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平站在立交桥上,再次发出的疑问已经象是被煎过的一层薄面,粘在一起,透过齿间吐出。而他记得不久前那声音还是象栎木一样坚硬而有质感的,现在它却刚一触到车流与行人,就在那一片喧嚣中碎了,仍是轻飘飘地直坠下去。他也低头看着它掉下去,砸在脚上。
眼前的人流准确地踩着城市的节奏,迅速以至显得失序。在一个似乎一切都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变化的新奇很容易逐渐被一种漠然的态度取代。新与旧在时间的纵切面上成为接力的赛手,眩晕的感受乘着地下的快车驶入遗忘的隧道。因为都拥挤着向前,遗忘便是卸负的最好手段。日历在撕裂时的声响就似告别的笛鸣,笛声落处,一些地域便隐没于视线之外,成为了生活的弃地。
三年后,宋野平已经开始把当时的感受重新理解为了一种苏醒,而以前的理解则一直表现为颓废。但那天,靳霭兰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是有活泼的疑问顽皮地跳动着的。“那——你会把我也遗忘了么?”这是他站在地铁的入口处,靳霭兰的问话。
一个月后,他的回答成为了谶语。当他再次看到靳霭兰,已经是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之上了。
我想你最好还是拿它给冯编瞧瞧。野平吓了一跳,什么,这,不必了吧。他看了看那张愈显娇媚的脸,尴尬地想掩饰。
钱同端着茶,自顾地说,冯编虽是副职,但-------
哦,我知道了。野平明白过来,忙应道。他拉开抽屉,将杂志放进去,又拿出一沓照片来。那些明暗的背景上,是几个拉琴的女童。通过适度的暴光处理,路灯投射的线条仿佛扩展开,被模糊了边界的色彩充实,也蜿蜒起来,因此人物有了动态的立体感,显出明确的主体性。而那略显淡漠的眼睛突出在洁净的脸庞上,仿佛是刚刚疲惫地穿越了隧道出来。
这使野平总是摇头,觉得这其中少了很重要的元素。也许是一种能传达出某种信息的氛围。
虽然如此,它们还是令冯主编赞不绝口,但最终刊载于报纸上的,仅是最普通的两张。黑白报面上彩照的效果还不是都一样,冯主编秃顶的头滑而明亮,冲着野平闪。
野平退了出来,在门口立了立,他略显茫然地寻找钱同,偶然的低头时看到了衣服上一枚纽扣开了,线头突出来,于是他才突然有了目标似的向同事借了剪刀,裁掉,又麻利地扣上。
怎么样?钱同问,茶刚刚喝了半杯。什么怎么样?野平只觉得眼前桌面上的灯光很刺眼——这倒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调低了亮度。我就知道,一准儿过。钱同给人的感觉是很熟悉野平,他爱将随处听来的逸闻趣事与野平分享。而多半,野平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间或点一点头,算是答复。
------一个名人可以救活一家媒体,同是也可以搞跨它------钱同滔滔不绝,野平不时敷衍几句,思绪继续偏离到窗外。等钱同离开了,他愣在那,机械地回到桌前,将剩下的照片一张张摊开了。
色彩是完美的,他俯身,那里是一张侧脸:一缕发丝斜掠额前,口微微张起,视线坠落在边沿。野平记不清楚了那时她是否唱着什么。这时他倒觉得还是有歌声跳出来,飘在耳边最好。冯主编的虚情令他很是不快,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想,也许就是少了那首歌,不然情况是会好一些的。
下班时,钱同叫野平吃饭,野平谢绝了,在地铁入口处,野平看着钱同的背影消失在刺目的橱窗灯下,然后,让厚厚的泥砖遮住天空,隐没在那蛇一般盘旋在周围的地铁的呼啸声里。
车上的环境下,他觉得很自在。他象往常一样依窗而坐,直到窗外的万物成了流线,好象是被一只巨大的猛兽吸食着纷纷从眼前退去时他才转身,从报刊栏中抽出一本杂志——他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车隆隆地驶入时间的孔道,摇晃起来。而这时,那窗镜上也就满是靳霭兰青春的笑脸了。
钱同故作神秘地问野平与郑雪怎么样了。野平头也不回。钱同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捶打在野平肩头,你小子!
