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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5 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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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rk
没听说过这本书,只见过这篇文章:
科学理性和忌言 作者:陈敏伯
最早看到《第一推动丛书》是在1992年。翻开《上帝与新物理学》一书“总序”就看到:第一推动就是科学的原动力[1]。我作为搞化学理论的自然就对此类曾经“忌言”的字眼非常敏感,马上兴趣萌生。
最早听到“第一推动”的说法还是在文革前当学生的年代,老师说:“牛顿后期陷入唯心主义泥潭,他认为既然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物体‘支者恒动,静者恒静’,那么我们生活着的那个世界是怎么运动起来的?它的‘第一推动力’来自哪里?不是上帝是谁?”从那时起人们忌言“第一推动”,它似乎和唯心主义有联系。
(1)“第一推动”和“第一原理”
那么推动科学家(尤其是搞理论的科学家)研究的原动力是什么呢?自己从事多年的科研、教学的体会是,除了报答社会和谋生的道理另谈之外,就科学本身而言那个在动力或者说第一推动力就是追求“第一原理”(Firstprinciple)或称“统一理论”(Unifiedtheory)或称“终极理论”(Finaltheory)。这又是三个曾经忌言的说法。它们曾遭受来自两方面的误解和指责。一是误解为“还原论”[2],二是将它们指责为冒充“绝对真理”。80年代笔者曾经在一本不起眼的书内把HansPrimas的那本《Chemistry,QuantumMechanicsandReductionism》书名译成中文,可是到了书印出来时却成了《化学、量子力学和还原》,赫然把“还原论”的“论”字少了。显然编辑怕犯忌。
还原论的帽子,实际上从来也没有能阻挡得了自然科学家的行为。十六世纪以来,物质世界的每一项重大发现都告诉我们:对物质世界寻根刨底是物理学家、化学家的根本做法,也就是寻找隐藏在实物内部的更小的物质原因。这种被称为“还原”的做法,是科学有自发的求真本能,无可置疑地代表着科学理性的方向。科学家无时无刻不在“还原”,摒弃外部假象、还其内在的物质原因。科学家当今已经敢于讨论“第一原理”或“统一理论”了,早就超过18世纪拉普拉斯机械还原论的水平了。同时,科学家也从来不满足于那些大而无当、虚无缥缈、高高在上、脚不落地的思辨式概念,如:“阴阳”、“虚实”、“生物场”、“气”等。不然的话,就不可能有科学昌明的今天和更为灿烂的明天。
至于第一原理或终极理论通常理论为关于客观物质世界规律的基本原理。量子力学是“第一个最终的统一理论的梦想”[3]。它的出现使得科学家敢于谈论“第一原理”。用斯蒂夫·温伯格的话就是,“寻求一组简单的物理原理,它们可以具有最必然的意味,而且我们所知有关物理学的所有一切,原则上都可以从这些原理推导出来”[4];即“那些不可能更深层原理来解释的原理”,“它把某一种科学探索引向终点”[5]。
(2)化学走向严密科学
量子力学诞生不久它就给化学这门古老的学科注入了新思想。1927年德国量子物理学家海特勒和伦敦用量子力学解得氢分子的波函数、平衡健长和解离能,接近实验值。第一次在“严密科学”(Exactscience)水平上认识了化学健在本质上是一种量子效应。所谓“严密”是指兼有在数值上和物理含义上都准确的意思。1929年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迪拉克(P.A.M.Dirac)说:“大部分物理学和整个化学理论所需要的基本物理学定律就这样完全知道了,困难只是这些定律的应用带来了太复杂的方程,现在还没法解”[6,7]。迪拉克的话到底是“忌言”还是远见卓识呢?无论如何,当时它却遭到各国化学家的一致反对。
七十年前,绝大多数化学家信奉的是“化学有化学的规律”,“化学是实验科学”。他们既不知道量子力学为何物,也不理会量子力学对化学学科的重大意义。甚至鄙视莱纳斯·鲍林这样的物理化学家,认为他们过多地从依赖物理学来获得灵感。当时英国著名的化学教育家亨利·阿姆斯特朗的一番话颇具代表性,他说:“事实是,物理化学家从不运用自己的眼睛,最可悲的是缺乏化学教养。我们应该把这些物理因素彻底地从我们中间剔除出去,并回到我们的实验室里来”[8]。因发现重水和重氢同位素于1934年荣获诺贝尔化学奖的美国化学家哈罗德·尤里后来回忆道:当时绝大多数化学家“对(鲍林)的这套理论一无所知、一窍不通,而且除了鲍林以外,没有什么人在意它。”[8]
