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温柔的败类

古渡口的黄昏里，依然有古老的故事等待着你-----题记。
  这是一个烟雨迷蒙的春天，我因有事赶往县里，到了路上，晰晰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在路上躲躲停停，赶往杨家渡口时，天已渐进黄昏，因此便生出以下的故事。
赶到杨家渡，我望了望天色，晰晰沥沥的小雨仍然不打算收住，仅而挑衅似的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黄昏的炊烟在雨里慢慢地飘逸，散开，乡下人已三三两两地开始做晚饭，望着炊烟，看看天色和仍没打算收住的雨，我的心不由的焦躁起来，我必须马上从杨家渡过河，然后再徒步十余华里，才能趁天黑之前赶到县里，因为我的口袋里所剩仅有三元二毛钱。
  赶到渡船旁，却没有一个人，只有那条三点五马力左右的半新旧小木船静静地躺在河面，在雨中静静地澄祝着天空，几只老鸭若无其事地在水里扎着猛子，连日来的春雨的寒意袭击着我身上早已淋湿的单薄衣裳，使我禁不住有些颤抖，站在河堤上，我大声地喊到：“船老板，过河咯！”一连喊了几声，似乎仍然没有人答应，禁不住骂到：“他妈的，真倒霉，怎么渡口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折转身来，四处搜寻，只见依河堤旁有一幢矮小的砖瓦房，这大约是杨家渡唯一的人文风景啦，它似乎在告诉路过的人们：这里尚还有人住着，住着的便是人啦，是人便是活的风景。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小屋前，朝屋里望了望，只见里面有一个“古怪”的人坐着，他在做晚饭，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或者说根本无动于衷，忽闪忽闪的火光照着他瘦黄的面上和那双呆滞，木衲混浊的眼神，把我吓了一大跳，他大约四十左右，中等身材，蜡黄的皮肤仅仅包住突出的骨架，两只瘦瘦的眼睛就像二个深陷的黑洞躲藏在颧骨匡里，我甚至怀疑他是刚刚大病出愈，我刚要开口，他忽然说：“坐吧！”声音怪怪的，让人听起来极不舒畅，我恳求地说：“船老板，请你帮帮忙，我得马上过河，趁天黑之前赶到县里，行吗？”他摇摇头：“船的发动机坏了，明天要修，今晚还是住在我这里吧！”听到此话，我脑中顿觉一片茫然。看来过河是不可能啦，只有留在杨家渡，然而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真他们的倒霉！我悻悻地骂了一句，过了一会，晚饭煮熟了，他闷闷地说：“吃饭吧！”然后递给我饭，我嘴里虽然推辞着，但还是抵不住肚中的“背叛”轻而易举地屈服于那一阵阵弥漫的米饭香，实在不敢恭维，他做的菜黑乎乎的，味道也难咽，我皱皱眉，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一番，吃过晚饭，我的心思不再考虑赶路，用热水烫过脚，船老板早已燃起一堆火，我把淋湿的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烤着，掏出仅有剩下的几根带嘴烟，递给他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开始闲聊，我问：“船老板，要不是你留住，今天我还不知怎么办？”他连忙说道：“同志，应该的，谁个出来没麻烦的，你就将就一夜吧。“我见他的心思有些话烙，忍不住又问船老板：“你家还有些什么人？”他似乎被触动心事，蔫蔫地说：“一个跟人跑了，一个死了，就只剩我一个人。”说罢，他的眼圈有些发润潮红，两眼的眶睑似乎装满无限的哀思和痛楚。见此情景，我连忙道歉说：“真对不起，船老板。”他哽咽地说：“看你象个有文化的，说出来给你听，你也不会笑话的。”他的话挑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急切地期待着他破解这个故事的谜底。