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一个忧郁男孩,留这长长的头发,在波兰下雪的冰冻的空气里,他用他冷的细长的手指,弹奏那些忧郁却美的旋律。然后他找到了爱情,他以为他是幸福的,可是心里面还有那么些惆怅。后来他失去了爱情,在漫无边境的惆怅和孤独之中,他死了。
第一次看见一睿是在昏暗的走廊上,当时我正勾着脑袋上最后一极楼梯,我在新的地方总是小心翼翼。一睿从走廊拐角冲过来,狭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冲我潦草地一笑,说,同学你好。我停顿。他抓抓头发说:“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你买不买唱片。”
我想我应该摇头的,地上是杰伦的《范特西》《八度空间》,旧旧的泛着黄,因为刚才与地面的冲撞,有的地方摔出了裂缝,封面上JAY像在笑。可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然后我就掏出我买资料买稿纸的钱给他,他拾起地上的唱片,递给我:“谢拉,这些都是你的了。”我抬起头看他,他棕色的瞳仁里有飘忽不定的神情,像是一阵风路过的时候迷了路,我看见他的手,白皙修长,我还看见皮肤下面一条条青色的血管。我想我是心疼这样的男孩子的。一睿在班上人缘极好,他有个死党小A,小A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文理兼通,运动细胞发达,是年级篮球队的主力,同时也能玩转绿茵。不知有多少可怜的姐妹们在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中找不到北。我们这些旁观者见了就觉得心痛,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穿行在万花丛中却不粘一片花粉,倒也是个干净的男孩。一睿成绩一般,对谁都不错,身边也经常有女孩围着,不过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多都是因为小A。他也不在乎,谁也不得罪,把每个女孩子哄得很开心,怪不得小A那么信任他。
自从走廊一别,我和一睿再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倒是我和小A在一次编位中成了后桌。那时学校掀起一阵转笔狂潮,小A就是这点技术烂得到家,别人的笔在指上飞来飞去,他的经常以“啪”的一声告终。只要这里一响,女生的眼光“嗖”的一下全过来了,要不是上课,我怕是赶来给他拾笔的人也会打得头破血流。小A也真不 知道前世是木头还是什么变的,眼睛楞是不眨一下,视周围姐妹们的眼光为空气,倒是用他那碰过不少足球的脚踢踢我的位子,待我转过去便面无表情地盯这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没办法,笔在我脚下,人家没笔也不好上课啊,到时候又是什么不乐于助人不懂发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要是小A下次月考稍有差池说不定还说我影响学校升学率那我可担当不起。所以我只好牺牲自己一下给他捡起来。可是这样我不成了姐妹们的公敌。老天知道我是真冤。后来的小A混熟了,我问他当初为什么阴险到家,他说:“阿莫,我是疼你,那可是全校女生都想要的待遇啊!”真是恬不知耻,不知道他在老师面前那人摸狗样是怎么装出来的。
学校为了激发我们的学习积极性,给进步较大的同学特权,可以随便挑选座位,每次考试后执行。一次月靠后我正乞求上帝给我调个安分守纪的人来同桌,千万别再招惹小A那样的“万人迷”,正在祈祷中,就听见旁边椅子被重物砸下的声音,刚睁眼,就看见一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正准备很正式地跟他打招呼,他先开口了:“禾禾,好久没说话啦,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额柳腰,真似海棠醉月,不亚于九天仙女下瑶池,月里嫦娥离玉殿啊!”被他这么一滔滔不绝,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不叫禾禾,我是阿莫,开学第一天买你唱片的阿莫,你不会连你同班同学的名字都不记得吧!”我一脸通红。他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说:“我当然知道你叫阿莫了,叫你禾禾呢,一是因为你名字里本来有个禾字,二来你数学还真是烂,初步估计你现在就像久旱不雨的禾苗一样正期待阳光雨露的降临,希望上天派给你一位数学天才,而我,就是你的阳光。”看他那得意劲,我恨不得剁了他,可是他说得对啊,这次要不是数学,我早就走了,还在这里受他欺负。我搞不懂别人为什么能把那些符号玩得那么透彻,而我每次一拿到试卷,就像是面对一窝黑色的蚂蚁,我费尽心机也分不请他们是公的还是母的。总之不官怎么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改口,死叫我禾禾。
这一同桌就是半个学期,从秋天坐到冬天,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和一睿没事的时候就侃漫画,侃理想,看小A怎么被几个女生“围攻”,又是怎样脱险,咒骂我们的每一个老师。他耍赖了总爱抢我“上好佳”番茄味的薯片,理由是女孩子膨化吃多了会变丑,我气了就笑他穿羽绒服的样子,骂他“包子”。
难得的星期天,我和死党狒狒,坤霖会去网吧看小A和一睿CS单挑。他毛手毛脚,头几盘小A用一根沙漠之鹰就打得他七零八落,只是后来他用上了狙击枪,却打出了职业水平,想不到他别的枪不会用,最难的狙击枪却操练得炉火纯青。怪人。不闹的时候我会跑到他家看碟,一睿安静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的。记得哪天看了黑泽明的《梦》,讲到下太阳雨的时候,就是狐狸娶亲之时。我和他就说今后下太阳雨的时候一定要去森林看狐狸的新娘,还要带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我就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曾经有一个,但她说我不够浪漫,后来有个小子写了首破情诗给她她就跟人跑了,顺便说一句,她也会CS,M4用得比我都好。”“你M4用得是真烂。”我捂着嘴笑。后来我们就讨论《梦》的内容,有人说它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体现,但一睿和我都坚持把它看成一个纯粹的童话,表现了孩子最初的恐惧。
