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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永远的=VALOR=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每个晴朗的夜晚我都会一个人躺在房顶,任黑色的冷风侵蚀每一寸肌肤。抬头仰望幽蓝的夜幕,眼前浮现出父亲冷峻但慈祥笑容。泪流满面。
父亲 by Flashdog
我出生在西北一望无垠的大漠。这儿终年只是一番景象:恶毒的太阳狠命灼烧着早已龟裂的土地。偶尔吹来干涩的风,将漫漫黄沙扬起,在空中旋转翻飞。天空是枯黄色的,没有云。只有幽灵般的秃鹫在烈日下盘旋,浓黑的身影深深烙在地上。它们不时发出令人揪心的哀鸣。破碎而绝望。我居住的小镇是一个在市级以上地图上便难觅踪影的穷乡僻壤。它没有正式的行政名称,我们当地人管它叫做DUST。
我的童年便是在这酷热的大漠中慢慢蒸发掉的。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好看的玩具。甚至没有母亲。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世界唯一能够保护我,疼爱我的人便是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冷峻的人。不爱说话。他永远穿着与这黄沙一样颜色的外衣,戴镜片很厚的眼镜。头发倔强地一根一根全部向上竖着。父亲喜欢在傍晚一个人斜靠在门框,落日血色的余辉笼罩着他魁梧的身躯,将他全身染成绯红。他总是侧目凝望大漠的另一端。眉头紧锁。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弥漫的黄沙在注视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父亲爱烟,那种很粗的雪茄。青色的烟雾总在他周围缭绕。汇聚成令人难以琢磨的氤氲。飘渺。诡异。
这时我便会没来由地感到阵阵恐惧。我爬过去紧抱住父亲粗壮结实的腿,将脸深埋在裤褶中嘤嘤哭泣。父亲身上永远带着大漠干涩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清香,这种味道令我放心。令我确定此刻他就在我身边一步也未曾离去。父亲从不会办鬼脸讲故事哄我。他只是抚摸我的头发和脸庞。轻轻地。手掌宽厚而粗糙。总在我幼嫩的肌肤上留下一串细微的疼痛。刻骨铭心。难以磨灭。
爸。妈妈在什么地方?
每次我问到这儿,父亲坚毅冷峻的面庞便会笼上一层阴霾。嘴角微微抽搐。难以察觉。然后他便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我看远处颓败的落日。青色的烟雾自他身边弥散开来。飘渺。诡异。
妈妈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她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KING,我的孩子。妈妈不会回来了。但她会在远方静静注视着我们,为我们祈祷。所以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做个好人。
说到这儿父亲便会转过身来望着我。灼热的眼神在落日投下的阴影中散发出令人难以琢磨的光。直看得我心慌意乱。他的笑容飘忽不定,就像雪茄飘渺的青烟。将我笼罩,却又让我产生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天空传来秃鹫的哀鸣。破碎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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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这种恶劣但温暖的环境中渐渐长大。父亲对我非常严厉,我从很小就开始学着处理日常事物。做饭,打扫。六岁那年,父亲要我骑着摩托去二百里以外的镇上去买水。我撒娇不去,最后竟坐在地上不起来。父亲动怒了。他生平第一次打了我。那种灼热的疼痛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我倔强地仰起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两颊静静淌下。我看着父亲,他伟岸的身躯颤抖着。脸色深沉无比。目光炯炯,充斥着愤怒——似乎,还有些许哀伤。我狠命转身冲出房门,跨上摩托飞驰而去。身后只留下滚滚焦黄的烟尘。片刻便随风飘散。灰飞烟灭。
我在哭。泪水一次次汹涌而出,却一次次风干在大漠灼热的空气中。我走得急,未戴防风眼镜。无数沙粒狰狞着扑面而来,如利刃般宰割我的每一寸肌肤。那一刻我感到好疼。是我的心在疼。我是他的儿子啊!他怎可以这样对我!我疯狂地将油门踩到极限,直冲进前方风沙的旋涡。终于,我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车翻了,我被甩上了五六米的空中然后重重跌了下来。我甚至听见了躯体深入黄沙中时沉闷的声响。我感到全身骨骼都已经散架。精疲力竭。飞扬的风沙很快将我掩埋。好暖和啊!我突然想到了冬天的壁炉。父亲抱着我坐在旁边。他沉默不语。面容冷峻但是慈祥。我眼前渐渐变成红色,意识开始模糊。我张开嘴想要呼唤父亲,喉咙却感到剧烈的灼热,发不出任何声音。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依稀可听到窗外尖锐的风声。父亲就坐在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着我。眼神中有火焰在跳动,温暖而哀伤。不知怎的看到他我难受极了了。满腔的委屈再次化做决堤的泪水。汹涌澎湃。父亲紧紧抱住我。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烟草熟悉的清香。父亲的身体在发抖。他就这样紧抱住我,似乎要将我融化在他炙热的胸膛。
KING,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这样对你。可是也许有一天爸爸就会离你而去。所以你要学会独立,要坚强地活下去。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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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职业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我只知道他经常一出门便是十几天,然后带回来许多钱。数目不同,但每次都很多。有时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上甚至印着我从未见过的外国文字。我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说是跟朋友一起做生意。然后便不再说话。独自斜靠在门框看落日最后的挣扎。独自吸粗大的雪茄。眼神空洞而且飘渺。
有件事情是最令我担心的。就是父亲很容易弄伤自己。每次他“做生意”回来衣服总会变得破破烂烂。浑身到处是擦伤。记得9岁那年,在一个风雨肆虐的夜晚,我一个人蜷在被子里,惊恐地盯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四周没有一丝亮光。我能够很清晰地感到整个房子在暴风骤雨中飘摇。狂风伸出利爪歇斯底里地撼动着窗棱,发出可怖的呼啦声。我害怕极了。我感到黑暗中隐匿着无数的魔鬼。它们盯着我狂笑。露出森白而尖锐的獠牙。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我的眼中。我感到末日的降临。我极度恐惧,疯狂地叫了起来。天空划过凄厉的闪电,将周围照亮。刺眼如同白昼。只有这么两三秒钟,却足以让我完全看清门口那人的脸:狰狞的表情,扭曲的五官,还抹着几块紫黑色的血迹。令人不由想到死亡。然而这两三秒钟也让我毫无疑问地确认:这张狰狞的脸,这张令人想到死亡的脸正是我最爱的父亲!
