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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青色的麒麟口吐着墨色的云团,在碧色的天空中如墨汁般诡丽地散开。麒麟上的人扬了扬嘴角,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的笑。
“承云不纳我,我岂能容承云……”
瘦削英俊的男子从麒麟背上站起,漆黑的眸中除了毁灭别无他物。他漫不经心地凌空挥了挥银色的衣袖,顿时地上无数的华宫贵阙就如海上的泡沫,无助地飘起,在半空中轰然破碎,化为齑粉,遮天蔽日。
人们不知所措地尖声叫喊,四处逃窜。
“哼,地上丑陋的蝼蚁们,今天就让这些昔日的华宫贵阙作你们的坟冢吧!”男子继续挥动着衣袖,仿佛是在诡异地起舞,原来英俊的脸上却是扭曲的可怖的笑容。顷刻间,力量所及之处已变成了一片惨白的坟场。
“住手!”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怒喝,麒麟背上的男子不耐烦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碧色的眼睛。
“你是何人,为何无端破坏承云安宁?!”鲛人少年碧色的双眸中跳动着火焰,手中流动着冰蓝色光芒的剑微微颤动,愤怒的神色却无法掩盖他惊人的俊秀,水蓝色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着,身上的鲛绡战衣沙沙地作响。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族少年,翠冠墨发,手中紧握着一柄金红色的剑。脚下的泠河水背鲛人少年施了咒,如两条青龙一般,将两个少年送到空中。
男子有些错愕,但仍讽刺地笑道:“承云本是我错造,如今我毁之,有何不可?”
“胡说!创世神的杰作岂容的下你这般践踏?”鲛人少年一个箭步上前,踏在麒麟背上,剑气凝聚,他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向男子砍去一剑。
“烦!”男子迅速侧身躲开剑锋,抬起手猛地一挥,前方的墨云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了一道碧蓝色,“哼,不堪一击!”男子轻蔑地笑着,被这样的力量击中,早已经尸骨不存了。
人族少年站在水龙上,手中的剑不住地颤动着,没想到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他不禁痛苦地别过脸,等待那个恶魔般的男子对自己下手。
“呵,还差得远呢!”突然身后传来鲛人少年清澈的声音,男子和人族少年齐齐惊诧地回头,只见年轻的鲛人单足点在麒麟尾上,冰蓝色的剑尖直指着男子漆黑的眸。
怎么会有如此迅疾的身手……
鲛人少年侧过脸向同伴丢了个眼色,就在男子再次抬手向他头顶挥去时,他猛地一俯身,像水中敏捷的鲛一样躲过那股致命的气剑,元神凝聚,冰蓝色的长剑瞬时幻化成无数晶莹剔透的利刃,虚虚实实,仿佛一朵巨大的冰雕莲花,将鲛人少年包裹其中,任谁也辨不清哪一柄才是能致人死地的实体。就在男子错愕之时,鲛人少年已经先出手,将剑刺入男子的腹部!同时,人族少年也从水龙上跃起,从背后将剑刺入男子的左胸。
刺目的殷红绽放开来,弥漫在阴暗的天地间,如同绯红的雨点,绝望得令人窒息。“呵……”男子无力地干笑着,但依旧讽刺地,他将左手缓缓抬起,指尖按在了鲛人少年的眉心。少年猛地一惊,刚想闪躲,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消灭我吗……这次算我低估你了……呵呵……承云该灭!我是不会死的,神不会死!”漆黑的双眸中的最后一丝光芒逝去,天地间只剩下男子与麒麟淡淡的剪影,以及那一句“神不会死”。
千里之外的西域龟兹国,水蓝色的纱帐内,弥漫着西域特有的馥郁寻香味。典雅的少女琴师轻轻抬眼,帐外金色的沙漠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点鲜红,仿佛是神的鲜血从天而降。琴师的心猛然收了一下,弦上翻飞的手指稍稍一乱——她奏错了一个音。
乐曲戛然而止。
琴师起身,抚了抚微微皱起的裙幅,向帐外走去,“红棘花开了呢……”
第一章 后山疑云
