的绡丝把她轻轻围裹,我感觉到了她无比丰满的胴体。黎明和我一起倒身于幽林之下。


他,是我今生的依靠,是我永远的眷恋与寄托,是我的英雄,更是我此生的最爱。为了他,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她知我武功盖世,于是琴舞相伴,歌声荡气回肠;她知我豪情满怀,于是琴声里多了几分激昂,一如我激昂的斗志,她,是我此生知足的唯一和知己。只有她,能给我带来真正的欢乐,我不寂寞。


本以为我会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无奈军书催促,空留下后约苦苦将人误。但我会一直等他,知道他凯旋。

两情若能长久,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


英雄不能只顾花前月下,留恋儿女情长。我把圆圆留下了,带着一腔热血,带着比泰山更重的情义无反顾的奔赴到山海关。

ΟΟΟΟΟΟ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陈圆圆被田弘遇所夺北去送于崇祯,未纳。同年,被一宫人放出,归于田弘遇家。后与吴三桂在田府相遇,被田送与吴。
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清兵逼境,朝廷命吴三桂出京,镇守山海关。军书催促,吴陈婚期延误,留下后约。如粉墨飘伶的圆圆居于三桂父吴襄家。
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大顺兵破京城,明亡,崇祯自缢与煤山。
大顺永昌元年,公元1644年,因圆圆绝色,兼之身份特殊,被李自成部所劫。几次险遭厄运,均为自成部下李岩所救。
李自成强占圆圆,并令吴父写信招降吴三桂,被拒。李自成尽杀吴门八口,独留圆圆。后人云: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三桂冲冠一怒,为君为亲更为红颜。六军瞳哭。俱缟素为之服丧发哀。同时,三桂降清。
四月,吴李决战山海关,吴引多尔衮入关。吴与清兵夹击大顺军,李溃败,撤离北京。后转战于陕冀鄂一带。
同年六月,吴三桂在京师访得圆圆,飞骑传送。吴结彩楼,列旌旗萧鼓三十余里,亲往迎接。
公元1644年,清军入关,世祖福林即位,年号顺治,祭告天地,定都京城。
吴三桂为清廷重用,封为平西侯,镇守云贵。圆圆随吴大军入秦川,进汉中。诗云:
换羽移宫万里愁,诗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ΟΟΟΟΟΟ


风又起,更猛,欲彻心裂骨。

一切仿佛昨日一梦。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不愿意成为历史的千古罪人,更不愿意最爱的人受天下人唾骂。

如果我能选择,我愿意平淡过此一生。可是我不能选择,我只能是狂风飏荡的落花。


我是女人,却也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竹死尚不脱其节,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我最爱的人啊,你一生的豪气竟为儿女情长,功名利禄所折了吗?

矛盾,无奈,更无言。

我的他,我的英雄,死了。纵使相逢已不识。

为什么?我是浮萍,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而老天你对我竟还如此的不公,难道只是因我是一个女人吗,一个历史里称作“红颜祸水”的女人吗?

……

历史不是一个人的历史。血与火,情与泪,家仇国恨,芸芸众生……不只我,田弘遇、崇祯、李自成、顺治、李岩、多尔衮、吴三桂……谁也只是长河里的一滴,永远只是一枚棋子。只是所充当的角色不同而已。

我的昨日是历史的一瞬,曾经的一切荣华富贵,恩怨情仇,不过是过眼烟云,很快会消散。一切又终会归于平淡。


风,似乎小了些。心亦静如水。

我也改走了……

偌大的一个园子里空荡无人。


房内,一个绝色女人静静的坐着,满头青丝缓缓落下。

心如止水。

青灯古案,佛卷木鱼似乎在诉说着此生的一些故事。

风又起,天渐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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