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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传》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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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3 17:4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唐传奇《莺莺传》“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如张生说的那段十分道学味的话“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酖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但是由于此文“颇切人情”,所以“后来煊赫如是者,惟此篇及李朝威《柳毅传》而已。”
  
  传中写张生初见莺莺时:“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我读到此处,不禁想到红楼梦中宝黛初会时,黛玉在宝玉眼中如“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传中对莺莺的评价:“大略崔之出人者,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我见“喜愠之容,亦罕形见”这八个字时,我不仅想起张元勋回忆在狱中看望林昭的情景:当时林昭被带到张元勋面前,她对张嫣然一笑。那瞬间另周围在场的楞住了,因为在关押的这几年中,林昭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嘘唏,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从这段可以看出,她对自身的命运是清醒。也许能与在公元263年洛阳刑场上发出了一样的感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发表于 2004-11-13 18: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任兄好情调
梦窗那篇也可一并转过来
发表于 2004-11-13 19: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晕~~偶还没读过,这是元稹的作品
发表于 2004-11-13 19:56: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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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翩飞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
  
  
  一
  
  骄阳洒落了一院子,空中有翅膀划过的声音。先是一只蝴蝶,接着又是一只,它们在金黄色的晨曦中振翅而来,嘻戏着,飞过院墙,飞过门槛,飞过台阶下打盹的小和尚,向我飞来,曼舞翩迁。
  风不大,如熏。檐铃禁不住玎玲起来,在和微风说话。和尚们都起来了,三五成群,打着呵欠,冉冉步入大殿,将六根放在外面,晒着。
  清静的大雄宝殿,很暗。永世微笑的观音。四大金刚。十八罗汉。磬。木鱼。香火。油灯。垂幔。和尚。我。我来了,风尘。
  风尘之中,普救寺真是一个清静的地方,我想。
  香火袅袅,如一条丝带,飘浮,然后兜了个圈,打了个盹,消失于经文之中。翻开书卷,读。
  灯火跳跃了几下,有人进入大殿。高高的门槛之上,踏过第一双绣花鞋,又踏过第二双绣花鞋,轻盈得像两只翩飞的蝴蝶。之后,女人的香味飘然而至。
  空气凝结了,缓如抽丝。我听到一丝窃笑,怯如偷。
  和尚们抵不住诱惑;菩萨也抵不住诱惑;我更抵不住诱惑。纵有檐铃声,但已经飘得很远。
  她带着一个丫鬟,款款而来,香风如若纤纤玉手,拂得大殿鸦雀无声。烛光照耀处,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青丝如缎,遗世独立。一尊活的菩萨。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稍做停留,然后跳跃着便收了起来,是缘,是劫?恍如隔世。
  
  二
  
  我叫莺莺,崔相国的女儿。
  别人都说我有双水灵灵的眸子,笑起来像莲花。
  彼时我随娘去普救寺,寄宿在西厢。
  西厢是一个充满神奇的地方,有一个传说将在那里发生。
  我还记得那个上午,一院子的空灵,云淡风清。陪我到大殿走走吧,百无聊赖之中,我对红娘说。
  推门而入,经声立止,正是颂经之时,却都雅雀无声。和尚们的眼光怪怪的。大雄宝殿暗暗的。永世微笑的观音。四大金刚。十八罗汉。磬。木鱼。香火。油灯。垂幔。和尚。我。我来了,三寸金莲踩得生疼。
  大殿上有一个年轻人,红娘说。
  一身白衣,五步距离,雾朦朦的,看不清眉眼,却不料一阵晕眩。
  他的眼睛很大,红娘又说。
  小点声,我低声呵她。
  怕老太太听见?还是怕那个年轻人听见?红娘嘻笑。
  趁着上香的当,转过头,再惊惶地看他一眼。檐下的铃铛,响个不停。
  第一柱香,愿亡父早升天国;第二柱香,愿中堂老母延年益寿;第三柱香……
  第三柱香呢?红娘问。
  第三柱香……我回答不上来。
  红娘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衣少年,静静地笑了。
  红娘后来说,我和他是一对俏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聚头只在早晚,不在此时,就在它时。
  果真应了她的话,我的怀想荡漾于第三柱香之后……
  