“你恐惧过吗?”他问我。
“你说呢,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应啊。”
“阿莫”,他这时候叫我阿莫,“有时候我就想今后会怎样,怕就这样在没有过度的喜悦也没有过度的悲伤中,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夕阳从窗子里照进来,他脸上光影叫织,我突然觉得很不真实。“你说什么,不过我相信没有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或许我们应该顺其自然。”我说。
“夕阳依旧美丽,只是近黄昏。”
然后我们就聊着我们说不尽的饿话题,迷茫,忧伤,爱情,梦想……
日子还是一样,他依旧喜欢抢我的薯片,我仍旧骂他“包子”,偶尔他会来一句“禾禾,晚上我打电话,一定要接哦。”如果你足够了解我,就一定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没错我想剁了他,但又想起他忽闪忽闪的睫毛。是我的幻觉吗?晚上真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的难过,给我念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念:“现在只有你,只有与我素昧平生的你,我始终爱着的你。”他讲昆曲《牡丹亭很好听,杜丽娘长长的水袖一甩,哀怨就那么被甩了出来。最后他又恢复了本性,说我命中注定买了他的唱片,然后要我给他唱杰伦的歌,我说我又不是卖唱的,凭什么给你唱,要是你是小A,我是其他女生,肯定羽泉王力宏仓木麻一西城后街布兰妮莎拉布来曼的我全给你唱,可惜你我都不是,你找错人了。“死禾苗,你会后悔的!”这变成了他的口头禅。
后来又是无关痛痒的一学期,我和一睿混在一起或者说他和我混在一起,偶尔我们会把小A的奖学金骗过来到咖啡屋里享受一番,待小A找到我们时又说哪个女孩子请纯可人要帮他物色,总之我的高一就这样结束了。
高二文理分科,我和坤霖两个天生感性细胞满天非的人自然是留在了文科继续研究马哲原始人七大洲,而狒狒这个女猴子运气格外好,竟然和一睿同班,小A的班次是他自己挑的,当然和一睿混在一起。分开那天我们十分豪迈地说高考后庆功宴要一起请,谁缺席就开除谁。当时小A走到坤霖身边说了声“谢谢”,我和狒狒都没听懂,一睿冲狒狒喊:“以后我就是‘狒’老公啦!”看来不要脸的工夫仍然一流。
一天坤霖对我说她看见一睿和几个女孩子在烧烤店吃牛肉,我笑着说那又怎么样,他们不都这样?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她问我累吗,我说不。那时我和一睿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在那天坤霖告诉了我她对小A演的长达两年的“独角戏”,她说她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而我想小A的“谢谢”应该不止给她一个人吧!即使我们再熟,那只是他一贯的方式而已。
“难道他不想和你在一起吗?”坤霖问我。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说。
“阿莫,其实我觉得你们之间好象……我说不上来,反正有点问题。”
我笑了,想到那去年冬天一睿的眼睛,垂下来像一扇窗户,雪落的时候被轻轻地合上了。
快高考时碰到一睿,已然是很沉稳的男孩,他捧着一叠化学试卷,冲我笑了笑,
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一只年轻的鸟。
“还好吗?越来越深沉啊!”
“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你懂不懂。”他死性不改。
我也没说什么,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面前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是我最后一次碰到一睿,到现在也没有看见他。曲终人散,小A以理科状元的身份进了清华,坤霖阴魂不散和我一起在S大混,一睿和狒狒发挥极差,最终选择了复读。狒狒经常写信给我,有关一睿的消息的讨厌的大鼻子物理老师小河边拆迁的老房子混在一起,每次我都细细挑选出来,我就像守财奴守着金子一样守着它们。
而在我漫长的等待之后,杰伦终于要出新专辑了,我和坤霖在唱片店看到大幅的宣传海报,坤霖问我:“当初你怎么不跟他说呢,他会为你留下的。”“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喜欢他就好了,或许当初我们不知道的该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说。
“是啊,可能性太多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说是啊,可能性太多了,我们都太不主动了不是吗?算了,有些事情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然后我笑,她也笑。走的时候买了《十一月的萧邦》,回到宿舍反复听那首《夜曲》,半夜时候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没有拨出去,然后一心一意地唱:“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好听,手在键盘敲很轻,我给的思念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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