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荒芜

飞翔的鹰

心灵荒芜

（一）

黄昏，荒野。

一个人行走在齐腰深的荒草丛中，残阳如一朵喋血的杜鹃花，美丽却浸透着凄凉。血从天际倾泻到大地，一时间血流成河。我奋力地拨开荒草，如同撂倒一具具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周围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恰似一张大网，将我紧紧捆住。我拼尽全力大声呼喊，求救声湮没在了嚎叫声中。也是在那一刹那，夕阳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吞噬，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逐渐归于沉寂。我迷路了，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荒草丛中，再也寻不到回家的路。

突然，荒草丛中传来一丝不安分的悸动，渐渐地，我看到大片的荒草开始扭动它们娇小的身躯，如若翩翩起舞的舞者。我起身，向周围望去，偌大的旷野中只伫立着我一个人。哦，或许我也不是什么人类，仅仅是一株无名的荒草，肆意的舞动。旷野上，只有风掠过荒草丛的声音……

我曾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二）

这个夏天回家的路上，我惊奇地发现那个存在于我记忆中二十年之久的砖窑厂居然荒废了，而且是终于荒废了。散落一地的碎砖破瓦的缝隙中，不知什么时候点缀上了一些杂草，嫩嫩的，在满是碎片的工地上煞是好看。相比起砖窑场开工时的热闹喧天，而今的满目疮痍难免让人心生荒芜之感，可回想起这些年来砖窑场的“劣迹斑斑”，心中也骤然宽慰了许多，不禁庆幸那根高耸矗立的烟囱终于不再冒黑烟了。

还是孩提时，村子边上有一处高地，大约是个乱坟岗，无人耕种，只是稀稀落落散长着一些杂草，这自然成为了孩子们玩耍的天堂。每每周末，高地上总是热闹非凡，孩子们聚集于此，像是庆祝一个盛大的几日。有玩沙包的，有跳绳的，有放风筝的，更有一些大胆的男孩子捡到一个死人的头盖骨，于是当皮球踢来踢去，当然我也乐在其中。童年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洋溢着快乐与笑声。

终于有一天，链轨车与拖拉机的轰鸣声打破了高地的安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大片的土壤被装上卡车，驶向那个高耸着烟囱的砖窑场。我们的乐土就这样被一天天侵蚀，却无能为力。终于有一天，那片高地彻底从村子里消失了，而我也早已长大。

如今，我们曾经洒下欢乐的那片土地上盖起了高墙红瓦的房屋，整齐漂亮，人们的“入侵”让本是“荒芜”的高地增添了几分生机，可那些回荡在高地上空的笑声却永远消失了。有时候，用我二十多岁的双眼去审视现在的孩子，心中竟会掠过一丝的悲哀，与十几年前我们物质的匮乏，精神的富裕相比，与我们的自由和快乐相比，现在的他们被电脑和学习班等束缚，属于他们的乐土早已被侵蚀的所剩无几。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们心中有没有一篇空地，开阔得足以让他们飞翔。他们的知识生长得郁郁葱葱，可是快乐却荒芜了。

其实荒芜的又何止是那片承载欢乐的高地，连同童年的记忆，也在岁月的长河中趋于飘渺。


（三）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过死亡，也不止一次地幻想天堂跟地狱的模样，却从未身临其境过。

想起了刘亮程笔下的那些虫子，它们朝生暮死，几乎来不及干什么就匆匆离去了，没时间盖房子，没时间创造文化和艺术，生命简洁到只剩下快乐，而我们这些聪明的大生命却在漫长岁月中寻找痛苦和烦恼。我们终究会死去，但死亡不是我们的敌人，不需要我们用一生的快乐与幸福去抵消对付它。

我有时会想，我们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作为一名过客，我们在这世界上究竟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但如果仅仅是一名过客，我们又在追求什么，坚持什么，同时又拒绝了什么？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跟着它去就好，而死亡又从来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偶尔动一动身子，也防止生活荒芜一片。

有一种人白天里生活得郁郁葱葱，风光无限，创造了大量财富，到了夜晚却挥之不去孤寂，郁郁寡欢。另一部分人白天锋芒不露，毫不起眼，生活一贫如洗，可在夜幕的笼罩下却熠熠生光，如同我开篇写到的夜的舞者。生活让一部分人更加物质，让另一部分人更加精神。同样的，生活让一部分人更现实，让另一部分人更纯粹。

我在地上有一个行将荒芜的家园，甚至不能说是家园，仅仅是一座并不属于我的城市或者村庄；在天上我没有一砖一瓦，注定要四处漂泊。我生前的一切都属于这片养育了我的大地，死后的一切便交付给了让我思考的天空。
我的身体飘过村庄田野，灵魂慢慢上升，肉体却疾速下坠，一具空洞的躯体始终是无法追赶高傲的灵魂的。


（四）

天亮的时候，荒草丛早已不在，我的身旁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面对阳光微笑……

2009.7.22 于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