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花错

我看见曾经华美的流年在我指间荼靡流转。光影摇曳，暗香浮动。明灭轮换之间，我忘记过往所有的爱恨纠缠。
　　　　　　　　　　　　　　　　　　　　　　　　　　　　　　　　　　　　　　
　　　　　　　　　　　　　　　　　　　　　　　　　　　　　　　　　　　　　　　　——题记


　十月末。
　我蹲在灌满冷风的天台上，死死握住手里的电话，不断地对电话那端喃喃重复同样的话。带我走。带我离开。苏南。
　没有人知道，我反复拨打的号码，已经变成一个空号。电话那端，其实是无边无尽的忙音。

　深秋的空气里，弥漫着沁骨的凉意。天空是深灰的蓝色。我蜷缩在空旷天台上一个角落里，闭上眼，心里是空旷而没有尽头的绝望。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带我走。苏南。苏南……
  生活看似一只汁水饱满又甜蜜的梨，而真相却是内中那枚坚硬的核。我只是在发泄。想告诉苏南我痛彻心扉的绝望和哀伤。想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依赖他来救赎我即将灭顶的灾难。即使我知道其实那都是多余的。并不需要我多说一句话，我的所有细小而琐碎的心思情感，他都能了解。就如同我能了解他那颗敏锐的心一样。
  可是他有着与我同样的绝望。而我的自私，只不过让他背负上两个人的罪。于是一切都不可逆转。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是一片即将沦陷的沼泽。而我，却不是他的莲。

（一）

　 其实所有爱情的最初都有着如出一辄的单调的开场白。

　　在十六岁的那个冬天，我遇见苏南。

　　那是个异常温暖的冬天。满眼锦绣明媚的阳光下，我看见一个清瘦的大男生，把一件天蓝色暗条纹的棉布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手臂上搭着脱下来的烟灰色羽绒服。漫不经心地，一步一晃向我踱过来。
　　深冬的阳光扑面而来打在他的脸上，闪着光，轻描淡写地就掩过了他细致单薄的眉眼。于是很多年后我再回忆起这最初一幕，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总是一副不太真实的场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南带着一身的光芒向我走过来。却面目模糊。
你看，时间太过久远，连记忆都已经开始变质。

　　在那个喧嚣冬季的寂静夜晚，他的一滴眼泪落在我的手心，灼痛了我那颗细腻而善感的心。从此右手的手心里长出一颗浅褐色的小痣。隐秘的痣，一如心底靡靡而生的一个图腾，刻骨铭心。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习惯性地拽紧右手，不肯轻易展露在别人面前。除了苏南，没有人再注意到我掌心的那颗痔。更加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一滴眼泪。

  因为那一滴眼泪，我爱上苏南。以一种积蓄了十六年的力量，爱得无比的轰轰烈烈。
而苏南却常常用他略带哀伤的眼神低下头来凝视我。他说你真是叫人羡慕的孩子。爱得如此坦然磊落而又不遗余力。多么幸福。
呵，他说他羡慕我。从一开始，他就看清楚我眼里为他绽放的所有明媚色调。以一个无比清醒的旁观者的姿态。我的一切情绪，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他眼里的萧索和语气里淡淡的落寞，我却一直不明白。
一场兵不刃血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可是高下却早已经分明。我收敛起所有的乖张和凌厉，丢盔弃甲对他俯首称臣。
　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不加隐瞒地把自己所有秉性都袒露在他面前。
　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耗尽全部力气不计得失不管结局。
　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所有的感情和力量让他得以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我以为，只要有爱，便无所不能。

　是的，就像苏南所说的，我十六岁的爱情就象纯净水一样坦荡。并且带着强烈而霸道的力量。一段可以成就亦可以毁灭的力量。
  那一年，苏南二十整。四月生。牧羊座。

（二）

　　在很多人眼里，苏南是敏锐而暧昧的男子。身边有无数的女子，来来去去。而他对所有的人都一般的好。叫人陷在他荼靡柔软而又微微带了种堕落的哀伤中，无法自拔。亦无从揣测。

　　遇见他的那一年，我不过十六岁。是他身边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不着点墨，不解风情。
　　我却始终耐心等待着，一心要给他我最丰盛的时光。但是在那之前，我只能每日给他一个灿烂得有些傻气的笑。即使不能成为他迷恋的对象，我也希望能够带给他明朗朗的快乐和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
　　因为我看得见他眼里不时显露出来的低靡，阴霾，和疲惫。那是我所不了解的一块禁域，而我却因此觉得无比心痛。