爸!
我跳下床冲向父亲,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住。他无力地倒在我稚嫩的肩膀上。我感到他像石头一样沉重。我将他扶到床上,拉开灯。然后我惊呆了。我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父亲全身已被鲜血浸遍,大腿上还汩汩冒着。他痛苦地喘着粗气。脸色纸一般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停滚落。我慌忙抓起桌上的电话,却被虚弱的父亲一把拉住。他看着我。目光涣散可是坚决。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拼命摇头。我很清楚他的意思,他是在让我不要打急救电话。他依然让我去找FOX。
半晌。FOX来了。带着他的医用箱。我被勒令到另一个房间里呆着。然后我便听到父亲痛苦的叫声。撕心裂肺。窗外依然是彻头彻尾的漆黑的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似乎要摧毁这天地间的一切。
FOX出来对我说父亲没事了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我慌忙冲进屋内,看见父亲已经沉沉睡去。浑身缠着厚厚的绷带。表情宁静而安详。黎明第一缕曙光映射在他冷峻但是苍白的脸上。我突然感到剧烈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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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问父亲我们为什么不搬到大城市而偏要住在如此人烟稀少的大漠。父亲只是说他的生命属于大漠,他不能离开。然后便沉默不语。凝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光秃的沙丘。眼中折射出悠远的光芒。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我7岁那年把我送进了城里的学校。
你要接受最好的教育,健康成长。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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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离家是很远的。尽管我非常希望躲在父亲宽阔的身躯后面,乘车在风沙中飞驰,但是父亲从未送我去上过学。他总是让FOX送我去。那个我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在我短暂的记忆中,FOX是仅次于父亲的我最熟悉的人。只有他会在我无聊时给我讲故事,带着我四处游荡。陪我走过孤寂的童年。与沉稳冷峻的父亲不同,FOX是粗犷张狂的。他喜欢肥大的迷彩裤,沉重的陆战靴;上身赤裸,只套一件有七八个口袋的帆布马甲。露出布满伤疤的坚实的肌肉。他总是裹着鲜红的头巾,如火焰般耀眼。在我很小的时候,FOX喜欢将我举过头顶,用他满是胡茬的脸轻轻蹭我。然后他便望着我笑。眼神清亮。牙齿洁白。笑容落寞但是桀骜。
父亲出去的时候,FOX便会来陪我。他经常带我去镇东的一片废墟。那儿有突兀嶙峋的怪石。零乱放置的锈迹斑斑的深绿色铁箱,蜿蜒曲折的破损的石头墙,还有一扇年代久远的木门。就是这么一个了无情趣甚至单调得有点恐怖的地方却洒满了我太多的回忆。FOX会将我抱到铁箱子的最顶端。然后坐在我旁边,喝酒,给我讲事情。FOX从不吸烟的。他只是喝酒,那种很烈的威士忌。于是他总是笼罩在一种令人迷醉的酒气之中。我问他为何不吸烟。他的回答是吸烟会使牙齿变黄,这样姑娘们便不肯与他接吻了。说完他便会转过头冲着我笑。落寞但是桀骜。
我是喜欢FOX的。因为他允许我做父亲绝对禁止我去做的事情。我喝的第一口酒便是他给的。那年我只有八岁。你可以想象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仰头喝下一大口威士忌会是怎样的感受。我只觉得喉咙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然后那团火焰缓缓进入我的胸膛,腹部。继而烧遍全身。眼前出现奇幻的色彩。醒来时我依然感到脑袋发沉。FOX坐在床边冲着我笑,他说我足足睡了一天。还说我要学会锻炼,不然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除此之外,FOX经常带我去木门处的废墟玩枪战游戏。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对此事如此反感。每次我拿着玩具枪央求他陪我玩,他的脸上总是掠过层层阴霾,推说自己忙然后转身走开。声音低沉而冰冷。甚至还会将我的枪夺过来狠狠丢在地上。说好孩子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然后便不再做声,只是看着我。眼神深邃。栗色的瞳仁泛起难以捉摸的光泽。
但是FOX不会。他总是很开心地陪我跑来跑去。我们在废墟激烈地交战。以怪石和铁箱作为掩体。兴高采烈。FOX的枪法出奇的准。他甚至可以用彩弹在我胸前打出一个“笨”字!然后指着我开怀大笑。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笑容天真如幼童。
玩累了我们便并排坐在高高的铁箱子上。FOX继续喝酒,我喘着粗气。一起看大漠上方寂寥的天空。看落日的余晖将起伏的山丘笼上一层诡异的橘红。看回巢的孤独的秃鹫。它们偶尔哀鸣,叫声破碎而绝望。
你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准?我不解地问。
这算什么。Zero比我打的准多了。FOX猛地仰头灌下一口酒,双眸凝视前方。
可是,他从来都不陪我玩。他永远只是对我板着脸。我低下头苦笑着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这时FOX便会靠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我。我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他结实臂膀的无穷力量。他说:KING,不要这么说。Zero是最爱你的父亲。你还小,有许多事情你不明白。你要耐心等待。
说完他便会转过头凝视着我。眼中荡漾着温暖的光芒。金色的霞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棱角。他微笑。笑容桀骜但是慈祥。
FOX只有一件事不会放纵我。他绝对禁止我穿过木门到墙的另一边去。我问为什么。他便会出神地看着远方,梦呓般地说:那边的世界不属于我们,到了那边你就会死。知道吗?KING,你会死。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诡异地笑。充满杀机。令人毛骨悚然。眼神冷漠而犀利,似乎要望穿苍穹。