  三
  
  秀色如潮,滚滚而来,隐隐退去。美丽的东西总具侵略性。
  失落凝结成体,浓得必须加水。遽尔溶化,无际无边。她静静地走了,普救寺却喧闹了起来。
  “啪”的一声惊堂,方丈怒了:佛门弟子,当何以处色?
  和尚甲:我将远避人烟,永不见色,则终我此生,何色之有?
  方丈走过去以戒尺敲头:眼中无色而心中常淫,避之千里,何益之有?
  和尚乙:我见诸色,顿见白骨骷髅,肮脏恐怖,自不恋色。
  方丈走过去以戒尺敲头:痴爱之时,白骨骷髅亦可艳胜桃花千倍,焉能不恋?
  和尚丙:满眼本非色,见如不见。
  方丈走过去以戒尺敲头:明明是色何言非,明明已见怎不见?自欺欺人!
  和尚丁: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常围绕?
  方丈走过去以戒尺敲头:如此你与草木山石等无情众生何异?
  我站了起来:色是色,我是我。见所当见,见又何妨?忘所当忘,忘又何妨!论之无益。
  方丈走过来赞许:善哉善哉,汝知色矣!
  经典往往在胡说八道中产生。我不是和尚,胡说八道也是善哉?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明明感觉到,我的心被谁掏空了。
  夜里有风,檐铃玎玲。
  春梦无痕,只有傻瓜才会进京赶考,我想。
  侧耳,窗外传来和尚的歌声:
  
  姐儿生得漂漂的,
  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
  心里有些跳跳的。
  
  四
  
  外面起风了,飕飕的,岑寂的院子,满庭落花都在打转,扰我清梦。心烦意乱,索性坐起,拿起针线,听檐铃玎玲。寺内太清静了,有老鼠在墙角咀嚼寂寞。袅袅青烟,似菩萨手中的画笔,飘啊飘,半个月亮爬了上来。
  那月光极像锦缎,映在雕花的窗棂上,如一袭白衣。我急站起身,又叹息一声坐下,不过是月影而已。
  虔诚于佛前三柱香,闭上眼,默默,有神灵庇护,心存感激。第三柱香许的什么愿?我脸红了起来,又猛吃一惊,算啦,不说更妙。是我引诱他吗?明明是他先看我的嘛。
  孤寂岁月,这一天宛若一年。
  小姐,你中邪了。红娘说。
  他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红娘说。
  他一直在盯着你看,红娘说。
  他让我给小姐捎个话,红娘说。
  他说了什么?我从痴呆中醒来,忙问。
  他说他叫张珙,名君瑞,本贯西洛人氏,年方二十有三,尚未娶妻……红娘说。
  张君瑞……尚未娶妻……心猛然跳了起来,喃喃之中,竟又呆了半支蜡烛。
  他还说了什么?我又问。
  他说只有傻瓜才会进京赶考。红娘说。
  我推开窗,月光如水,月影之下,红墙高筑。
  他为什么不从墙外跳过来呢?我想。
  
  五
  
  蒲州府,普救寺,晨钟悠悠,暮鼓沉沉。这样心神不定的日子过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佛说,有因有缘的,就会生长。我情有因,但有果吗?我不知道。
  幡帜与晨风共舞的清晨,我去找方丈。南无,方丈自是垂目含笑,不语。
  什么叫情?我再三央求,他才说:又情者爱也,能有爱生故。
  那么缘呢?我与她有缘吗?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既有钥匙打开心门,何必嗅取镜中花香?方丈说。
  方丈又说,汝应谛听,今当示汝:你二人虽有情有缘,但仍有一劫,是否躲过,要看尔等造化了。
  看来,我注定在劫难逃。
  步出殿堂时,不想与她撞个正着。蓦然心悸,始于视线短接。不由轻叹,命里注定的,冤家路窄,因果通三世,也算是果报。
  本公子这厢有礼,慌乱中,我施礼道。
  见她不答话,我又说: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阳,年方二十三,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还未曾娶妻。
  丫鬟白了我一眼:初初相识,脸皮好厚!谁问你来?
  她呵退丫鬟,轻启眼帘:你就是那个看我烧香的张公子?
  正是,我看的是你,并没看那香。
  她的脸羞个粉红,不能掩饰,嗔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朗声说道:那第三柱香呢?
  她头也不回。
  为何不答话?
  你早已知道了。
  
