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版《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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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初三年，我到京城朝拜圣上之后，返回我的地盘鄄城。路过洛川的时候，我记得古人曾说，这里有位水中神仙，叫宓妃。宋玉写过一篇《神女赋》，纪念那个和楚襄王有过一夜情却从来不正眼瞧自己的巫山神女。想到宋玉那吃不到葡萄的酸涩，我决定写篇《洛神赋》，也纪念纪念我的这段奇遇。
那天我正骑马驰骋在从京城返回鄄城的路上。伊阕山远远地被我抛在身后，轘辕山早就被我跨越，经过通谷，我站在景山之颠，意气风发。现在已是黄昏，我的宝马极度疲惫，我的豪华马车也因长时间的超速行驶而即将报废。于是我把车停在绿草凄凄的河岸，马在愉快地吃着它的晚餐，我在阳林里悠闲地散着步。放眼望去，我看到在黄昏的夕阳照射下，碧波粼粼的洛川。闪烁着的波光使我的眼睛逐渐昏花，思绪恍惚。朦胧中我好象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就在我的眼前，想靠近点看个仔细，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我的幻觉吗？我问我的随从，“你看到水中的那个人吗？她是谁？”我的随从说，“我听说这条河里有位水神，叫宓妃，你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她？告诉我，她长得美吗？”
她？她太美了。向我走过来时她那摇曳的身资就像天上翩翩飞舞的天鹅。低眉垂首的一瞬间，我看到她那白嫩而又细长的脖子，像水里蜿蜒着的龙那样修长柔润。她的皮肤洁白细腻，头发浓密乌黑。一阵风轻轻吹过，披散着的头发掠过脸庞，像一缕淡淡的云遮住朦胧的月，而那弱不禁风的身躯，也好似风中的雪花随着风慵懒地飞舞着。远远地我看着她，仿佛感觉到朝霞正在升腾，心中一片阳光灿烂。向前靠近几步，我的感觉更加真实，她就是那朵出水的芙蓉，很久以前就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她的身材是那么的完美，肩膀像刀削出来的那样平展，挺拔；而腰肢，纤细圆润，楚王的舞女细腰只怕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洁白的玉颈，在衣领的包裹下只露出那么一点点，留给我可望不可及的遐想。她好象没有用任何的化装品，素面朝天更让我景慕她的丽质天成。她的眼睛像秋水一样深邃明亮，盼顾之间，那一缕柔情荡漾着我的心旌。嫣红的嘴唇，象牙般的贝齿，还有那浅浅的酒窝，哎，我的眼啊，那里承得下这么多的美丽；我的心啊，怎么载得动如此的风情。
她高昂着的头，紧闭着的唇，衣袂随风而舞，裹着她那妙曼的身躯在水中凌波而行。素雅的衣服，白皙的肌肤，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眸，在这黑与白之间，是她嘴唇上的一点嫣红。只那么一点，轻轻的，浅浅的，薄薄的，似有还无，是幻是真？那一点嫣红，就像她在我心中的轻盈一掠，泛起的点点涟漪，在我心中一直荡漾着。
我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美，我期待多年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她才是我一生的最爱。这一次我是真的爱了，却也是真的伤了。
她就在水的中央，我却找不到一条小船，载着我那无限爱慕的心，向她奔去。解下一直佩带在身上的玉佩，放在水里，这带着我的体温我的真情的玉佩，缓缓向她飘去。我的一腔情，只能期望于这层层碧波，送到她的身边。请相信我，我是个真诚的人，当我遇到我一生的挚爱，我会感谢上苍的垂怜，我会珍惜这天赐的幸福。
玉佩随着水波飘到她的身边，拾起玉佩，握在手中，她似乎感受到了玉佩上我的体温和我的心意，她把玉佩捧在手里向我昭示，她一切都明白。指了指水面，她告诉我，那下面就是她的家，欢迎我去喝杯茶。她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婉转，久久回荡在我心头，永远也不会散去。
可是……我无法到达水的中央，我找不到她的家门开向何方，她不能离开水的中央，没有水的滋润她的生命即将消亡，这一切是那么的荒谬和不切实际。这种不现实的爱只能让她受伤让我彷徨。这样的痛苦我怎么忍受得下去，宁可现在放弃，也不能毁灭心中的美丽。
不要伤害一个你真心爱着的人，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站在岸边，我需要整理一下我的思绪。她好象知道我的所有心思，在水面徘徊着。她的身影若隐若现，隐去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出现时，我的心里充满阳光。她就站在水的中央，轻舒双臂好象要奔向我的怀抱。一阵馥郁的芬芳袭来，“不要啊！”她离我已是那么近，她的美丽，她的高贵，她的雍容，她的轻盈，这一切一切，都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够了，这就足够了，只要能和她面对面地看个仔细，只要能感受彼此的呼吸，只要能将这惊鸿一瞥刻在心里，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留下那一点遐想，回味那一缕相思，她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记忆。
湘妃落在竹子上的泪，凝固成永恒的思念；交甫迷惘了一生的情，留下永远的期待。还有那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因为银河的阻挡而翘首相盼；苦苦寻觅却始终找不到值得去爱的女娲，伴随着碧海青天夜夜孤心。我们和他们一样，也在继续着天上人间的凄美和无奈。这世上的遗憾实在太多了，这盘旋在心中的爱实在太久了，这隽永的期待实在太残忍了。
我要走了，她在哭泣。马在山陵间驰骋，我的心却永远留在了洛水里，留在了那枚玉佩上。那枚玉佩她一定会戴在修长白嫩的脖子上，玉佩就贴在她的胸口，我能听见她的心跳，她能感受我的呼吸。
徘徊在洛水边，我已记不清这已是第几次来到这里，却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爱人。风在耳边呼啸，我仿佛听到湘妃在祝福我，这只能让我落泪；交甫在鼓励我，我的心一阵阵绞痛。牛郎和织女又该相会了，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这是谁在唱歌？是她吗？不是，是女娲在唱歌，她说，这支歌是宓妃教给她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泗。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我的心永远也不可能回来。我终于老了，临死的那天，我的眼前又出现她的身影，我再次闻到她向我奔来时的阵阵清香。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细腻冰凉，握着那只手，我知道，从此我们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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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洛神赋》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
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词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北伊阙，越［缳，车旁］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
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
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
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
，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
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
若芙渠出绿波。［禾农］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
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
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
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
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震荡而不怡。无良媒以结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
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王弟］以和予
兮，指潜渊而为期。执拳拳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
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
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慕远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
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
，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衤圭］之猗靡兮，翳
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
。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
，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
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
［氵止］，过南冈，纡素领，回清扬，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
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
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王当］。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
君王。忽不司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
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
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马非］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