我站在远处惊恐地看着他。刹那间感到他好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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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决定让我去城里上学。然而任我苦苦哀求他也不答应接送我。就在我心灰意冷并拎起书包走向自己的摩托时,FOX出现了。他说:Zero,KING还是个孩子。让我送他去吧。然后他便面带微笑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看着FOX。沉默不语。只是他的表情严肃而冷漠。半晌,父亲说你来一下。说罢转身走向屋外。FOX抄着口袋跟了过去。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尤其是父亲。我只隐约听见FOX说他不是个小孩子,他会小心,叫父亲不要担心。别的便听不清楚了。我很奇怪:父亲放心让我一个人去,怎么会担心FOX?他可是个强壮的男人啊!终于父亲进屋对我说:路上要听话,不许胡闹。然后他便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我看到FOX在外面冲我做鬼脸。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我笑了。推开门跑出去。
坐FOX的敞篷越野车在大漠里奔驰是一件刺激无比的事情。FOX的车技好得没话说。他可以把车开得像飞一般迅速。车后扬起漫漫黄沙,在空旷的大漠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FOX开车时神情坚毅而冷静。双目如电,直视前方。鲜红的头巾在风沙中上下翻飞,如火焰般跳跃。热烈,但是诡异。他喜欢边开车边喝酒,每喝一次。速度便提升一些。最后快到令我紧靠座位,闭上双眼。无数细小而尖锐的颗粒划过脸庞,似乎要将我撕裂。我甚至会忍不住而大声叫喊。
我拼尽全力从家到学校需要一个小时。FOX第一次送我时我便记下了时间:四十分钟。
学校的生活是索然无味的。在那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我被同学视为异类。他们讨厌我衣服上簌簌落下的黄沙正如我讨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令人恶心的香水气味。这样很好,我在学校的生活变得平静而自由。没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主动与我交谈。只有一次,我发现几个家伙戏弄门口的一个小乞丐。我走过去,掏出50美元放进他的破碗中。然后转身,在无数错愕的眼光中静静走向街对面。那儿有FOX和他的越野车。还有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谁知道这件事令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怀恨在心。一天几个小流氓将我堵在胡同,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很有钱是不是快都交出来不然我废了你,他将头发染成绿色。令人恶心。我刚想反抗便看见FOX从远处跑来。边跑边说各位老大他是我弟弟你们不要欺负他我给钱就是。说完抽出200美元递过去。面带微笑。绿脑袋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伸手去接,还嘟囔着他妈的算你有眼神。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吹来,吹开了FOX的马夹,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胸前纹上的“V”字母——这种纹身我在父亲身上也见到过。蓝黑色,狰狞而诡谲。然后我分明看见绿脑袋伸过来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仿佛死尸一般纹丝不动。只是盯着FOX。嘴巴张开,面部肌肉开始扭曲。我在他睁大的眼睛中读出了一种东西。那是恐惧。真正的对死亡极度的恐惧。
FOX依然在笑。天真如幼童。怎么不要啊?嫌少吗?说罢又抽出100美元。突然绿脑袋疯狂地嘶吼起来。如大漠的秃鹫一般破碎而绝望。他转身飞一般逃走了。剩下的几个家伙也是一哄而散。 FOX静静看着他们。笑容变得诡异。杀气腾腾。
从那以后每个人见了我都是毕恭毕敬,连老师都不例外。经常有人跑来无故向我献殷勤,我问FOX,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是吗?也许我长得比较凶吧。说完他便双目凝视前方。出神的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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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那年的秋天。夕阳斜挂在天边,绝望地燃烧。我独自坐在高高的铁箱上。静静地数疾疾掠天而过的孤独的秃鹫。怅然若失。父亲后天就要回来了。我实在无法将这次的成绩告诉他。他对我非常严厉。然而我不害怕他打我。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他独自靠在门框上以一种寂寞而绝望的姿势吸雪茄,双目凝视远处纷扬的黄沙,落寞而空洞。那样会使我心疼。
FOX缓缓走来。拎着酒瓶。脸上泛起明朗的红润,宛若天边喷薄的彩霞。他冲着我笑。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桀骜而慈祥。
只是一次考试Zero不会怪你的。他坐下来以后说。只要你尽力了。
我沉默不语。低头玩弄手指。
不过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啊!FOX接着说。不然以后可没有饭吃。说来惭愧,我小时候特别笨,经常几门功课不及格的。说到这儿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
那你还不是照样有饭吃。而且比普通人吃得更香?
FOX没有回答。我似乎看到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FOX,你告诉我。我继续问。你和父亲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从不对我说?为什么你们要么终日无所事事,要么一失踪便是十几天杳无音信,然后带回大量的钱币和满身的伤痕?为什么我们不搬进城市干净明亮的公寓偏偏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大漠?
FOX被我一连串的问题给弄得一愣,然后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躲开我犀利的目光说:KING,其实你不必想这么多的。你只需无忧无虑地生活。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明白。你要耐心等待。
可是我已经等了十二年!我有些激动……我受不了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受不了别人挑剔的目光!你知道吗?他们说我没有父母,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崽子!因为我的家长会从未有人参加过!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为什么?
