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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0: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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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长的欲望
人是欲望的动物,弗洛伊德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欲望即是本能,生存欲望和死亡欲望分别代表着生命自身的创造力和潜在的破坏力,从而形成人两类本能中的两极性。对被理性压抑了很久的人类而言,欲望的表现还有了肯定自我的正面意义。因为无论是善或丑陋的欲望,它都是人最真实的本能。所以,"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崔健《投机分子》)才不会显得有悖伦理精神的荒唐。
在自我的叙述中,欲望被当作积极因素受到推崇,但延伸到社会的各种争斗中,欲望仍改变不了其压迫人身障碍的本质:"我们高举思想者的长矛拨开/人类视网膜里的壮丽彩虹/是那依旧如新布满血丝的眼眸,在欲望的悬崖上捡起金拾起银/在权力的帷幕后面是相同的人头/名利场上的鼓舞者是可笑的金喇叭"(左小诅咒《招牌》)。已经被系统化、组织化的人类社会中,占有、征服的欲望得到目的更加明确的表达。客体化的欲望——财富、权力、名利或者其他——都被潜在的允许甚至鼓励。由此点燃的各种危机此起彼伏,悬崖上捡金拾银或者权力幕后的人头都可能是自身生存的状态,即在实现自己占有欲望的同时,很可能成为悬崖上的牺牲者或幕后的人头。左小诅咒对欲望无限扩张必然引发危机的担忧实质是每一个弱势者的担忧,未来不可确定(类似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促使人们不得不选择批判欲望,以避免自身可能出现的困境。正如保罗·蒂里希所言:"乌托邦的消极意义和积极方面是同样存在的。不要因为我把乌托邦的消极意义放在积极性后面讨论,就以为我的最后结论就是认为乌托邦是消极的"[7],欲望同时有积极和消极的意义,单纯的否定或肯定都将失之偏颇,无助于理解自身。我们仍将继续讨论欲望在人身上的具体体现,比如爱情这一性欲的高级形式。
传统道德秩序下,性欲被看作羞耻而包裹在最深层的潜意识中。深受压抑之苦的胜利焦虑,使得身体内的情欲像被控制的洪水一样危险,随时可能决堤。危险不是由于其本身,而是压抑的蓄势。木马以其一贯的冷静诉说欲望不受控制的可能:"阳光下/猥琐地勃发起情欲"(木马《沙地行走》)。尽管猥琐的本质没有改变,但由于阳光下的限制,反抗压抑的意义就凸现了出来。情欲应当是"暗部的细语",却堂而皇之地在阳光下表现,明显是对已存秩序的一种轻蔑。
类似的语境中,追求爱情同样增加了肯定内心自我的附加意义。因为爱情更多是以人崇高感情的形式小姐了它作为情欲一种的负面意义,受到所有人尤其是诗人的膜拜。但在当代社会,爱情的诗性因利益的浸染而被怀疑,只剩下神圣美好的愿望在人的心中飘荡。
"当爱情来到我才知道生活是荒谬的,那是一场关于金钱权利自由全面的斗争。每次她们对我说再见的时候,我都无比恐惧,因为我确实一无所有"(鲍家街43号《失败者》)。爱情不再是纯粹的感情,而搀杂利益有了契约的性质。这是资本社会对人类心灵的又一次成功侵袭,一无所有的人丧失了爱情的权利。爱情这"唯一的精神依靠"被社会转型期的现实无情击碎,与此同时,是人们接受金钱主义等价值观的无可奈何。何勇充溢着满腔悲愤的《姑娘漂亮》则是这一无可奈何的经典文本。其中的爱情再也没有诗歌中描述的美感,而变成了直白的利益诉求:"你说要汽车/你说要洋房"。曾经的诗性美(歌中以"故事"、"夕阳"的面目出现)在"不是香肠"的物质攻势前毫无还手之力,姑娘仍旧决不迟疑的"钻进了汽车/住进了洋房"。精神信念受到重创的人,虽然表面上还在"还把你想"的无谓坚持,但困惑与不平促使着他深深怀疑这份坚持:"我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极不和谐的反问中,实际上把爱情与世俗等质了,自己消解了爱情神圣这一信念。"我能明白你为什么选择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亲爱的,谁会永远爱你/我们爱的永远只是自己"(声音玩具《爱玲》),这样的清醒无意是痛苦的,但又是必须接受的。或许崔健那首著名的《花房姑娘》中,"我"在寻找自己而出走时对爱情的主动拒绝是爱情神话破灭前的一个重要寓示:"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要我和它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噢......不能这样"。虽然最终没能舍弃,但"指着大海方向"的出走,依然昭示寻求自我才是真正生命的重心。我们仍在寻找自己。