1950年代初,英国的理论化学家库尔森教授和莫费特博士想要作氮分子的量子力学计算,用手摇计算机摇了几个月,最后不得不放弃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1953年美国的舒尔等三人用手摇计算机,足足摇了2年才完成小小一个氮分子的量子力学自洽场计算。理论化学家的艰苦工作换来的却是化学界更加失去耐心,把计算技术的落后当作是量子力学的失败。
几十年来未发现任何实验否定过量子力学的预言。量子理论所经受实验检验的程度之深、领域之广是迄今为止任何唯象理论远远不能比拟的。难道化学真是存在量子力学无法企及的规律吗?化学研究的对象是电子、原子、分子和分子聚集体层次的物质世界。无论物质世界种类无穷多种,究其根本,无非是由很多个原子核和很多个电子组成。从影响化学行为的角度来说,其中的基本相互作用只是“电子和电子”、“电子和原子核”以及“原子核和原子核”三种作用,决无其他诸如“气”或“功”的存在。影响化学世界的基本相互作用只能是电磁相互作用。这里“基本”两字是为了强调处于科学概念的最低层次。其他高层次科学概念原则上都可以“还原”成低层次概念的某种组合。“化学就是一种量子效应,或量子效应的集合”[9]。总之,化学物质组成的统一性,决定了“第一原理”存在的客观性;否则,反倒是奇怪的了。
(3)科学的价值
量子力学理论对于化学学科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给每一个化学概念“计算”出准确的数值。更重要的是量子力学正在企图将所有化学的基本概念改造成内在统一的概念群,而不是内在联系不见得说得清楚、各立门户的许多概念。例如:电负性已经归并到化学势里面去了,软硬酸碱的定性概念已经被化学势关于粒子数的一阶导数所取代。帕尔在1975年就说过:“迪拉克(1929年)的说法宣告了量子化学的兴起;起先,量子化学成功地准确计算了各种分子性质,这标志着迪拉克开创的时代的第一阶段;下一阶段现在刚刚开始,在这一阶段里化学自身的一些(有别于物理的)基本概念将经历一场从老概念崩溃、重新定义概念,直到概念统一化的过程”。[10]
这就引出了关于科学价值的问题。时至今日任何一位腰挂手机、坐观彩色电视的人,甚至文盲,也都会脱口而出“科学是有用的”。这种观点是否有道理呢,只要作如下分析就将一目了然:既然人类的所有社会活动都必定是“有用的”,那么为什么唯独“科学”这件人类活动对人类社会各方面的影响竟然远远超出人类的其他社会活动?对此,“科学有用”的价值观根本无法回答。面对提问科学价值,关键是要回答出“科学的价值”为一方而“其他人类活动的价值”为另一方之间的差别。“有用论”虽然首肯者甚多,但仔细分析简直就是答非所问,如同未看清考卷就写上答案的小学生。它只是停留在对科学所带来的物质成果的接受和承认而已,极其肤浅,远远谈不上对科学的原动力和科学精神的接受和承认。所以背后肯定有更深刻的内在道理。
1905年数学物理大师昂利·彭加勒力主摈除“有用论”,他说:“科学能够预见,并且正因为它能够预见,所以它才是有用的,才能作为行动规则使用。”[11]他又说道:“即使是不准确的预见总比完全不能预见要好得多。”[12]
最近,牛津大学戴维·多伊奇教授(最子计算机原理的奠基人)唯恐粗心的人们将“预见”误会成为给出准确的“数值解”。他提出了比彭加勒更加精辟的观点:“预言事物或描述事物,无论多么准确,也和理解不是一回事”,“物理学家研究并形成理论的真正动机恰恰是渴望更好地理解世界。”[13]计算的目的不仅给出准确的“数值”,更重要的是给出化学或物理行为的正确“解释”。能够给出正确“解释”的理论一定能够给出准确的“数值解”;反之,就不见得。如果两个理论都能给出正确“解释”,则它们必能被证明是等价的,且存在着一个统一理论概括它们两者。就如冯·诺伊曼用泛函分析形式统一了量子力学中薛定谔的波动方程形式和海森堡的矩阵力学形式一样。
(3)全部物理学都是量子物理学的
量子力学具有公理化的内在结构,如同欧几里德几何一样。大家都知道平面几何的所有定律都来自于“两点之间有且仅有一根直线”等三、四条“公理”,即“不言自明之理”。也就是说如果要推翻平面几何里的任何一条定律,只需且也只能通过推翻那几条公理中的任何一条即可。平面几何的正确性是检验它的所有定律在实际使用中从来没有一次失败来判断的。欧几里德几何在自然科学中绝对正确的地位的动摇,是在1919年爱丁顿通过日食偏角证明了相对论的正确之后才肯定的。这就是科学的可证伪性,科学有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严格的“一票否决制”。