我看到了FOX眼中弥散开来的忧伤与无奈。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他猛地转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远处。表情骤然改变。冷酷而充满杀气。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五个黑影鬼魅般在石丛间奔跑跳跃,时隐时现。仿佛是隐匿在这大漠中诡异的精灵。
他们是谁……我还没有说完,FOX便抓住我从铁箱上一跃而下,他双眉紧锁,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冷酷与严肃。
FOX慢慢探出身子,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对我说:KING,别害怕,只是一点小问题。他们是我的老朋友,我出去打声招呼就回来。你趴在这儿闭上眼睛,我不叫你千万不要出去。知道了吗?他语速平缓,面带微笑。然而我分明感觉到蕴藏其中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我茫然地点头,惊恐地望着他大气也不敢喘。FOX拍拍我的头说,放心,没事的。
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看到FOX掏出一把锃亮的银色手枪,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华美的色彩。FOX双目炯炯,自信、桀骜,又充满杀气。
我很清楚,枪膛中躺着的绝不是彩弹。
后来我得知我只在箱子后面趴了三分钟一切就结束了。然而在那时我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三个世纪一般漫长。耳边传来破碎零乱的枪声,夹杂着子弹打在铁箱上发出的金属摩擦时尖锐的嘶鸣。我很容易就分辨出FOX的枪声,那是一种巨大的,霸气十足的吼叫。每响一次,那些嘈杂的声音便减弱一些。我默默地数着,正好五枪,第五声枪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突兀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甚至又可以听到风卷着黄沙在空中纠缠的声音。然后我听见FOX叫我出来。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从箱子后面走出,发现FOX正靠在对面的石头上,喝酒,然后对我笑。在不远处凌乱地躺着五个戴奇怪面具的黑衣人。他们眉心都在汩汩冒着鲜血,如暗夜里盛开的玫瑰,诡异而妖艳。那些血流下来在沙地上渗成一片,迅速风干发黑,然后被漫漫黄沙掩埋。
此时我已无法动弹,我从未见过死人的。更何况是一次五个,而且如此惨烈。我想叫喊,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勒住了我的咽喉,怎么也出不了声。
FOX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他站直身子张开双臂,说:KING,别害怕,过来,现在我们安全了。
你……你杀人了?我问他。我感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细若蚊蝇。
是的。因为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和你。
他平静地回答。面带微笑。天真如幼童。然而这种平静在我看来几乎是一种残酷。毫无人性的残酷。我突然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魔鬼,而不是我熟悉的FOX。
你胡说!我歇斯底里地叫着。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FOX的笑容骤然消失了,目光移向我身后的某个地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好人,而我们不是。
我挥舞着的双臂僵在了半空。不知所措。我感到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轰然倒塌了,那是我坚守了十几年的人生准则。做个好人。对,做个好人。父亲总是这样教育我。我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我原本以为我做到了,然而FOX的话却像一记重拳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吼叫着。你,我,还有父亲,我们难道不是好人吗?
KING,也许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你最爱的父亲,我们是怎样的人呢。
沉默,天空突然响起秃鹫的破鸣。凄厉而孤独。
我看着FOX,他的眼神异常清亮。我看见一股忧伤在他的瞳仁上荡漾开来。如深秋时节枯叶落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酒,将酒瓶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对我说:KING,是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了,你已长大,有些事情不能够瞒你一辈子。下个月十六号晚上你还来这里,我会让你知道一切。但在这之前,不要向我,或Zero追问什么。你要耐心等待。
说完后他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傻站在那儿,呆若木鸡。我看着他的身影在肆虐的风沙中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消失在一座沙丘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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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我的紧张与焦虑中静静流过。短暂而又漫长。十六号晚上当我一步跨出家门的时候,我对自己说,KING,你要冷静。归根到底他是你的父亲,你最爱的,也是最爱你的父亲。我向废墟走去。步履缓慢而沉重,踩在细沙上发出悲凉的声响。天空笼罩着水泥般厚重的阴霾,竟有一丝潮湿的闷热,会下雨吗?我在心里想。然后记忆里的第一场雨涌入脑海。是我五岁那年。父亲抱着我在雨中旋转,欢呼。透过层层水汽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冷峻,但是慈祥。
来到废墟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没有月亮。如地狱般彻心彻肺的漆黑。不远处有一团绿色的萤火在晃动。如幽灵的眼睛,阴森诡异。我知道那是FOX手臂上的饰物。
来了。当我走近时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近在咫尺,却让人感到有些飘渺。我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说,先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我们谁也未曾开口,只有发动机在隆隆作响。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FOX坚毅的神情,还有他眼中弥散开来的忧伤。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甚至连行车路线都无从晓得。周围只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这条路是通向地狱。令人有去无回。万劫不复。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车子停了下来。FOX递给我一个东西然后说,仔细看着,今夜你将知道所有答案。
