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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阳演讲印象记
水一方小舟
儒学联合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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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与达三、心竹、仁义诸兄去听了甘阳演讲《三种传统的融汇与中华文明的复兴》,读书兄因事未到。
演讲由崔之元主持,朱苏力、汪晖作陪。我们在第一排就座,呵呵,为了录音效果好,更为了真人看得真切。观人气象,不宜过远。
七点半到十点半,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出来感觉不虚此行。
其实整晚的谈话内容倒没什么特别的,甘子上下纵横,不断地提问——给自己也给大家,表达的就是这样一个强烈的愿望和期待:重新认识中国。在他看来,改革开放二十五年的新传统,毛时代的平等主义传统,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其实是一种连续性的关系。
达三向甘阳提了一问:三种传统当以何为主,并问苏力与汪晖:他们的文化自信从何而来,是什么使得他们有信心呼唤青年人有要文化自信。甘阳回答前说,蒋庆问他的也是这个问题。达三感到挺高兴。他认为三大传统之间必然存在冲突,这里很难说有以何为主的问题,更多的还是一种张力吧。我将此理解为大师的“显白教诲”。
我背后一男生的问题也挺好:古典教育当如何进行,该怎样理解同质国家与城邦之间的张力。甘子顾左右而言他。大师是非常有分寸的。比如有一人要他回答对刘小枫的看法,大师一句带过,“小枫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提问有两个女的,真是活现宝。有个清华社会学本一女生响亮地说:正如著名思想史家葛兆光先生说的……呵呵,听着这中气十足的雌音,我都不敢看她的脸。另一个女的当场提出她对韦伯思想的其实是自以为是的理解,并有力地质问:为什么儒教没有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看来这个伪问题把她折磨得不行。还有个男生也挺宝器的,畅谈了他的一些观点后,送了甘八个字的评语:亦中亦西,非左非右。这个人其实连火门都没摸着。
甘阳真乃人中之龙,谈话东拉西扯的蜻蜓点水,似乎平淡无奇,但直抵根本的意识非常之强,指东打西,若无其事,背后却有极深厚的内劲。其人气息澄敛而有弹性,收放自如、动静皆宜;特别令人惊异的是,五十几岁的人,却是三十七八岁的相貌,二十来岁的举止与活力,七八十岁的秋肃之气。我的第一感觉是想起诚明,那种年青的气质真的好像啊。但诚明是夏风畅爽、清活奔逸,甘是秋寒霜凝,澄江静如练,陈“清”而甘“沉”。
整晚的漫谈倒没什么特别的,谈话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本来我就不是冲着演讲去的。我感兴趣的是人的气象、灵性与生元之力。甘阳有没有说出什么高深的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涵的思力与气象。人中之龙,这是确定无疑的。
提问城邦与同质国家的那个人,居然说甘其貌不扬,举止像个艺人(我想他可能想到陈丹青之类吧),演讲很平庸,与期待落差很大云云。真是搞错,什么眼光。
朱苏力朴实醇厚,他的真诚让我非常感动。他缓慢地、甚至费力地诉说着对民族的热爱、大国的责任、燃烧在心中的理想……我发自内心地尊敬他,尊敬他的纯正与悲壮。他的表述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辞不达意。但是,这样的他是多么让人感动啊。
崔之元很奇怪,总是莫名奇妙地咧开大嘴作无声之笑状,还没笑完就突然收脸,复归木然。似乎每半分钟这样来一次,不晓得他怎么回事。
看得出,汪极善于场面上的修辞之术,思力甚强,人极聪明,甚至聪明到长袖善舞的境地。
四大巨头坐在低低的台上,面对着满屋求知、求道,狂热又理性的年青人。屋内有一种特殊的气场,没有手机声响起,没有人窃窃私语,不时响起鼓掌声,大家融入这共同的气场中,有种默契与会心在其间弥漫流荡。
甘像个青年一样充盈着活力,却又那么沉定优雅,不时掏出大手绢来擦擦嘴、抹抹汗,讲到急切处,甚至挥舞起手绢来;崔神经质地笑着,给甘倒水,笑起来有种笨笨的孩子气,只是瞬间又变成木鸡状,好似见了美杜莎的脸;朱憨朴地说着心底的话,像老农一样朴实真诚,他锁着眉头、眯着眼,神情有些疲惫,流露出生活加予他的沉重感;汪翘着二郎腿,神态安详,带着满意的笑,自如地左右顾盼,一切尽在掌握。这一幕是不是有点搞笑?
但是当朱苏力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三个人的神情都庄重起来;苏力说,我们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我们不为别的,只为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我们愿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够参与到我们文明的复兴中去,心里就很满足了,我们有过理想,到现在也在追求理想,可能七十年代的人不大懂我们,八十年代以后的青年更会觉得陌生,但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做不了别的什么,只希望自己做学问能对国家、对民族有用,这是我们的心愿。
作为五十年代生人的四位思想家、实践者,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刀痕,即便“年轻”如小伙子的甘阳也不例外(实际上他年纪最大)。他们曾经激烈地批判自己的文化母体,目的是为着民族生命的振作自强。经历了风雨磨洗,他们的理想主义情怀未曾改变,多了成熟和冷静,更多了沉甸甸的爱——对文化母体的同情与深爱。现在,他们坦然地坐在台上,迎着数百道热切的目光,光线洒在他们身上,有一种毫无隐藏的坦然的感觉。他们诉说着肩上的责任,大国的责任,民族的未来,对青年人的期待……甘阳不住地比划着手势,眼神里是镇定又是焦急,为什么不从自己的民族出发、从自己的国家利益出发看问题,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脑袋长在别人肩上,替别人编织和论证各种神话;苏力有些嗫嚅地拿着话筒,一字一顿吐出心底的大实话,思路有时断了,他努力搜索着,想有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真实的想法,他这时的神情甚至有些腼腆……
我非常非常感动。
汪晖说,实践者的行动中体现出来的逻辑,比他自觉表达的理论要更为本真,对百年来的反传统潮流,我们应当这样看;他又说,我们走了百年,开始向传统回归,这似乎回到了原点,其实是在新的起点上,背负着传统去开始我们的创造,这创造与过去是不一样的,但在精神上是相通的。
苏力说,大国的国民,一定要有大国的责任、大国的胸襟,要自觉思考全局性的问题,参与到民族复兴的进程中去;他又说,我们要以充足的文化自信,从中国的事实出发,而不是从想像中的西方出发。
甘阳说,重新认识中国,不是要拒绝西方,恰恰相反,只有更为全面、深入地理解西方,才能拒绝对西方虚妄的移植和引证,从而更为真实地理解中国;他又说,中国人的身份是我们不能选择的,我们只能从这片土地和生活其中的人们的角度来看问题,永远不要穷于应付别人的咄咄设问,而要勇敢地从我们的角度提出问题,要敢于去想问题得以提出的那个根据;他还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随时变换的情境中,没有现成的答案,一切都在行中去活地把握,中国的问题,要靠中国人来探索变化之道;他强调,理论是表浅的,重要的背后的东西,活学活用,这是潜藏在理论话语背后的那种力量的要求,要自新自振,要有所守有所弃,这种力量是连续性的,是没有断裂的。
我理解他说的这种力量,就是民族生命与意志。
在自新中前行,我们的文明不正是这样,在磨砺与洗炼中通过试错摸索着前进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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