　　他轻易地看出我对他的感情。低低笑着，摸我的头，叫我小丫头。他以为他不过是我少女心中一个美好易碎却不真实的梦。他以为那个最初的梦总会在沉积的时光里慢慢消逝于无痕。
　　可是他却不知道。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冥冥之中我已经有了预感。
　　那一眼，让我此后的生命里都带了一段新鲜的疼痛。而因着那真实的疼痛，我开始迅速的长大。在每天清早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都是苏南惯有的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眨一眨眼，我的心脏便开始没有规律的跳动。
　　认识苏南后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开场白中拉开序幕的。而我的生命，注定要在我最最华美而水草丰沛的那一年，定格成一副淡墨水彩。

　　那个冬天过去的时候，苏南生病了。只不过是寻常感冒引发的低烧，却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一整天的课，都是在心神恍惚中度过的。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草草收拾了书包，几乎是飞奔着夺门而出。一路上心脏剧烈地跳动，忐忑不安中似乎总有什么就要发生。
　　在病房的门口，我看见苏南的床前坐着一个女子。暗红卷发，精致的侧脸。斜了身子，姿态柔软的，把头靠在苏南的肩上。温婉而又泫泫欲泣的模样，是苏南一贯来喜欢的类型。
  
　　我愣在门口。半晌，终于没有进去。
　　我把带来的水果轻轻放在病房的门口。只是安慰自己，看他安好，我便安心了。刻意忽略掉，转过身去的时候，从心口深处蔓延出来那一丝尖锐的疼痛，和彻骨的寒。
　　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那么所有的事实，都将不再成为事实。我亦不必再面对一切真相。残酷的真相。

　　其实苏南待我，不是不好的。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陪我在操场上兜圈。一圈又一圈。
静谧的操场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是我已经觉得幸福得快要膨胀。十六岁的清浅的感伤，如此仓促而不堪一击。在他一个温暖的凝视中如冰雪消弭。刹那便无痕。

　　是的，我的所有快乐和悲伤，统统敌不过他一个眼神。我忘记自己的模样，抛弃所有自尊，只想着与他海角天涯。
　　付出那么多。从一开始，便注定不得善终。


（三）

　　高中毕业，我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距离苏南所在的城市，不过三个小时的距离。
　　最初的日子里。离开了父母和朋友，离开了我亲爱的苏南，在这个全新的环境，我无所适从，如同迷路的孩子，茫然无措。
　　思念和惶惑，像无数的小虫，细细啃噬我的心脏。新的公寓，电话都没有装好。我在校门口的磁卡电话前长长的队伍里等了四十分钟，终于拨通苏南的电话。他在那头不过轻轻喂了一声，我却已经泣不成声。后面的人不住催促，我终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便草草挂了电话。
　　那一夜，我很久都睡不着。躺在一片黑暗里细细回味苏南那一句句重复的略带焦灼的“喂”。伸出手指，在一片虚空里轻柔地描摩出他深刻的轮廓和稀疏眉眼。终于昏昏睡过去的时候，却梦里梦外都是他的影子。

　　于是我知道，他必是我这一世都堪不破的劫。

　　第二日傍晚。苏南出现在我们学校足球场的栏杆外。那一刻，我疑是在做梦。瞠目结舌盯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好笑地看着我傻傻的模样。脸上挂着我无比熟悉的清冷微笑。他摸摸我的头，说丫头啊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说罢摇头，仿佛很是无奈的样子，语气中却带了少见的宠溺和温柔。
　我看见他眼中闪动的光和溢出的温度，于是知道，原来思念的，不只是我一个人。那一刻，我多么快乐。心里满满的似乎有什么就要溢出来，先前所有不安惶恐寂寞沮丧，都因为他一句轻悄的话一扫而光。我开始相信，只要有他在，我就一定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他仍旧陪我兜圈。在我新的学校，新的操场。一圈又一圈。

  　九月末的天空，带着深深的暗蓝。是一种极其暧昧而温暖的颜色。我和他并肩走着。彼此都沉默。却还是那样自然而舒坦。
当时间空间都开始变换的时候，我发现原来有些东西还是一如既往。比如我和他。
  　那一刻，我多么满足。多么快乐。
我甚至希望我们能够就这样一圈一圈周而复始的走下去。如此，我和他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开头和结束。有的，是每一个完满的圆。没有缺口和尽头。