日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梳着总角的女孩脸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光点。她小小的手上握着并不精致的木剑,一边兴奋地胡乱挥舞着,一边连蹦带跳地向前跑去。
拨开层层帷帐,女孩调皮地将小脸探出,忽闪着乌黑的眼睛向四周搜寻着。“爹!你看女儿舞剑好不好看……爹?!”原本喜悦的语气刹那变成受惊后的喃喃,女孩呆呆的立在原位,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翠冠墨发的男子正用一把冰蓝色长剑抵住一名清俊的蓝发鲛人的前胸,随着滚滚剑气的流动,鲛人修长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束幽幽的蓝光隐入了冰蓝的剑身……在化作一束蓝光的瞬间,鲛人的脸上竟露出了安恬解脱的神采。
“爹!你到底把爹怎样了啊!?羽辰叔叔是坏人……唔……”女孩回过神来,疯狂地挥舞着小木剑,带着浓重的哭腔冲向翠冠墨发的男子。突然腰上一紧,一只大手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捂住了她正张开的嘴。
女孩不停的蹬着腿,想要挣脱出去,这时,那个人手势一转,纤纤指尖按住了女孩的太阳穴,手指周围倏然腾起了一股白气,流入女孩的穴内。熟悉淡淡的熏香味浮于鼻端,女孩渐渐迷离的目光一转,“娘……救爹……”还没说完,她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胀痛积在脑中,突然眼前一黑,便斜斜地软在背后人的胸口,手里的小木剑颓然落地。
来自西域的白衣女子终于放下了按在女孩太阳穴上的手指,抱起她蜷缩的的小小身体,爱怜地理了理怀中女孩微乱的鬓发,“乖雪儿,把刚刚看见的全都忘了吧……”
“哎……今天的阵法也未免太简单了吧!”单枪匹马杀出迷宫阵,焕雪掸了掸袖上的尘土,“还是说我太厉害了,嘻嘻……”正沉醉着,她忽然瞥见不远处有隐隐剑光闪动,分明是有人在打斗!焕雪吞了口唾沫,饶有兴趣地悄悄上前。
“咦,明明就是这里啊……怎么什么都没有?!”焕雪暗道,忽而又一道剑光袭来,没入她身边的草丛里。“呀啊——”随着一声奇怪的惨叫,草丛里忽的跳出一只小兽,蓝紫色的皮毛,滴流的大眼睛,头顶和背上还长着碧绿的藻叶,顶心上还冒出了一朵金色的小花!焕雪心里一阵激动,今儿什么好日子,竟遇上了华海树妖,一定把它捉回去玩玩!
原地凝气,双手交叠,食指蓦地弹出,伶俐的蓝光如同削尖的玲珑冰凌,直袭树妖而去。“噗——”蓝光正中树妖圆圆的脊背,便化作细碎的冰屑,瞬间涌入树妖体内。焕雪两眼一亮,嘴角骄傲地上扬,准备抽出佩剑袭向刚刚被自己定身的华海树妖——“刷!”冷不防又是一道白凛凛的剑光,焕雪慌忙跳开,憋屈地扭头朝剑光袭来的方向望去——身后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赫然斜躺着一个少年,玄色的衣带从树上挂下,被微微的山风吹动,飘然有些潇洒的风致;黑发黑眸,稍稍斜飞的眼梢,眯起的长眼正睥睨着树下嗷嗷乱叫的树妖。见下面忽的没了动静,玄衣少年噗地吐出叼在嘴里的芒草,提起佩剑,右手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挥,一道剑光又一次袭来!
这简直是种鄙视!焕雪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去仔细辨认对方是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让你看看厉害,你就不知道本姑娘是谁!
刹灭诀,气剑术,焕雪狠狠地将能用出来的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砸到华海树妖头上,而对方也仿佛来了兴致,剑光连连地袭向树妖。
最后一击了!眼看凝剑诀就要从指尖飞出,那道雪白的剑光却先到一步,将已经叫不出声的树妖带上了半空。“树妖我先拿走了。”少年从树上站起,语气出奇的平静,却带着些许戏谑和讥诮,英气的双眼正对上树下焕雪怒睁的杏眼。他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忽的飞身消失了。
这个人是……那个很强的……玄煌!
“师妹,焕雪师妹……”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大口喘着粗气地说道,“师傅不是说不让乱跑的吗,你怎么跑得这么远,害得我一场好找!”
