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手不嫌冷和高雅艺术》(转载)

舶良指玄

【开场前：剧场里不断地播放着邓丽君和王菲混和在一起的歌曲，时断时续音质嘈杂，伴随着观众熙攘落座。
　　【广播开始说话：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来看我们的演出，在演出过程中请不要关掉您的手机和呼机，以免影响您的工作、生意和约会，谢谢合作（英语重复一遍）。
　　【场灯暗。在黑场里有一串锣鼓点响起，前台口灯亮，窦卜持锣从右台口上，张缰赤膊从左台口上。
　　
　　窦 卜：家有黄金堆满楼，
　　
　　张 缰：（山东话）堆满楼！
　　
　　窦 卜：不如俺卖艺在街头！
　　
　　张 缰：在街头！
　　
　　窦 卜：白天不怕朋友借，夜晚不怕贼来偷！
　　
　　张 缰：偷！
　　
　　窦 卜：不种麦子吃白面，
　　
　　张 缰：吃白面！
　　
　　窦 卜：不种芝麻喝香油。
　　
　　张 缰：喝香油！
　　
　　窦 卜：南京串来北京走，今天来到您广州！
　　
　　张 缰：广州！
　　
　　窦 卜：各位老少爷们，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常言到，在家靠父母，出门靠……
　　
　　张 缰：（努力地想）靠………
　　
　　窦 卜：出门靠什么？
　　
　　张 缰：艺术？
　　
　　窦 卜：对，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艺术！有钱的帮个钱场！
　　
　　（张缰脱帽兜着上前募钱）
　　
　　窦 卜：多谢，多谢，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站脚助威的也领您的情了（鞠躬作揖）。
　　
　　张 缰：（向四周抱拳）领情啦！
　　
　　窦 卜：今天在这里给大家来上一段，演好了您给拍个巴掌传个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张 缰：留声！
　　
　　窦 卜：人要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
　　
　　张 缰：（指自己）张三，（指窦）李四。
　　
　　窦 卜：雁要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
　　
　　张 缰：春夏秋冬！
　　
　　窦 卜：如若演砸了，请您多多包涵，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常言道：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张 缰：（一旁四肢挥舞，旋风腿，窝心拳之类）埋麒麟呐！
　　
　　窦 卜：（郑重其事地向前）不知哪位高手今晚在此，这厢有礼了。
　　
　　张 缰：（也抱拳趋前）有礼了！
　　
　　窦 卜：好！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有练有说是真把式！
　　
　　 （张一旁拉弓压腿翻跟头）
　　
　　张 缰：那不说不练……是什么……来着？
　　
　　窦 卜：（想）不知道。
　　
　　【两人转身从下场门下；场灯黑。
　　
　　【黑场里京剧胡琴声起，秦香莲《琵琶词》唱段：夫在东来妻在西，劳燕分飞何日回？深闺只见新人笑，因何不听旧人啼—
　　
