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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的尊严
萧瀚
当代中国,学术——主要就是指人文社会一类的思想、问题研究,恐怕一时还不会有什么尊严。试想一把用了五十年的扫把,怎么可能瞬间就变成拐杖了呢?
定盦先生说:“富而无耻者,辱其家而已;士无耻则名之曰辱国;卿大夫无耻则名之曰辱社稷。…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这样的情况,今日中国不正在大行其道吗?
学术科研经费少得可怜,要使得申请获准,得解决很多人事关系;为评职称学术上粗制滥造;学术抄袭、找抢手代写论文专著申报成果、学者以学术为名敛财、教授让研究生给自己的公司打工、招生过程中收受贿赂、对女学生进行性骚扰…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如此,学术能有什么尊严?
原因自然是复杂的,有历史的,也有现实制度上的,还有学者自己个人的。
如史家钱穆所言,历史上的中国可是正宗的文官政治。可是,晚清以降,西方舶来的所谓科学主义一时势顷朝野,自然科学领域的一切都受到欢迎推崇,人文社会学术一时被打入冷宫,这是科学救国论的后遗症,当然如柳子厚所言“势也,非圣人之意也。”
虽然现在不再有那么多狂热的科学救国论者,但它的变种科学兴国论的势力却依然如日中天,别的不说,两院院士是指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的院士,而中国社会科学院是不配有院士的,这一现象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如果现有观念不革新,社会科学在中国就是永远扶不正的通房丫头;社会、人文学者最多也就只能作作幕僚之类的角色,整个国家的文化坐席中没有他们的位置。
我自然赞成科学在一个国家中应有重要地位,可是不能因此就抹煞人文、社会学术的重要性。110年前的中日甲午战争就已经警醒国人,民族与国家的国际较量,主要是制度较量,而不是科学技术较量,科技较量是结果而不是原因,因此人文社会学术是本,而自然科学是依傍好制度而发达的。但是,整整一百年,社会理论和人文思想因为学科歧视的错误观念而一直未能走上正轨。
学术缺乏尊严还有现行学术制度的问题,学术的建制化固然能够规范学术,但是真正的学术永远只是极少数人的事业。建制化的学术本是现代大学制度的产物,其主要作用是传承既有的学术思想,可是现在却要求学者不断地生产学术成果,提供了经费就得有结果,然而学术本非养鸡场,给了饲料就得长肉、下蛋,这是鸡的事业,不是学者的事业。久而久之,真正有分量的学术作品不见其多,而滥竽充数的伪劣作品则招摇过市,这是当今的学术制度之过。
也许学术本无尊严,但作为人的学者只要有尊严,他所从事的学问就会获得尊重,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无数事实表明,学术的尊严首先依靠研究者个人树立,即使学术制度有问题,人在制度面前也不应束手待毙。一个真正有尊严的学者起码应该明白,研究的问题是否自己从心而出,是否到了拿出成果的时候。
一位60多岁的日本法学家逝世前一直没有出过专著,去世后,他的学生整理他的电脑,发现了老师拟出版的唯一一本文集,仅仅因为他写了7篇序言斟酌取舍而拖延了时间,没能在生前出版,最后,这位学生将7篇序言全部收入文集出版,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这个真实的故事让我感动良久,这样的学者能不让人肃然吗?被这样对待的学术还能没有尊严吗?
在德国,大学教授远比政府部长得到的社会尊重更多,在法国,密特朗仅仅因为对媒体说自己小时候想当散文家就被舆论逼得道歉,人们认为一个政治家居然敢说自己想当散文家,太狂妄了。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里,社会、人文学者获得的尊重远远高于在一个病态的国度里。
但是,学术有尊严的健康社会不会从天而降,如果坐等变革,学术也好,学者也罢,永远不可能得到应有的尊重。要改变现状的一个简单办法是,力促制度变革,但不论制度是否变化,学者自己要像个学者样,只有学者自己对学术有所敬畏,学术才会有尊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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