“哦,我乱跑?”焕雪看着贤田好像从土堆里滚出来的山猪似的模样,不禁噗地笑出来,“要不是你自己出来的慢,我至于跑这么远吗?”
“呃……先别讲这个,我们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一时间,焕雪竟奇怪地感到有些失落,同样是承云门无止境的破阵练习,可陪在身边的已然不是那个人。蓝弦,蓝弦……你说过要风雨同路,可你为何放弃上侠,不辞而别,只为了碧倩吗?你曾说,焕雪,要做最强的大侠,现在我一直在努力,而你,可曾想起过我?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呵……焕雪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去想也罢,自己现在也不是一样好好的?
“怎么,又是那个蓝弦?他怎么老阴魂不散啊!”见焕雪突然沉默下来,贤田冲口而出。
焕雪不答,一语不发地往承云门山门方向走去。
“那个蓝弦有什么好的,骗了我们焕雪妹妹,现在又跑去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地过小日子……怎么小师妹,后悔啦,感叹啦?”见焕雪不搭理他,贤田便故意去挑焕雪的气。
“才不!我只是在想,蓝弦师兄这么好的功夫,不做上侠可是世间一大损失呢。”
“呵,嘴硬!”
正在贤田“蓝弦左,蓝弦右”地调侃着焕雪之时,突然林间树木一动,六道剑气向焕雪猛袭而来,直击奇经八脉,几乎将她整个人凌空带起。焕雪急忙一个鲤鱼翻身,闪过了几道密集交织而来的剑气,却被旁边一道正击到肩胛骨,一时间疼痛难忍,但是不一会儿,这种疼痛却又消失了,仿佛袭击之人并不想要伤及于她。
眼前忽然一个玄影晃过,焕雪柳眉一紧,足尖猛点草地,忽的腾身追了过去。
“糟了,难不成是被什么贼人盯上了!”虽说自己的修为还不及师妹,贤田也却是担心焕雪的安危,于是一横心,也腾身踏着树梢跟去。
“天轨星象有变啊……杀、破、狼三星易位,恐怕近几日承云将会遭遇什么不测之事呢……”前几日承云占星人飞鸿的话语时时回荡在掌门脑海中,他端起一盅酒,恍恍惚惚地送到口边,手指竟猛然一颤,酒水洒了一地。掌门踱步到观云台,俯视承云山门,见派去未名树林训练的承云弟子正陆陆续续地归来,他喟然叹了口气,在这样凶云笼罩的时候,或许不该让他们再下山训练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再说,承云圣鹰也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了……
焕雪一边凌空而行,一边掐出了蜓舞诀,顿时靴上隐隐闪现了两对透明的蜻蜓翼,让她刹那身轻如燕,踏风而去。眼看那个玄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焕雪猛地一个空中鱼跃,本想截住他,可是刚一站稳,却见那玄衣人和自己的距离并没有缩小,更不用说截住他了。焕雪凝神细看,却见黑色微长的头发,玄色短衣和束腰,同样玄色的长靴上缠着银色的裹带,更重要的是,那人手里还提着一只背上长满藻叶的蓝紫色小兽!
玄——煌!
明明让你拿走了树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本姑娘哪里惹到你啦!焕雪气到双颊通红,“喂,给我站住!你说清楚,是不是成心找我麻烦?我什么时候和你结的仇啊,我们根本就不熟吧!”
前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停下了翻飞的脚步,蓦地转身,反倒是他一脸无辜地说:“我说这位小姐,我可是好心帮你,怎么倒是你一直‘追杀’我到现在?树妖你要就给你好了。”
“好心帮我?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早就被断了奇经八脉了!”焕雪叉着腰反问道。
“小姐你身手是不错,收服这只树妖还的确多亏了你那几下,可是你就是有个缺点,”玄煌煞有介事地说道,“太粗心……”
焕雪一愣,忍着火继续问下去,“那你倒是说我哪里粗心了?”