  　可是第十圈的时候，苏南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脸来，面对我。那个夜晚，深蓝的天空上无星无月，空荡得有些萧索。可是苏南他在夜空下凝视我的那双眼，明亮得胜过所有星子，弥补了一切缺憾。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额上，眼里，嘴角。开出无数美丽而繁盛的花朵。朵朵璀灿，足以让我记忆一世。那一刻我几乎要怀疑，我会在他光影的折射下，幻化成一位高贵的公主。
我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只觉得面孔灼灼燃烧。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无比懊恼于自己的青涩。什么时候，我能如他身边那些成熟而妖娆的女子一样，浅浅一笑，便有风情无限。
  
  苏南却说。我要走了。
　浅浅一句话，在一瞬间撕碎我所有瑰丽的幻想。如同他在一瞬间给我带来巨大喜悦一般，厚重到让我来不及抵抗。我忘记羞涩，迅速抬眼看他。惊惶而无助。浑身冰凉。
　我想我一定是表现得非常明显。不然他的目光里不会突然流露出那样温柔并且不舍的神情。
我听见他轻微的叹息声。他说，丫头你要乖一点。坚强一点。好好读书。别再胡思乱想。

　我在一刹那仿佛陷进冰冷的沼泽。失去一切表达的能力，只能不停地低低啜泣。
　苏南沉默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把我搂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有股灼人的温度，他身上有种清淡的植物香，浅浅氤氲过来把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那是我在梦里都期盼的味道。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仿佛要撑破胸腔澎湃而出。
　我以为他会吻我。可是当我灼红着一张面孔闭上了眼睛之后，我却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说小丫头，用功读书，我会再来看你。

　等我再睁开眼时，只来得及看到他挺拔而坚硬的背影，慢慢隐没在大片浓重的黑魇里，象一块坚硬的石头，狠狠硌着我的心口。我忍住自胸口里蔓延出来的彻骨寒意，看他没入黑夜。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夜晚的风，凉得沁骨。不过是九月末的天气，我却觉得寒冷得连血液都快要逆行凝固。这个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四）

　我的名字，是慕汐离。在我二十二岁时，贯穿我整个生命的那个男子离场。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是的，我叫慕汐离。
　在我二十二岁以前的空白岁月里，我死死地守住一个人，一份记忆，一段感情。并自以为至死不渝。在那之前，我是相信美丽的爱情会如同太阳一样容光万丈的，我相信我会在那光芒中得到生生不息的力量。２２岁之前，我是相信的。相信一个男人。相信他的温柔和宠溺不是幻象。即使他从来没有对我许下过任何诺言。
　但当我跨过２２岁的那道坎时，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愚蠢。那些有关于坚守和等待的童话，只适合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而我，早已经耗尽心神没有力气再去相信。

　那个让我爱了整整六年的男人，那个让我在一夜之间迅速长大的男人，那个在青葱岁月曾经占据我整个世界的男人，终于在我自认为成长到足以匹配他的一个春暖花开的夜晚，离开。
走之前，没有任何诺言。叫我连等待，都无从谈起。

　那个夜晚，本该是我最快乐的一夜。我积蓄已久的所有期盼，都貌似要在那个温暖的春夜如花绽放。我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而我的苏南，他说他要为我好好庆祝。庆祝我真正长大。
是的，我已长大。并且准备好在那一夜将一个完整的自己交付到那个忧郁而略带颓废的男人身体里。尽管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给过我一句承诺。但是我看得到他眼中如水荡漾的温柔和宠溺。我想，那便足够。

　我怀着细碎而甜蜜的小小心思，仔细地将自己装扮。对足了镜子整整三个小时，从头到脚，我要把最最完美的自己捧到那个我深爱的男人面前。
但到最后，我精心准备的所有，都变成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话。狠狠地，划破我的心脏。

　我看见，苏南身边盈盈而立的女子。暗红卷发，柔软身段。是多年前我去医院看望苏南时，偎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即使时隔多年，我却只需一眼，便轻易认出。有关苏南的一切，于我，都是全力以赴地铭刻在心，不遗余力。
　我看见他亲昵地环了她的腰，两个人一边低声说笑一边慢慢走过来。我从未看过苏南笑得这样开心。连眼底从不曾褪去的那一抹阴霾，也仿佛融化在春风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忽然明白，那是我倾其全部的力量，也不能带给他的幸福。

　他们慢慢走近，却显然还没有看见我。是啊，在相爱的两个人眼中，哪里还会有旁人的影子。
我仿佛听见不远处似乎有轰隆的倒塌声。在那个暗香浮动的温暖春夜，我却分明感到皮肤有轻微的颤栗。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恐惧。我很想，找个地方迅速地把自己隐匿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苏南终于抬起头，看到我。他微笑着，扬声叫我。
　汐离。
　他叫我汐离。他不再怀着宠溺的眼神，口口声声唤我做丫头。我不再是他，亲爱的小丫头。

