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怀念可爱的相声艺术

姐姐

“猪式问答”
　　
　　云也退
　　
　　
　　去年赵忠祥绯闻案还在纠缠不清的时候，办公室里流传着一个所谓“灯谜”：赵忠祥（打一地名）——上饶。听过的人先是哈哈一笑，又跟捞到什么宝贝似的，紧着传给没听过的人听，与人同乐。不管什么词，只要带点情色暗示的搁哪儿都引人笑——放肆地笑、腼腆地笑、心照不宣地笑，女孩子一边吃吃地笑一边还要习惯性地做正经状：“老无聊的。”
　　拿人抓“荤哏”本不是新鲜事，要紧的是“荤哏”被说成是“灯谜”，下三滥的刻薄被当成想象力和幽默感的一种表现。但是1949年前的市井艺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根据连阔如的记述，旧时京津两地的江湖曲艺五花八门，其一大共性就是要逗乐，不管使什么手段，只以众人哄笑为目的。不管是相声、鼓书还是幻术杂技，表演者相互抓哏不算，还要使荤活“现挂”，最好一句话一个笑料，引起看客的哄笑次数越频繁，最后收钱的时候得的越多。一位观众对“小蘑菇”常宝堃说“我没带着（钱）”，常宝堃随口就是一句：“这位没带着肚子”，意指“没怀孕”，以此来逗其他观众，可见当时包袱的门槛之低。
　　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大众趣味。拿生理缺陷开涮、利用两性暗示抓哏的手法，生存空间曾一度被慢慢压缩了的，净化相声语言的功绩一大半被算在了侯宝林头上，许多新段子清新明快甚至多少透着点诗意，与朝气蓬勃的青年亚文化琴瑟和谐。跟着，问世有年头的《打灯谜》、《反正话》、《答非所问》等游戏类“子母哏”也面貌一新，捧逗两人之间不再利用相互挖苦取悦观众，要的是共同突出节目的游戏和助兴特征。智力测验形式的《答非所问》本来是甲让自我吹嘘的乙当众丢丑的题材，而在赵伟洲、杨少华的版本里，杨少华以其夸张的蔫相反客为主，引观众愉悦。马季、赵世忠的《打灯谜》同样有一个智力测验：
　　
　　马：东屋里是牛棚，把牛牵出来，往西走，牛转过头来，问：牛尾巴冲着哪边？
　　赵：让我想想……哦，（确信地）这牛尾巴冲东。
　　马：不对，不对。
　　赵：那……（不自信地）这牛尾巴冲西？
　　马：不对。
　　赵：那你说冲哪儿？
　　马：冲地。
　　赵：冲地？
　　马：这牛尾巴总这样（打手势），你什么时候见过牛尾巴杵上来的？
　　赵：咳！
　　马：你琢磨这牛尾巴你别琢磨牛屁股啊！
　　赵：我哪儿知道啊！
　　
　　古老的文字游戏经过相声演绎能焕发生机，比如三爷让人百听不厌的的老笑话，比如“牛尾巴”，常演常新，捧哏答错令观众开颜，但却不会受到逗哏的嘲笑。
　　“牛尾巴”的考题也许可以看作是最早的“脑筋急转弯”之一，一般演员上台有分寸地用之，观众一笑而过，场内气氛立时活跃。可是等到“脑筋急转弯”作为一种娱乐方式正式开进中国社会之后，上至公司白领，下至三尺孩童，人人都能诌上两段，相声演员便与时俱进，把“牛尾巴”这种老掉牙的笑料给淘汰了。“脑筋急转弯”最火爆的时候，王谦祥、李增瑞曾把一批考题集成相声《机智问答》，开宗明义地称“这种游戏形式能够启发人的智力，锻炼人的反应”，算是对不降品位的保证。其中有一些固然经受住了时间检验，比如“为什么一对身心健全的夫妇生的孩子只有一只左眼？”然而说着说者就走了嘴，到底出现了这样的问答：“为什么××国人吃饭时候用手？”“因为拿脚吃不方便。”
　　细一思考就可以知道，这种“急转弯”其实是标准的无厘头，其使用的逻辑是“为什么A=A？因为A≠B\"，连最表层的文字巧合都没有，纯属博人一粲。但问题是，这类经不起推敲的问答不但没有限于个别，反而给更多声称“打破常规思维方式”的问答大开方便之门。“打破”永远是最容易的，“常规思维”又无处不在，制作成本极低回报极高的“脑筋急转弯”被相声演员广泛取为表演素材，其取乐功能被无限度地开掘利用，最初强调的“机智”含量则一再降低；不知不觉中，观众也仿佛回到了60年前，“只要解闷就行”的期许与“脑筋急转弯”的肤浅品味一拍即合。
　　相声已经衰落了至少十五年——十五年前，没有人知道“笑”是可以“搞”出来的；十五年后，“搞笑”几乎成了相声及其衍生品最主要的功能和“艺术追求”。有一个“两个老母猪带着五个小猪崽过河”的“急转弯”，记得好像是侯跃华等人首创，后来被不断袭用、推广，究其受欢迎的原因，“猪”一词本身的取笑功能不可低估，其“底”——“老母猪不识数”——对台上的乙丙有嘲笑的暗示。“猪式问答”就此确立了其作为“机智问答”的经典地位。转过世纪以来，赵本山的“卖车”让已经显出颓态的“脑筋急转弯”焕发了第二春，主要还是靠的当众愚弄、取笑呆头呆脑的范伟——历史似乎又倒回到了当年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江湖艺人之间只讲义气、不论“口德”的时代；演员得绞尽脑汁装傻装笨，遭了调戏还懵然无知，观众则乐得花钱看傻瓜出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要紧。
　　大众文化正式转向“比笨”、“比浅”，说起来也是世界化的趋势。只是身边的事往往更容易让人感慨罢了。“脑筋急转弯”的题材渐渐枯竭后，类似“赵忠祥”这样五花八门的“灯谜”乃至“整人法”、“黄段子”又紧紧跟上。现代人消磨余暇时实在顾不上保持趣味，甘心屈尊学习这些若干年前只是童稚嬉戏时产生的创意——据说这种反常得归咎于紧张的现代都市节奏。
　　“牛尾巴”没人说了，但“猪式问答”却有了新的变种，这些年来，唐杰忠、侯跃文等人一一放下架子，去演一种我们似曾相识的“整人”相声：用“ABCD”四个字母分别代表“猪马牛羊”四种牲畜，甲报牲畜，乙答字母，也说是“锻炼人的反应”。然后，我们满怀激动又带着几分同情地看到，乙不但毫无防备地入了套，一面叫“A”一面还竭力做出像猪那样的表情。现场效果自然不在话下。相声的消费者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低廉的笑声终究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姐姐

近来气氛有点严肃，贴个云也退写的东东开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