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周末·头版：虚拟世界大战》[附李圆点评]

夕阳秋草

作者: 【瑞克】




编者按：这里记录的，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歧视与反歧视，而是最近一场发生在虚拟网络世界的反歧视论战。鉴于这场论战的论敌身份独特(为两个自称为“下流社会”的人，而非惯常所谓的“富人”与“穷人”)，内容新奇(斗穷，可谓 “下流生活大揭秘”)，传播广泛(已成为一个“奇帖”)，因此与现实新闻相比，这场虚拟论战同样值得我们关注与反思。

     有网友称：“行走论坛，此帖独尊”

     □本报记者 瑞克
     这是一个网络上传闻已久的帖子，一个看完需要7个小时以上的帖子，一个据说能红到年尾的长命帖子，一个“有史以来最牛的超强帖子”。
   
     从今年2月22日开始，一出大戏在互联网上的“天涯社区”轰轰烈烈地上演，看客多达22.3万多人次，近4000 人参与其中。两个分别叫“东京67度3分”和“易晔卿”（注：此字读ye，很多粪青文化水平低不认识此字，而那个‘烨’字也读ye，不懂为什么这个女的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谐音是‘一夜情’）的主角，进行着一场关于贫穷、关于下流、关于寒酸的“下流社会 ”的大辩论。这一切，最终归结到一个由来已久的话题——穷人该不该仇视富人。

     对“下流社会”的“炫耀”构成了论战的主框架，而对这个隐秘世界的“窥视”和对主角之一“易晔卿”一边倒的批驳，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天涯社区责任编辑、天涯杂谈版主“大雪封山”用“百年难遇”来形容这出戏，因为这也许不是网络论坛上跟帖最多的一次对话，却是非常罕见的富于戏剧性、“针锋相对”、空前惨烈、通宵达旦的大论战。

     一直以来，关于这个被称为“穷人帖”的种种，在网络世界和现实生活中口口相传，有网民称其为“史上最强帖”、 “世纪大战”。众多网民以能在这一“强帖”上留言为荣，更有看客赋诗形容：“目睹此帖，开怀大笑，行走论坛，此帖独尊。”

     大战缘起

     故事从一个在天涯社区有一定名气的网友易晔卿开始。

     易晔卿一贯强调着自己的身份——“贫穷的上海乡下人”，并再三宣扬：“人是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的”。

     从2004年开始，她在网上撰文数篇，表达自己对权贵、富商、公仆、大款的鄙夷，其中被网民痛批的文章《今天，我看见一个大款坐轿车》里，有这样的句子：“这个大款，他竟然连世界上最富的国家的富人都不如，自己长那么胖还不多走路……观念这么落后！鄙视他！”

     另一篇《我看中国的大款住房条件 真吓了我一大跳》里，易晔卿把去上海某别墅区参观形容为“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天哪，一个别墅占地竟然上千平方米！真是闻所未闻。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一个人用4个洗手间，真是奢侈……可悲可悲！”

     2月22日，一个叫斤阝羽的网友在“天涯杂谈”发表了名为《易晔卿，一位贫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帖子，直接批驳易晔卿把大款、公仆、富商等“推上舞台，脱光了他们的最后一件衣服，无情地加以嘲讽”，“在你眼里，他们的身份是多么可悲，他们的存在是多么亵渎。他们在世界上的每一呼吸都影响到你的心情，他们在上海街头的每一次出现都污染到你的视野。在你的笔下，给于他们的不是同情与帮助，而是鄙夷与抛弃。”

     斤阝羽的这篇文章，就像给一出大戏拉开了帷幕，引来众人对易晔卿如过街老鼠般的痛斥。

     但这类情形在易晔卿身上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事实上，每当易晔卿在论坛发帖，必引起众网友关注，帖内批驳、漫骂随处可见，还有网友屡发专帖，孜孜不倦地“追杀”易晔卿。

     面对网友的打击，易晔卿从不退缩。她坚持自己的意见，一次次耐心地对网友解释自己的低收入、低档次及低品位，始终不改自己鄙视富翁之流的初衷。

     正如天涯杂谈著名女写手猪墨所言：“易晔卿根本无法用普通的对骂打倒。”

     半路杀出个“周公子”

     打击傲慢的，只能是抽去其傲慢的资本。一个“高人”——东京67度3分(下称“东京”)登场了。

     东京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要证明易晔卿只是自以为“下流社会”的暴发户，没有资格代表“下流社会”歧视富翁。 “你歧视是你的问题，但不要打着我们‘下流社会’的旗号，我们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低贱，他们尊重每一个人，哪怕是党和国家领导人。”
    易晔卿毫不掩饰自己家庭的贫穷及与有名望家族的关系，“我姐姐的欠债已经超过6000万美元了”，至于自己，和丐帮帮主×××(编者注：此处隐去姓名)早就认识，×家的情况“我们家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东京一开口，四座皆惊，“×家的亲朋好友里我好像没有听说有姓易的啊 当然也可能有而我不知道。毕竟我跟×家不熟，×家是一直想往下流社会挤，不过这种要饭的户我们是不大愿意理的。”“令姐有6000万美元？她好富啊 ”