  六
  
  佛说:有因有缘的,就会生长。
  第二次邂逅也是在大雄宝殿,他的一双眼睛,灼灼逼人,凝人似箭,叫人不敢久视。
  他微微地淡笑着,剑眉星目,长衣广袖,一袭白衣飞袂,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夫人请小姐回宅,听差的来报。转身,转身之后我便病倒。
  不思茶饭,失魂落魄。母亲请长老来,把脉,开方,一剂汤药。其实老长应该清楚,他驱不走心魔。
  母亲问病因,长老在佛前撒了个弥天大谎。
  睡去,醒来,醒来又恨梦境易逝。
  红娘,我会死吗?我问。
  你将活得比佛更逍遥,红娘说。
  为什么?
  佛说,不死不灭。你的心早就被人偷去,没有生,哪有死?
  我的脸又红了起来。
  梦中,永世微笑的观音。四大金刚。十八罗汉。磬。木鱼。香火。油灯。垂幔。和尚。我。一双大大的眼睛。一袭白衣。般若波罗蜜多。第三柱香。“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阳,年方二十三,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还未曾娶妻”。晨钟。暮鼓。檐铃。幡帜。琴。剑。罗裙。白玉带。大红“喜”字。拜堂。花烛……
  
  七
  
  大祸临头了!方丈对长老说。
  大祸临头了!长老对我说。
  大祸临头?莫名其妙!我对自己说。
  丁文雅的部下有个将军,叫孙飞虎,方丈说。
  这个将军沦为草寇,长老说。
  草寇将军率了五千贼兵,方丈说。
  五千贼兵将寺院团团围住,长老说。
  孙飞虎是个色鬼,要掳莺莺小姐做压寨夫人,方丈说。
  否则,普救寺将片瓦不留,长老说。
  岂有此理!我的怒喝像狮子吼。
  众人一筹莫展,难道就只能送羊入虎口,任花儿被摧残?
  阿弥陀佛……佛门圣地,如此不尊不敬,必以无间地狱果报……方丈说。
  崔夫人哭号:能退贼兵者,无论僧俗,我愿意倒赔妆奁,将莺莺许配英雄为妻。
  我有办法!我挺身而出。
  走上普救寺的墙楼,我大声对贼兵道:孙飞虎,小姐孝服在身,三日后方可行礼,请退一箭之地。
  乱军退后,我的目光从五千大刀上收回,扭脸看了看她,心在滴血。
  她身子一软,险些跌倒,被我扶住。没有距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她像一朵睡莲,在水波里静静绽放。
  
  八
  
  高高的墙楼之上,我被他揽在怀中,任母亲气得跺脚,就是没有挣扎。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你问吧。
  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否爱我?
  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要你说。我说。
  我爱你,他在我耳畔轻轻地说。
  可惜,尚未相爱,便逢离别。我转身对母亲和方丈说:为了母亲,为了亡父的灵柩,为了寺内三百和尚,为了这座普救寺,也为了他,我愿意做贼妻!
  不!他几乎哭喊起来:我有退敌之策,何不试试?
  说完,他修书一封,妥存于锦盒,交给了惠明。
  成败在此一举,他拍了拍惠明的肩,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说道:白马将军接到此信,便是你我得救之时。
  他说的没错,两日后,将军连夜率兵赶来。一时间,杀声,喊声,战鼓声,号角声连成一片。
  站在墙楼,我看了看远处如落花流水般的五千贼人,惊叹笔锋真的可以挡住刀枪。
  他灿烂地笑了,阳光之下,神采飞逸,却原来秀才也有英雄姿。
  我一定要将他留住,我对自己说。
  
