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散文）

文清

伤逝
           我很欣赏蒋捷的一些词，很多都极尽风雨飘摇之态。《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眠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歌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倾听窗外檐前凄清的滴沥，仰观波涛浪涌，似无止期的雨云，这时一切的荆棘都化做洁净的白莲花了，好比中古时代那班圣者被残杀后所显的神迹。雨乍然落，骤然歇，如梦般掀起人们的希望，又带来失望。人在雨的戏弄中无奈地老去，消沉。夏，热热烈烈地来，在雨的淋漓下，凄凄凉凉地去，留下的是孤寂的心，萧索的情，以及一声声的叹惋，叹惋人世仓卒无常，叹惋红颜变成白发。
            回首一片少年清味……咀嚼着的少年往事的苦艾般的清味。往日的脆弱与坚韧，迷惘与颖悟，悲伤与欢乐，一卷一卷涌上心头。往事今朝历历在目，不禁令我心旌摇荡。
  那时的与黄金的夕云一般灿烂缥缈的青春之梦，那时的与自祖母瓷罐中偷出的糕点一般鲜美的少年的快乐，那时的与枝头上的雨阵一般来得快去得骤的少年的烦恼，那时的与天上的愁云一般黯然而挥之不去的少年的忧郁……回首一片少年清味。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
  回忆者，不免孤独，使精神的丝缕还牵连着已逝的寂寞时光。有回忆的人怎么抗拒回忆？有感情的人怎么抗拒感情？怀念是对感情的一种敬重和深化，让我们清醒于自己走在什么样的道路上，因何对酒，与谁当歌。落叶飘满窗前，如垒起的感慨。曾经那人那事，那情那景，一笑一颦在回首深处，隔着优游的时光，却永远也逃不出生活与岁月打造的痕迹。已死的东西复活，其愉快不下于新的创造。“已死的东西”大概是回忆了。回忆不是把过去原原本本的重现，而总是或隐或显地掺杂了自己目前的心境，赋予它新的解释和当初未必具有的感情。其实，就算能昨日重现又能怎样？一切难再，时光如飞鸟般呼啦啦飞走，留下的只是年岁的空壳。心里不免生出物我各拥一分沧桑的感慨。惟其过去，不能重演，方才格外眷恋。
有时候，自己静下来不思考事情的时候，日常生活的外壳突然破裂了，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我的存在失去了参照系，恍兮惚兮，如梦碟的庄周，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个“我”。
              人生有许多机缘，在众多的机缘中，一个根本的是死亡。摧残，破坏，腐烂，忘记，散失和死亡都不算什么，永恒的敌手是时间。人生的全部学问就在于和时间打交道，追上了时间，并使自己的精神生命变得和时间一样长久的才是天才。一切无常，一切无驻，我们的心，我们的情，也息息生灭，逝同流水，这才是人生的真正悲剧。不知不觉中，新芽渐渐变成黄叶，红颜绿眉渐渐变成苍颜白发，一息尚存，还是留连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我们希望停留在某一时刻，但我们的变迁使没有一景一物可以暂得停留。我们飘堕在滚滚流转的生命之海里，大力推移，欲罢不能，欲留不许。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静竦地候着物是人非。
                岁月，我们被它包围，被它环抱。我们无法走出它，也无法向它深入。我们加入它悸动的圈子，降生，抗争，衰老，……直到疲倦极了，从它的手臂上划落。岁月穿过碧落向时间的纵深走去，生命的痛苦就在于时间紧逼在身后，使我们喘不过气来。一切都在它的深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有过。我们登上高岗眺望，生命的诱惑刚刚在地平线上出现，却一眼望到了尽头，怎能不叫人痛心？人人迟早都要登上这个万古长存的叫人痛心的高岗，从那里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怎能不无动于衷呢？自古思考过，抗议过，拒绝过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死了，我们也终将追随而去。

海怪

稀饭

六月飘雪

有点不像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