我茫然地接过。是一只大号的望远镜。我将它放在眼睛上,整个视野是一片颓废的绿色。有些刺眼。但周围一切却都可以看清楚了。我们正停在一座山丘的最顶端,下面是广阔的平地,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房子,还停着几辆坦克。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这儿是一个小型军事基地,你耐心看,好戏就要上演了。
就在这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十个矫捷的身影,手里都拿着武器。他们时而隐藏在房屋后面,时而迅速奔跑。就像那天FOX打死的黑衣人。
突然,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探照灯雪亮的光柱也开始疯狂扫描。然而一声巨大的枪声传来,一切又恢复了黑暗。战斗开始了。人的叫喊,枪的怒吼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还不时会有爆炸发生。那十个人真是神勇无比,轮番出来疯狂地射击,每一次对面都会倒下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躲在最后面,端着一杆很长的枪。他不象其他人那样疯狂地扫射,他每次只打一颗子弹,发出震天的怒吼。但只要他出枪,必定有一个敌人倒下。弹无虚发。
我感到血液在涌动在沸腾。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崇拜的电影中的英雄竟会出现在眼前。我甚至怀疑这是电影拍摄现场或是军事演习。
半小时后那十个人开始撤退了。但依然在不时地回头还击。我原以为他们已经招架不住。谁知仅过了一分钟,一座最大的建筑物便发生了爆炸。这一次的爆炸相当厉害。黑夜里顿时绽放了一朵金色的芍药。火光冲天,将四周照亮如同白昼。滚滚浓烟升腾而起。仿佛是巨大的黑龙在空中飞舞摆动。
我放下望远镜,痴痴地看着这壮观的景象。突然,又有一座建筑物爆炸了,声音震而欲聋,响彻云端。我甚至感到炙热的气流排山倒海般袭来。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清了那十个人的面容。都如FOX一般自信与桀骜。我同时也看清了那个拿长枪的人,看清了他与大漠一样颜色的外衣,看清了他厚厚的眼镜片和向上生长的倔强的头发,更看清了他嘴角粗大的雪茄和他冷峻但是慈祥的面容。
他是我的父亲。
我感到心脏在剧烈地抽搐。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的稀薄。令人窒息。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转过脸看着FOX。他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每一下都像锋利的匕首带给我尖锐的疼痛。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那些大小不一的阴影变幻着形状。飘渺。诡异。
你都看到了吧。没错,这就是你父亲的工作。也是我的工作。我们都是全球通缉的恐怖组织“VALOR”的成员。我们……
你不要说了!我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跳下车子,尖叫着拼命朝前跑。跌倒,爬起来再跑。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因为我的心被撕开一条巨大的伤口。血奔涌而出,渐渐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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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睁开眼睛时便看见父亲关切的目光。他眼里爬满血丝,想来又是一夜未睡。不知为何昨晚的事情拼命往脑袋里钻,我感到头痛欲裂,闭上了眼睛。
好点了吗?父亲问。声音洋溢着温暖。FOX把你抱回来时我可真是吓坏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呆在家里睡觉,乱跑什么?
当时我有一种想要质问父亲的冲动。然而最终我还是无力开口,我只是说: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声音冰冷如霜。
父亲依旧有些不放心,说要在这儿陪我。终于我不耐烦地吼了起来:我让你出去听到没有。说完我立刻后悔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父亲发火。我看见他就那样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我。嘴角微微抽搐着,眼中无尽的惊讶与忧伤铺散开来。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看着他熟悉的背影,我突然感到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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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开始渐渐疏远父亲。尽管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我无法接受他是一个恐怖分子的事实。我最爱的父亲,一直严厉地教育我做一个好人的父亲,怎可能是一个恐怖分子呢?我不相信。我甚至幼稚地以为这只是一个冗长的噩梦。我不停地弄伤自己,妄想尖锐的疼痛能将我从这可怕的梦境中解脱出来。当然,一切都是徒劳的。
于是我喝酒。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这样大口大口地喝浓烈如火的威士忌。在酒精的麻醉中寻找心灵的解脱。可悲的是我又错了。每当我沉沉睡去后那些事情便像恶灵一般穿梭于我的梦中。我梦见父亲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对我露出凶残的笑;梦见那些被父亲杀死的人的鬼魂在绝望地呻吟;梦见父亲变成了魔鬼,将我撕成碎片。然后我便惊叫着坐起来。一身冷汗。周围只有地狱般的黑暗与寂静。父亲又去“做生意”了。我将头深埋在被子里,放肆地哭。父亲从不允许我哭的,他说男人要坚强,所以不能哭。然而就在那样的夜里我哭了。放肆而绝望。我开始痛恨上天让我出生在这儿。我甚至想到了死。
我变得沉默寡言,几乎没再主动和父亲说一句话。除了吃饭,我将自己完全隔离在学校与自己的房间中。父亲是有所察觉的。有很多次我都发现他在背后看着我,眼神清冷而又绝望。充满疑惑与哀伤。就在这段时间里,我发现父亲突然开始老去了。
父亲试着与我交流。但都被我冰冷地拒绝。每次他主动与我说话时眼中都会流露出无限的渴望——甚至是乞求。他不停地用手搓着大腿,脸上挂着难堪的笑容。支支吾吾。有一次他想用手摸我的头。就在那一刻我分明嗅到了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儿。于是我躲开了。
父亲的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直挺在那儿。我看见了他脸上的绝望。那是尽存的一点点幻想破灭后的彻底的绝望。也许他心里很痛吧,也许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吧。然而,我无法原谅他。
有一天我在学校跟人打架了。他们说我是没有人要的野种。当我鼻青脸肿地回到家时,看到了父亲严厉的目光。然而不知为何,我没有丝毫害怕。甚至觉得他很可笑。
你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摔了一跤。说完我转身向屋内走去。
你给我站住!父亲吼道。声音震耳欲聋。我慢慢转过身。不屑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教训教训你!你看你最近是什么样子!像个哑巴似的。给谁看啊!还到处惹事生非。我看你欠揍了!
我冷冷地笑了,说,你少在那儿吼。你没资格教训我。
父亲被这话彻底激怒。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他倏地抬起手臂,说: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资格教训你!
