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圣的方式反叛——电影狂人赫尔措格

舶良指玄

顾惟颖
文章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总有那么一小撮异端，能将人类引以自豪的经验变成一堆卑贱的伪证，比如，赫尔措格。

　　在眼下这个百废俱兴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文艺金乳钙的气味，当小资和伪知们把所剩无几的诗意制成一枚又一枚纪念像章时，我的大脑依然空着，纸糊的愤懑满屋飞，于是，我别有用心地转向赫尔措格。

　　这个日尔曼人，值得小心，小心他的催眠，小心他的反动。他能让文明人害怕，也能令聪明人心虚。

　　一个天生的自我放逐者

　　韦纳·赫尔措格（Werner Herzog），新德国电影运动中的狂热分子，也是世界影坛上地道的特立独行者。他于1942年9月5日生于德国巴伐利亚，并在那里度过神秘的童年，12岁时与母亲迁居慕尼黑，15岁写出第一个剧本，并开始以打工的收入拍摄短片。他青少年时期酷爱旅行，游遍英国、希腊、墨西哥、苏丹等地，丰富的旅游经验为他的电影带来独特的景观色彩，也自觉影响着他的拍片方式。60年代以后年轻的德国导演们纷纷以各种方式对社会、现实或政治进行探讨时，他却总是远远跑开，到人迹罕至、陌生、遥远的异乡拍摄电影：《生活的标志》（1968）在希腊，《新创世纪》（1971）在撒哈拉，《侏儒也是从小长大》（1970）在加纳利岛，《天谴》（1972）在秘鲁和巴西，《绿蚁安睡的大地》（1984）在澳洲土著区，《绿色眼镜蛇》（1987）在非洲……从某种意义上看，旅游与电影都具有“梦游”的特质，无论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外，游牧四方的天性，都使赫尔措格走遍天涯，当然，最终能使他抛弃人群，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成为追随奇迹部落中的幸存者的，绝不仅仅是好游。

　　反重力的苦行与疯癫

　　“在乐园中，人们一生下来就是死的。”——《新创世纪》

　　我就是我的电影。———赫尔措格

尼采说：有人把伤痛化为哲学。

　　而赫尔措格说：“我们所遭遇到的是深刻的痛苦缺乏症，这对人类是毁灭性的。”

　　于是，他把不屈不饶的苦行化为影像。

　　1981年为赫尔措格赢得戛纳大奖的作品《陆上行舟》（又名《菲茨卡拉尔多》）被称为是一部“反自然规律、反重力”的电影，影片中那个幻想家菲茨卡拉尔多，为了在热带丛林里建造一座歌剧院，不惜动用一切人力物力，要将一条大轮船搬过山岭。这个菲茨卡拉尔多是赫尔措格所有电影主角的变身，更是赫尔措格本人的变身。与其说赫尔措格有非同寻常的艺术追求，不如说他骄纵自我。表面看来，他痴迷于那些极端环境下的、身心异常的人，其实，他的镜头一直冥顽地对着自己。

　　与同时代的其他导演相比，赫尔措格所具备的不仅仅是才气，更有一股子蛮劲。为了将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赫尔措格每一部电影的拍摄，都像是受苦受难的传奇历程。在拍《生活的标志》时，他与希腊军事政团发生冲突，他叫嚷要射杀任何一个企图逮捕他的人；在非洲拍《新创世纪》时，他被逮捕入狱，还染上了寄生虫病；在拍《侏儒也是从小长大》时，他为了说服演员，居然往仙人掌里跳；在南美拍《天谴》时，由于财务紧张、天气恶化，以致与坏脾气的明星克劳斯·金斯基用手枪彼此威胁着要杀掉对方；在拍《玻璃精灵》（1976）时，他将所有的演员催眠以得到幻觉效果；为了拍摄纪录片《苏佛里耶火山》（1977），他带着工作人员在火山爆发的边缘冒险；为了那部《陆上行舟》，他甚至耗费了整整四年的时光，历尽磨难，多位演员无法忍受在热带丛林中的拍片之苦，相继离去，工作人员先后受伤，同时，摄制组不断受到印地安人的驱逐与骚扰，国际特赦组织甚至派人来调查。由于和这个疯子共同工作经常面临生命危险，于是有人嘲讽赫尔措格“也许会在下一部电影中把演员钉上大树”。

