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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站的阳台往西边不到两百米就是火车站, 其实我站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这是我们家人临时住一年的房子,我的家还是那个洁白地板干净厨房整洁卧室的房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打扫干净之后的地板还是留着擦不掉的污垢。从客厅到我的卧室还要穿过这条很长的走廊,在这里我无法眺望,面前六米左右的距离是另外一栋房子,非常的压抑。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迷糊而又清醒,窗户里面人讲话的声音,午夜猫的叫声,车行过时哪家狗的汪汪声,一下一下地钻进我的耳朵,我起床披件衣服站了出去,还好,头顶一线天的位置刚好有一缕月光照了下来,对面房子还有窗户亮着光,一个埋头读书的身影印了出来。午夜的空气异常的寒冷,我叹了口气,走进了房间。
这个假期有点冷清,我走在街上遇不到什么熟人,因为住的地方离我的小学比较近,于是我拐进了巷子。这条路一点也没有变,头顶梧桐遮盖着整片天空,脚下不时会踢到小碎石,两边小卖铺的生意并不好,无聊的人成堆凑在店铺前面打牌,偶尔经过的车辆扬起灰尘,慢慢沉积在柜台上.我在这里穿过了我六年的童年时光,我的小学就是在这围墙的那边,两层楼的教室前面长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我们每天早上会把黄土地上的垃圾打扫得干干净净,下早读的时候盼望着班长抬回来热腾腾的早点,上课不小心睡着的时候会被老师从窗户外面敲脑袋,偶尔出神时会听见知了在树上聒噪的唱歌.
我突然发现,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会记得如此的清楚.那些人的脸快速地闪现快速地消失.很快叠在一起又很快倒塌.
可是我却忘记了我现在该去哪.
我想了想,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自从火车提速之后,这个小站不再有车停靠,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哪天,远处的那小小的站台都将不复存在。五年前的长假是唯一一次乘火车回家,我再也没来过这里,现在的站台,荒凉得很,完全没有了印象中人山人海的拥挤。我贴着站台的栏杆站着,火车时不时的开过像一次次地压过我的头顶,我觉得特别的难过。
我就是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小资的,回家换了号码之后没告诉过他,接通之后,我说,是我,我回来了.泪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我一直没说话,一直哽咽着,离开了眼眶的液体立马让寒风冻干在面颊上,生疼.荒草一波一波的弯下去,我的耳边风在呼呼的刮,时不时列车呼啸而过,碾着铁轨地轰隆轰隆声淹没了所有的听觉,他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见,握着手机的手没了知觉,我掩耳盗铃般终于哭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他在那边着急地喊;你在站台吗?我说,我挂了,就这样吧,再见.
天气变了,天暗得很早,我吃完晚饭外面全黑了,我裹着很露的衣服顶着大风匆匆赶去聚会.这群人越来越猖狂,以前聚会都在街边的排挡,现在改在酒店包厢,我在楼梯转弯处的洗手间里面对镜子,狠狠扑上最厚的粉底涂上最重的眼影最艳的唇彩,然后出来,推门进了包厢.里面的人已经开始疯了,烟雾缭绕震耳欲聋,看见我进来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更加疯狂.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聚会了,界于认识和了解之间,几年的距离让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越来越陌生,我们都不知道各自在外面有着怎样的经历和磨难.说不出口提不出来,有些话适合烂在心里,有些痛苦适合无声无息地忘掉,所能做的就是在发泄中彼此体会.酒精的作用下气氛越来越放肆,某某在讲“赵兄托你帮我办点事”之类的笑话,某某在研究魔兽里面的怪物,某某对某某表白说一直喜欢他,某某搂着某某的肩说我们在一起吧,某某在笑某某在哭,一堆人在猜拳一堆人在打牌,我坐在角落等着我点的歌.突然一个人抢过麦说,珊珊我追你好不好?我抬头望了望他,说,我要是比你先吐就答应你.
应该已经很晚了,个个都疯得筋疲力尽人仰马翻,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小资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来不及把手指间的烟熄灭掉来不及放下手中端的杯子,他径直走过来踢翻几个人然后在我身边坐下,一言不发,我想了想,还是接着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今晚上战果辉煌,,面前的空瓶子多了一打,身边早就吐趴下了那个喊着要怎么怎么样的人.我发现我的歌终于等到了,于是掐掉了烟头接过麦开始唱歌.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者,天黑黑刚唱了个头,便一头冲进厕所吐得昏天暗地.
这个世界真的无聊,我在洗手间望着镜子里面的时候这样想着,我们总是觉得该找个方式发泄,可是当我们歇斯底里之后,只有更加郁闷和空虚,身体的疲惫只能暂时缓解精神的压抑,却无法根治,可笑的是更多的人还是愿意选择这个方式.我看到镜子那边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唇彩吃掉了妆花了头发乱了衣服皱了,唯一不变的是眼神,空洞,无目标,冷漠和一点点颓废.
小资拿着我的东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你怎么回家了?他问我.
哦,放假了呗.我嬉皮笑脸着.
他看着我,没说话.
嗯,我没钱了,就溜回来啦.我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我,还是没说话.
那个,我跟人绝交了.我觉得我的声音开始底气不足.
珊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看了看我,转身就要走.
别人利用我,还背后捅我一刀,这个回答行了么?!