打啊!你除了会打人还会什么别的吗?你干脆杀了我算了。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杀一个小孩儿估计也无所谓吧。
时间仿佛骤然停止了。我冷冷地看着父亲。他就高举右臂僵直地站在那儿。他在颤抖。不停喘着粗气。他眼中犀利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我知道,那是标志着一个人依然充满活力的生命之光……
我们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每天无数次擦肩而过却谁也不主动与对方说一句话,甚至连交换眼神都不会。父亲变得萎靡而颓废。眼圈发黑,脸上爬满参差的胡茬。头发也因长期不修剪而颓败地垂下来。他每天只是靠在门框吸烟,一根接着一根。不时发出沉重的咳嗽。他总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远方。眼神空洞而麻木。他依然出去杀人,然后带着满身的伤痕与散发着血腥味儿的钞票,回到这个早已不成为家的家里。
每每看到父亲我都会隐隐作痛。我是否太过分了。也许他有苦衷,也许我应该与他好好谈一谈。然而这些念头很快便蒸发在大漠炙热的空气中,烟消云散了。我不断提醒自己,他是个恶魔,你不能同情他。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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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刚刚躺下便听到战鼓般咚咚作响的敲门声。我惊恐地去开门,看见FOX抱着昏迷的父亲站在外面。鲜血自父亲左侧胸膛向外涌动。将他和FOX染成了同一种颜色。FOX表情紧张,他对我说,快,去弄一盆干净的水。妈的!他是不是不要命了,端着把AWP哪能这么个冲法儿!
我呆站着,看昏迷中的父亲苍白的面庞。他熟练杀人的情景又涌入脑海,我突然觉得父亲的生命充满了罪恶。FOX见我没有动,愤怒地吼道:
他妈的你去啊!你看清楚喽!这是你老爸,生你养你,供你吃穿的老爸!小兔崽子!
我去接了一盆水,交给他。没有任何表情。他戴上手套准备给父亲取子弹。然后像往常一样让我出去等待。就在我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这次你父亲伤得很重,我会尽力而为,但一也要有心理准备。他是恐怖分子也好,杀人魔王也好。他毕竟是你的父亲。现在他很可能要死了。你的父亲很可能要死了。
我步伐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间。没有转头。但我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FOX两道灼热的目光射在背上留下的疼痛。我不敢看他,因为我分明感到两行滚烫的泪水正顺着脸颊静静淌下。
我蜷缩在门前的台阶上。心如刀割,泪流满面。以一种寂寞的姿势抬头仰望深邃的夜空。今天的夜幕出奇的晴朗,散发出一种清澈神秘的深蓝色。繁星点点,宛若镶嵌在巨大玛瑙上的颗颗珍珠。然后父亲冷峻而慈祥的面容在天空中渐渐浮现。望着他,我竟感到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现在父亲生死未卜,我在心里问自己:你难道就这么恨他吗?如果今天他死了,你真的会感到一种解脱吗。想着想着我头痛欲裂。于是靠在门框上沉沉睡去。梦中我回到了遥远的童年。紧抱着父亲结实的腿。他用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我。对我微笑。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淡淡的幽香。
当FOX把我叫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了。手术整整持续了6个小时。睁开眼看到FOX我着实吓了一跳。他的脸失去了往日健康的红润。惨白如纸。他看起来极度衰弱,甚至要用手撑在墙上才能勉强站住。他对我说:Zero死不了了,他够命大,妈的子弹再往上一公分你小子可真就没老爸了。你去看看他吧,他什么时候醒还不好说。我发疯似地冲进屋子,看见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安详而满足。清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几缕白发折射出银色的光芒。刹那间,我感到父亲真的老了。
我静坐在床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我最爱的人。不。直到现在他依然是我最爱的人。我反复回忆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然后我确信我无法离开父亲。他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
三天后,父亲醒了。就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经历了生死离别后重逢的激动,所有怨恨已烟消云散。我扑过去紧抱住父亲。放肆地哭泣。
爸!我求你。不要再干了。我不能失去你!
一颗滚烫的泪滴落到我的脖子上。融化了积郁在心头太厚太厚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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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了吧。吃过晚饭父亲问我。
是。我回答,然后转过身看他。他正在穿衣服,准备和我,还有FOX出去散步。五年了,只要是晴朗的夜晚,我们一定会出去走一走。从未间断。
厨房里传来FOX的声音,你儿子很厉害嘛!P大这么高的录取分数线他竟然考上了。这下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然后我看见父亲露出了微笑。沧桑但是幸福。
突然门铃响了。我跑去开门,是一个陌生人。身材甚至比FOX还要高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感到阵阵阴冷。
你应该就是KING吧。几年不见成大人了。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叫Sky。
说完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嘴角上扬。笑容阴邪而诡异。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傻傻站在那里。这时父亲从里屋走出来说:KING,有客人来吗?快请人家进……
声音戛然而止。我转身看见父亲直挺挺站在那儿。表情严肃而紧张。一阵沉默过后,他说,是你?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对啊,是我。怎么,多年不见连老战友都给忘啦。Sky微笑着说。彬彬有礼。但我分明嗅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愈加浓烈的火药味儿。
怎么会呢!只是有点意外罢了。你来我是百分之百欢迎的。父亲也笑着说。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就说嘛!Zero是不会忘记老朋友的。要不咱们出去聊聊?说完他瞟了我一眼。你儿子很不错啊。考上大学了吧。
马马虎虎。我们走吧。父亲的声音有些拘谨。然后他匆匆走出了屋子。Sky跟在后面。笑容阴冷而诡异。
我依然傻站在那儿。这时FOX过来用手扶住我的肩膀。我茫然地看着他,是与父亲一样凝重的表情。
他是谁?想干什么?
