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思伊，智慧千叶

轻笑一泯间

一

　　朔风呼啸，战旗飘扬，如血的夕阳俯瞰着这残酷的阿修罗场。

　　这次战役，毙敌300，我军阵亡士兵20余名，战争在可恶的倭寇付出惨烈代价的同时，我大明勇士有的也从此长眠于斯，却再不能做醒来还家的梦。

　　我看着士兵们把阵亡的的同胞默默埋葬，让走了的兄弟入土为安，最后那一眼，无尽的伤痛更增添了我对倭寇的满腔怒火。

　　紧握长剑，我步入帅衙，大帅正在地图前思虑下一场战役。我不想打扰他，悄悄退出。

　　大帅这些年，对我如师、如父、如兄、如友，我是一个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孤儿，那时我12岁。大帅收留身旁，耳提面命，已是过了8个春秋。我也从一个可怜的瘦弱小子长成了威震敌胆的英武将军。随着增长的还有日渐炽烈的国仇家恨，我发誓要荡平倭寇，不达不休。

　　因这次战役是外围战，市民没怎么遭到侵扰。进得城来，气氛和往常不见有什么明显改变。


　　二

　　刚拐过街角，一个女孩子就风一样地扑向我，笑靥如花，眉是弯的，嘴是弯的，欢快的莺歌燕语就不停地向我袭来：“叶伽哥哥，千叶就知道你会打胜仗的，妈妈都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米酒呢。”她一点也不避讳，拉着我的手，向家里跑去。

　　家里，果然，桌上都摆好了酒菜，千叶的妈妈一脸慈爱地笑着说：“千叶，你都16了，还象个小孩子疯闹，不怕小叶将军笑话你？”看是责怪，语气里分明却是赞许和纵容的味道。

　　千叶果然已长大了，婷婷玉立，神态嫣然，本来就秀美的面庞充满了妩媚和柔情，眉心一点红痣，如点朱砂，更增娇艳，她大胆地看着我，我想看她又不由地躲闪，她就笑的弯腰。

　　其实千叶并不是她妈妈的亲生女儿，4岁时，也是在一次不大不小的战斗中孤零幸存下来的可怜孩子，当时她的颈中悬有一个心型玉坠，上刻千叶二字，于是收留她的罗妈妈就以千叶作了她的名，罗妈妈的丈夫、儿子都死于倭寇的烧杀抢掠中，只因为罗妈妈去外地未归而逃掉一劫。罗妈妈视千叶为己出，转眼已抚养了她十二年。

　　我熟悉千叶时她还是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同病相怜的身世，年纪相仿的亲近，千叶和我成了青梅竹马的伙伴，但那时我却经常惹她哭，又大了几岁，心里就充满了怜爱，仿佛不想她受一点委屈。有时她喜欢看我练功，听我讲战斗中的奇闻逸事，会偶尔来一句：“人要不打仗，都好好活着多好啊！”

　　听着她幽幽的叹息，心疼之处，更增添我男儿的敌忾之心，我起身高吟：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不是我好武，是仇人逼我拿刀。

　　“叶伽哥哥，你发什么呆啊？快，妈妈招呼我们开宴了。”

　　我沉浸在遐想中，千叶的一声呼唤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月下，我要回营，出门的时候，千叶踮起脚尖，迅速吻我一下，风一样逃了回去。看着她的背影一闪而逝，我的心如花开一般，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是笑的、红的。


三


　　再后来，我就常在军中，出来的少了。一次敌人乘我们去外地布防的空袭，又来抢掠，得报后，我军迅速集结救援，倭寇闻风而逃，我一马当先，追敌10余里不见敌踪，却看到两个浪人在拉着一个女孩子往马上推，女孩拼命挣扎，我一箭射去，一人中矢而死，另一个抱头鼠窜，我又是一箭，咕咚一声，那家伙就栽到地上再没起来。

　　打马上前，发现被虏的女孩竟然是千叶。

　　千叶扑在我怀里，凄惨地说不成话：“叶伽哥哥，妈妈死了，被他们杀死了。”然后失去了知觉。

　　我抱她上马，脑中一片空白，罗妈妈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栩栩如生，仿在昨日，如今竟已不在人间？虽然见过了战争的残酷，但亲近人的离开还是那么不愿去相信。

　　千叶醒了过来，却不再哭，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沉寂的反常。

　　城里遍地狼藉，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罗妈妈依墙委顿于地，血染红墙，一刀从前胸划透后背，身躯几成两半，罗妈妈怒目圆睁。千叶悲惨地叫了一声：“妈妈”，再次不省人事。

　　四岁她成了孤儿。

　　十六岁她再次成了孤儿。

　　我在心底发誓，以后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我要保护她胜过我的生命。仇恨又添一笔，血债必须血来偿。