　　【舞台左后侧一束光渐起，光下面出现一个白色的按摩床和坐在旁边看报纸的广东老军医：广东老军医—这是一个出现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广东除外）里的名字，在大约十几年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固执的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市的深巷街尾、电线杆、公厕的广告张贴里。在广告里，他能够包治任何疑难杂症；他是一个最知名的江湖人物，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但是没有人见过他。他现在就出现在这个舞台上，此时，舞台其他地方仍在黑暗中。
　　
　　【锣鼓点儿响起，胡琴声隐去，韩琪在锣鼓点儿中从上场门入，舞台上光起，韩琪上场亮相。他黑色缠头，阴阳脸，短衣紧袖，灯笼裤，脚着白袜、黑色短靴，手持一把朴刀。
　　
　　【韩琪：陈世美的家将，奉命追杀秦香莲，追上后不忍加害，陷入两难，遂自杀。事迹见京剧唱本《秦香莲》中“杀庙”一折；本演出企图将它放大拖长，混入现在时态里。
　　
　　韩 琪：（韵白）在下韩琪，奉了我家大人之命，前去捉拿秦氏香莲。（左右张望）见一妇人在前面，两个孩童在身边，哪怕她逃到灵宵殿，待俺追上呐前去。（从下场门出）
　　
　　【音乐起，四男女和着节奏做着京剧变形动作从左侧幕鱼贯而上，一人捡起缉拿告示。
　　
　　刘翔捷：缉拿告示，有罪妇秦香莲，旦角，在逃，年龄三十左右，喜好弹琵琶，卖唱，告状，打官司；如有人发现皆可刺杀之。
　　
　　四男女：（紧声）此乃“刺秦”也……
　　
　　刘翔捷：（迅速发现其它广告）寻人启事：刘翔捷，男，现年三十岁，因早婚早育，因思想压力过重，患有轻度精神病……
　　
　　窦 卜：广东老军医……
　　
　　刘翔捷：广东老军医？
　　
　　窦 卜：广东老军医，一生医人无数，专治阳萎早泄，梅毒大疮，阳而不举，举而不挺，挺而……
　　
　　张 缰：本合资公司招小工一员，按摩师两名，秘书小姐十名，身高一米六八……
　　
　　刘翔捷：好运搬家，只有安居乐业，方能干好工作，我处具有各种车辆，进行搬运……
　　
　　窦 卜：豪华装修，本工程部承接不同档次的家庭装修业务，保修两年……
　　
　　张 缰：本合资美容院为您丰乳肥臀，外加费格帕斯胸垫和沙提宣林提臀裤……
　　
　　刘翔捷：致富信息，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窦 卜：……再谈性交易，再谈性交易的不道德感和土壤……
　　
　　刘翔捷：土壤……
　　
　　张 缰：土壤……
　　
　　【三人兴致勃勃，高呼低喝，语意混乱，最后演变成猜拳游戏乱成一团……
　　
　　【李晓明从观众席上；李晓明——四十岁左右，长发粘连，八字胡，脸上浮肿，看上去老于世故，游戏人生，但此刻斜挎背包，毛裤有些开线，但神色凝重，他一上台场面立刻肃静，四男女聚集而来，李晓明此刻变成了一个鼓动者、演讲者、思想者、精英或领袖这一类人物，在接下来的演讲中，他的动作是我们似曾相识的，示威、宣传、推销、发功或导师的那种姿态。抑扬顿挫，煞有介事。
　　
　　李晓明：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下岗职工朋友们，卓越的风姿尽善尽美，时尚手牵手，潇洒伴今秋，购现代家电再送电费二百元，当场兑现（四男女欢呼，李摆手平息大家）资产阶级在灭亡的时候他跟一个人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人死了以后你可以把他装进棺材埋葬在坟墓里。资产阶级——这个阶级，他在灭亡的时候——很遗憾，你就不可能把他钉进棺材，埋葬在坟墓里，他在我们中间腐烂着，他在散发着臭气！（停顿，突然咆哮）全聚德——不！麦当劳，买克当闹吃（McDonalds）（做停止手势，低声地）不可说、不可听、不可吃、不可睡。女士们、先生们，学有所成、学有所用、科学严谨、灵活，现在开设大哥大传呼机速成班、不带电德、不开机的、不上网的解锁密码，立刻去修，修不好的下次再修，快去报名吧。（煽动地）一律发大学文凭，以示认可！