FOX没有回答我。只是盯着那扇虚掩的房门。然后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世界终究有许多事情是无法逃避。永远也不能。
大约十分钟后父亲回来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让我们出去散步。我可以看出他的笑很疲倦。我想问他,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因为我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今天的夜空格外晴朗。我甚至可以看出许多星座的形状。风夹杂着白天的余温抚过脸庞,令人有些恍惚。皎洁的月光撒落在细沙上,形成一片浩瀚的银色海洋。我们就这样走着。我,父亲,还有FOX。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大漠去P大上学了。我兴奋,激动,但更多的是留恋。留恋在空中飞舞的漫漫黄沙,留恋在烈日下盘旋的秃鹫,留恋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清香,留恋FOX浓烈如火的威士忌。更留恋这刚刚过去的五年。这五年我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与幸福。父亲再也没有去杀过人。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给我鼓励,给我信心。那些可怕的记忆正在逐渐从我的脑海中消失。被美好的现在所取代。有好多次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流下幸福的泪水。我对自己说,噩梦已经过去。我现在是最快乐的人。
今晚父亲的话特别多。他不停地交代我上学后应注意的问题。表情专注,仿佛我明天就要离开他似的。FOX则跟在后面。不知为何一向健谈的他反而成了哑巴。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快到家时父亲对我说,KING,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的活下去。最重要的是,做个好人。说完后他静静地看着我。眼中荡漾着信任与关爱。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我感到父亲正在悄悄离我而去。无声无息。于是我冲上去紧抱住了父亲。我不能让他离开我,因为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夜里我睡得格外香甜。我梦见自己将父亲接进了城市干净明亮的楼房。我们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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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是飞奔出学校的。一眼便看见FOX在远远地冲我招手。我冲过去与他击掌表示庆贺,然后把通知书递给他。
嗯!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说,想去哪儿,咱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去吃意大利菜怎么样?
此时我哪有心情吃什么意大利菜。满脑子只有父亲看到通知书时高兴的样子。我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去向他报喜。
不。我们回家。爸一定会开心死的。我兴奋地跳上车。
意大利菜不好。要不去吃法国菜吧。FOX似乎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
喂!我要回家,你听到没有。
你说日本菜怎么样?没吃过呢,听说……
他依然在自言自语。我猛然感到有些异样。昨晚的不速之客,父亲太多的叮嘱,再加上FOX反常的表现。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快送我回家!是不是出事了!我爸在家吗?
没事。没事。你爸挺好的。FOX支支吾吾,低头不敢看我。
那你干吗不送我回家?我爸他在哪儿?
他……他……去办点小事儿,很快就来。要不去吃日本料理吧。
我问你他去哪儿了!我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他……
就在这时FOX车内的收音机停止了播放音乐。
各位听众,现在插播一条新闻。警方透露,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人举报说国际恐怖组织“VALOR”将于今日在我国西北边远小镇DUST有所行动。警方已提前做好准备。争取将这伙儿恐怖分子一网打尽……
我看见FOX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他猛地跳起来喊道,他妈的上当了!Sky这个王八蛋他骗我们!快走,Zero有危险!
在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已闪电般跳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车子怒吼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车后激起行人惊慌的尖叫。
不一会儿车子便驶进了大漠。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FOX送我上学时开车的速度顶多算是玩耍。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压在靠背上。动弹不得。沙粒如雨点般砸在脸上。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与肌肤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在路上FOX将事情告诉了我。
Sky是他们组织的头目。昨天他来找父亲是来告诉他VALOR成员在退休前都必须完成一项“告别任务”,成功后方可得到丰厚的报酬金盆洗手。父亲今天就是去完成这所谓的“告别任务”的。谁知Sky竟另外通知CT让父亲他们去自投罗网。因为最近国际反恐呼声甚高。他想让父亲他们当替罪羊。
我听着FOX咬牙切齿的咒骂。沉默不语。我感到我的心在一点一点沉下去。父亲的样子出现在眼前。他绝望地向我伸出手,却一点一点向后退去。逐渐模糊不清。
半小时后车子猛地停了下来。FOX急忙跳到车顶上。我看见对面一些错落的沙堡之间隐蔽着几十个人。他们有的专注地瞄着前面的公路。有的发现了我们正向这边张望。我一眼便认出了父亲。他正趴在那杆AWP后面,聚精会神地盯着准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FOX将头巾扯下在空中挥舞,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喊道:快跑!这是个圈套!Sky把你们卖了!CT就在附近。
他的话音未落我便猛然发现周围原本光秃秃的山丘刹时露出了无数个黑色的身影。全部端着枪。漫山遍野,举目皆是。然后枪声响起。破碎而凌乱。夹杂着手雷沉闷的声响。沙堡中已有几个人倒下了。
他妈的老子跟你们拚了!FOX发出震天的嘶吼。他青筋暴起,眼睛通红,喷射着熊熊烈火,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冲到车后掀开背箱盖,端出一把巨大的机枪,然后将两挂子弹缠在身上。他对我说,你呆在这儿,他们不会伤害你。说完他仰天长啸,扣动板机冲了过去。连珠炮似的巨大的闷响传来。枪口喷射出愤怒的火舌。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忘记了恐惧,只是傻傻地看。CT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匪徒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我看见父亲像一头困在笼里的野兽。拚命撞击铁窗,最终还是被逼回原地。他已经丢掉AWP,捡起一把AK—47与其他人一样疯狂地扫射。然而他的同伴越来越少,无数子弹呼啸着钻入他身旁的沙堡,激起团团烟雾。突然,我看到父亲身体猛地一颤,僵在了那儿,接着又是两下。我甚至看到了子弹穿过他身体时带出的血液。我感到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心脏。疼痛撕心裂肺。
不要啊!