     东京通过“透露”华人“下流社会”里有个隐秘的六大世家，来证明自己来历非凡。“可能你是个穷人，但你永远不会是下流社会的人。你不姓沈，不姓周，不姓李，不姓张，不姓顾，也不姓陈。你不是六大世家的人。你永远不懂什么是下流社会！……我姓周，六大世家中的汝南周氏。如果你真的对下流社会有一点了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易晔卿自诩为“低三下四”的足以支持她歧视社会高层的根基被动摇了。比她更“下流”的人尚且尊重高层，易晔卿鄙视富翁的资本何在？她遭遇了游荡网络以来最强有力的打击。

     论战迅速从网络大众对易晔卿歧视“大众”的抗击，演变为“老穷鬼”与“新穷人”的一场交锋。在“尊重人”这一共同价值观下，“老穷鬼”和“大众”暂时结成了微妙的同盟，共同对抗骄横的“破落户”。

     东京的出场可谓万众瞩目。尚且等不及辨别东京所言虚实，网民们已从此称他为“周公子”。

     东京直往易晔卿的要害处杀去，选择“比穷”对她进行打击。

     易晔卿曾说自己的家人“一年的工夫几美元就花掉了”，几乎每2至3天就要去讨一次饭，从上海一路讨到首都北京，一个月能讨到好几千。东京回应：“我们从来不去讨饭，因为手下人讨来钱会上交给我们。”

     易晔卿说自己在除夕夜里吃的水饺是用拣来的菜叶包的；东京说，他和朋友在除夕夜里吃的饺子根本没馅。

     东京的武器里，除了贫穷，还有格调。

     他指出“穷人”们是不说“首都”的，只叫北京，并且他们从不去那里，“也不去北京，自从改革开放后那里就不适合穷人生活了”。东京去的地方常人没想过——偷渡到阿拉斯加讨饭或者去非洲给食人部落当苦力。

     他也“教导”易晔卿：“下流社会只喝自来水，此外我们只喝雨水。”

    “贵族生活”的9个问题

    “周公子”从不忘提醒易晔卿他的初衷：“我们从不歧视任何人，也不仇视富人，我们只鄙视一种人，就是易小姐你这种要假装贫穷的人。”

     为了进一步证明易晔卿是装穷户，他抛出了9个“穷人”生活问题，追穷寇般地要求易晔卿回答。

     接下来的问答，把争辩推向了最高潮，也演变成“下流社会生活大揭秘”。

     问题一：你经常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你戴什么手表？你用什么颜色的避孕套

     关于衣服，易晔卿最喜欢5元一件的。手表有7块，能和世界上7个时区的时间吻合起来，除了总是和北京时间对不上。。

     东京以自己的妹妹为例“教育”了易晔卿下流社会是怎么穿戴的，“她们基本上没有买过衣服，都是穿的是编织袋或者化肥袋改装的”。

    “下流社会的女孩子用的避孕套也是五颜六色的，不过有一种颜色不论男女都不会用的，就是紫色。实际上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用的火腿肠的包装袋来代替……”


     东京指出，他从来不用手表，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没任何意义

     问题二：你的自行车是什么牌子的

     易晔卿家的车80年代的老凤凰车，但是她更喜欢永久的。

     东京的标准答案则是：他们不骑自行车，因为根本没车子去学。

     问题三：你每年得到民政部门或者慈善部门的资助吗？

     易晔卿认为如果这些部门的老爷们愿意从牙缝里省点钱给她那就不要白不要。就此东京表示：“我们每年都给慈善部门捐款的。”“我家每年捐给中华慈善总会的钱是你10辈子也挣不到的。”
     易晔卿答：“捐款不是我的义务，具体捐款的事情，还是要找我的父亲，他会决定的。”

     问题五、七、八：你每年养宠物花多少钱？你家养几条狗？参加过国际乞讨大赛？拿过什么奖？你家的狗是什么品种？什么血统？

     易晔卿回答：“我不养狗，养狗要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照料。”她也表示，不是买不起，也不是养不起，但不想花精力照料，也没有必要浪费这个钱。

     东京近乎刻薄地反驳：“易小姐啊！下流社会没有不养狗的，没有狗我们怎么生活啊！不过你看完后可千万别急急忙忙去养狗，因为不是什么狗都可以养的。我们下流社会的人只养两种宠物，旺财和小强，我和它们相依为命好多年了。”

     问题六：你小时候在哪里上学？
     易晔卿没有回答，东京干脆下了结论：“你一定没有上过大学。”东京告诉她，自己是某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会干部，在大二期间就入党了。

     问题九：你喜欢什么电视？

     易晔卿说她喜欢《还珠格格》。

     东京答：“我们只看《新闻联播》！”

     一番论战下来，易晔卿完全处于劣势。

    易晔卿惟一的反击，是指责东京有工作，而她见过下流社会的失败人士，没有人是工作的。

    东京悠悠一句：“下流社会的人是工作的，因为一代又一代积累的贫穷带来的结果就是我们必须工作，我们给别人赚钱，替别人工作。”“我一有钱就买股票，所以才能保持贫穷本色。”