  九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先生,望着白马将军扬尘远去的背影,崔妈妈对我说。
  可我分明看到,崔妈妈的谢意里,带着一丝狡狯。她的脸谱换得过于频繁,诺言被匿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只是阿谀。
  我不喜欢阿谀。
  不能认真,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她说。她说完,四座皆目瞪口呆。
  第一杯,替先生压惊,崔妈妈又换了一张脸谱。
  第二杯,谢先生请兵,她的眼中闪出狡黠。
  这第三杯……她笑逐颜开,扭脸看着莺莺,我儿过来,上前拜见你哥。
  莺莺站着不动。她大概跟我一样,绝没有想到,她的第三柱香,烧来一个哥哥。
  我儿不必害臊,快与哥哥把盏。崔夫人说,红娘,斟酒啊。
  沉默。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崔妈妈兀自笑了起来,实话说,莺莺早许给郑尚书之子郑恒为妻了。唉,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女不许两家,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吧?这些金银请笑纳,公子另聘佳人吧。
  莺莺一直低下头,始终未发一词,可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怨恨,一闪而逝。
  或许这一切本就是既定的,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只能抿紧我的嘴角,夺路而逃。
  门外,阳光影影绰绰地晃悠,所有的景象开始模糊。
  是夜,无法入眠。色空同观,这大概就是所谓寂灭吧。过去不在,未来不在,没有现在。
  庙埕,一个人与神交界与永远争执的地方。原本大家都说,开花必定结果。而我,确实在大殿上看见观音眼角渗出了一颗泪水。
  
  十
  
  我爱在静夜里独听木鱼的声音,那死似的寂寞,在空茫里荡漾。
  月亮刚才还在拨弄闪熠的池水,一会功夫就下起了雨。
  是谁酿造的眼泪,我抬头看了看夜空,问红娘。
  你的心。红娘说。
  回屋,屋里依然冰冷。
  红娘,取笔墨来。
  写信给张先生?
  写第三柱香。
  讨厌!那只鹦鹉被吵醒了,它歪头看了看,声音和红娘一模一样。
  红娘,把信交给张先生。
  我不去!
  去吧,好红娘。
  老夫人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敢违抗我,先打你一顿鞭挞!
  小姐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刚才说话的是鹦鹉,不是我。
  窗外,梨花应谢。雨还在落,落在掌心,冰凉沁骨。
  今生是今生的浮屠,来世有来世的过隙。然而我的沦陷,如雨打花落。
  佛说,今生的邂逅,是因为前世五百次的回眸,难怪他的眼神那般熟悉。
  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那只讨厌的鹦鹉又说话了,它在学红娘,维妙维肖:本贯洛阳,年方二十三,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还未曾娶妻。
  心似鹿撞。
  
  十一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她的诗像她本人一样,是一个谜。
  去还是不去呢?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不是悲哀,便是喜悦。
  雨停了,月光很细地筛下来,扑簌簌落了一地。
  她果然在那里。水一般的月色之下,她站在太湖石边,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青丝如缎,遗世独立。一尊活的菩萨。
  我上前施礼,小生姓张……
  名珙,字君瑞本贯洛阳,年方二十三,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还未曾娶妻。她打断了我。
  我以为我会死的,我说。
  现在呢?她说。
  无师以度,唯有自度,我说。
  来何汹涌须挥剑,她说。
  去尚缠绵可付箫,我说。
  没有后悔?她说。
  纵是三生,我说。
  不要负我,她说。
  ……
  幸福了很久。夜很静,我听见了清晰的心跳。
  莺莺,你是神。我说。
  莺莺,你使我痴狂。我说。
  莺莺,死去的时间又复活了。我说。
  扶我回房,她躺在我的怀里,喃喃说道。
  