　　
　　 朋友们，让我们感受新的生活（突然的），专业疏通下水道！你听着（看着观众席的某处冷冷地）。并回去告诉那些叫你来的人，不是后台也行。苏维埃政权要巩固，你们富农要存在一天，就必须给我们粮食吃，要是不给，就强迫你给，你要敢反抗，就彻底地消灭你，这就是我给你的真理。（停顿）年轻的、年老的、年龄不限、出国考察有新的规定。
　　
　　 【李晓明突然离开他的位置，走到观众席前，像一个革命党人，从挎包里掏出大把的传单抛洒。
　　
　　 传单内容如下：“高雅艺术”问卷。
　　
　　 ·能登大雅之堂的，有上级领导参加的，一级演员以上，二级演员也凑合的歌剧芭蕾等。
　　
　　 [一位老年舞蹈演员]
　　
　　 ·媒体经常报道的，上电影电视的。
　　
　　[一位列车员]
　　
　　 ·唇线膏、假睫毛、丰胸提臀、黄头发、玩高尔夫、打保龄球（ 保龄球现在已经过时了）的，经常出入宴会厅、音乐厅的，每次都要花掉千元以上的生活。
　　
　　[一位公司职员]
　　
　　 ·高雅的男人是有爱心、温柔、穿西装、打领带，人要长得靓，要有钱、有车、有房子，这些是起码得，并且有耐心；浪漫多情但只爱我一个人；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找到，但我坚信会找到的。
　　
　　[一位白领小姐]
　　
　　 ·受过高等教育、有教养、有钱、有文凭、经常参加国际活动的。
　　
　　[一位自由职业者]
　　
　　 ·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高雅艺术。
　　
　　[一位公务员]
　　
　　 ·在该鼓掌的时候必须鼓掌，又不能狂呼怪叫的；在不该鼓掌的时候，即使自己被感染，也不能随便鼓掌的。
　　
　　[一位剧场工作人员]
　　
　　 ·一种共同参与的欺骗的游戏，但不知道谁骗谁。是虚伪，矫饰，做作的风雅。
　　
　　[一位前卫艺术家]
　　
　　 ·这个时代连真诚都没有了，做爱都不投入，还有什么高雅？
　　
　　[一位教师]
　　
　　 ·高雅艺术就是一般人不能介入的艺术。
　　
　　[一位记者]
　　
　　 ·高雅艺术对别人是音乐，跳舞，而我是游泳，我们那里大人小孩都会游泳。
　　
　　[一位酒店服务员]
　　
　　 ·没听说过，（想起来了）是大方一点，洋一点，高贵一点，是一种形象。
　　
　　[一位个体复印打字员]
　　
　　 注：若有不同理解可自己填上，寄回北京海淀区知春路罗庄东里小区3号楼7门503室 纸老虎 收
　　
　　
　　
　　 【观众骚动，李散完传单回来站定
　　
　　李晓明：（右手伸向前方，四指并拢略向下倾，左手放在左胸前，昂头看前方，用湖南话）
　　
　　 一切反动派都是我们纸老虎！而且，一切都可以在这里通通修好，修好！
　　
　　 【李晓明动作凝固，雕像般的；激昂的交响乐响起，四男女推动李脚下滑车向天幕远去，舞台遍洒红光，在天幕处雕像停下成剪影，身后映衬出悬挂的袜子、手套、内衣等凌乱的物件剪影，音乐到高潮。此时，雕像发出一声徒劳的呼喝：“味道好极了！”黑场。
　　
　　 【光起时，李晓明坐在台左前侧的椅子上，面向前方，广东老军医仍然坐在按摩床边，在台右后侧一干人众围桌而坐；李晓明在此可能是个法官，也可能是个算命者或者无所事事的人。
　　
