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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7 22: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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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三五大切》---偏执的神谕
作者:忽然一百年
第一次观看日本的戏剧,印象尤为深刻。
这应该算是一部富有强烈日本传统审美色彩的喜剧,是一种用必死的信念构成的喜剧。
全剧是在一个宗教色彩浓重的神秘祭礼开始的。悬于舞台正中的佛号毫无掩饰地表明了该剧鲜明的宗教立场,并以之作为该剧思想中心的最高指导者。
而在该剧流露出的日本武士道正统思想,在这样的背景下却成为了一种戏耍与嘲弄的对象。
在序幕展开后,真正的剧情是以一个充满隐寓的杀戮与被杀的梦境开始的。
作为贵族武士的数右卫门,由于他的疏忽,在当值之夜他所看守的一百两银子被窃贼盗走。他也因此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罚—被削去了武士的称号。(他的主公甚至剥夺了他以武士身份切腹自尽的权力。)在日本武士的观念中一向把名誉看得比生命更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数右卫门改名更姓日日如丧家之犬,破罐破摔的理由。之所以在全剧开始才会出现那样血腥的梦境,一方面将仇敌统统歼灭,以证明其武士之勇。而在战斗中死去,又是作为日本武士最为光荣的事情,带着功勋以一个英勇武士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洗去自己所有的污点。
在佛号下张显杀戮的梦境,与最后真实的结局相呼应,无疑更升了鲜明的隐寓色彩。而这种隐寓却又与主人公内心的心理情结暗暗相合,是偶然还是必然?
改名为源五兵卫的数右卫门,空有一个武士的架子,但被削去武士名号之后,无意也失去了作为武士唯一的财路——每月派发的薪俸。在所有积蓄花消殆尽之后,只好开始变卖所有家私。这便出现了剧中某老板到他家里搬家具的一幕。叔父的出现以及带来的一百两银子的筹款,重新点燃了他恢复名誉的希望。
然而,正如几乎所有戏剧所表述的一样。希望是等待破碎的肥皂泡。很快他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为了制止艺妓小万自杀,他用这刚刚才拿到手里的一百两银子为她赎了身。但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数右卫门之所以用钱为小万赎身,并非是出于对她的爱。这在他被三五郎拉进妓馆里时所做的表白中已经透露了出来。他不会因为爱一个女人而为她付出武士的前程。然而,当小万拔刀自尽时,他终于妥协了。这时,他根深蒂固的武士思想“见其为己捐生而不顾以全财货者,不仁也,不齿也。”发挥了效应。作为武士道三大精神支柱之一的恻隐之“仁”,促使他必须如此行事。虽则沉痛却不得不为,所以他只能乖乖的把钱掏了出来。随之破门而入的叔父见到这一情形,激愤交集,在拔刀相向之际,却没有将他斩杀当堂。是出于对懦夫的鄙视?还是对骨肉的怜惋?还是对他此举的宽恕?我们在此不得而知了。
拿到银子的三五郎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数右卫门尽数摊牌,惊愕不已的数右卫门忿忿而去。受到如此恶毒算计而被彻底浇灭希望之火的他,不堪忍受自己的武士风范被无耻之徒肆意玩弄凌辱,决定在夜晚行刺复仇。然而此番行刺并为达到效果,放脱了最重要的三五郎夫妇。
全剧在前面的铺垫中,曾经安排三五郎夫妇间的一段对话。三五郎表示他受父亲之命,要为主人搜集一百两银子,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一项重要使命。一旦任务完成,既可以为主人尽忠,又可以重修父子关系。这才使得他忍痛让妻子充当艺妓来骗取他人钱财。这使得在观众观看戏剧的时候,不再将对人物命运的关注只集中于数右卫门一人身上,而是转移到刺杀与逃遁的双方。
而在后面的剧发展中,各种错综的剧情和人物关系统统被纠缠在了一起。故事便在这样过于刻意的安排中衍生开来。数右卫门追杀意外逃到小万哥哥那里的三五郎夫妇,将一壶毒酒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反而误将小万哥哥毒死;而小万的哥哥偏偏又是当年在数右卫门当值时盗走银两的那个飞贼,而他刚巧找来数右卫门仇家的地图打算故技重施前去行窃;撞上门来化缘的游方僧人竟然是三五郎的父亲,他化装成僧侣是在到处为主人数右卫门筹募钱款,由于三五郎带来的银两和仇家地图而恢复了父子关系,并带他去庙里参见他们的主人数右卫门;而此刻因放心不下的数右卫门却潜回三五郎住所,愤然杀死了小万报了负情之仇。
然而当他回到庙里发现自己被骗去的银两全都回到了自己手中,而欺骗自己的三五郎却正是在为自己到处搜集钱财的忠实仆人。一切真相大白了,接连犯下累累恶行的数右卫门,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呆若木鸡,悔恨不已的不停念到“死则永恒,生则枉生”,所以他拿着地图,挥到冲进敌家奋勇杀敌,最后同归于尽。