量子力学不仅适用于微观世界,而且适用于宏观世界;可以说全部物理学都是量子物理学的;经典力学规律实质上不过是量子力学规律的一个近似[14]。量子力学堪称四百年来自然科学最大的理论成果。80年来未发现任何实验将量子力学的理论预言证伪掉。量子理论所经受实验检验的程度之深、领域之广是迄今为止任何学科的理论所远远不能比拟的。量子力学又以科学上史无前例的精确度正确地解释世界,理论值和实验值之间有的甚至达到12位有效数字的吻合,而且是理论预报在先[15](1989年的诺贝尔物理奖)。相当于测量太阳到地球距离(1.4960×108千米)的误差只有15厘米那么点儿。你能说实验值和理论值谁对,谁错?谁是验证的“基准”?当前的实验值和当前的理论值是谁检验谁?
六十年代初,我们当学生的曾经被告诫道:“爱因斯坦1914年以前创建了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才华横溢;可是,为什么他从那时起到1955年逝世时整整40年没出重要成果呢?那是因为,物质世纪是五光十色、变化万千的,而他老人家陷入了主观唯心主义的泥坑,偏要搞‘统一场论’,企图把变化无穷物质世界塞进他的统一理论的单一模式里去。那还不要失败?”这又是一条忌言——主观唯心主义。可是,科学发展是无情的,理性在本质上是自由的。时隔多年,格拉肖、温伯格和萨拉姆等人在1967年完成了电磁力和弱力的统一理论,获得1979年的诺贝尔物理奖[16]。这项电弱统一理论将电磁相互作用和比它小1000倍的弱相互作用二者统一起来了,并随后在1983年第一次获得实验验证。
绝对真理是人类在整个历史长河中认识的真理总和。任何一个或几个生活在特定历史时期和地理环境中的科学家,他(们)掌握的科学知识至多也只能称得上是相对真理,而不是绝对真理。但是,人们追求真理的能力使人们相信,不可知论是不可取的。绝对真理不是深不可测、不可望的。人们日常揭示的相对真理无一不在向绝对真理逼近。第一原理就是绝对真理中的基本原理。第一原理是可以被逼近的。就象无穷数列中没有一项等于极限,但是可以无限逼近极限。郝柏林批判约翰·霍根的畅销书《科学的终结》时说:“错把极限当终结”。[17]事实上,人们已经发现了很多肯定的物理和化学定律。
实际上,对务实的科学家说来,哲学家限定的绝对真理范围丝毫没有减退了他们追求“第一原理”的热情。即使“终极理论”离开绝对真理还差最后0.01%,科学家就会马上为之雀跃、忘乎所以、称之为“终极理论”,而不在乎哲学家是否还认定它是绝对真理的“冒牌货”。历史证明:幸好如此,不然这几十年自然科学的发展很可能不会如此快速。
尽管理论物理和理论化学家们对量子力学如此有信心,但是几乎全部学者都承认现有的量子理论还不完善。迪拉克说过:“…不应认为量子力学的现在形式是最后的形式。”海森堡说得更具体:“为了理解生命,在物理学和化学概念之后,必须加上的唯一概念是历史的概念。”也就是量子力学中目前只有弗里曼·戴森引入的时间演化算符,代表了体系由于因果关系而随时间的变化;它不能对应于生物进化。只有从这点意义上讲:量子科学家什么时候也不能说自己头上没有“乌云”。
当然,专家们所谈的量子理论的“不完善”,是在科学高层次上审视科学的做法,决不能混同于某些人指责科学家落入了“科学迷信”,也不能和某些人高谈“科学人文”的阔论相提并论。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宣扬这两种忌言的势头也大大不如当年了。实际上,陈景润试图解决哥德巴赫猜想的“1+1”问题远远不是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同样道理,如果不苦苦做上百道习题,只是读读高级科普数,那也是极难入量子力学的大门的。量子力学毕竟是客观实在的,盖尔曼预言的夸克等了30年才被实验证实,难怪中山大学关洪教授说:“物理学是样好东西,它是永远坏不了的,但会受到糟蹋”[16]。自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有庞大的专业研究队伍在长年累月、日以继夜地工作、讨论、思考,很难想象外行人还能够单凭口号式的“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就可以在自然科学中发现或解决几个稍有意义的问题。不尊重科学一定会落人笑柄。
化学家敢于喊出“追求第一原理”的年代要比物理学家大约晚了一百年。仅仅是五年前,1998年10月13日,诺贝尔化学奖授予瓦尔特·科恩和约翰·波普尔,表彰他们运用量子力学开创了“化学不再是单纯实验科学”的新时代(授奖公告语)。这宣告了“不做化学实验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代结束了。相当一部分化学家已经接受这样的看法:“通过实验和理论都能发现科学的新思想、新概念”。1998年是化学学科划时代的一年。新的学科“分子设计”或称“计算化学”也随之诞生,根据第一原理,通过计算去“理解”化学的一切。