　　李晓明：传被告人张春桥——不，张缰到庭。（无人回应，遂继续）张缰！
　　
　　 【张缰从后面上，沉默地出现在李身旁。
　　
　　李晓明：张缰，多大啦？（张缰摇头）结婚了吗？（张缰点头）挺幸福的吗？（张缰摇头）
　　
　　李晓明：（抓起张缰的手，看相）这女人挺有钱的，但不在你手里，（絮絮叨叨的）将来会生三男两女，老大能上大学……
　　
　　 【张缰转身而去，躺在按摩床上接受按摩。
　　
　　李晓明：……老二能出国，老三（回身再抓张缰手，抓空）下一个，刘翔捷。
　　
　　 【刘翔捷抱着椅子从后面上来，坐在李身边。
　　
　　李晓明：刘翔捷，姓名？
　　
　　刘翔捷：刘翔捷。
　　
　　李晓明：（伸手摸刘前额）多大啦？
　　
　　刘翔捷：三十。
　　
　　李晓明：娃多大了？
　　
　　刘翔捷：十一个月。
　　
　　李晓明：该上初二了。
　　
　　刘翔捷：（强调）十一个月！
　　
　　李晓明：（挥手）下去。
　　
　　 【刘翔捷无精打采地下去到按摩床前接替张缰。
　　
　　李晓明：再下一个，庞小秋……
　　
　　 【台右侧追光起，韩琪从侧幕急上。
　　
　　李晓明：……庞小秋，女，二十三岁点五岁，十七岁前毕业于……
　　
　　韩 琪：（到李身边抱拳，韵白）在下韩琪，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李继续自言自语）我家大人命我杀死他的妻女，无奈，这妻女是苦——苦——地哀求，我若放她逃走，又恐自身难保，这便如何——是好——啊！？
　　
　　李晓明：（依然在自己的讲述里，伸手一抓，刚好抓住韩的手）你是她哥？她弟？
　　
　　 【韩琪颓然失望，垂手而去，从下场门出。
　　
　　李晓明：庞小秋1975年降生于唐山，1993年来到北京，企图上艺术大学，住在亲戚家……
　　
　　 【周念念从台右后侧桌旁起身，一个女人的背影，在以下李晓明的说话过程中，这个背影一步步地移动着，有些犹豫，有些矜持，有些义无反顾，渐渐地移动到舞台右前侧。
　　
　　 【庞小秋，原本剧女演员，演出前退出，她的名字及有关的内容是排练的一部分，因此保留。
　　
　　李晓明：成熟、稳重、心眼儿特别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曾谈一个男友，在国家经贸委工作，没钱、没车，后来有钱有车，跟他分手了。现在有一男友，人可好，长的帅，家庭条件好，从日本回来，但不上进，什么事都要我操心。此男优点：任我打、任我骂，不许还手。
　　
　　 【当李说到“不许还手”时，周念念刚好移动到台前侧的顶光下缓慢转身，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的脸，这张脸平静，目光投向远方。
　　
　　 【周念念开始进入一个“真的女人”状态。真的女人：排练中从庞小秋身上提炼出来的语言和状态，是那种真诚而彻底的迷恋自己、通过肯定一切来避开他人的一切疑问，这种真诚与肯定来自于约定俗成的观念，而很少来自于自己的本性。密不透风，无法更改。
　　
　　周念念：（走向台前）真的，我有一颗破碎的心。
　　
　　李晓明：（吃惊地）真的？
　　
　　周念念：（用粤语）真的，我很纯洁。（走到李身旁，坐下，目光依然在远方）
　　
　　 【李晓明在周落座的同时站起，两人换位，在下面的说话里各说各的，有时语言可能交叉在一起，如同对话。周用普通话和粤语轮换说话，有时喃喃自语，有时又仿佛很激动。
　　
　　周念念：真的……
　　
　　李晓明：真的？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真的女人”，胯很大，肩很宽，腰很长，她能生孩子吗？
　　
　　周念念：（普通话）真的，我很坦然……
　　
