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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艾柯作品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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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14 13: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看完图尔尼埃所有中译本后,我再也没找到可替代他的小说作者。阅读小说是一次冒险,一旦你曾经沧海,那么其他作家再如何声名显赫,在你眼里也只能降为桑田。这样那次图尔尼埃之后,被降为桑田的就计有黑塞、博尔赫斯、普鲁斯特以及福柯纳,所以,在智性小说作者中,当年在我的沧海级作家名单中,硕果仅存的,只剩下恰佩克、卡尔维诺、麦尔维尔和王小波。

直到后来有一天阅读到了《玫瑰之名》。

昂贝多•艾柯便成了我第六尊供奉到沧海级的小说大家。

随后我陆续看完了《昨日之岛》和《傅科摆》,中间又读了他的《诠释与过度诠释》,最后,我不得不将他从沧海级名单里撤下。

这的确是一次令人沮丧的阅读经历。一位作家的写作水平是会时高时低,但艾柯这样时隔六年八年才推出一本书的名家,理应作品质量一次比一次精进,然而,给我的感觉却如同是好莱坞的恐怖大片,第一部卖座后一旦拍了续集,基本就没什么好恐怖的。
容我慢慢来说这个失望的故事吧,正如艾柯自己所云:传统阅读是线性的,现在,我也将线性地从头回忆所发生的一切,如果这里面有什么艾柯式悬念的话,那么,我现在已经将悬念的答案,提前公布在这里了。

《玫瑰之名》

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全集我是放书架很高位置的,就并排在凡尔纳和莎士比亚的之间,虽然柯南道尔对福尔摩斯的描写基本完全类似于天外飞仙,但是阅读就是为了享受神仙生活的,所以对很多玄虚之处我一般都忽略不计。比如,福尔摩斯的至理名言之一就是:“生活就是一条巨大的链条,只要我们看到其中的一环,整个链条的本质就一目了然了。”为此,柯南道尔接下来赶紧以一个送信的为例,让福尔摩斯事先道出此人乃是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中士。

这是一种写作技巧,如果还原的话,我们会很清楚作者先设计了一个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中士形象,然后从中抽出几个典型特征,接着将之抽到行文前面,最后倒果为因,让我们得以见识福尔摩斯的厉害。这一招很高明,虽是古典技法,但由于我们现代人还是太着迷于种种由魔术、算命、占星构成的奇特氛围,因此睁一眼闭一眼的心思还是很重。然而我们真要刨根究底的话,那么福尔摩斯这种对世界的单因果关系的解释,明显就开始站不住脚:在现实世界中,当我们看到一个结果时,其实这个结果是由许多原因而非一个原因所造成,在这样的复因果关系下,佛家的因缘解释要比福尔摩斯的单线论更接近客观真实,只是前者太缺乏戏剧性,以至于人们宁愿对后者神迹般的诠释更加津津乐道。

凭艾柯的智力,他应该早就识破这里面的一切,所以开场时那位威廉•巴斯克维尔一眼看出那马是院长坐骑布鲁纳勒斯的所有招式,端的是深得柯南道尔之妙谛,当然,阿德索在此时扮演了华生角色。一看是这样的开局,我的劲头就起来了,就好像金庸封笔之后,一旦看到有后生写武侠,上手也是一乞丐沿街讨饭的话,那我准也是兴高采烈。真的,书封面上印着作者是世界著名记号符号学权威,这在我眼里没什么稀奇,因为自打皮尔士那一路以数理逻辑的方法,将符号学引入到常人无法继续跟上的高深领域之后,列维•斯特劳斯那一路就越来越相形见绌。所以即便艾柯算是一般符号学的创始人,但一看就知也是文科类型,再说又和后现代那些除了做惊人之语基本就一无所长的学者混迹一起,所以他那些学问,不过是西方的训诂学。

经过一些小说不得不经过的场景过渡后,很快就到了小说的第一个智力高潮。看这类百科全书式的小说,读者的阅读期待就是看作者的智力浓度是否始终保持很高的水平,同时智力高潮的分布是不是完全到位,显然这一个高潮是令人满意的:通过三次对亚里斯多德诗论等引起的关于笑的激烈争论,埃柯将图书馆证明的真理和基督不笑这两点密切结合起来,看到后来,我清楚了,这是为后面结尾能和佐治再来场更彻底的争论做铺垫,这从小说结构上来说是合理的,也是常规手法,但由于争论的题材本身就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个题材和整个情节的走向又同时是丝丝入扣的,于是小说就能让文本中的诠释不但能为诠释本身服务还能为诠释所敷的叙事线路提供情节推力。

能做到以上这点是很了不起的,图尔尼埃当然做到了,伟大的列夫•托尔斯泰显然就做得很勉强。小说是一门技艺,技艺的好坏,全看艺匠驾驭材料时的心智,心智高者,就能做到艾柯这样的水平,心智低者,那就只能看你是不是有颗仁慈的心,毕竟还有大多数读者看小说还是想看个人性,不过,艾柯的小说,重点不是人性,而是智性。