“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杨家渡，我爷，我爹都在这里摆渡，打我小时候，也在杨家渡忙乎，我有一个妹妹，晚云，今年算来有二十四岁了，她比我小十岁，我爹就给我娶了一个女人红玫，爹娘过世后，晚云和红玫住在村子里，种二亩责任田，一年四季也很清闲，我就守在这个渡口，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滚动着大颗的泪珠，不知是激动还是悲怆，在火光下，那张脸显得如此衰老和饱经沧桑，也难怪我把他看成四十岁左右。“哎，二年前，悔不该我收留那个杂种小木匠，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只剩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他一声长叹，泪水禁不住顺着脸颊直流，停了一会，他猛然吸了一口烟说：“只是我对不住可怜的妹妹，让她死得好惨！”那一年，从外地来了一个小木匠，他来我的渡口过河，说要到对岸去，我见他人还聪明能干，而且正打算请人修整一条船，于是就问他：“能补船不？”他说：“能！”我和他谈好工价，吃住都在我家，我把他带回家，让晚云她姑嫂招待，我白天在渡口，晚上才回家，过了半个月，船修好了，小木匠不肯走，他又在我家住过四五天，我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小木匠八成是我未来的妹夫了。”我半信半疑，心想，只要不出事，船能补好啦，他自己总该自觉地走吧！后来我们村上有人请他做活，再后来就出事了，我女人红玫跟小木匠偷偷跑了，妹妹晚云不明不白地怀上了小木匠的孩子，便喝农药死了！说到这里，他几乎哭出声来。
  听完这段悲惨地讲叙，我替船老板又气又难过，我知道：这在乡间来说充其量也只能算乡间艳闻，风流韵事罢，仅仅落在乡下人口里成为口头文学，饭后无聊的闲词罢，可苦果就只能船老板一个人独自吞下了，我对船老板安慰一番，坐到半夜时分，我终于熬不住睡意，脱衣躺在床上睡去，迷迷糊糊中，我已酣然入梦。
  第二天，一觉醒来，船老板正等着我吃早饭，他告诉我：“船已经修好，吃完早饭后送我过河！”我心头一阵高兴，吃过早饭，我掏出仅有的三元二角钱递给他说：“船老板，感谢你的招待，权当我过河钱吧！”船老板坚决不收，没办法，临走时，我悄悄地把钱压在他的桌子上，并找来一张纸，写下我的家庭地址和工作单位塞给他说，以后到城里去，请到我家去落一落吧！他犹犹疑疑地收下，好象接受一份珍贵的礼物，极细致地折好，然后放进口袋，说：“多谢了！”他把我送过杨家渡，然后挥了挥手，我看着他转过脸去，刹那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我也向他挥挥手，并说：“到了城里后一定到我家去玩！”
  回到县里，我接到县宣传部的通知，要到外地学习一年，不过我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脑后，春节回家过年时，母亲告诉我，曾有个乡下人带了些土特产来找过我，我也忘了问他是哪里的人，我听后颇费心思地胡乱猜想一通，心想，我何曾有过这样一个朋友，不过，我仍然很快的就已忘掉这件事，从外地学习回来，我被派到杨家渡挂职锻炼，一天我和一位副乡长因有事到杨家渡过河，来到河边，我猛然想起一年前的往事，还有那位渡船的老板，渡口上，船仍然是那条小船，渡口旁的一切仍是渡口旁的一切，只是摆渡的换成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上前问到，小兄弟，原来的船老板呢？他答到，前不久死了，他是得病死的，一直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我猛然想起母亲说有个乡下人找过我，一定是这位船老板，我顿觉默然无语，有些对不住船老板，他在病中躺在床上，我却不知道还以一个老朋友的情谊大老远从乡下跑到城里看我，而我早已将他抛到九霄云外，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真的羞愧难过，一路上，我的步子沉重起来。
  三天后，我再回到杨家渡找到那位年轻人，对他说，带我去船老板的墓上！他似乎有点疑惑打量了我一会，然后带着我向村里的一条小路走去，我在心里说：“船老板，我终于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