　　换了别的导演，也许会中途放弃，可是赫尔措格决不，他将与电影共生死。

　　不难发现，在这个不顾众人非难的电影狂人身上，一种远古的浪漫主义精神气质神授般得以复活，他挥舞着意志，无视天地间任何阻碍，冲向镜头前的幻象，仿佛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而顽劣与专横更让人怀疑他是一个与梦想的血统斤斤计较的法西斯，为了维护梦呓的纯粹与崇高，不惜灭绝一切正常的语言、以及所有体面的文明。我们看见他在《玻璃精灵》中借玻璃厂主的手，为了血红玻璃而谋杀了一个处女；我们听见他在《天谴》结尾中借僧人阿吉尔的声音，面对所有死光的同行者宣称：

　　我，天谴，将与自己的女儿结婚，我们将创建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最纯净的皇朝，我们将一起，统治这整个大陆，我是天谴，还有谁追随我？

　　叛逆没有过错，错的是你们没有更叛逆

　　很多人会被赫尔措格电影中的暴乱无章吓坏，我一直以为，真正热爱赫氏电影的人，至少是半个疯子。 记得初次领教赫尔措格，是在三年以前，在U-LIKE酒吧观看他的黑白片《侏儒也是从小长大》。影片表现了一所教养院的骚乱：侏儒们趁院长不在，便集体暴动，毁坏各种各样的东西，往侏儒教员身上扔石块和活鸡，宰杀刚出生的小猪，占领一辆汽车原地兜圈子，两个盲人侏儒挥舞手杖毫无意义地相互殴打……。虽然事先有思想准备，但我面对这部电影，还是产生了遭受嘲弄的反感。为了表示好学，我忍耐着看完了，散场时，一名思想反叛、崇尚前卫的小朋克苦不堪言地从座位上爬起来，嘀咕着：“太混乱了，看得我难受死了！” 叛逆没有过错，错的是你们没有更叛逆。

　　这是后来，赫尔措格的电影告诉我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反叛不是太短命，就是太靠近本能。对很多人而言，愤怒与对抗无非是成长中的一个断奶期。而赫尔措格的不妥协绝非始乱终弃的闹剧，更不是发育时的冲动。尽管一再有人批评他的非理性主义和过分的形而上，可是他对信念的清醒超出了预言家和潮流者的想象。他的叛逆比所有人走得远。

　　与那些鼓动分子不同，赫尔措格从来不想通过电影去激发人们反叛，因为他已经向整个人群背过身去。几乎在他每一部作品中，他都表现了一种与现代社会，或者任何群体格格不入的生存状态，影片的主人公也总是些异常的人——精神错乱者、侏儒、残疾人、弃儿，以及冒险家、幻想家等，他们对待周围的态度不是像木头一般麻木，就是带有神经质的攻击性。他们似乎用各种方式在与周围“对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我们看见，在赫尔措格第一部长故事片《生活的标志》里，士兵突然发疯，用武器威胁整座城市；在《侏儒也是从小长大的》里，暴乱的侏儒们破坏着正常规格的房屋和汽车；在《天谴》与《陆上行舟》里，疯狂的妄想家一意孤行；在纪录片《沉默与黑暗的国度》中，无法与周围正常交流的聋哑人、盲人；《苏佛里耶火山》里唯一一个拒绝搬离火山的居民；《史楚锡流浪记》里在美国社会里难以找到自己位置的德国流亡者…… 而在《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人类》中，没有语言能力和行为能力的卡斯帕被抛弃在城镇的广场中央，手里捏着一封关于自己的信，以一个探询的姿势僵硬站立。这个沉静的场面喻示着个人与世界间荒谬的对峙，卡斯帕被命运之手推向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社会群体中，按他自己的话讲，是“被重重地抛到这个世界上的”，从此就步入了一个慢慢被扼杀“原我”的过程。尽管他做了很多努力，他还是无法变成“正常人”，他也无法接受强加于他的“规则”与信仰。赫尔措格借助这个被社会抛弃、饱受侮辱与损害的人物，表达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更流露了对世界彻底的绝望。 “当我环顾周围，看看四下里的人们，真的就会有这样一种感情产生——上帝必定会反对他们。”（卡斯帕）

