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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与使命
就要离开这本杂志了。对近期的社内纷争，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我的态度和原则已经在社委会的诸多讨论和表决中清晰表达了。
在离别的时候，我常常会不知不觉地想到这样的问题：10年前，是什么样的力量推动我选择了南风窗？我想，只有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才能明白自己该向何而去。
如果要寻找人生选择的源头，我在大学二年级时的一篇文章可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我在中山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学的专业是大气物理，也就是气象，这和社会、人文乃至以后的新闻工作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虽然自己在中学时就对时事和写作一直有浓厚兴趣，但纯粹是作为业余爱好，打发空闲时间而已。
到了大学二年级，也就是1989年的时候，适逢五四运动70周年，全国在年初开始就有一系列的纪念活动，中山大学也举办了纪念五四运动70周年征文大赛。我那时对民国历史很有兴趣，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就写了一篇文章投过去。那篇文章的原稿已经找不到了，但我对内容仍然记得很清楚。文章的题目叫\"历史遗忘了什么\"，主要表达的意思是：五四运动虽然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但仔细审视它的影响范围，可以发现它主要还是表现在观念、书本、课堂和大城市里，影响的主要是知识分子群体。对更广阔的中国社会，这场运动的影响其实没有过去所宣扬的那么大。探究其原因，不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传播的观念不够先进，或是他们没有行动能力，而是因为五四运动之后的数十年，中国的知识分子被抛进了各种各样的政治斗争甚至战争之中，他们在这种急剧动荡的时代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了，他们所承担的使命也就无法继续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篇文章最后获得了征文大赛惟一的一等奖。虽然只是一个校级的奖项，但对一个20岁的年轻人来说，它所带来的心灵冲击是巨大的。这种对自己的价值判断的正式肯定，让我对社会问题有了更全面、主动的关注，也由此和自己的专业越行越远。
紧接着，是举世震惊的学潮的爆发。当时全国范围内直接置身其中的大概有几千万人，他们有幸见证了历史，参与了历史，其中的很多人还从此改变了人生方向。各大学的二三年级学生一般都是最积极的参与者，加上那篇文章的激励，二年级的我在当时自然也是积极投入。游行一游就是十几个小时；火辣辣的太阳下，在省政府门前的马路上一坐就是一天，有一天看兄弟们被烤得不行了，还出面向省政府的传达室借了3把遮阳伞。后来伞不知所终，不知借条现在还在不在传达室；再往后还参与过3天的绝食；六月初的那几天把海珠桥给堵住，用瘫痪广州交通的方式表达愤怒……
这种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理念。从此，强烈地干预社会，在历史中留下自己一点声音和印记的想法成了一种自我设定的使命。在毕业前，已经开始有系统地涉猎社会科学的领域了。毕业后我被打回湖北老家，等待我的工作单位是武当山上的一个气象观察站。我放弃了，回到了曾就读过的县城中学去教高中物理。教了一年，不能再忍受那里的沉闷氛围了，1992年就去了北京。没有工作，住在人大西门对面一个挤满了所谓\"文化盲流\"的四合院里，成了\"北漂一族\"。如果说和同一个院子的那些诗人、画家、模特、摇滚乐手等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我心里还有一颗89年埋下的使命种子。
一年后，我考上了广州暨南大学的研究生，从事中国新闻史的研究。我的导师是国内新闻史的一流学者孙文铄教授。他的父亲是解放前的盐业银行的董事，他自己在解放后很早就在四川参加了工作，后来被送到北京国务院工作，再送到北京大学学习，还担任了北大中文系的学生会主席，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但是，58年的反右运动让这个爱讲真话的人毫无悬念地成了右派，他毕业后被发配到了宁夏，在一个报社里默默干了20多年。他的命运本来应该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定格了，但他实际上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20多年里，他不断在新闻史和古代文学这两个领域里学习研究，最终，在暨南大学面向全国招聘教师时脱颖而出。
在他的影响下，我的毕业论文选择了研究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独立报业，想了解那些\"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新闻人是如何在中国现实的环境里生存的，他们的产品到底带来了一些什么样的影响。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虽然他们不会玩弄权力的把戏，有时甚至是迂腐的，远没有政客们精明。但他们心中有对自由社会和商业力量的坚定信念，这种信念让整个社会受益，让每个普通人得到恩惠。最终，他们的产品也大获全胜，真正成了中国新闻市场的主流。
在写论文的时候，我开始了在南风窗杂志和广州日报机动部的实习。在南风窗的实习当然很顺利、很愉快。而在广州日报机动部实习则是个挑战很高的事，因为它没有自己固定的报道线和版面，部里的记者被看作是报社干部后备军，能力都非常强。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干的应该还不赖，那时的社长还专门表扬过。从当时的情况看，1996年的广州日报虽然还不是如日中天，但主流大报的声势已经形成。而1996年的南风窗正处于历史最低谷。两者的高下不言自明。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那个最初的问题了：是什么样的力量推动我选择了南风窗？
我仍然记得在当时负责工作的副总编谭启泰办公室里的情景：
在那个很暗的小屋子里，我坐在老谭对面，不紧张，但因为面临关键的选择，心跳得很厉害。老谭说：你学完理科又学文科，南风窗未来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在这里可以有很大的发挥空间。我看了一眼办公桌后的老谭，低下头很腼腆地说：好，我愿意来。
在那个特定的氛围里，老谭不经意的几句话，其实已经激活了我心中那颗埋藏很久的使命种子。那颗种子在数年前被埋下，在其后被踩踏、被冲刷、被摇动，但是，它始终还在那里。它在等待遥远世界的呼唤，等待南方开放社会的雨水和阳光。现在，它要发芽了。
所以，我想说的是，无论你的命运被什么样的力量所影响和改变，永远不要丢弃你的使命。也只有这一点点微弱的念头，才能使你不同于一个平庸的人，才能让你在晚上临睡觉前，不会觉得自己很无力。只有使命，才能让你重新获得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只有使命，才能把你带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现在，南风窗的使命就在各位的手中，在你们的心里。我相信，只要这个使命还在，南风窗的生命力就将永存！
2005、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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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0 11: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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