事实上,野平还是很看中这次约会的,不然的话钱同是不会从他新熨的衬衣上看出的。对于钱同热心的支招,野平仍然只是听着,不忘挂出笑容。末了,他尽量平静地加上一句,我知道。
野平是对的。
郑雪是被生活征服的女孩,与她在一起激不起野平的热情。许久前,刚刚大学毕业,野平突然发现自己在这诺大的城市中找不到了归属。生活的陌生使他有种被人遗忘的恐惧。一度,靳霭兰是他情感的寄托,然而分手后他在陌生中挣扎的结果不是寻找一份新的爱情,而是回想家乡的小城。
他还是能数出那里许多弯曲的街巷来的。他还记得,往往有一些相传是万历,康熙年间的古迹会出人意表地在他忽然的转向后立在面前。他也常听父亲讲,三桥坪一带那些碎青砖,当年被明代的甲科进士踏过。街东的邮局,早年是旅店,而更早的时候就很少有人知道那是皇帝年代的驿馆了。官府衙门是被拆除了,曾经有过一段政府大院就是建在那里的。每逢说到这里,父亲便掩饰不住自己的骄傲,而这时,野平的回忆就撞进了家乡的雨季中了。他会想起低洼的砖石路上,自己一路踢水回家,被母亲大声地训斥后又给他熬上一碗姜汤命他喝下去,而他此后就因为惦记那一碗姜汤而故意的将水溅到身上,沾满了烂泥。虽然后来许多旧建筑在城区改造之中被陆续拆除,柏油也浇上了路面,但大学时代自己最后一次回家,那里毕竟还是保留了一段儿时的回忆的。
但现在,他混在忙碌的人群中,一张张面孔疲倦而庄重,而他也渐渐疲倦而庄重起来了。熟悉了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少再忆旧事,因为这是那么的琐碎,已经开始如那雨季一样漫长,从而令他厌烦了。所以更多时,他是与同事或朋友到城南的酒吧痛饮,在暧昧的灯光与音乐中寻求精神的迷醉。当然,烈性洋酒的刺激是他至今难以承受的,而钱同也曾叮嘱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不能喝醉。这成了他每每用来护身的法宝。
打这个头的其实是钱同。
钱同在报社资历是最老的。他很是欣赏从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宋野平。那年野平新入社,钱同听说他此前屡次因为与上司意见不合而辞职,觉得这个小伙子满有书生意气,虽然嫩了,但只是涉世未深的缘故;只要假以时日,是会打磨成熟的。而他有意的荫蔽与引导,也令野平感动。不过久了,野平是有些疑惑的。这个叫钱同的前辈让他产生一丝莫名的距离感。而对于钱同来说,这个叫宋野平的后辈则令他有亲近的欲望。
其实象你这么年轻时,我怎么会不比你更冲动呢 但人直着走,难免是要碰壁的。钱同每次说这话时都试图留给野平自己是过来人的印象。野平点点头,他会如中了彩一般;野平默不作声,他便会继续说下去。所以大多时,野平都会让他中彩。然而这也不绝对,人横着走多了,会连怎么走路都忘了。野平说这句话时,常常是带着狠劲的。每逢这种场面出现,钱同的杀手锏便是搬出自己的实例来。久而久之,野平逐渐了解了钱同许多私人情况。你儿子在国外为什么不把你也接出去呢 一次野平试探性的假作随意问起钱同。他看到钱同凝固的表情上写满了他不懂的沧桑。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钱同其实挺可怜的。人不免有时会忘记许多东西,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这是钱同唯一一次给他的答复。
宋野平也是至此才隐约发现了钱同一些微妙的心理。三个月前,靳霭兰走了,钱同就开始忙着为 他物色新的女朋友了。不久后,钱同动用自己的社会资本将郑雪“扔”给了野平。
郑雪也是大学毕业,人也漂亮,钱同觉得好歹也算门当户对。当然,令他欣喜的是,似乎郑雪和野平的关系日益亲密了。甚至他看到野平居然认认真真地打扮起赴约了。
以后,有足够的钱了,买套大房子,再将父母接过来。大城市,洋气,让老人们也见识见识,别一辈子都搁在小旮旯里闷坏了。钱同一步步都为野平计划好了似的。野平有次很有些不满地说,你好象是我爸似的。他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了钱同眼中闪闪的。钱同这次笑的收敛了许多,又是一拳,打在野平的肩上了。
冯老头升了,明天,你------?钱同说这话时身子压的低低的,头几乎碰到了野平的鼻子。在这间六十见方的办公室内,钱同与野平仅由一张薄板隔开——这也是钱同最初精心安排的。虽然野平刚刚升任了文字编辑——是钱同的上司了,但令钱同百感交集的是,野平并没有迁到那间被许多人觊觎的独立办公室。不过两人地位毕竟已经变化,钱同本能地开始谨慎了。我倒真觉得老头是有意栽培你,你也该表示一下,可别象以前——行了,我知道了。野平打断了他。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了,老钱。