关于基督不笑这个话题,严肃讨论起来将会极其沉重,如果说上帝都会被我们说成能发笑的话,为什么基督就从来没笑过呢?面对加于人类和自己身上的种种苦难,他为什么如此缺乏黑色幽默感呢?巴斯克维尔先生看来是我这些问题的代言人,而佐治则代表了所有正统经院学者,这场争辩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艾柯也将之代入到小说情节中,这也同时将读者的问题意识带入小说。只有受过学术训练的作者才会如此去做。于我而言,读这本书,几乎就是在读一本带有破案情节的哲学对话录。

这样安排七天死七个人的做法就顺理成章了,在宗教背景下,大量的基督教默认知识帮助我们不必对为什么是七而不是其他数字再做过多纠缠,这是很讨巧的手法,类似于中国传统白话文本里,练功不是练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九九八十一天一样,都会很快被阅读者快速吸收。畅销书的精髓之一,就是大量利用现成的默认值来加快情节和句子的阅读速度,以使整个文本流畅度迅速提高。

流畅度一旦提升,那么对花瓣型迷宫的试错探路情节,就更能引起读者强大的阅读欲望。形式可以老套,装的内容必须有创意:迷宫里的行走,模棱两可的标记,暗藏杀机的毒烟,鬼鬼祟祟的黑影,这些全部都构成了一场智力的搏杀之场,以至于那阿德索和女孩的一夜情完全可以是可有可无。

最后一场无法扑灭的大火是在意料之中的了,一般来说,大火、洪水、地震、瘟疫等不可抗拒因素,是一部作品结尾时最方便形成总结性高潮的地方,虽然这毫无智力乐趣,但对艾柯而言,当佐治吞下带毒书页那一刻起,其实他笔下的巴斯克维尔已经完胜,而我也为福尔摩斯先生神奇般的在玫瑰的名字里复活感到无比欣慰。

为此,一俟买到《昨日之岛》,我立即就翻看起来。


《昨日之岛》

这本书和《玫瑰之名》一样厚,即便开场交待极其罗唣,但看在厚度上,我还是满怀期待,以心急吃不了热粥的安慰说法,让自己很耐烦得翻过了两百多页。

很显然,这不是艾柯写作上的无能,而是他选材上的无能,而这选材上的无能,如果细究下去,也和他的职业是沉浸在符号学中有关。关于180度子午线的事情,由于它仅仅属于一个历史事件,所以无论是神话体还是寓言体,它都现实得铁板钉钉,任何写作技巧上的处理,都无法躲避读者的审美预设:这是不科学的。

这一点太致命了。艾柯在叙述中竭尽妙笔生花之能事,无论是交感粉末还是武器膏药,这些充满中世纪气味的概念让阅读者目不暇接,但遗憾的是,尽管魔术师在台上演技高超,布景机关也设置得巧夺天工,可前来看这场表演的观众们,人人却都已经知晓了这台魔术的所有秘密,于是可怜的魔术师从此任何高超的花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故作玄虚的噱头。当卡斯帕神父信誓旦旦甚至可以说逻辑缜密地告诉罗贝托,上帝将昨日之水倾注入今日之世界是如何可能时,我们既不能由此进入到神话氛围,也不能由此进入到科幻氛围:前者被作者虚拟的纪实手法给从基调上否定掉了,而后者则由于当代读者的经验常识而也一样遭到破解,这样,能剩下的只有艾柯本人所津津乐道的符号学式的解读,即将时间本身脱离一切因缘而独立化,然后再将之本身作为一个可以生产更多符号的基始符号,来繁衍他那逐渐脱离读者视野期待的文本织体,在这里,我甚至怀疑,普通读者之所以不敢轻易去揭示出艾柯在这一点上的虚弱,实在是因为记号符号学权威的名号,太像一件皇帝新衣了。

艾柯会犯这个战略上的写作失误,完全由于他过于迷恋符号力量所致。他忽视了能指依旧有和所指牢固对应的这个特性,虽然在《诠释与过度诠释》一书中,艾柯本人对经验读者的无限想像做了些死规定,比如,他亲自出马,以标准作者的身份将很多牵强附会的诠释给一一弄破产,但是,他这仅仅是针对读者中心的诠释理论造成的荒谬后果而有所批评,却未曾反思过他正是以同样的思维方式在小说情节的推进中是如何胡乱发挥的。这就是脱离塔斯基、卡尔纳普和蒙塔古这些逻辑语义学家的知识系统后所导致的迷失后果。说实话,我从来对后现代那帮天天在漂移中不知所云的学者嗤之以鼻,倒不是福柯德里达德勒兹瓜塔里他们缺乏聪明,实在是他们的聪明缺乏约束条件,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永远只属于异想天开的艺术家和疯子,但作为学者,那么如此疯狂于文本本身就只能说是饮鸩止渴,艾柯的不幸就在于他是个符号学家,而且更不幸的是,是一个在理科思维训练上似乎有些欠缺的符号学家,所以,他选择了时间这个符号,并把这个符号展开成这么种缺乏智力深度的标定,然而对现代人来说,这种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式的时间标定,实在是没什么必要浓彩重墨。事实上,作者的知识谱系结构将决定他会选择如何展开意象,所以,没有现代物理学时间概念的艾柯,自是会对时间做了如此笨拙的展开,自然,他掩饰得很好,用中世纪的眼光在展开,但问题是,我先前说了,我们既不能由此进入到神话氛围,也不能由此进到科幻氛围,只能说,艾柯在这里唯一满足的读者,是他自己。