　　李晓明：能生几个？生三个孩子的女人可能会成熟。（指着观众）可是你能生几个呢？
　　
　　周念念：（粤语）真的，我很冲动……
　　
　　李晓明：我的理想是生十二套属相，猪、牛、羊、狗、鸡，没有大象，六个男孩、六个女孩，这就是一个男人的理想。（转身自语）男人的理想！（走到周念念身边，周起身）
　　
　　周念念：（继续那种说话状态）真的，有一天……
　　
　　李晓明：这腰？
　　
　　周念念：真的，我有一颗……
　　
　　李晓明：这波？
　　
　　周念念：真的。
　　
　　李晓明：这鼻子？
　　
　　周念念：真的，有一天……
　　
　　 【周念念转身走去，声音变的很遥远。在下面李的说话过程中，周沿舞台最大边行走，身体具有很紧张的能量，并有一些即兴的动作出现。
　　
　　李晓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李坐下并戴上墨镜）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飘满了灰尘，轮胎的碎末，街上跑着凌志、丰田、桑塔纳，耸立的混凝土，足足有一千万人拥挤在这里，公的，母的，人们挣钱、上学、生活，睡觉、打胡砌，挣钱、挣钱、打胡砌，打胡砌、挣钱，打胡砌、打胡砌、净钱，挣钱、挣钱、打胡砌，（恳切的）挣一点钱赶快打胡砌，打完胡砌赶快去挣钱，打胡砌、打胡砌、打胡砌，打完胡砌还得去挣钱；挣钱，打胡砌，打胡砌、挣钱，挣钱、打胡砌（激昂起来）挣钱、打胡砌，打胡砌、挣钱，挣钱、打胡砌！（气喘吁吁）我打不动了，我挣不动了，我挣不动了！（疲软、气息奄奄）我不敢挣了，我不敢打了，再也不敢打了！挣钱、打胡砌，打胡砌、挣钱、打胡砌，挣钱、打胡砌（重新勃起的大声叫嚣）再挣钱、再打胡砌！再打胡砌再挣钱！（声嘶立竭，四肢抽搐）
　　
　　 （注：打胡砌，西安话，即做爱。）
　　
　　 【这时，周念念渐渐走到李身旁，身体僵硬，痉挛，当李喊到最高潮时，周忽然倒在他身上。李嘎然而止，两人凝固，舞台上一片安静，三十秒后。
　　
　　 【两人重新活过来，李摘下墨镜，两人同时像一对时尚中的男女。
　　
　　

舶良指玄

李晓明：HI！念念周！
　　
　　周念念：HI！小明李！
　　
　　 【两人夸张的伸手拥抱着，切光。节奏强烈的“时装步”音乐起，灯光打出一个白色的甬道 ，灯光在音乐节奏里闪烁，张缰、窦卜二人反串女装，念念、晓明依次用很“酷”的时装步走出。每人走到台前亮相转身之际说一句话。
　　
　　张 缰：有知识的！（转身走）
　　
　　窦 卜：文明礼貌的！（转身走）
　　
　　周念念：有文化的！（转身走）
　　
　　李晓明：豪华的！（转身走）
　　
　　张 缰：音乐厅的！（转身走）
　　
　　窦 卜：英格力士的（English）！（转身走）
　　
　　周念念：很有钱的！（转身走）
　　
　　李晓明：电脑的！（转身走）
　　
　　张 缰：不说脏话的！（转身走）
　　
　　窦 卜：日他妈才说脏话的！（转身走）
　　
　　周念念：细腻的！（转身走）
　　
　　李晓明：（吐一口）不随地吐痰的！（转身走）
　　
　　张 缰：有秩序的！（转身走）
　　
　　窦 卜：有学历证书的！（转身走）
　　
　　周念念：提一口气的！
　　
　　四人一起：提一口气的！
　　
　　 【切光，舞台变成蓝色，热闹的圆舞曲响起，四人相拥起舞，以舞台上旋转；当念念和晓明又一次转到台前时，忽然停住，彼此凝望，安静；忽然“泰坦尼克”音乐起，两人牵手转身 向舞台深处抒情地走去，迈上椅子，又一次切光，两人成为泰坦尼克经典造型，身上遍洒白光，音乐在飘扬。
　　
　　李晓明：你跳，我--不跳。
　　
　　周念念：（撒娇地）你跳嘛。
　　
　　李晓明：我不跳。
　　
　　周念念：（凶相毕露地）你敢不跳?!