野平叫他“老钱”时的语气象极了最早对他“钱前辈”的称呼。钱同觉察到野平对他忽然的客气,有些奇怪,不过却仍然觉得很满意,看到这个小伙子经自己的手而步步高升,他有种欣慰感。
当野平从冯主编家里出来时,附近的钟楼刚好连续敲了十一下。是周末,野平寻思,平日这时,都是与钱同他们去喝酒的。虽然有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和郑雪粘在一起,但这个惯例,却从未被打破。而今天下班,钱同临走时轻轻拍了他一下肩膀,他就知道今晚的酒会是取消了。
此时,险些拂过野平脸的夹竹桃上依稀能辨出许多花来。野平跳上草坪,走了几步,看到有人影近了,又跳下来,背手迎上去,目不斜视地径直出了小区。
这样的夜晚野平曾无数次经历。他还记得那些卖艺女童的照片就是他酒会后抓拍的。不过那次是在另一条路上,一路有许多灯火映亮了天空。
想起这些,野平略有些伤感。今天,这月是圆的,那天却是缺的。他想起自己在故乡这样的月是常见的。那时月光撒在青藤上,他就在藤下张望;后来大学时代,月光撒在湖心,他就和靳霭兰一起临亭而望。他想起了靳霭兰,就不觉想更多的回忆起关于她的事。这倒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些发生在她周围的事;往往这些事也都是与他自己有关的。通过靳霭兰他能更容易的将它们调出来,不过现在他却很难再将那些往事从沉睡之中拨醒了。冯主编带来的允诺使许多事逐渐模糊而同时却使许多事逐渐清晰了。他想起钱同,一辈子了,仍是副职,他不知该是同情还是蔑视了。这次的晋升是出奇的顺利,想起曾经走了许多弯路,他忽然发现其实钱同还是挺厉害的,不过——可惜了。
昨天想起靳霭兰的事让宋野平拿起那本杂志又细心的看起来。封面上靳霭兰挂在眼角的桀骜之色仍然是他所熟悉的。靳霭兰曾说,她不喜欢拘束,不喜欢静止,她会象漂浮的流云一样游荡,直到——直到什么?那天,宋野平焦急地打断她问道。靳霭兰笑了。那是在城市的夜幕下,宋野平想象着自己回到了过去。你说过城市会使人在遗忘中老去,那——你会把我也遗忘了么?靳霭兰问。那时,他们都是那么年轻。不过——野平困惑了,这样一个女孩——?她面前又出现了郑雪,郑雪不也那么年轻么?它们的差别果真那么大么?
几天前他和郑雪的关系一下热了起来,但野平觉得感情仍是淡淡的。倒是一早钱同冲着他耳边的一阵嘀咕使他“刷”的变了脸色;他回忆起来,自己猛得站起,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走向门口,又突然停下,转过身,再次在众人的不解中坐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处理手中的文稿。现在他不禁为自己刚才那一阵冲动而懊恼不已。
钱同没敢要求和野平一同到市图书馆去。野平独自来时,一楼大厅西端诺大的国画展厅已经围满了人。记者在争相挤占最佳机位,观众显得异常兴奋,在临时围栏外向内指指点点。不久,一个貌似领导的人从厅内走了出来,讲了很久的话,然后又是一位女士。等所有重要人物都在闪光灯前显了显,保安撤了围栏,人群便如被挤出的牙膏一般冲了进去。
今天这里举行的是人体艺术展,许多裸体女人的画像列在墙上。在燥热的展厅里,那些或明或暗却是异常鲜活的肉体散出令人迷醉的香气。在艺术的掩盖下,世俗的情欲羞答答地闪在许多看客眼中。感官神经象城市上空或地下的电缆传导着上千伏的兴奋。素日不觉的穿梭中,人们在夜色里才汇聚的躁动在这里提前涌了出来。
野平同时也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目光在墙上跳来跳去,象是捕捉,又象是逃避。事实是那些闪着光泽的艺术品能映出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们如果细心,就能从那高悬的自己的眼眸中读出一种经过伪装的原始野性。而这种野性的觉醒在随下来的一阵骚动中倾向高潮。
骚动使人群象追尾的车辆撞在一起,随即又瞬间以血肉之躯筑起了一座墙垣。野平差点被挡在外面。他尾随记者门鱼贯进入被横栏辟开的专线,扇形的人群随即扩充成了完整的圆。
展厅中间有块方形的空地被大块幕布遮住了。在又一阵骚动后,它缓缓升起。白色的反光使野平想起早年在同学的雕塑室里的石膏。恍惚中,他甚至能听到那石膏渐渐凝固的声响:乳白的液体轻微涌动,晶体在内部已悄然结成,一层层的,直至最终的表面---------等声音逐渐弱了,那石膏的轮廓也就清晰了---- --
白色的幕布被吊起悬在屋顶,野平看到那轮廓是一个曼妙身段的女人。靳霭兰赤身裸体,身上涂满了彩绘,她摆出一种娇羞的,却有着无穷艺术韵味与想象的姿势:颔首拢胸屈身似跪似立。野平的脸在发烧。
那——你会把我也遗忘了么?