“最后我那几道气剑是不是还是有一道伤了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那里!”玄煌指着焕雪的肩膀,颊边绽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
“刚刚你肩上有一张红色的血光符,不知是谁给你贴上的,我好心帮你取下来,哎……”玄煌摇摇头,“好心没好报啊……”
“血光符?!那……那你也不至于用六道剑气啊,告诉我一声不就成了?”焕雪的语气软了下来。
“只用一道万一你躲开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又不熟。”玄煌戏谑地说,斜长的眼梢有些邪魅的上扬着。
“……”
“你若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玄煌凌空一点,挺身飞去。焕雪忽的一怔,只见他所去的并非承云山门的方向,便满腹狐疑地悄悄跟了上去。
话说贤田修为不深,踏着树梢前行尚且有些跌跌撞撞,更不用说追上在前面踏风而行的焕雪了。眼看快迷了路,他也只好作罢:“哎哎,这么强的师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不行,还是先回去报告掌门的好!”贤田调头,往承云门的方向跑去。
耳边山风呼呼作响,脚下的事物也逐渐变得生疏起来,焕雪突然有些害怕,但是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自己强烈的好奇心,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紧紧追住玄煌。忽然,她发现自己眼前隐隐浮现了一个熟悉的剪影——翠微的山头上突起的方形阁楼,再近一点,可以辨认出那一排大小各异的钟罄。原来,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结果还是绕到了承云门——不过是在人烟稀少的承云后山。
“你怎么还跟着我啊?”玄煌回头,皱眉,但是马上又漫不经心的笑开了,“难道说你……迷路了?”
焕雪一时语塞,不过还是装作正气凛然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疑!所以跟来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坏勾当!”
“哦?那你现在不是也和我一样?呵呵!”玄煌说着,双脚落在后山的实地上,“看你那么有诚意,我就告诉你吧!这几天我老是感觉后山有奇异的宝气蒸出,这与承云门里透着的仙气完全不同,你现在感觉到了吗……很浓烈!”
焕雪刚想嗔道,可是仔细一感,倒是确有一丝奇异的气氛流散在周围,一冷一热,一坚一柔,仿佛一种诱人的甜蜜蛊毒,将两人的好奇心牢牢地吸引在这片未知的土地上……
第二章 圣鹰灵笺
本已经毫不起眼的土地,堆堆乱石荒草又把这一带烘托成了仙山背后神秘莫测的荒岭野郊,使得承云后山更是人迹罕至。焕雪一深一浅地走,心里一面暗自忖着,这种奇异的宝气就是连自己和玄煌也感觉到了,为何却从未听掌门和别的上仙侠提起过?难道这里还藏着什么不能明说的秘密不成?
两人循着丝丝缕缕的宝气向前摸索着,渐渐的只觉杂草越长越高,已然没到了胸口,而逐渐浓厚的气息却仿佛是在催促他们快些往里走。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玄煌转过脸,“其实我也不知道里面会碰到什么,要是胆子小就赶紧回去,别说我带坏你啊!”
虽说惯了本本分分的生活,可是焕雪却也最讨厌别人说她太乖,更何况玄煌竟口无遮拦地说她胆子小!她心一横,自顾自地迈开大步朝草丛更深处走去。
焕雪也觉得奇怪,自己长这么大,却也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这么赌气过……正想着,软趴趴的泥土让她不得不收回思绪,留心脚下,以免不知摔到哪里去。
“嗷,痛痛痛……”突然从深草里传来玄煌的声音,焕雪猛地望过去,只见他表情痉挛,但是不一会儿却双眼放光,忽的一头扎进深深的草丛里。焕雪匆忙往玄煌的方向迈了几步,突然踢到了一个硬物,不禁也尖声叫了出来,然后一头扎进草丛里想看个究竟。
这一钻下去不要紧,眼前的一切几乎让玄煌和焕雪跌坐到地上——简陋的粗石基座上,却赫然插着两条闪闪发光的剑,宽窄由上至下渐渐过渡,似乎是由上好的玄冰与火岩铸成,一把幽蓝,一把金红,剑柄细致雕琢,镶有美玉,整把剑无光自耀,无雪自寒,若是传说中的圣道之剑轩辕夏禹,或是汉高祖斩白蛇的帝道之剑赤霄,大概也不过这样的风致吧。
——今天真是祖坟上烧高香了……玄煌暗忖道,这种地方竟然还藏着两把绝世宝剑!他顿觉一阵欣喜,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可是转念一想,这两把剑出现得实在有些蹊跷,万一不小心触了什么机关结界可得了?于是回身从地上取了一块碎石,轻轻地向剑身掷去。
石块安然落地。玄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掷了一块碎石过去——还是一样的结果。只见他站起身,舒了舒筋骨,猛地握住那把幽蓝剑的剑柄,狠劲往上拔,可是玄煌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还是没有办法将剑拔起分毫。
焕雪在一旁看着奇怪,心里却也有些跃跃欲试,她凝了凝气,做好了“拼了命说不定也拔不起来”的心理准备,表情壮烈地双手握住幽蓝色剑的剑柄,刚准备用大力,却只感手下一松,整个人便仰天摔倒在草丛里——而她手里,竟还握着那把幽蓝的剑!