　　
　　 【时尚中的爱情忽然变成两个庸常男女的私下游戏，正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韩琪从台右侧幕缓缓上，他还困绕在自己的问题中，但此刻，他遇到了一个“泰坦尼克”问题，不允许他思考了，他举手叫板。
　　
　　韩 琪：（韵白）你二人不必相争。
　　
　　韩 琪：（两人惊回头，韩琪上前分开两人）我来跳！
　　
　　 【韩琪跃上椅子，用京剧翻滚动作，跳下，平躺死去状。晓明和念念呆立半晌，上前探视，后场众人上，将韩琪抬至按摩床上。晓明、念念两人分坐椅子两端。
　　
　　周念念：你看人家，而你……
　　
　　李晓明：谁让你不给我生孩子，你要生了，我也会……
　　
　　 【切光，全场黑掉，只有按摩床的顶光，广东老军医在给韩琪治疗。
　　
　　 【舞台最前端，一束底光起，赫然出现一排男人的近景，他们是张缰、晓明、刘翔捷、窦卜，四人挤坐在一起。
　　
　　窦 卜：“清洁卫生的”，是真的。
　　
　　张 缰：真的。
　　
　　李晓明：真的：
　　
　　李晓明：“加州烤肉”？
　　
　　众 人：真的，真的？真的。
　　
　　张 缰：“丰乳肥臀”是真的。
　　
　　众 人：真的，真的？真的。
　　
　　 【四人说话过程中，舞台黑暗的深处不断传来收音机调台的声音，天气预报、流行歌曲、粤语新闻、零点夜话、知心一刻，伴随着调台的杂音。
　　
　　窦 卜：“秘方根除”是真的。
　　
　　众 人：真的，真的？真的。
　　
　　李晓明：“中介免谈”，真的？
　　
　　众 人：真的，真的？真的。
　　
　　 【渐渐地，众人的说话和收音机的零乱的声音搅拌在一起，演变成嗓音。
　　
　　李晓明：“专业疏通下水”是真的？
　　
　　众 人：真的，真的？真的。
　　
　　 【四个人不停的追问着“真的”“真的”，表情各异，猜测，清白，茫然，狂笑，急于知道又不能肯定，声音完全变成了喧叫。这时收音机突然调准了一个频道，悠扬的歌剧咏叹调响起：“今夜无法入睡”，大家立刻安静，收光。
　　
　　 【在高亢、舒缓的男高音的歌声里舞台深处的一束顶光亮起。我们看见一个一个白色的床上辗转反侧，这个画面像是你黑暗的记忆中的某个房间或和睡眠有关的某个晚上；那白床仿佛是一个手术台，一个展台柜，一个摆放静物的桌面，那个抓耳挠腮的男人或许是你曾经从面前闪过的地铁里的过客，立交桥下的一个民工，沉浸和淹没于巨大无边的空气和声音里。这个此刻就在这个展台上徒劳地通过自己的种种失状态来图解和展览歌剧“今夜无法入睡”。这个男人现在是马晓勇，他躺在那里佝偻着身躯，翻来覆去，不知是被失眠还是被和他毫无关联的男高音折磨得异常痛苦。但他扭动的形体刚好和上了音乐的节拍，使画面看上去愈加的生动和抒情，当歌唱进行到一个高潮部分他刚好坐起来，伸开双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好像这个高音来自他嘴里；在音乐的和声部出现的时候，众人从黑暗处三三两两地隐出，东张西望，对于自己身处其中的歌剧画面不知所措。他们像受到了马晓勇的传染，四处抓挠，哈欠连天，恰在此刻“今夜无法入睡”的歌声正宏大地响入天际……
　　
　　 【忽然一声尖叫，音乐止，切光。众人回头，刘翔捷正疼痛地在地上挣扎，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睾丸，大声喊着。
　　
　　刘翔捷：（大声地）松手！快松手！（但手却越抓越紧，不愿松开，身体踉跄翻腾）
　　
　　刘翔捷：疼死我了，松手，求求你！
　　
　　 【大家围在四周，看着刘翔捷，他现在是一个自虐狂，正在自虐的疼痛中挣扎，同时也享受着，绝不松手！大家对此感到好奇，然后被他感染。各自的那种“自虐”的本能开始苏醒，于是每个人走到一个位子上，开始尝试这种动作，舞台上出现了集体“刘翔捷”的场面，各自的动作渐渐有了节奏，疼痛成为快乐。欢快热闹的音乐起，合着节拍，大家的动作越来越整齐，音乐的速度加快，大家已无法停下来，其中一个人冲到前面，高喊着：“天天跟我练，健美五分钟。”大家齐声响应，最初的自虐现在变成了快乐疯狂的健美操。在这声音和速度濒于极限时，众人一声喝彩，向观众席四散而去，但其中有一人发现了什么，突然停下，其他人也收住脚步，大家回头。切光，看见舞台后侧马晓勇刚才睡过的床后，韩琪正缓缓地站起，神情专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睾丸。原来他也进入了这种状态，大家呆立原地，吃惊地看着，他已经隐忍不动，只听一声响声，红色的液体从他手指缝和裆部流出，可能是用力过猛，睾丸掐碎了，随即韩琪轰然倒地，死去状，大家赶紧聚拢上前，又一次把他抬起，扔到按摩床上，收光。