　　千叶，从此变得沉默起来，再难见到她的笑容，就如换了一个人。我知道她心底的痛，要给她换个居住的地方，她执意不肯。



　　四

　　倭寇流动作乱，我们经常变换驻地，虽几次歼敌取胜，但终难给他们致命打击。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回来述职的时候，我来看千叶，她斜依门栏，坐在屋前的石级上，眼睛看着远处的夕阳，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衬着雪白的衣衫，如一座精美圣洁的雕像，我看的非常心疼，我知道那个单纯、无忧的千叶不在了。

　　我挨着千叶坐下，陪她一起看落日的余晖，一种伤逝的感觉，我不愿千叶沉浸在这种伤痛里。

　　天色暗下来。我抱起千叶回屋，她在我怀里突然落泪：“叶伽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会伤心吗？”

　　我用唇堵住她不吉的言语：“千叶妹妹，不许你这样说，你要离开了，我做和尚去。”

　　那晚，我们跪在妈妈灵前，结下百年相守的缘。

　　记得，她幽幽唱起了一首民歌：连就连，你我今生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本来是欢快的歌曲，她却唱的让我感到凄婉。

　　忽然她又笑了，点起红烛，两只。烛火摇曳，她分明在我身侧，但她的影美丽的遥不可及。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屋里，褪去白衫的千叶依旧是那么洁白，晃我的目，眩我的魂，夺我的心。

　　屋外月华如水，室内落红缤纷，今日我是你的男人，妹妹是我的女神。

　　没谁注意到，烛也会有泪，泪尽，终有一只红烛先熄。

　　烛光下，千叶肩上一朵百合开放，红色的，是纹上的，我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

　　睡梦里，千叶呢喃着一种奇异的语言，怪怪的，幽幽的，我梦里听不真切。


　　天亮了，我要取信回复大帅。

　　临行，千叶一直抱着我，眼睛深深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

　　“好妹妹，等我，仗打完，我就回来。”

　　不用一步一回头，那会消磨我勇士的心。借妹妹微笑一个，壮我英雄胆，激我杀敌志。

五

　　和倭寇的战斗中，令人烦恼的是倭寇居无定所，人员分散，神出鬼没，若能找到他们老巢，一举全歼当是上策。但谈何容易，敌人胆小如鼠，狡猾如狐，残暴如豺。

　　却有令我心痛的消息传来，千叶被东洋人虏走了，在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夜。一时，我突然觉得我象死了一般，我想杀人，疯了般的想杀人。

　　又出乎我意料的是半月后，千叶突然从天而降般策马直奔我的大营，如一个疆场中驰骋的女杰，我传话守卫，放她入帐。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湮没了我，我们紧紧拥抱，一句话顾不上说。

　　她忽然抬头：“快，叶伽哥哥，有一股80人的倭寇在龙山所驻扎，我就是连夜从那里来，先别问我，赶紧带兵剿灭敌人。”

　　吹号，升帐，集结，分兵，上报，在最短的时间完成。


　　在千叶的带领下，我们300儿郎黑夜里向着龙山所进发。

　　山势越来越险要，出于谨慎，距目的地20里处，我心生警觉和异样，我下命停止前进，派前哨50人先去打探敌情。

　　营中毫无异常，突然，爆炸之声不绝于耳，霎时火光冲天，杀声惨叫连连，原来敌人早已布好埋伏。我立即命令兵士抢占四周有利地形，以免敌人截断后路。很快证明我的处置是对的，敌人从前后两面包抄过来，但因为我军布置及时，敌人的阴谋破产了。营里已是冲不过去，进去的50名弟兄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敌人远不止80人，800名也多，我军处于劣势，不少人怯战，纷纷后退，倭寇手持倭刀蜂拥而来，眼看溃势将成，我纵身跃上一块高石，连发双箭，2个倭寇头目应弦而倒。倭寇见状，仓惶撤逃。毕竟他们也不敢久战。我下令带兵回营。

　　天已大亮，仅仅一夜，又添了几十具白骨忠魂。我的战甲上也是血迹斑斑。


　　帐内，我不解，我愤恨，我眼红，我咆哮问千叶：“为什么？为什么？”

　　千叶静静不答，好似是一具没了灵魂的驱壳。

　　“你说呀，你说呀，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龙山所？你怎么跑回来的？你为什么把800倭寇说成80个敌人？”我摇晃着她，却不如说在摇晃着我剧痛的心。

　　“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头目吉野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是东洋人，因为你会相信我。”千叶镇静地看着我，说出来的话，让我目瞪口呆。

　　她，幼年离奇不明的身世，项中刻字的千叶玉坠，睡梦中奇异的语言，对，就是倭寇说的语言，肩上纹的红色百合，离奇的失踪和归来，天啊，我一时天旋地转。罗妈妈竟然养大了仇敌的女儿，最终又丧生在她养大的人手里。

　　我把剑压在她的脖颈上，可是，嘴里却说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我的千叶妹妹，你不是倭寇的女儿，不是，不是。”