外部世界的不能满足再次促使人进行内心的自省,窦唯的专辑《黑梦》正是由于这点而让人感动。专辑的封面有一句题词:"在现实中做不到的,就让梦去完成",表明他是以梦的幻境形成对非现实的反思。弗洛伊德把艺术跟做梦完全等同:"艺术即做梦"[8],波德莱尔形容现代性人时也内含做梦("幻想")的意味:"怀抱积极的幻想,不停地穿越那个巨大的人性的荒漠"[9],"梦本不可以叙述"[10]的实质却使叙述梦境成了一种对自身的深刻反思。
梦的可贵意义在于它将世界与自身都想象成与之不同的东西,并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把握、改变。世界酣睡的时候,梦开始工作,使世界变形,从而使自我获得满足。窦唯对未来的叙述期待中,实际上是厌倦今天意识的变形:"避开大家无聊之中勉勉强强热闹,开发自己能够得到孤独的欢笑,不想再去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只想能够努力做到我认为的好"(《明天更漫长》)。这里夹杂着难以满足的失落,寻求摆脱的可能性。"总是在做梦得到它"的实际状态,一遍遍重复明天更漫长的痛苦与期待。
与梦随时对应的是现实,沉湎于梦的满足即是对现实的不满与逃避。仍旧是人无力的本质促成了逃避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只有在变形后的世界中才有安宁:"梦中没有错与对,梦中有安也有危,梦的时代我在胡说,梦醒时刻才会解脱"(《黑色梦中》)。类似呓语的喃喃不休,加深了以梦为马反抗现实的厚度。"到底怎样才算好不算坏,到底怎样才能适应这时代,我不明白,太多疑问/太多无奈/太多徘徊"(《悲伤的梦》),这样清晰明白的表露随处可见,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来自对外部世界的不能适应,结束这场"悲伤的梦"才真正是自己的需要。值得注意的是,窦唯把现实当作了一场"悲伤的梦",而梦的自身显然被当作真正的现实得到认同。这样的虚实颠倒是庄生梦蝶的玄思,依然是对一个满足自我世界的梦想。所以,我们能读到窦唯"内心这冲动,编织着我的美梦,美好在梦中闪动,让我拥有它"(《还有你》)这样清醒的真实。
除了对世界的变形,窦唯同时还保持着对人自身的深度思考,具有相当浓厚的人文关怀。尤其是《高级动物》,触及到人内在品质的思考完全摧毁了人"宇宙之精华"的自恋,人性的复杂注定人只是孤立而没有幸福的动物:
"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简单/善变,好强/无奈/孤独/脆弱,忍让/气忿/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夺/埋怨,自私/无聊/变态/冒险,好色/善良/博爱/诡辨,能说/空虚/真诚/金钱. (哦,我的天/高级动物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伟大/渺小/中庸/可怜,欢乐/痛苦/战争/平安,辉煌/黯淡/得意/伤感,怀恨/报复/专横/责难"
连续使用48个词语描写人的情绪、欲望、性格、状态,其中不乏互相对立的极端,如"伟大/渺小"、"欢乐/痛苦"。这样似乎不相容的对立构成人内在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矛盾,恰恰是人真实的无奈处境。随之引发否定人之神性强调动物属性的烦恼,就显得歌曲的意味格外深远悠长。窦唯思考人的一个重要立足点,是既否定天堂的神性光明也不承认地狱的阴暗气息,统统归于"人间"这一存在意义浓厚的现实环境。尽管他仍然不能摆脱"幸福在哪里"的人生困惑,犹如他"无法摆脱梦的诱惑"(《噢乖》),只愿意在梦的变形中发现自己。
整个《黑梦》的风格是低调晦暗的,这也正是窦唯观察人性及刻画自我的主要基调。他是一个深层的心灵体验者,幽闭而自恋,充满诗性和细腻的气质,梦幻迷离之中同时具有精神意识和体验分析的惊人力量。《黑梦》是窦唯极富意识流色彩的作品,更是生命体验者对自我矛盾及困惑的深刻描写,开放性的思维方式更使其成为摇滚乐中不可替代的精品。梦依然存在,思考者的欲望和怀疑同样困扰着自我。事实上,一切都没有解决,一切还在继续。
在对存在、自由、和欲望分别探讨之后,我们很容易体会到那个迷失的自我确实就在身边。但我们仍无法去把握它、理解它,不如这样下判断:人是被命定无法理解自身的。我们不允许全知的见证者上帝存在,亲手摧毁了信仰,从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于是整个时代都弥漫着失望和悲观的阴郁气息,这才是马克思·舍勒所说:"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当前这样,人对自身如此地困惑不解"的意义所指[11]。当代摇滚乐者凭借敏锐的感觉用自己惯用的音乐语言表达了他们的不安,无疑他们是先觉的,但时代却是迟钝的。我们难以理解自身,可他人,或者其他呢?实际上,我们一样缺乏认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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