“呃……不会吧!”若不是亲眼所见,玄煌打死也不相信一个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女孩子竟然可以拔起连自己也拔不起来的东西!他微微皱眉,转身握住剩下那把金红色的剑,“我就不信我拔不起来!”正这么想着,手上一聚力,竟也感到手下一松,一屁股坐倒在草丛里。
一时间,两把剑身上同时腾起了一环连一环金色的文字,细如蝇脚,扭曲盘错,好像繁复的咒语,环绕着剑身徐徐盘旋上升,最后在剑尖处化作两缕灵光,交叠在一起,直刺云霄而去。
两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蹲下身,端详起那块刚刚插着两把宝剑的粗石——普普通通的黑色玄武岩,棱角处还未打磨平整,坑坑洼洼的石面上……竟然刻着四个细致端正的篆书,与基座的粗糙的做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玄煌和焕雪凑近细看,只见那四个篆书这样写道:掩日刺月。四字中间断开,裂成二字,正好对应两把宝剑原本插着的位置。
“是剑的名字……你说呢?”焕雪猜测道,话音未落,忽感脚边温热微痒,她不禁一惊,脚踝一软,又跌坐在地上。只见洁白的羽翼,额前骄傲飘起的长羽,金钩似的喙,微睁的金眸,有力的脚爪死死地抓着一个玉轴灵笺,它吃力地喘气,腹部艰难地一起一伏。“承云圣鹰!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玄煌捧起圣鹰的身子,仔细地检查着,却发现没有一个伤口,思考半晌,他试着拨开圣鹰死死扣住的脚爪,抽出里面的灵笺。
圣鹰突然抽搐了一下,金色的眸子流转望向玄煌,竟松开了脚爪。灵笺噗地滑落,跌在地上散开了——蓝田美玉的轴心,细绢的卷面,上面用凌乱旷逸的笔法写着一行惊心动魄的文字:承云有险。若使因缘恰逢之人即刻前往空隐山,求血铃兰之盛放者,归而贮之,方可化险为夷。
什么?!承云有险?这么重要的情报却又怎是恰好让他们两个“贪玩之人”发现?这也未免太巧了!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玄煌猛地抄起灵笺塞进襟里,手指压在唇上,示意焕雪蹲在原地不要作声。周围的草丛开始窸窸窣窣地响动,越来越近,随着草丛的震颤,两人的心也不由地加速。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焕雪看见几条粗壮的灰色裤管已然围绕在他们四周,裤管边上还垂着明晃晃的玄铁大刀——这下可要怎么办!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说:“哼哈哈哈,两个小杂碎,想要拿走灵笺可没那么容易!不想挨爷几个的大刀,就乖乖交出圣鹰灵笺!”
焕雪侧过头望向玄煌,心里又气又急,这个人好生奇怪,事到临头怎么还傻蹲着,等死么!?可是转念一想,这少年在承云要说也是小有名气,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懵了头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耗着,终于对方沉不住气,破口大骂道:“装死?!妈的承云小杂碎,别怪大爷我不客气!弟兄们,给我动手!只要弄到灵笺,管他们是不是活口!!”