小资转过身来,递给我外套。你先穿着,外面风大。他说。
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米粉店里,我们等着老板上米粉,小资说,你在这等一下,我去买肉串给你吃。我点点头。他出去了。
我和小资小学就认识,十几年了。一生有多少个十几年?我们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联系着,我每次有很强烈念头觉得他要出现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比如有一次晚自习心神不宁的时候,我走出教室就看见他失恋喝得醉醺醺地趴在校门口的铁栏杆上,比如有一次聚会的时候我一定要提前走,到了街角转弯处时,抬头看见他正从网吧出来……后来他发短信跟我说些话,我装傻,再后来我跟相亲的男生走在街上被他撞见之后,就没有了联系。他只留给我一句话:你相亲也要找个好的相吧,这么满脸痤疮死气沉沉的你也相?……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接你电话,因为你没有钱长得又不够帅……”我身上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我摸摸口袋,原来是小资的手机放在外套里面忘拿走了。我没接,等到没响了,我掏出手机来,他总是乐此不彼地热衷于很潮流的电子世界,一年手机都换三个,更不用说铃声了,我翻开他的短信箱,我很无赖我知道,可是当我看到他的短信箱里面一水儿都是我的名字最早一条是去年过年时我的祝福短信的时候,我觉得大事不妙了……
我又逃回了学校。自从那天之后,我已经很少再去想什么事情了,有些人看透了就算了,它们做得出来我遇人不淑我栽了我就认,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又像以前一样花时间去寻找机会报复一番,伤人的不可为,人伤的要自愈,我没有时间站在同一条河里等待结冰。我也没再跟小资联系,回校那天走的时候也没告诉他。天气依旧寒冷,短袖被我收起来了,寝室的桌子上面已经没有了电脑,要是想上网,我就得跋山涉水地跑去机房,其实,我发现,没有了网上,没有了bbs没有了qq,我仍然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天天赖在被窝里面睡觉睡得昏天暗地,只有饿得想吃饭的时候我会清醒过来下去吃食堂的减肥餐.不知不觉中已经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我满意地发现我的皮肤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光泽,唯一不好的是我总觉得我整个眼睛和脸都是肿的。大概是睡得太多了吧,我想。
睡得太多了,我便整夜的失眠,半夜楼下总是能听见类似小孩哭声的猫叫没个消停,这么冷的天还发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问她们有没有听见什么东西叫,她们都说睡得好好的,没听见。我纳闷难道是我听力出问题了?隔天夜里依旧如此,我不由地咒怨起来。坐在床上想无数个无数个对付这个该死东西的办法。
于是我决定不再白天睡觉了,我早早起来跑去看碟,看的都是与离婚有关的,中国式离婚啊,半路夫妻啊,看完了就看偶像剧,非你不可啊,男才女貌啊,再看完了就看电影,独自等待啊,长恨歌啊。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其实都是老套的感情了,翻来覆去地看,我逐渐养成了一个怪毛病,里面人物哭的时候我哈哈大笑,他们笑的时候,我开始想哭。我一直以为夏雨会原谅李冰冰,陈昆能选择林心如,可为什么却不是,为什么非他不可呢?我还记得独自等待里面剧终时候出现的那句话:献给从你身边溜走的那个人。我把它设置成了我的签名档。
一个天气好转的下午,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头脑发热了,就跑去中南打羽毛球,那是很老旧的体育馆,羽毛球场和篮球场在一起,我正热火朝天地杀球,腾空的那一刹那,一颗篮球正中我的脑袋,我来不及反应过来就顺势倒在了地上,我着地的时候听见手臂下面穿来清脆的嘎吱声,我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打中我的是一个帅哥,是那种帅到让人看着就有点想法的人,这让我心理有了一点点安慰,若是以前,我一定会看着他咽口水,很可惜现在不是以前,我爬起来拍拍衣服,瞥着他说,下次注意点啊。他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啊,下次一定注意。我又说,打得这么烂还来丢人现眼。帅哥的脸都青了。
我走出了球馆,这才发现,我的手根本就没骨折,碎掉的是我手链上的玉石。我想起曾经我为了减肥去跳操结果把脚给扭了一星期没上课的事情,悲哀地总结到,我这辈子只能是一只胖胖的鸭子,再怎么努力运动也成不了能飞翔的天鹅。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一天天的重复,偶尔会跳出这个程序跑去逛街买化妆品看衣服吃麦当劳,从五一广场走回来的时候,会趴在湘江一桥上面看桥下奔腾的江水,翻滚打旋,心里会充满了忧愁。我一直听《1874》,有时也会幻想是不是他也存在于一个世纪之前。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我就钻进了理发店,把打卷的头发又拉直了,卷发看起来成熟,可是,我还是觉得直发更适合我,那些包装出来的妩媚让我觉得自己很陌生。
秋天是个让人思考的季节,我最喜欢的季节。一些沉积了东西又会再翻出来晒晒太阳。南路已经拆掉了,一片废墟,一些依靠建筑建立起来的记忆也在拆,不可避免。路的对面有家小小的药店,我过马路去买感冒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那个打篮球的帅哥走了进来,旁边偎依着一个小女生,他当然认不出我来了,我不是美女也不是明星。我走出门的时候,听见老板小声地对他们说,这种药没副作用,避孕效果又好……我嘴角向上扬了扬。
我发现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听见猫叫了,于是我问她们。哦,我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打扫一只猫的尸体,说是吃了什么药。她们有人回答我说。
我发誓这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想它不要晚上叫,虽然我也恨它可没想要它的命啊。那些想 法只不能生存在黑暗角落里,是见不得光的。
它本该死的,发春的东西容易失足。
这下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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