现在,——也许吧。
信鸽在城市上空发出令人不安的鸣叫,来自隧道的轰鸣声远的仿佛在世界的尽头。
三年前,靳霭兰就随后沉入到野平的城市地图中,成为流动的水,偶尔会帮他清理一下这座城市。但这种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野平早已熟悉了这座曾经陌生的城市,他即使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那些迷宫一样交错的街道,不会忘记现代气息给人精神上超前的享受.
然而靳霭兰意料中的出现仍然给了野平极大的震动。他震动的不是靳霭兰的出现,而是她出现的方式。
他在展览组织方的帮助下见到了靳霭兰。靳霭兰没有任何惊讶。她的眼中有一种令人诧异的色彩——象是汉白玉上缀满了绯红。靳霭兰已经洗过身换了衣服。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生活总是以不同的面目给人以启示。那些纷杂的假面如同街头的广告一般慢慢阻断了人们判断的链条。浮华的圣宴前,假面的狂欢后,有一种出奇的冷静。现实的尺度丈量着人们的心灵,使心的湖面慢慢窄小。随之映出的景致也慢慢失去了生动感。宋野平的失落就象几年前曾经有过的那样,不过那时的颓废却如同曾有的轻狂一样都不再属于他宋野平了。他重新解释当时的感受,觉得象是刚刚爬入地下隐蔽的洞穴,有一种胆怯的渴望 ——那里如同是记忆的尽头。
宋野平侧身斜躺在一架架画具前,被画板后一双双朝圣似的,仍然流露出稚气的眼睛扫过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持久紧张后的松弛。灯光投在身上,他看到肉色的光泽也同那天自己见到的一样鲜亮,空气通过一排敞开的窗户进行交换,他就静静地感受着身体在略有凉意的气流的吹拂下不再僵硬。气流是有方向的,从脊柱同时向上向下涌动,神经传导一种酥麻的幻觉穿遍全身,使其舒展开来。他的身体里,一种重量压着血液流动,他又幻想着那闪着白光的石膏雕塑,他觉得自己如同希腊的神灵般在高傲与尊贵中袒露胴体的美。那种美即使千年也不曾褪色,却难免会被文明所忽视。
他不断地将目光停留在一个专注的女学生身上,他想起靳霭兰竟然分手后有一段时间一直躲在这里当模特,就有种引导她捕捉自己感觉的冲动,他安慰自己,也许,这也曾是靳霭兰有过的感受吧。
怎么会是你?你在——
我想离开了。
离开,到哪里?
你还记得自己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
宋野平印象中那声再见在电话里拖的很长,仿佛在线缆内游荡;一刹那他又忆起儿时远方蒸腾的雾,萦绕在山林的上空,象是在漂流。而这种漂流让他想象着靳霭兰眼中那奇异的色彩,觉得它是曾经熟悉的,如同他曾经熟悉的家乡的河。那座小桥就跨越了他的童年,青年,如今还一直负着古老的历史。而他在城市的夜空下再也难以立在有水潺潺流过的桥上,只能在镜中看到自己苍老起来的面容。
不要动,艺术学院的老教授看到了他游离的眼神。在学生们面前,宋野平又似乎体验到了靳霭兰在大厅下的那个世界——和他的世界很不一样。而他的世界与这间教室外的世界连在一起,更广阔些,而且他觉得更重要的是也更明亮些。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要被忘记的,被生活,或者,就被自己。而靳霭兰眼中那色彩,也逐渐被他看作是最能补充那些照片缺失的氛围的。不过它们却早已不知被放到哪里去了。
虽然,她最终的离去是个遗憾,他也不清楚自己感受到的是否就是靳霭兰在电话里期望他能得到的,但是他宁愿相信是:这样就解了心中的疑惑,感受了靳霭兰离开的原因,也算是一种补偿。不过这些还都不是最令人安慰的,他想,明天与郑雪的婚礼是一定要热闹的,要配得上自己副主编的身份,而老钱还是要请一请吧,毕竟人家也是前辈呀。虽然他就要退了。
老教授这次没有看到宋野平游离的眼睛,他正望着窗外,城市的上空笼了好久的雾气这时都仍未散去呢。
2004年9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