“就是现在!”忽然玄煌朝焕雪大喝一声,手里飞快地捏出了一个诀,顿时草丛里腾起一大团紫色的烟雾,接着就是晃晃的刀影,一时间草屑乱飞。“嗖嗖——”那几个灰衣粗汉正砍得起劲,却只见越阔越开的紫雾中忽的窜出两条人影,带出金红幽蓝的两道光亮,飞快地向承云前山遁去。
“呸,他妈的!”其中一个灰衣粗汉抹了抹嘴,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
玄煌朝四周望了望,见那些粗汉没有追上来,终于停下来舒了口气,“快把剑藏好了,别让人瞧见!毕竟这两把剑还是来得蹊跷,先不要惊动别人。”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腰间佩的剑从剑鞘里抽出,试着将掩日插进去,结果剑鞘的大小竟出乎意料的合适。焕雪也正庆幸着刺月和自己原来的剑鞘出奇匹配,忽然天上开始阴云密布,眼看骤雨就要下来,两人二话不说,飞快地往承云山门口冲去。
承云山门口,玲珑稚气的少女不停地踱来踱去,急得直跳脚:“哎呀,焕雪怎么还不回来,急死人了!贤田个大笨蛋!!”身边的蓝衣少年安慰道:“琉音,没事的,焕雪很厉害,不会出什么事的……”
“玄煌也没回来,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急?!青隼你个大木头!”琉音气呼呼得说道。青隼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竟把她气成这般模样。青隼仰头望了望天上厚厚的积雨云,眼皮突然跳了起来,他急忙用手揉了揉,虽说自己这么安慰琉音,心里确也是一样的焦急……
忽的窜上来两条人影,琉音低垂的眼睛一亮,“焕雪焕雪!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她语无伦次地上前抓住焕雪的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玄煌兄,没事吧……”青隼上前询问着,见玄煌笑着摇头,他欣慰地扬了扬嘴角,“快去和掌门报个平安吧,你们可是整整迟了一个时辰啊。”
“若是掌门没有问起那两把剑的事,我们就别作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敷衍过去就成了。”去掌门殿的路上,玄煌轻轻地对焕雪说道,焕雪点头,“那圣鹰灵笺的事……”“这个自然是要说的,别的就暂且不要提。”
“……你们在回来的路上找到了虚弱而坠落的圣鹰吗……”掌门听了玄煌和焕雪的叙述,抚须低吟道,“那个灵笺呈上来我看。”
“可是我们……走得匆忙,没能将圣鹰带回,恐怕……”焕雪说道,差一点就将碰到灰衣大汉的事情脱口而出。
“圣鹰乃承云圣物,不过多久就会自行归来,这个尔等不用挂心。”掌门接过玄煌呈上的灵笺,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窗外忽而一个霹雳,将乌阴阴的天空瞬间照得雪亮,两只玉雕丹顶鹤在闪电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森然可怖。
沉默良久,掌门沉沉的嗓音传来:“尔等,可正是老夫想选择的人啊……”话音未落,灵笺忽的向两人飞来,玄煌挺身上前一把接住灵笺的玉轴,拱手回道:“是,弟子与焕雪师妹一定不会辜负承云!”
两缕金色的光芒穿过重霄,飞到银衣男子手心,猛地被那双苍白的手掐碎,落下簌簌的金色碎屑。哼,你们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啊,羽辰、凌修……男子的声音阴枭可怖,身边狰狞威武的青色麒麟也仿佛震怒地张开血盆大口狂吼着,吐出一团团墨云,兴云作雨。
淫雨霏霏中,承云山下的垂髫童子们兴奋地指着天空:“快看快看,雷雨天里竟然会有金色的流星!!”
“哼,愚蠢的人类……”
承云掌门踱到窗前,任窗外的雨水肆虐地撒到脸上。苍,那个孩子已经发现了,你也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呵……这场大雨,就是你的宣战书么……
第三章 浔南客栈
翌日,未名树林。
焕雪蹲在地上翻看着地图,细想着昨日掌门将任务托付给他们的场景,还是不禁感到疑惑。她抬起头问道:“哎,玄煌,掌门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们了,你不觉的太突然太草率了?而且他把灵笺抛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就一把接住了!”