  十二
  
  一大早,我被恶梦惊醒,那只长舌的鹦鹉又在摩仿张先生:莺莺,我爱你。
  你说什么?母亲一楞。
  莺莺,你是神。
  母亲没听明白。
  畜生!不许你多嘴!我急忙骂那只鹦鹉。
  莺莺,你使我痴狂。它又说。
  这话是谁说的?母亲的脸徒然变色。
  一个年轻的男人,鹦鹉说。
  死丫头!你好大胆!母亲的愤怒像暴戾的骤雨,红娘,把鞭子给我拿来!
  母亲,莫听那畜生胡说。我央求道。
  你胆敢背着我胡来,非打死你不可。
  还敢嘴硬,相府的脸让你丢尽。
  母亲的鞭子抽了过来,就这样站着,不禁潸然。
  
  十三
  
  你辱没了相国门第!崔夫人说。
  是的,我辱没了相国门第。我说。
  你糟蹋了我的女儿!
  是的,我糟蹋了您的女儿。
  我必须将你送去官府法办!
  是的,您应该将我送到官府法办。
  你不应该病倒!
  是的,我不应该病倒。
  你病倒后不应该住在普救寺!
  是的,我病倒不应该住在普救寺。
  你不应该在佛门圣地设下陷阱,让我女儿跌进去!
  是的,我不应该在佛门圣地设下陷阱,将您女儿跌进去。
  你是一个读书人,就应该进京应试去!
  是的,我是一个读书人,应该进京应试。
  我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你难道不知道?
  是的,崔家不招白衣女婿,我知道。
  快去收拾行李!
  是的,我马上就走。
  
  十里长亭。不是冬天,却一直听到飘雪的隆冬。
  天冷要多加一件衣服,莺莺说。
  记住了,我点了点头。
  钱财不可以露外。
  记住了。
  山野黑店不可投宿。
  记住了。
  过渡万不可争先。
  记住了。
  如若登了金榜,一定要差人送信与我。
  记住了。
  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
  那你去吧。
  
  可是此番一去……
  
  十四
  
  我是在张珙走了之后认识那只小蝶的,它轻舞翩迁,穿窗而入,停在窗台上,翅膀扇扇。难道普救寺的蝴蝶也敢藐视轨道、擅闯禁地?忽然很想给它一个笑颜,可是努力了许久,终是不能。也许,我已经不能习惯微笑了。
  张珙走了,那个肥头大耳的郑恒来了。他盯着我,垂涎的丑态毕露,从我冷冷看他的第一眼开始。从那一刻起,我便不会笑了。
  他对我说,张珙被卫尚书看中招赘在家。他见我不信,拿来张珙的休书。
  休书?荒唐!所谓不生不灭,没有生,哪有死?我与张郎不过私订终身,又未婚配,谈何休书?
  可是母亲信了他的话,她不许我再等他,又将我软禁起来,三日后,郑恒的花桥就来接亲。
  灯光撮豆,枕泪倾潮,冷月半残。僧人尚有寺庙可去,而我呢?我的归宿在哪?非来非去。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于是寒冷。打开琴囊,摆好,划然一响,终不能成曲。
  
  细细挽上两个发髻,淡淡地化些妆。有三尺白绫,捧于手心,想象它曾经裂帛一样美丽的绽放,我开心地笑了。佛曾经说过,修五百年同舟,修千年共枕。我与他结下的因缘,只是我们没有修够时间。
  终能够带走的,是一个前世未了的梦?还是一个来生结下的缘呢?
  
  多少年后,当有人问及过去从前,我会告诉他:可以拥有,不必占有。
  如此,乃敢为君香消。
  
  十五
  
  ——张君瑞除授河中府尹,衣锦荣归……报马接二连三地涌至普救寺,接报的却只是法本长老。
  我赶回普救寺时,整个春天的花都谢了。而天空,只有翅膀的碎片和飞翔过的些许痕迹。
  风不大,如熏。檐铃禁不住玎玲起来,在和微风说话。和尚们都起来了,三五成群,打着呵欠,冉冉步入大殿,将六根放在外面,晒着。
  清静的大雄宝殿,很暗。永世微笑的观音。四大金刚。十八罗汉。磬。木鱼。香火。油灯。垂幔。和尚。我。我来了,风尘。
  风尘之中,普救寺真是一个清静的地方,我想。
  香火袅袅,如一条丝带,飘浮,然后兜了个圈,打了个盹,消失于经文之中。
  你走之后,她就上吊了……长老叹了一口气。你住的那个殿,就是她升天的地方。
  我接过三尺白绫,它白得剌目。
  这就是她的宿命,无法变更。长老淡淡地说,佛祖会保佑她安息的。
  阳光弥漫,洒落了一院子,空中有微风吹过的声音。
  僧人的颂经声此起彼伏,钟声,从头顶,向天际,一路响彻云宵。慢慢地,四周终又趋于宁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知道逝者如斯,正如潮水般退去。我看到弱水彼岸,有一枝花,无茎无叶,艳红地燃烧。佛说,那就是彼岸花。
  
