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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3 18: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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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天,他取出骰子来玩。美喀伊娜一次也没猜出多少点,没有赢过一局。为了安慰她,他馈赠给她一个大项圈,项圈上挂着他所有钥匙中最漂亮的一把钥匙。她把项圈戴到脖子上,动手做起女红来。
她没有停下针线活,教诲他说:
“倘若你想未卜先知,你就不要先去看你做的男人梦。谁想获得开启未来的钥匙,就必须学会既能看到女人梦,也能看到男人梦。而且还要学会区别这两种梦。”
“女人的梦是怎么样的?”
“我原以为你对这种事不会感兴趣。你的行当是——制作和打造钥匙或者硬币,这两件东西的生命是可以持续到明天或者新帝登基的。我这就来教会你别的本领。未来,你必须自己去预见。为了预见未来,不必往眼睛里擦土茴香、芹菜等等蔬菜的毒汁。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没,你可以在别人的梦里获悉。”
“Cras,cras,semper cras,”他重复说。
“别人的梦也罢,别人的未来也罢,都是可以盗走和偷走的。我这就来教你怎么窃取别人的梦。你如果愿意,也可以把我的梦偷走。盗梦必须趁患病的时候,最好是行窃者和被窃者都生病。你做到睡者身旁,等他沉入梦乡,立刻吻他双唇,把吻连同他刚做到一半的梦,像狐狸叼走母鸡那样,抓过来就走。我把盗来的梦统通关在鸟笼里。什么时候我心情好,就把这些个梦像鸟一样放出笼去,让它们各奔前程。鸟笼里既有男人的梦,也有女人的梦。你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在……可你的梦,我不把它们关进笼子。我把它们珍藏在海贝里……”
“你在缝些什么?” 阿耳卡契冷不丁问。
地上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肥大的出奇。有用红羊毛缝制的披风,又湿桂皮色的裙子;有嫩青苔色的衣服,还有烧烫了的蛋白石色或者冷却了的血液色的各种服饰。裙子显然不是供美喀伊娜自己穿的。因为尺寸非常之大。
“这都是给我们的家穿戴的,”她解释说。“我想给我们的家缝制最名贵、最豪华的服饰……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撂下我走掉。趁你眼下还在这儿,把我们的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比谁家都强……”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她感觉到由于她的目光,由于她双腿的动作,由于她头发的芳香,他体内的种子在苏醒,在增多。后来,她感觉到了他的种子怎样在她体内沸腾,好让她怀上一个女性胎儿。他责怪她说:
“别在碟子里剩下吃的,这会叫我们变成穷光蛋的!”
“我还巴不得穷呢,”她回答。
阿耳卡契朝美喀伊娜脖子上那个挂有钥匙的项圈睨了一眼。青铜发黑了。
“你怎么啦,病了?”他着急地问。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接连两个夜里,我都梦见有样东西打我枕头旁晃过,你梦见什么?”
“我已经有三天像死了一样。”
她微微一笑,动手梳理头发。
当她在那里编辫子并把辫子盘在头上的时候,他靠了一把锥子和一小块炭,在一块陶制的破瓦片上画下了她的头像。肖像上她的头发被头盔紧紧的箍着。
“阿耳卡契,我不爱你”,她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橄榄枝,“我爱另外一个人。”
“那人是谁?”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没有见过他。只是听到过他的声音。他在你的梦中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呼喊,那声音不是你的,那声音叫我心惊肉跳。几天前的夜里,我跟你正在做爱,忽然响起了这人的声音。一到夜里,他就从你的肉体里呼唤我上他那儿去。我爱的是他,而不是你。但是你如果同我分手,你就会失去你自己,比失去我还要快。”
作为回答,阿耳卡契把那块碎瓦片翻过来,画了一幅她的全身像,她手里拿着根橄榄枝。
她闷闷不乐。他发觉后,便把她抱在膝上,给她讲硬币的知识解闷。他拿起块银币,上边镌有一头狮子,他说,这表明这种钱在弗拉维王朝①第四军团驻屯的辛古杜奴姆城一带流通。他讲给她听,硬币上哪里标有铸造此币的年代,从哪儿可以看出铸造地和由哪个铸币厂发行——是Siscia,stobi,还是Viminacium。
美喀伊娜端详着刻在一枚铜币上的公牛——这是克劳狄王朝第七军团货币的标志,——陷入了沉思,她想到:狮子是太阳神的居所,而公牛则是维纳斯的住处,渐渐的她睡着了。
阿耳卡契等到美喀伊娜的整整一群奔驰的梦尚未折回西方归巢,连忙用一个吻夺走了她未及做完的一个梦。她泪流满面地醒了过来,然而他已经把卤获物盗走,这下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
美喀伊娜的梦竟是两根古怪的线,当当有声地浮游于空中。后来飞来了一只小箱子。小箱子自动开启,于是阿耳卡契看到箱子内盖上印有一排排金字和数字,然而他不识这些字。
翌日清晨,美喀伊娜问他在她梦中都看到了些什么。这个梦与他毫无关系。他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此后,他打开鸟笼,放走了所有的梦。也放走了她的梦。
①公元69—96年的罗马王朝。
7
刚一交秋,阿耳卡契便发话说:
“过去,我们生活得匆匆忙忙,因而对我们来说时光的流逝是缓慢的,这是因为我们超越了时光。现在我们生活是优哉游哉,于是我们的时光流逝得越来越快……美喀伊娜,咱俩游手好闲得够了!收拾行装,明天咱们就去维弥纳佶乌姆城。”
他打墙上取下木钥匙,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回到家门口,发现美喀伊娜为他俩的家所缝制的衣服都已穿在他俩小小的窑洞上。他喊她,没有人回答。阿耳卡契扯下这些衣服,走进屋里,不见一个人影,却见那个挂有钥匙的项圈撂在床上。阿耳卡契晓得大事不好,拔腿就往集市跑去,可是他没找到那个买下木钥匙的人。
整整两天,他问遍了所有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出来。第三天上,有个人告诉他说,那个买下钥匙的人上了渡船。还说,跟他一起的还有个姑娘。他急忙朝河边走去,可是半道上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有一大帮人正慌慌张张朝他跑来。在达奴维渥斯河的彼岸,有好几群蛮子拥向河边,打算渡过河来。可以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马匹,狗和他们掳掠来的妇女。大家都知道蛮子是不知征战为何物的。他们是乌合之众,抢点儿东西,烧点儿房子,捕猎点儿野兽,杀点儿人,一路上抓点儿女人,同她们睡上一觉。他们随时随地地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向他们开战是徒劳的。他们到处见孔就钻,跟泛滥的河水一模一样。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办法:远远避开他们,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阿耳卡契在河边耽搁了一整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采取行动。临了,他终于决定渡河去对岸寻找美喀伊娜,哪怕到蛮子中间去找也在所不惜。虽然他已得悉弗拉维王朝第四军团已弃守这片河滩地,他还是用卖木钥匙得来的钱买了把剑。然后他走到岸边,准备渡河。然而摆渡船停在对岸。未及逃跑的旅人都站在他身旁齐膝深的污泥里。大家都望着北方。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对岸有名骑手,跨在一匹牡马之上,驱马下水,然后飞马跃上泊在河中的渡船。他没有下马,驾着渡船朝着手持利剑站在河边的阿耳卡契冲来。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水流怎样把渡船上的孤身骑士向此岸送来。后来,大家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骑士手持出鞘的马刀,平放在坐骑头上。阿耳卡契明白了,那骑士是渡过河来放火的,因为刀背上燃着七支蜡烛。一靠到罗马岸边,那骑士便不慌不忙下得船来,用马刺刺了坐骑一下,朝拥在岸边的人驰来,七支蜡烛依旧立在刀背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猪油气味。那蛮子冲到手持利剑,严阵以待的阿耳卡契跟前,大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马刀从七支蜡烛下抽出,凌空将每支蜡烛一劈为二,随即又迅捷地接住蜡烛,七支蜡烛的火焰竟没有一支熄掉。
见到这一情景,阿耳卡契和所有在岸边的人撒腿就逃,逃了足足三天三夜,终算逃进了维弥纳佶乌姆城。
“这家伙别说用马刀,就是用发硬了的面包皮,也能把我这样英勇善战的人拦腰斩断的,” 阿耳卡契在逃命时想到。
在维弥纳佶乌姆城,他碰到了那个渡船上的老相识,就是那个奴隶,他肩上依旧飞旋着那只黄蝴蝶。
“Cras,cras,semper cras,”他照旧重复说,同时微微地笑着。他领阿耳卡契去见铸币厂的一位师傅,给那人看了阿耳卡契这个小伙子所造出来的一把钥匙 。厂里接纳了这个新手,分配他轧剪打造铜币用的铜坯。
阿耳卡契挺喜欢这活儿,因此干得非常勤奋。他的老相识死后,厂里便让他接替死者打造镀银的青铜币。这种货币就叫做:nummi mixti。
只要一挤出空来,阿耳卡契就上集市去听听人们都在说些什么,并且到处打听有谁见到过一把木钥匙,谁碰见过一个头发非常之长,头发颜色像乌鸦的翅膀的姑娘,为了寻访美喀伊娜,他在大街小巷和广场上耐着性子去听形形色色讲故事人的海吹神聊。有的人情节编得十分精彩,却不善于铺衍陈述。另一些人恰恰相反,什么也不会编造,却能把听来的事绘声绘色地复述出来。第三种人连前两种人的本领都没有,却善于以讹传讹,在众多没有口才而本身却是街谈巷议的话柄的人中,有一个戴着顶鱼鳞帽的人。正是这人告诉阿耳卡契,他在攸克辛海海滨一座神坛的墙上看到过一把巨大的木钥匙。
此时阿耳卡契已经娶妻并生下一女,取名弗拉吉拉。阿耳卡契娶妻纯属偶然。有天夜里,在一条窄巷中,有个要去办件急事的姑娘匆匆地打他身旁超过,扭动着屁股在他面前赶路。他按照希腊人的习惯,拧了她屁股一把。那姑娘撂下拿在手里、用以存放七魂六魄的小枕头,操起手来,扇了调戏她的人一耳光。阿耳卡契顿时幻觉出美喀伊娜在渡船上扇他的那记难以忘怀的耳光,等不及弄清对方是不是美喀伊娜,就把她按倒在地,让她怀上了弗拉吉拉。自此他们一家三口便落户维弥纳佶乌姆城。阿耳卡契正式当了币坯浇铸作坊的工人。这可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行当,因为伪币制造者也往往采用这种方法。再说,硬币上的肖像又模糊不清。阿耳卡契不喜欢这个活儿……于是他未加思索,就离家出走,顺河而下,去攸克辛海寻访美喀伊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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