见玄煌不作声,焕雪径自说了下去:“灵笺上明明说了‘使因缘恰逢之人’,啊……难道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焕雪睁大了眼睛,惊得嘴也合不上。
“可不能将掌门那老匹夫想得太简单!”见焕雪也似乎觉出了些端倪,玄煌终于开口说道,“我觉着他一定是觉出了我们偷拿宝剑的事,毕竟这么强的宝气,我佩在身上还浑身不自在呢!……可是他又似乎不便明说,也许灵笺上所说的‘因缘恰逢之人’就是指的恰巧将宝剑解封之人,而我们刚好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那……万一我们取不到血铃兰,岂不是……”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快些赶路,趁天黑之前走出这里,投到附近的城镇里去。现在这两把剑好像还不肯服主,我们暂时无法压制它们的宝气。未名树林好歹也是灵气之地,恐怕这么强的宝气会招妖呢……”
太阳西移,日影东斜,地平日晷的指针渐渐指向东边的酉时。“呼——终于赶上了!”眼见夕阳金色的纱衣即将笼上未名树林的树梢头,玄煌和焕雪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代表城镇的大牌坊——两只石狮子镇守在两边,火红的牌柱上挂着紫檀木为底的金字对联:风调雨顺 繁荣安康。
牌坊正中高挂着一块匾额,镌着三个潇洒的大字:浔南城。
两人同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如此俊秀的书法墨宝竟然配上了一幅窘人的对联——这个城镇倒是有些意思!
书画古玩店铺的小伙计已然开始收摊,他们的老板倒是捧着紫砂小茶壶悠闲地踱在店门口,抚须赏着火红的晚霞;露天小摊的摊主一面手忙脚乱地卷起陈列货物的毛毡,将里面的玉器碰得叮叮当当直响,一面还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想马上开溜以免交税。倒是街边的煎饼店,馄饨铺里开始腾起了阵阵白雾,开锅迎客;豆花店白皙粉嫩的少妇娇声吆喝:“鲜甜的豆花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空气顿时变得油腻鲜香起来,两人不禁回咽了一口口水,“呃……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走在华灯初绽的街上,城里的行人们忽然见着两个姿容姣好的少年少女,不禁暗暗地指指点点,轻轻相互调笑着经过玄煌和焕雪身边,弄得两人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咦,焕雪你脸红什么?”“脸红?我才没有!是……是那边的红灯笼照的啦!你自己也不是一样!”
“哎,那边的两位公子小姐!这边这边~”经过一个街角,两人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唤道,仔细一找,远远见一家客栈门口一个小二模样的青年正向他们挥手,仿佛是瞧见了他们腰间的佩剑,那青年立即改口喊道,“两位大侠,天色不早,来小店歇歇脚吧!”
鼎福客栈。刚刚那小二乐呵呵地将两人迎进们,扯下肩上挂着的毛巾殷勤地往大厅里的一张空桌子上掸了掸,“小的全名宋连升,名字可取得好,却是个不争气的种,一级都没升,呵呵……小的这就吩咐厨子上几个好菜给两位洗洗尘,然后再为两位安排房间,成么?”小二连珠炮似的说道,玄煌和焕雪也只有点头的份。
“好嘞——”宋小二轻快地转身,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身问道:“两位可同住一间房?凑得不巧,小店只剩下一间空房了……”
什么?!焕雪不禁想拍案而起——哪有这么拉生意的!可是碍于自己在玄煌和这么多客人面前的形象,她死命地憋住那口气,咬了咬嘴唇说:“绝对——不——行!”
“姑娘你就是害臊嘛,小的一看就觉得您二位真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羡煞人也,哦呵呵,看看这位公子都默许了,小的这就去安排啊!”宋小二乐颠颠地刚准备走,只听焕雪一把捏起桌上空着的茶杯,猛地砸向桌子,上体却仍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樱唇里狠狠地挤出了五个字:“你给我站住!”
焕雪内力好,杯子完好无损,却砸出了挺大的声响,这一砸不要紧,不仅小二站住了,店内吃饭的其他人也向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焕雪暗道不好,却听到身边传来“噗”的闷响——玄煌实在是忍不住,竟笑了出来。
气炸了!
“宋小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啊!”旁边桌上的客人开始调笑起来,“长得还水灵,待会儿陪大哥出去赏月啊,哦哈哈哈!”“大哥你还说人家,你自己倒是打起了黄花大姑娘的主意,小心那小子对你不客气哦!”“对对对,弟兄们吃菜啊!”