     之后东京抛出了“结案陈词”：“易小姐是个极端向往下流社会的小白领，可惜她从来没有见过下流社会的生活，她幻想着自己的下流社会生活，并且骄傲地鄙视周围的人。真正的下流社会的女人是非常低调的，有教养的，包容宽厚的。”

     他用易晔卿鄙视农民般的语气鄙视了易晔卿：“扒鸡就是扒鸡，永远不会变成烤鸭。我本不想这么刻薄地对待你，可是你的恶劣表现会让不知真相的人误会我们下流社会的。我们这个圈子里没有你这种没教养、不知羞耻、吹嘘虚荣的人。”

     易晔卿只剩下苍白辩驳，称自己本是“平凡的人”，靠别人劳动挣钱的人。

     与易晔卿论战4天之后，东京最后一次出现在论坛，一句“我最近果然很无聊，来争这种事情”就轻描淡写地从容告别。辩论以东京的完胜而告终，只剩下易晔卿继续应对着网友的提问和质疑。

     直至本报记者截稿之日，该帖的点击率仍在攀升，还不断有人在其中惊叹、怒骂、怀疑、争论，甚至痴等“一代奇人 ”东京的再次出现。

    天涯社区知名“砖手”老G尤其看重这个帖子给众多看客带来的冲击。“当大家都以普通人的姿态说话的时候，突然冒出个穷鬼。论战主角，尤其是东京，所描述的贵族生活，远远超出所有网友甚至大贫之家网友的想象，在每个人心中造成巨大的震撼。”

    因此，“穷人帖”已超越了单纯的网络式胡言乱语。紧扣“尊重人”这个中心议题展开的“下流社会”争辩和攻讦，激发了许多人的认真和投入。

     事实上，经过二十多年的经济建设，随着物价上涨和一部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一个贫穷的阶层已经出现。在人们惯常的印象中，穷人一方面被社会冠以“草根阶层”的称号，另一方面个别穷人又被指为“穷得都不剩钱了”。正如学者王晓明所说，物质的缺乏并不代表一切，一个现代人必得要关心的事情还有：人的自由、社会的公正、艺术的创造，等等，否则“失败人士”就必然染上骄横、粗鄙的“破落户”气质。

     东京正言：我决不能容忍易小姐代表下流社会歧视农民。我们承认人是分阶层的，但我们坚决反对把人划分等级。更有专家指出，这场论战反映了社会上和网络上思想多样性存在的现实。让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等理念深入人心，成为网络上的主流声音，这将是国家和人民之福。社会和网络应倡导积极的，支持有益的，改造落后的，抵制腐朽的。易晔卿的落败是必然的，因为她的观点代表的是与时代落伍的文化，是不会被大多数网友接受的。财富的匮乏只是一个人能力大小的标志，但绝不是由此可以鄙视人、不尊重人的资本。这是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

    数以千计的回帖中，尽管也有人质疑东京和易晔卿的真实身份，纷纷在网上搜索所谓的“六大世家”，但更多人的想法也许和大雪封山一样：“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穷人和真丐帮，大部分网友并不在意。关键是他俩都自称是下流社会的人，而且论战胜得极其快。”

    绝大部分网友为这场完胜欢呼：“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同样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可以鄙视一个人的人品，但是绝不可以鄙视他的出身。”“真正的贫穷的人，既从容，又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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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圆点评：下面说点我自己的话。我怎么觉着吧，这个东京同志炮制这些问题及其答案的时候，好像面前堆满了建国头二十年来各种型号的刊物呢？难道不是吗，这些刊物努力给下流社会（或曰穷鬼）制定各种物质标准，正如东京同学几乎照本宣科地给一夜情妹妹设置各种准入障碍，可是往最白了说吧，难道真正的下流社会就是这么摆谱斗穷的么？难道他们一向不是很低调的吗？（当然，以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的短暂历史，穷人一大堆不奇怪，然而真正的下流社会恐怕还要再过这么长时间才有望成形吧！）
　　
　　由此我想我基本上可以推断，这个号称史上最强的帖子，不过是一群人的集体意淫。而且，由于缺乏想像力和参照物，只能从刊物里寻找灵感。
　　
　　令我欣慰（幸好我不戴眼镜）的是，居然它引起《北方周末》记者的注意，而且居然最后上了《北方周末》的头版！这是多么高的鉴赏力啊！
　　
　　我想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啦，过去的《北方周末》是一张“没良知”报纸，是代表权贵向草根讨公道的。于是我们理解，那个原本发达的脑子，它可能被戈培尔们给搅得晕了；但是，现在这份报纸终于醒过来了。说帖子的主旨是宣扬人人平等，反对穷人歧视富人，这说得过去。文内更大篇幅所津津乐道的所谓下流社会的标准（门槛）问题，放在一向滑稽的《北方周末》的头版上，难道不显得铁肩担道义吗？或许，这是该报转型的强烈信号和探空气球？当然我们都知道，它早就转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