迄今为止,从事量子力学直接导致的诺贝尔奖,总共有27位理论物理学家和7位理论化学家。廿世纪人类取得的前所未有的、光彩夺目的物质成就,均盖出于此,此言并非夸张。可以设想如果没有量子理论,譬如当年海森堡、薛定谔、迪拉克他们下海经商去了等等,20世纪的人类会怎样渡过呢?我们今天的物质文明又会如何?看来,至少延迟50年。
(4)结束语——今天我们头上有没有“乌云”?
关于量子力学的实验验证,科学家还一直在做。但是可以说科学家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件实验事例危及到量子理论;与之相反,人们得到越来越多的成功验证。无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同样,在自然科学中,今天的理论要经受“历史长河”的实验来检验,也就是理论必须经受包括过去、今天和将来三段时间的实验结果来检验通过才行。“将来的实验结果”今天不可能得到,因此今天的理论总是相对真理。不过,物质是客观的,它决定了自然科学理性在本质上是自由的。忌言如同有色眼镜,是自己戴上的,连“乌云”还算不上,乌云毕竟还是客观物质造成的。
参考文献:
[1]保罗·戴维斯,《上帝与新物理学》(“第一推动丛书”第1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年12月,总序。
[2]S·温伯格,《终极理论之梦》(“第一推动丛书”第3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5月,第三章。
[3]同上[2],第12页。
[4]理查德·费曼,S·温伯格,《从反粒子到最终定律》(“第一推动丛书”第3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5月,第42页。
[5]同上[2],第15页。
[6]同上[2],第13页。
[7]M·盖尔曼,《夸克与美洲豹——简单性和复杂性的奇遇》(“第一推动丛书”第2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9月,第109页。
[8]托马斯·哈格著,周仲良等译,《鲍林——20世纪的科学怪杰》,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148页。
[9]莱纳斯·鲍林,“为何说现代化学就是量子化学”,NewScientists(英国新科学家杂志),108(No.1481),54(1985)。
[10]R.G.Parr,杨伟涛,Density-functionalTheoryofAtomsandMolecules,OxfordUniv.Press,NewYork,1989。
[11]彭加勒著,《科学的价值》(原著1905年出版),中译本,李醒民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22页。
[12]莱纳斯·鲍林著,卢嘉锡等译,《化学键的本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66年,第三版序(第vi页)。
[13]戴维·多伊奇著,《真实世界的脉络》,(译本没有注明原著出版年份,据其参考文献估计在1996年之后),中译本,梁焰、黄雄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一章(p.2-4)。
[14]曾谨言,《量子力学,卷Ⅱ》,科学出版社,1993年,序言,第I页。
[15]同上[4],第54页。
[16]郭奕玲,慧君,《诺贝尔物理学奖》,高等教育出版社,施普林格出版社,北京,1999年9月,第372页。
[17]约翰·霍根著,《科学的终结》(译本没有注明原著出版年份,估计在1995年—96年),远方出版社,1997年,封底。
[18]关洪,《一代神话——哥本哈根学派》,武汉出版社,2002年4月,第24页。
(全文完)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
中国科学院计算机化学重点实验室
2005/01/01 00:31am IP: 已设置保密 [本文共13321字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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