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焕雪的脸也快气红成番茄了,玄煌皱了皱眉,拉起焕雪就往外走。
果然那宋小二立马追了上来,仿佛瞬间清醒了一般:“客官请留步!小的刚刚说笑来着,能住得嘛,倒是还有一间……就是小的晚上睡的那间,离那间空房也不远,若是这位小哥不嫌弃,小的今晚就让给您了,还不收您房钱,这样总成了吧……”
“这才像做生意的!”玄煌眼角一弯,笑着回身又进了客栈。
这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呵!
跟在那小二身后,焕雪的气虽说还未消,可是她却突然发现那宋小二走路的样子倒是有些奇异,那身法,那姿态,根本不像是一般人能走出来的……
酒足饭饱,虽说也该各自回房睡觉了,可焕雪却感到有些无聊,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敲开玄煌所在的那间小二睡房,找他说说话。
“还不睡吗?难道你怕一个人睡不成?那刚刚还不如……”玄煌开玩笑说。
“不是,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宋小二不像是一般人?”阖上门,焕雪轻声问道。
“哦,何以见得?”玄煌似乎来了兴致。
“他走路的步子也未免过于轻巧了吧,没有几年的内力,一般人根本做不到的……”
“还有一点,他这么努力留我们下来,也一定别有原因。”玄煌补充道。
话正说到这里,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两人一惊,“谁?”
“小哥,是我,给您送热水来了!”门外传来宋小二的声音。
真邪了,说曹操曹操到!两人互望一眼,玄煌起身,按了按焕雪的肩,示意她坐着不要动,自己上去准备开门,同时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下的佩剑。
“呵呵,这热水久等了吧,今儿住店人多,锅炉房那边连着烧都来不及呢!呦,姑娘也在啊!我就是说……”宋小二进门,见焕雪也在,不禁又开起了玩笑。
小二放下水壶,却有些迟疑,并没有转身马上出去的意思,玄煌开口问道:“怎么小二哥,还有事吗?”
宋小二皱了皱眉,回身关上房门,插好插销,焕雪心里一寒,难不成要把我们禁在这里?!她微微侧头,望向窗口,还好窗户是开着的,情况若是不妙,还可以夺窗而逃。
“两位莫慌,小的没有恶意。”仿佛看出了两人的戒备,宋小二缓缓开口,眼里倒满是真诚,“我感二位身上有隐隐剑气,猜测二位正是习武之人,二位路过此地,莫非是要去空隐山?”
玄煌和焕雪一惊,沉住气问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哎,这浔南城也是三面环山,一面面林,两位从这个方向来,十有八九是承云的弟子吧……这空隐一带实为凶险,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劝二位不要前去了,到此为止。”宋小二摇摇头,“过了浔南城就是爬过剑灵峰,剑灵峰后就是空隐城……”说到这里,宋小二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二哥请继续说下去。”玄煌与焕雪异口同声。
宋小二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点头道:“传说这空隐城本是座荒城,几世几年没有居民了,可是所有经过空隐城的人却都没有回来……十年前,有一个自称修为高深的大侠进了空隐城,说是要探探传说的虚实,结果回是回来了,可是人已是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嘴里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幻象’、‘不要说话’之类的断续之词……所以现在都没有人敢过去,也没有人知道空隐城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那去空隐山必须要经过空隐城么?”焕雪问道。
“若是想绕道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没个半年是到不了的。”宋小二说,“两位若没有什么要紧事,可真的别去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们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
沉默……
宋小二终于苦笑道:“人活在世上为了什么呵……其实我本也是和你们一样,少年轻狂,也会一点小小的武功,可是自从父亲疯癫了开始,我便怀疑起我人生目标的真实性……酒越喝越热,水越喝越冷……也许你们还不会懂吧……”
“难道你就是那个疯癫回来的大侠的儿子?!”
“……”宋小二起身,“回去吧,人活在世上是得勇敢,但是勇敢不是通过让别人为他担心来证明的,尤其是那些关心他的人。强者是能够让他的朋友、亲人感觉到安全和放心,你们能够明白吗?”
玄煌和焕雪望着宋小二微瘦的背影,刹那间有些迷茫……
“呵,这么有趣的地方,我倒是想去闯一闯!”良久,玄煌竟突然自信地冒出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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