我绝望地喊然后疯狂地向父亲跑去。子弹在我四周呼呼作响,然而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此刻我的眼中只剩下了父亲。我最爱的父亲。他就站在我面前中弹了。他正在倒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我。是一个CT。他将我拉向火力圈以外。我狠命挣扎,但无济于事。我绝望地哭喊着,伸直手臂想要触及父亲,然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这时父亲已经看见了我,他的眼神涣散,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竟有一种忧伤弥散开来。他吃力地活动着嘴唇。周围一片嘈杂,但我却分明清楚地听见了他在说些什么。
KING,你要坚强的……
突然父亲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一股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头部喷涌而出。附着在空气的尘埃上绽放出一朵妖艳而绝望的玫瑰,然后父亲倒下了。就那样倒下了。甚至连腿都没有抽搐一下。
爸!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手臂疯狂地挥舞。泪水决堤而出。汹涌澎湃,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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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极端不配合的态度,三天后那群穿蓝色衣服把我放了。我拒绝了他们提供的一切帮助。我恨他们。恨之入骨。我想,如果现在我手中有一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也不留。我一定会这做样的。
走出警署大楼时正下着蒙蒙细雨,天空阴沉而昏暗,令人窒息。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彷徨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背单肩书包的天真的孩子,穿着怪异的边缘少年,还有急速行走,眼神落漠而空洞的白领。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然而我却感到一种孤独与无助。我彻底成了孤儿了。我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去那里。
KNIG
一个声音在叫我。如此熟悉。我向四周望去,全是陌生的脸庞。后来我发现一个人在街对面看着我。他穿黑色的风衣,戴宽大的墨镜,手里拄着一支拐杖。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认出他是FOX。因为我看到他拎在手里的酒瓶,浓烈如火的威士忌。
我向他跑过去。我感到忧伤如潮水般漫过我的心房。FOX也许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不要大声说话。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他们正在找我。我们去个避静的地方。
我们来到街心花园苍翠的松树后面,坐在长凳上。他们没有为难你吧?FOX问。
没有。我低下头。
你爸他.......走了。
我知道。
我们谁也不再说话。我感到疼痛自心底漫延开来。
不要难过。FOX终于开口了,你应该有思想准备,这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嗯。
家已经没了。幸好你爸早在数年前便在国外的银行以你的名字开了帐户。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应该比较安全的。这是存折和一点现金。我也还有一点积蓄,也已经转帐过去。大约有两千万美金吧。够支持你的学业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FOX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我现在是个废人了,只要有钱买酒还能要求什么。我准备去乡下的一个射击俱乐部当教练。哼,很讽刺吧。
你不必担心我,我命大死不了,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Zero为了我,更为了你自已。我曾偷偷回家看看有没有值得带走的东西。最后只找到这个。
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硬皮本,上面刻着几个字:=VALOR=Zero。然后又说,好好看一看吧你会明白一切的。
说完FOX 起身离去。我们还会见面吗?我问。他怔住了。然后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如往昔般落寞而桀骜,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艰难地行走。雨开始下大。他的黑色风衣被打湿,更显得阴郁。有如我心中黑色汹涌的绝望。渐渐的眼前一片模糊,雨水遮掩了实现。或许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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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旅店昏暗的灯光下翻开父亲的笔记本。熟悉的字迹带给我一连串尖锐的疼痛。
6月27日
这次行动完成的异常出色。撤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牺牲队友的枪丢在那里。如果被CT发现,那是很危险的。于是和FOX一起回去取。就在我们检点好一切准备放把火离开时,一阵细微的哭声传来。顺着声音我们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男婴。FOX让我杀了他。可就在我用枪指着他头部的时候,他突然不哭了。瞪大清澈的眼睛望着我。然后露出一个如天使般无邪的笑容,伸手去抓那把手枪。不知为什么我的食指变得僵硬,动弹不得。于是我将男婴抱了回来。给他取名叫KING。
8月25日
KING真是个乖巧的孩子。他让我找到了自己遗失已久的某些东西。同时也让我更加认清自己的丑陋。我决定放弃将他培养成一个职业杀手的念头。我要让他做个好人。
3月6日
KING又问起他的母亲了。我真不知道还能瞒他多久。我也曾下决心向他说明一切,但我害怕他会因此而怨恨我甚至离开我。我开不了口。他现在已是我的全部。
6月22日
我知道KING在为我不肯送他上学的事闷闷不乐。然而只要我一露面就别想活着回来。我很痛苦,但我无法向他解释。最后答应FOX去送他。他一般在A区活动,这儿的CT也许对他不太熟悉。
12月23日
我不知道KING都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他变了,他在疏远我。虽然我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但我依然万分痛苦。KING,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4月1日
多亏FOX我才死里逃生。我答应了KING不再杀人。我已经向Sky申请退休了。我做错过了太多事。我不能再错下去。
7月15日
KING考上了P大。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成功了,终于可以离开大漠去阳光下生活了。他的父母在天上应该会感到高兴的。我想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你们。但我与你们一样深爱着KING,请原谅我。
8月4日
今天Sky来找我。要我参加“告别行动”。其实我知道凶多吉少,但我无可选择,因为他说如果我不去就要杀了KING。我已经将存折交给了FOX,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他会交给KING的。我欠下了太多的债,也许是偿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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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笔记本时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突然感到屋子里闷得厉害。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就要迸发出来。我起身走到阳台,清亮的晚风拂过额头,让我平静了许多。我仰起头。夜空深邃而孤寂,一抹残月散发出破碎而迷蒙的光晕。我极目远眺,看西北方向黝黑的连绵起伏的沙丘。那儿有我干涩而幸福的童年,孤独而桀骜的秃鹫,风中翻飞的漫漫黄沙,FOX鲜红的头巾与浓烈如火的威士忌。还有早已长眠于此的我最爱的父亲,他正在这夜幕之上遥远的天国静静地看着我。面容冷峻可是慈祥。
我听见他对我说,KING,我的孩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做个好人。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永远的=VAL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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