　　千叶的眼里竟然也流露出无尽伤痛的神色，她什么也不说。

　　“你走吧，走的远远的，我以后永远也不要再看见你，走！”我向她吼道。

　　千叶刻骨的眼神看着我，终于背转身出去。



　　六

　　然而，帐外是仇恨的士兵：“倭女，烧死她。”

　　“不能走。”

　　“为兄弟们报仇，烧死她，不能放过妖女。”

　　群情激愤，木台高垒。千叶如无生命力的石像，高高地缚在木台最高层。她一身白衣，脸上出奇的平静，圣洁的怎么看都象是救难赴死的女神，而决不是出卖亲人的奸细和妖女。

　　火光熊熊而起，慢慢吞噬于她的脚裸，她的白裙下面已是一圈火边。怎忍再看，怎忍再看！


　　千叶终于凄厉地大叫一声：“天啊！叶伽哥哥，让我快死吧！”

　　我弯弓搭箭，向我曾深爱的人心上射去，然而，却失了准头，箭插在千叶离心2寸之处。她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我什么也不顾，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纵上木台，从火中救她出来，士兵们死命抱住我不放。

　　突然乌云压顶，炸雷响起，瓢泼大雨从天而下，一场大火迅速熄了。

　　都知道六月飞雪，天下奇冤，这场雨也莫非天意？

　　“千叶妹妹，千叶妹妹”，我一遍遍哭着唤她，“千叶妹妹，你醒来啊。”

　　千叶慢慢睁开失神的双眼：“叶伽哥哥，我真的-没有负你，我想为妈妈报仇，让哥哥杀敌雪恨，是-是他骗了我。”

　　她的眼中突然升起一种神采：“哥哥，我终于能－－死在你的怀中，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娶一房好妻子，还有把我葬到高高的山冈上，让我能看到-家乡，也能－－看到东方。”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之后终于沉寂。


　　“连就连，你我今生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妹妹的歌声。

　　“叶伽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会伤心吗？”妹妹在问我。

　　“妹妹，我会伤心，我会痛死，我答应你活着，我去做和尚去。”

七

　　交还印信，请辞书递到大帅手里，大帅看过，撕得粉碎扔回我的脸上：“私情重要，国家重要？国难恨家仇你都忘了吗？”大帅犀利的眼神射穿我的心，孰轻孰重？我还是热血男儿吗？还是沙场生生死死的勇士吗？醍醐灌顶，我还未完成我的誓言。

　　圣上终于下旨，放心启用年仅30的大帅统领全省抗倭事务，大帅从农民、矿工中招募大批军士，这些人无一不对倭寇有刻骨的仇恨。

　　同年，娴熟操练应用威力无比的鸳鸯阵，令敌人心惊胆烈。

　　台州大捷。
　　平海卫大捷。
　　仙游大捷，歼敌数万。
　　危害已久的倭患终被荡平。

　　在仙游之战时，活捉了倭寇头目吉野，我有事要找他求证。

　　“千叶到底是不是你女儿？”我的剑悬在他面前。

　　吉野汉语流畅：

　　“我本是一名商人，在大明沿海经商。五年后我娶了妻子，她有一半大和血统，一半大明血统。

　　一年后，我有了女儿千叶。

　　千叶四岁多的时候，你们汉人说我匪寇，妻死，女散，我逃走。

　　再回来，我参军，真的成了你们的敌人。

　　感谢上天，让我得着千叶音讯，终于在第二次成功把她带走。她虽是流着大和民族的血，但她是吃汉人的饭长大的，我有意透露她假情报，引你们自投罗网，可惜只解决了几十个人。”

　　“你好残忍，杀我同胞无数，还竟然忍心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听着他平静的叙述，我却忍不住气恨满腔。

　　“千叶，我可怜的女儿，比起天皇，你不算什么的。我也不算什么的，如今我就和你们母女去团聚了。”话说完，他头撞剑刃，血流如注，声如蚊蝇：“千叶，肩上有纹的红色百合，她是我真真的女儿。原谅我吧!”

　　吉野死了。



　　八

　　大帅调到外省任职时候我留下了。正如大帅说的“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该是我兑现为妹妹许下诺言的时候了，楼兰已破，何独思伊？

　　香烟缭绕，暮鼓晨钟，我跪在佛前，今日我将剃度，成为佛门弟子。

　　佛祖说：成佛需要三种资粮，一是智慧，二是福德，三是机缘。

　　师父说：“佛在心中自成佛。般若是智慧，波罗密是到彼岸，般若波罗密就是由智慧而到达彼岸。从今以后汝法名智慧。”

　　我已了断尘缘，我已无牵无挂。

　　可是，为什么，当听到那剃度的磬声一响，我分明还滴下一滴泪？而那滴泪分明就一直滴到我的法衣上。

天使与小猪

泪漫天

秦观故意

字里的豪气减缓了凄美的味道.

阳关雪

真要破楼兰吗

昕晴

很久未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