　　沉溺于幻象的梦游狂

　　一切都是虚无的，你可以试着以最少的幻象来生活，也可以接受一切既存的事物，包括幻象和真实；当然你也可以极端地活在一个几乎全是幻象的世界里。——卡夫卡

　　我的影片是由于某种异常强烈的迷恋而产生的，而且我知道，我看见了人们还没有看见和尚未认识的事物。——赫尔措格

　　当《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人类》中卡斯帕死后，那些代表知识权威的人对其尸体解剖，在他脑子里找出“对畸形的解释”。这个情节表达了赫尔措格对那些正常人的极大嘲讽。显然，赫尔措格怀疑一切为世人认可的规则，他怀疑科学、定理、常识、理性，为了显示他对学术人文的藐视，他甚至喜好假扮无知，说什么“电影不是学者的艺术，而是文盲的艺术”。我想，一个标准的学者或一个标准的文盲，都会被他的电影弄得头疼不已。
精神相信它所目睹的东西，并且按照它所相信的东西去介入世界，这便是迷幻的秘诀。必须具备某种条件才能使迷幻的风景在人的精神上产生，这对赫尔措格来说，显然不是个问题。

　　于是，大片奇异的景观在赫尔措格的电影中，以不可理喻的形式穿梭浮现，造成原本就含糊其辞的影像文本愈加语焉不详：山脉、丛林、沙漠、河流、岛屿、火山、岩石……，还有那些在自然中的人形，如被神秘召唤而至，绘成了一幕幕玄想的衍生，像梦，又像谜。《生活的标志》里，不冷静的士兵突然在一块平地上看到数以万计的风车；在《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人类》中当卡斯帕开始有自我意识时，他开始做梦了，他的梦境以模糊的8毫米连续影像出现，是撒哈拉沙漠的风景；《史楚锡流浪记》中新泽西公路的景象则颓现苍凉；而阿吉尔率领大队人马在亚马逊河流中的竹排上漂流的景象，本身就具有神幻色彩。可以说，这些白日梦般的风景在电影中起到了一定的催眠效果，它们靠不住，时隐时现，让观者跟着角色逐步走进一种茫茫然然、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中。到了《玻璃精灵》时，赫尔措格为了获得一种更理想的幻境，索性给演员们事先催眠，他完全混淆了观者/演者之间的界限，所有人随着他的催眠术，一起梦游。梦幻的风景可以看作是灵魂的出口，顺着这个出口找回去，也许可以找到人。

　　魔鬼/大小孩，克劳斯·金斯基/布鲁诺·S

　　这一对赫尔措格电影中的明星，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各自都是典型的赫尔措格式人物。

　　金斯基，赫尔措格青少年时代的邻居，他会把自己关在厕所里48小时，砸烂所有的东西。当赫尔措格长大成为导演后，他邀请金斯基出演他的电影，两人合作了《天谴》、《吸血鬼》、《沃切克》、《陆上行舟》、《绿色眼镜蛇》这5部重要作品，在1997年，赫尔措格为金斯基拍摄了纪录片《我的魔鬼》。

　　布鲁诺·S，一个前精神病患者，自修的街头艺人，他令人惊异和逼真地刻画了《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人类》中的弃儿卡斯帕，还主演了赫尔措格另一部作品《史楚锡流浪记》。

　　金斯基与布鲁诺，赫尔措格世界中截然相反的两个，完全互补的两个。

　　一个外向、喊嚷、贵气、攻击性强、凶暴，一个内向、嗫嚅、苦相、羞怯、温顺；一个总是想冲出去探险，一个总是想躲在暗处；一个是狠狠抛弃了世界，一个是被重重抛弃到这个世界上。要说有什么共同之处，就是都是怪人，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白痴；都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执拗，一个是自大狂，一个是冥想家；都处于极端的孤独中。

而他们犹如赫尔措格的两面，在赫尔措格的身上重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赫尔措格世界。

　　结束

　　很多人认为赫尔措格有过于追求形式上的神秘感之嫌，他恣意妄为的神话表演不无做作。但是，这并没有损减他本质中孤傲的阴郁，否则他在影像上不会有那样撼人的预言与虚空，也不会让卡斯帕抱起婴儿时，流着眼泪说：“妈妈，我什么也不懂。” 当我们还未学会停止向假想敌咬牙切齿时，至少有赫尔措格向我们证明：诗意、纯粹，能够以如此具体的形式存在过。很难说，一个狂人的盲目与天才究竟能使他的走火维持多久。而一个高贵的叛世者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他射向世界的枪膛里，必有一颗子弹是留给自己的。也许赫尔措格以下这段话，向我们暗示了什么：“电影导演不会有好的结局，几乎所有的导演都会堕落。我以后可以从事别的职业，我可以回过头来学习烹调，也可以照相，用最原始的单板摄影，照相机用三脚架支撑，我头上盖一块黑布。到那时，我只为和我意见一致的人照相。”