自始至终命运似乎一直操纵在魔鬼的手中,每一个人都陷入这个无法争脱的漩涡之中。及便是用武刚强的武士,也终成命运玩弄的木偶。你只有挣扎的陷落下去,而可恭选择的唯一途径只有死。这不由得会让人联想到《俄底普斯王》,同样是命运对角色的嘲弄,同样是角色对命运殊死的抗争。但俄底普斯王的人格魅力是通过残酷而步步紧逼的命运所形成的巨大落差中突现出来的,他最终选择的道路并非是做命运的叛逆者,成为所谓抵抗一切黑暗势力的斗士。相反他顺从命运的安排,接受乖厄的命运无情的嘲弄和惩罚。在坦然接受命运的处罚过程中他完成了作为一个国王所应肩负的责任与坚毅勇武的胆量。正是这一选择,使他真正的脱离了命运的嘲弄而达到一个与命运比肩傲然直视的高度,他凝聚成的伟大的人格最终使得乖厄命运在他的面前退色而臣服。人性的尊严并非在那种激烈张扬的反抗中实现,而是在肃穆而深沉的执行中更生。而在《盟三五大切》一剧中,所有人物在命运的捉弄面前都变得苍白而藐小,他们自身一直死死恪守的价值信念也都变成了这场游戏中悲剧调料的添加剂,同样成了命运戏耍的对象之一。经历了一系列的误杀和错杀之后,数右卫门的死更多的体现了对这种命运的厌恶与退却之心。
在经历这样的展示后,我们很难想到作为日本传统精神根基的武士道,其主要思想体系竟然是源于孟子。而不难理解的是,在过分夸大孟子的“义”与“名”,却忽略了作为儒家思想根基的“仁”,换之以好胜嗜血之“勇”为实现途径后,一切价值都被怪诞而扭曲了。正义变成了单纯的名誉的代名词,而忠义则变成这种扩大的名誉祭坛上的牺牲。佛教思想的介入其实不过是日本人作为思想调和所需要寻求的一种心态平衡而已。所以在整个演出中,佛始终处在一个失位的状态中,佛号于是成为了掩盖这场杀戮的灵魂伪装。由此,舞台上便上演了这样一场荒唐而又可悲的佛号下的杀戮。
在整个演出中,演员很好的把握了戏剧的节奏,并将悲喜两条路线融合十分自然。在表演过程中,十分明显的展现了日本传统观念所体现的身体与行为的仪式化程式,特别是在无戏状态下举手投足间所体现的刻意的约束。在贯穿戏剧情节中,所有的喜剧化处理都十分贴切自然,突出了一种日本特有的漫画式的幽默,没有那些脱离剧情的噱头和荒诞不经的演绎。而且这种喜剧化表演经过了严谨的安排,无论演员的走位和肢体的幅度都力求达到简洁而精准。而在演员选用上,主要演员全部使用女性,也是比较有趣的一点。而且在表演方面,演员们对把握戏剧的节奏方面处理得非常出色,情绪流动十分顺畅,也使得剧情发展得以顺利进行。
在融合传统与现代之间,该剧在处理上也颇有特色。首先故事取材是在古代,而演出时所运用的舞台技法上也大量的套用了传统戏剧的模式(包括换场时的报幕,以及演员在无戏状态下在舞台上的位置和配合表演的简单音效等)。但表演方式上,特别是在结构剧情和烘托气氛上,则的采用了较多的现代戏剧的表演手段。
尤其是在舞美方面,大书佛号的条幅贯穿天地。强调了整场演出中心观念的基点,渲染了浓重的舞台意识氛围。而在道具装置的运用上, 达到了一物多用,且数用皆精的效果。不单实用而且美观。据剧场人员说,他们此次演出的舞美道具都是在北京制作的,一共只用了两千元。这比起我们我想在这里补充一点。在上面的文章中没有明确指出的是:佛号在该剧的演出中具有双重的意义指向。其一是一种具有普遍的社会实际约束力的泛化的宗教精神意志。其二更多的是落实到佛教中更为具体的因果轮回观念的化身之上。在这点上来看,感性的主观认同和归结成分要远远大于对宗教与社会关系之间的哲理思辩成分。佛的真实本意反而在这种单纯的因果轮回中被偷换或弱化了。
高高悬置的佛号的帷幕下,依次出现了许多与这种轮回观念相关的情景。比如,反复出现在数右卫门身边的亦幻亦真前后呼应的格斗杀戮场面;在剧情开始时出现在江边的被僧侣收留的哀哀啼哭的婴儿;数右卫门在杀死小万后单单留下的他们的骨肉;在数右卫门战死后,出现在黑暗中的又一次被僧侣收留的哀哀号哭的婴儿。这些情节无疑都在宣讲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因果轮回思想。佛号成为一种高悬在众生之上的无形的夙命化身。对于贯穿全剧的对善与恶的判定,便在这种佛教的善念及夙命观念与畸形的武士道精神之间尖刻的摇摆着。而日本人对死的崇尚和对死的诠释又进而混淆了善和死的界限。数右卫门最后的那句“死则永恒,生则枉生”,虽然是出于对违背了武士精神的悔悟,同时也是他欲以死成仁来洗清罪责的心灵独白。这种求死欲反复出现在剧中各个人物身上,比如替代数右卫门而死的忠诚的仆人,得知自己欺骗了主人而切腹自尽的三五郎。无疑同化了这种夙命轮回观念和混淆后的善恶观念之间的联系。武士道的忠义和佛教的超生,被紧密的维系在一起,在夙命轮回的转盘下交织成彼此抑制又互相融合的怪圈。由此可见这种矛盾更多的是体现在被观念制度化的人性和被偷换意义的宗教情结之间。真正的人性已经被这两种矛盾彻底的淡化而越发藐小了。所以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错乱的观念间缺失本性的狂舞。而所谓大和民族的精神也正是在这两种思想背景下更生出来的伴随着集体个性缺失的一种强化集团意识。
动辄上万多则十数万,数十万的手笔来说,要划算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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