　水气忽然腾空，氤氲过我的眼睛。我拼命抬起头，维系住脸上僵硬的微笑，以及我最后脆薄的尊严。可是我从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清楚的知道，我的那个微笑，有多么的丑陋和难堪。
苏南。苏南。你可知你有多么残忍。你在瞬间摧毁我积蓄了二十二年的希望。这便是你，送我的生日大礼么？
　是的。那个春夜，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而这最华美的青春岁月，却像个虚幻的肥皂泡，漂忽到承载不了任何重量。并且轻易地，就四分五裂。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我年少而美好的一个梦。

　可是最终却还是不甘心。
　我抛却我过往二十二年中所受的所有有关礼仪廉耻的教育，在深夜敲响苏南家的门。
我在他零乱的房间里，褪下轻薄的春裳。我看见自己洁白的身体，如莲一般，绽放在他沼泽样深邃的眼睛里。
　我只是想把自己交给他。即使他已有了深爱的女子。呵，年少时不顾廉耻放弃尊严地去爱一个人，原是那样纯粹而炙烈。却也那样幸福。

　我相信，有一秒钟，我在他深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光。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个词应当叫做“意乱情迷”。
　但我甚至来不及窃喜，下一秒，便听见重重的巴掌声。脸上灼烈地痛。我惊愕地抬头，我的苏南，给了我狠命的一耳光。
　他背光而站，大片浓重的阴影压在我的头顶。而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除了那亮如星子的目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如同逃避一场瘟疫，迅速地把衣服扔给我，用我从未见过的粗暴，对我吼。他说。你出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失去了所有。我的自尊，依靠，信仰，以及爱。那是我的背水一战。败了，便没有退路。
　从一开始，我就是爱得热烈而绝决的孩子。狮子座女子的爱情，有着不可一世的盛大力量，足以成就一切。也足以毁灭一切。
　而如今，我和他之间，终于已经，没有退路。

　从那晚起，我没有再见过他。我生命中那个最隆重的出场，已经落幕。那个占据我全部美好华年的男子，终于退场。

　那夜以后，我开始真正长大。在无数个黑暗里用冰冷的胳膊环抱住自己，咬紧牙，任由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从心底一个湿冷的角落腾空而出，蔓延过全身。我抚摸自己颤栗冰凉的肌肤，告诉自己，爱情不过是个伪装成满地鲜花的阴暗陷阱。花落时，看见尸横遍野。那才是唯一的真实。
　于是拒绝相信有关爱情的一切。情话，玫瑰，誓言，以及承诺。我生命里最水草肥美的岁月，已经尽付交予一个人。漫长的等待岁月，早已经耗尽我对于爱情的所有期盼与希望。
从此之后，我放任自己感情麻木，笑容凉薄。

{五}
　我是慕汐离。
　25岁时，我终于如同自己年少时许下的心愿一样，成为一个举止优雅气质娴静的女子。我在南方一个灯红酒绿的城市找到一份酬劳丰厚的工作。从容不迫地享受着所谓白领的优渥生活。25岁时，我让我如瀑的黑色长发蜷缩成一个个栗红的卷，懒懒地搭在肩上以无比优美的弧度展示着骄傲的姿态。
那曾是，我在梦中都想拥有的姿态。

　可是如今。坐在冷气充足光线明亮的办公室，走在繁华喧闹的大马路上，心却常常觉得空洞而荒凉。仿佛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到底是什么，我却始终记不起来。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下去。直到那一日在街上遇到那个女子。

　不过恍惚一眼。我便迅速认出她来。即便她已经不再有暗红鬈曲的头发，我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如同那一个春天温暖的夜晚，时隔多年后我仍然一眼便认出她来。
关于那个男子的一切，都是镌刻埋葬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以为已经可以不记得。可是当纷扬的尘土缓缓落下，却看到森森白骨。

　我看到她，黑色的长发掠在肩上瀑布一样纷纷扬扬。面容依然精致。姿态依然柔软。而她手臂上挽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我跟在她身后，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我看见她扬起已经不再年轻却仍然美丽的脸庞，对着身边的男子温柔地笑。娇憨的神情，一如少女。
　我怀着恶毒的心思，诅咒命运。原来真的有些女子，注定便是可以一世享有纵容和爱情。她们不用看清生活残酷的真相。她们可以永远的躲在一个身影后，天真得不用长大。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永远。只不过，不属于我。