舶良指玄

赫尔措格语录

　　*我就是我的电影。

　　*只有当一件事情是电影时，我才会当他是真实的。

　　*所有这些梦也是你们的梦，你我之间唯一的差别是我能把它们说出来。

　　*我们并不扭曲，我们是为了新的视野而加以风格化。

　　*我经常为电影观众抱憾的是，他们不能单纯地只看着银幕。

　　*电影不是学者的艺术，而是文盲的艺术。

　　*我知道我有能力道出那些深藏在我们内心的影像，我能使他们被看见。

　　*我们太常在汽车及飞机上旅行了，这是我们正在失落的存在品质，我们应该步行，就像是种宗教信条。

　　*人们以为聋掉意味着沉默，这是错误的，它是持续的噪音。

　　*我的电影是未受媒介的事物，当场拍了下来，没有任何媒介。

　　*我一直被关着，因为我不懂这世界，而只要我被关着我就不会看见人类。

　　*由于纯然的孤独，我的声音无法起作用，所以我只能发出嘎嘎声，我为无法找到正确音调而困惑，我总是想溜走。

　　作品目录

　　坠入世界的人
The man who fell to the earth（2000）

　　我的魔鬼（我最好的朋友——克劳斯·金斯基）
My Best Fiend (1999)

　　
Little Dieter Needs to Fly (1997)
Death for Five Voices (1995) (TV)


　　用音乐翻译世界
Transformation of the World Into Music, The (1994) (TV)

　　深沉的钟声：俄国的信仰与迷信
Bells from the Deep: Faith and Superstition in Russia (1993)

黑暗中的训示
Lessons in Darkness (1992)

哭泣的石头（石头的叫喊） 106分钟 35mm
Scream of Stone (1991)

Jag Mandir: Das excentrische Privattheater des Maharadscha von Udaipur (1991) (TV)

　　来自昏暗国度的回声 85分钟 35mm
Echoes From a Somber Empire (1990)

Herdsmen of the Sun (1989)(TV)

绿色眼镜蛇 111分钟
Slave Coast (1988)

绿蚁安睡的大地 103分钟 35mm
Where the Green Ants Dream (1984)

士兵的歌谣 46分钟 16mm
Ballad of the Little Soldier (1984) (TV)

发光的山 45分钟 16mm Dark Glow of the Mountains, The (1984) (TV)

陆上行舟（费茨卡拉尔多）158分钟 35mm
Fitzcarraldo (1982)


　　上帝的愤怒使者 46分钟 16mm
God's Angry Man (1980) (TV)）

布道家 42分钟 16mm
Huie's Sermon (1980) (TV)

沃切克 81分钟 16mm
Woyzeck (1979)

吸血鬼（诺斯费拉度，黑夜怪影） 107分钟 16mm
Nosferatu the Vampyre (1979) (USA)

　　史楚锡流浪记 108分钟 16mm
Stroszek (1977)

　　苏弗里耶火山 31分钟 16mm
Soufrière, La (1977)

玻璃精灵 94分钟 16mm
Heart of Glass (1976) (USA)

土拨鼠拨木头 46分钟 16mm
How much Wood Would a Woodchuck Chuck (1976)

无人伴我玩 14分钟 16mm
Nobody Wants to Play with Me (1976)

　　人人为自己，上帝反大家 109分钟 16MM
Every Man for Himself and God Against All (1974)

雕刻家斯坦纳的狂喜 45分钟 16mm
Strange Ecstasy of Woodcarver Steiner, The (1973)

　　天谴（阿吉尔，上帝的愤怒） 93分钟 16mm
Aguirre: The Wrath of God (1972) (USA)

侏儒也是从小长大 96分钟 16mm
Even Dwarfs Started Small (1971)

残障者的未来 62分钟 16mm
Behinderte Zukunft? (1971) (TV)

新创世纪 79分钟 16mm
Fata Morgana (1971)

东非的行脚医生 45分钟 35mm
Fliegenden ?rzte von Ostafrika, Die (1969) (TV)

防范未然 11分钟 16mm
Precautions Against Fanatics (1969)

　　生命的标志16mm
Signs of Life (1968)

德意志要塞无防范之抵御 14分钟 黑白35mm
Beispiellose Verteidigung der Festung Deutschkreuz, Die (1967)

最后的文字 13分钟 黑白35mm
Last Words (1967)

沙中游戏 15分钟 35mm
Spiel im Sand (1964)

赫拉克勒斯 12分钟 黑白35mm
Herakles (1962)

舶良指玄

昨天看了他的《玻璃精灵》好闷的片子

中国之屎

希望你高举***伟大旗帜，紧密团结在以***为核心的***周围，向闷片发起最猛烈的挑战。。。。
＜玻璃精灵＞别删，我想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