  头顶凉飕飕的,满头的长发,如尘缘般散落一地。
  当最后一缕长发飘然垂落,我还能记起大雄宝殿里,她慌张的眼神,与我匆匆对接的春天。
  第三柱香,它现在就在法本长老的手里。那柱香伸到我的头顶,开始烧戒。我闻到一股皮肤烧焦的气味,痛。
  既然诚心剃度出家,就应该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不能渡己,怎能渡人?能放下否?身后是长老的声音。
  能!我响亮地回答。
  灯火跳跃了几下,有人进入大殿。高高的门槛之上,踏过第一双绣花鞋,又踏过第二双绣花鞋,轻盈得像两只翩飞的蝴蝶。之后,女人的香味飘然而至。
  空气凝结了,缓如抽丝。我听到一丝窃笑,怯如偷。
  和尚们抵不住诱惑;菩萨也抵不住诱惑;我更抵不住诱惑。纵有檐铃声,但已经飘得很远。
  她带着一个丫鬟,款款而来,香风如若纤纤玉手,拂得大殿鸦雀无声。烛光照耀处,眉如新月,面似桃花,青丝如缎,遗世独立。一尊活的菩萨。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稍做停留,然后跳跃着便收了起来,是缘,是劫?恍如昨日。
  
  多少年后,当有人问及我的过去,我会笑嘻嘻地告诉他,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
  
  
  
  
  后记:
  
  数年后,普救寺多一痴颠和尚,破巾絮衣丐于街邻。嗜饮,逢人便要酒喝,尝酣醉而大卧街市。乡人咄之亦不去。乡人怒,加以叱骂责打,颠僧止痴呆傻笑。无奈,观者置劣酒一碗令其去。颠僧喜之,一饮而尽,唱曰:“小僧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阳,年方二十三,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还未曾娶妻。”众人皆笑耳。颠僧唱罢,方去。忽一日,颠仆不起,乡人视之,已圆寂矣,年三十余。
  
  声明:创作受惠于下列作品:河南戏剧《拷红》、《西厢记》、京剧《西厢记》、王实甫(元)著《西厢记》、元稹(唐)著《莺莺传》、刘以鬯(台湾)著《寺内》、莫裳青衣著(当代)《别问我为什么》
  
发表于 2004-11-13 20: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晕倒

cdxiaohe 
给你提个意见
可否把你的签名挡里的图片去掉
发表于 2004-11-13 20:37: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是引用寒柳轩客于2004-11-13 8:10 PM发表的 :
晕倒

cdxiaohe 
给你提个意见
可否把你的签名挡里的图片去掉


ok
发表于 2004-11-19 22: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蒋捷的词
发表于 2004-11-19 22: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真是博览群书,值得学习
发表于 2004-11-20 01: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高中的时候才读了《莺莺传》,于今日印象犹深的只是最后两句: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生活中更多的是《莺莺传》真实的凄风苦雨,而少《西厢记》大团圆的欢喜。所以少有梦
发表于 2004-11-20 12:56:59 | 显示全部楼层
蒋捷的这首词十分著名的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



作者:莘荑 发表于:2004 11 20 1:31 AM 引用 编辑 删  


记得高中的时候才读了《莺莺传》,于今日印象犹深的只是最后两句: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生活中更多的是《莺莺传》真实的凄风苦雨,而少《西厢记》大团圆的欢喜。所以少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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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现实的人生.人生既是一场大悲剧.不断在得的企望和失的现实中轮回.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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