　她回头时看到了我。愕然了片刻终于扬起嘴角。她说我们见过对不对？你是慕汐离。

　我狠狠地盯住她。而她却神色坦荡。她说我已经结婚。她说汐离，我有东西要给你。


（六）落幕

　她给我的东西是个信封。在她暗淡下去的目光中，我拆开来。打开时突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我有预感。那是个不好的征兆。

　信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整张纸都划满苏南干净酋劲的字迹。翻来覆去，却只是重复着同样的三个字。
　对不起。

　满满一张纸的对不起。叫人触目惊心。

　我展开那张纸。里面掉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没有人，只有一条僻静的林间小道。路中间，无数片树叶整整齐齐地排列出三个字。我爱你。
　照片的背后，黑色的字迹仿佛被水洇过，带着模糊的轮廓。
　苏南说。小丫头。对不起，还是不能陪你一起老。可是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掉的眼泪。一粒一粒砸在苏南的墨黑的字迹上，绽放如花。
　恍惚中我听到那个女子哀伤的声音。她说，苏南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八岁。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隐匿在水气里忧郁而悲悯的目光。我想从中找出一点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自始至终，她都那样认真。仿佛真的是在说一个事实，而不是一个悲剧故事。
　她安抚地把手搭在我颤动的肩上，继续她的悲剧故事。她说，苏南从小就是个阴暗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终结。所以他玩世不恭。所以他假装洒脱。所以他逃避感情。甚至不惜拜托我为他演出一场戏。
　可是你的奋不顾身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于是他在医生预言他生命终结的两年前终于愿意躺进手术室。他说如果手术成功他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
　手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希望。进手术室之前他把这个信封交给我，要我在他不能活着出来的时候转交给你。他说，你一直都是他生命里最最亲爱的小丫头。

　她的话，每一句都象锋利的刀，划在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我觉得胃部缩成一团剧烈地疼痛。我弯下腰去，痛到不能呼吸。

　我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带着阴郁而充满戒备的眼神，固执地抗拒一切温暖和拥抱。
　那一年军训时，我看见墨蓝色的天空下苏南背过身去隐入黑暗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他背过身去后捧住心脏痛苦的神色。
　那一年生日，我看到苏南望着身边女子流露出来的温柔神色。却没有看到我转身时，他陡然黯淡下来的绝望目光。
　那一个春夜，我听到黑暗的房间里苏南嘶哑而愤怒的低吼，却没有听到我关上房门后身后传出的压抑破碎的哭泣。
　年少时的每一个白天，我都看到苏南时而嘻皮笑脸时而目光空洞的样子。并且在夜晚入睡时反复记忆，温暖整个青春岁月的梦境。却永远看不到，在我怀着微笑安然入睡时，他在黑暗里独自承受的疼痛。
　突然我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我终于看清了了他眼中隐匿的全部涵义。那些曾经让我心痛让我迷惑的，他眼里那些一闪而过的阴霾和忧郁。
　却终是，太晚了。

　信封里那张照片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已经有些泛黄。象一个氤氲而模糊的旧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苏南对我说爱。
　却也是最后一次。


（七）

　我叫慕汐离。
　我独自沿走在这个繁华城市的边缘。在大多数时候闻到南方空气里特有的潮湿的水气芬芳的香。
　我努力地工作。安静地生活。在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不说话。
　我与一个大我四岁的男子恋爱，并且决定在明年的春天穿上洁白婚纱。
　我很好。真的。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叫做苏南的男子，一定会幸福。

夭逃

取一杯清水,冲泡开人间的烟火.

tigereat

我想起了高中看过的中学生杂志。
现在看来，幼稚而可爱。

谢谢！

生活终究只是生活，关于爱情，有很多的无奈，幸福是自己的，并不需要承诺给别人看，重了，便变成了枷锁

不用谢！

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不加隐瞒地把自己所有秉性都袒露在他面前.

错了,也对了,所以结果很无奈了.
或许最伟大的爱只是希望他幸福,而不是陪伴着他

ぷ留離娃娃

初以为是一场女子无妄的奔赴。
才看清，爱情中的流离失所，成全错失，不过是一台自己唱的戏——自顾自的表演完，枉顾了他人的意愿。酿成转不回头的过错。

总觉得你的笔下的女子始终浓墨重彩，果敢明媚，性格锋利。不伤人便伤己。至于男子，反而淡淡的勾勒几笔，只道是温润人品，徒惹一身风流债务，却将自己的心意深藏不肯轻付。

这样的故事，其实很难把握。在我看来，文字似乎比情节还要出彩。
念。安。

小影

大学是个爱情泛滥的地方，恩~~~~~

gungun2001

虽然有点熟悉,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动了

8086

我最喜欢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