《傅科摆》

按艾柯的写作次序,这应当是继《玫瑰之名》后的第二部作品,不过在中国大陆的中译本它却是第三位才出版的,虽然我对《昨日之岛》已经灰心透顶,但《傅科摆》的名气太大,不买不行。

看完后唯一的安慰是:总体感觉比《昨日之岛》要好一些,自然这也让我明白原来艾柯也是位在写作上一蟹不如一蟹的作者。也就是说,在这方面,他和痞子蔡先生异曲同工。

《傅科摆》比不上《玫瑰之名》的主要原因,是艾柯似乎忘记了畅销书应该遵循依据大量默认值进行情节铺陈的定律,相反,在这本书里,他自己走到纸面前,反客为主尽情发挥了一把,于是,圣堂武士成了伪造历史的兵团,大量令人目不暇接的中世纪元素被密密麻麻地加以重新排列组合,蔷薇十字会、大白兄弟会、严修会、培根派系无数符号如萤虫般穿插于故事情节中,造成的后果就是降低了阅读流畅度,产生阅读障碍。

自然,对仅仅追求百科全书式陈列的读者来说,流畅不是个什么重要问题,他们关心的是文本本身是不是难以卒读,要是的确难以卒读,那么,放在书架里庋藏就足以心安。

这世界上不少其实对自己思想深度没什么信心的哲学家都掌握了这个阅读上的虚荣秘密,所以像海德格尔、萨特之类的人物就能成为大众的精神领袖,这些都是会使巧的人,艾柯也是,但无论是小说,还是学术,比使巧更重要的,依旧是扎实。

艾柯太想展示虚构一段历史所需要的广博学识了,以至于琳琅满目的符号炫耀之后,这些符号对整个故事情节的推动非但没有帮助,同时由于其形式过于逼真于历史叙述而显得沉闷。在此我不得不再次将金庸的作品做个很简单的比较:金庸也虚构历史,但他虚构的目的不在于挑战读者说:你看,我虚构得如此逼真以至于什么是真实还有谁敢拍胸脯保证呢?相反,他和读者都对虚构历史这一点不产生争论,双方在默认他的小说就是虚构历史的前提下,集中精力于故事情节本身的编织是否足够有吸引力。

这就是一个学者的旨趣和一个作家的旨趣的区别所在。一个人可以同时兼顾两种写作身份,但身份之间如何能摆脱虚荣的干涉而做出干净的切换,这就需要火候老成。王小波也没到火候,有时跟艾柯一样地急不可耐,但王小波炫耀起来,有着顽童的可爱,所以更可以被我们容忍些。

对艾柯有些轻慢的另一层原因,是《傅科摆》开头的那段BASIC程序,且不论那个程序本身有多么简单,光程序行里面竟然就有两个错误(第50句和第130句),而错误的程序是不可能得到YHVH的二十四种排列的。手头没有原版,姑且相信这是中文翻译或排版印刷中出的差错,只是这种差错对我们这些同样是百科全书式的经验读者来说,照样会倒胃口。因为知识炫耀最忌讳的,就是在炫耀的时候出现硬伤。甚至我愤愤然想:你要索性拿汇编来写,我倒也服。


最近听闻艾柯的《罗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The Mysterious Flame of Queen Loana)出版了。但愿这本书能比《玫瑰的名字》更加出色,如此,他才有希望重新被我加入沧海级作家名单,毕竟,一个写作上优点和缺点同样严重的作家,总比同样都不严重要有意思多了。

本文同時刊載於2004年九月號印刻文學生活誌

2004-8-18
发表于 2005-6-15 21: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BASIC程序的错误
我读的时候把它改了一下
我怀疑是中文版印刷时候的错误
发表于 2005-6-15 21: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张大春给<玫瑰的名字>写的导读明显地威胁读者
让我很不舒服
发表于 2005-6-15 21: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舶良,这篇文章有点怪
难道他认为博尔赫斯还比不上一个王小波
我在读过博氏之后已经把王小波降成桑田了
发表于 2005-6-15 21: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说的麦尔维尔是写<白鲸>的麦尔维尔吗?
真得感慨一下阅读的个体体验差距之大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6-16 12: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黑蓝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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