　　
　　 【迪斯科音乐，毫不负责的那种节奏；在舞台的左后侧的按摩床上是被“广东老军医”治疗的韩琪；右后侧的光束里，是两个“迪厅状态”的男女，那种状态就是：一直重复着某个奇怪的动作—摇头、摆手、扭胯之类的，这种动作给人一种永恒的没完没了的印象，下面的段落始终是在这种印象里进行；在舞台正中的一束光下坐着不耐烦的马晓勇，窦卜抱着椅子从台后的暗处里上，兴冲冲来到马晓勇身边。在这里窦卜是那种“儿童多动症”状态，是那种隔代的“酷哥”、“男生”这类概念；两个人的对话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对话，毫无关系，却又能导致某种结果。
　　
　　窦 卜：老马，你不认识我了。（见没有反应，也不在意，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站起来又坐下。）
　　
　　马晓勇：（突然地）听说你结婚了。
　　
　　窦 卜：（怪腔怪调地）结婚，结婚，结婚，嗯，你也知道？（起身瞎转一圈又回来）结婚一点意思也没有。
　　
　　马晓勇：（困惑地）难道你不爱她？
　　
　　窦 卜：我怎么能不爱她呢？我每天都要对她说很多“我爱你”、“我爱你”……（边说边在四处窜来窜去，又回到椅子旁）你不了解，也不懂，（抓耳挠腮的）可是结婚还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让我感到空虚了。
　　
　　马晓勇：（困惑地）难道她不爱你？
　　
　　窦 卜：（不以为然地，搬着椅子到台最前侧坐下）她不爱我？她能跟我结婚？你不了解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不快乐。
　　
　　马晓勇：那你可以跟她离婚。
　　
　　窦 卜：（没有理会，发现了其它好玩的，在台上东摸西看，忽然又想起了马的存在）离婚？（很不解地）我们很相爱，为什么要离婚？（又皱起眉头耍赖地）但我不快活，没意思，我不能喝酒了，也不能抽烟，每天干干净净地，我不能跟朋友去瞎混、熬夜，我被限制了（又煞有介事地过来），你说我该怎么办？你给我出个主意，（见没有反应，于是更加夸大其词地，痛苦状）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迪厅状态依旧，两个男女的扭动依旧，音乐依旧，马、窦的对话甚至身影不断地被淹没在里头。
　　
　　马晓勇：（像从“迪厅状态”中突围出来，突然地）你可以杀了她。
　　
　　窦 卜：（大惊失色）杀了她，杀了她，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杀了她，杀了她我就得被抓起来，我就会进监狱……（无知地想像着，越想越有兴趣）不能，不能，你这个办法太落后了。（又四处溜达了一圈，茫然地看着天上）唉呀，又不能离婚、杀她……
　　
　　马晓勇：（冷冷地）你可以雇人杀。
　　
　　窦 卜：瞧瞧，瞧瞧，你给我出的主意，雇人？那得花钱呐！
　　
　　马晓勇：要是实在不行，你可以制造一次意外。
　　
　　窦 卜：意外？意外？（脑子里想像着各种意外的情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蹦跳着，突然确认了一种，兴奋地跑到马身边）意外发生了，我和她一起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我骑在里面，忽然有一辆卡车过来，我只要一碰她--（被这种想像刺激得兴奋地）她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马晓勇：她被撞死了。
　　
　　窦 卜：（不满地）她怎么能给撞死呢？她不能死，她是我老婆。（嘿嘿乐着）她就是腿断了，她管不了我了，我可以不按时回家……
　　
　　马晓勇：但她还能看着你。
　　
　　窦 卜：（又有了新的苦恼）她能看见，她能看见，那我还得制造一次意外，（肯定地）对，我要让她穿着美丽的衣服，但是坐在轮椅上；我要买很多很多影碟，她最喜欢看这些了，但她看不到……（他好像玩进去了，还有点得意）
　　
　　马晓勇：但她还有希望。
　　
　　窦 卜：（受到打击）什么？她还有希望？
　　
　　马晓勇：对。她可以生孩子。
　　
　　窦 卜：（苦恼地）孩子？我不要孩子。（带着哭腔，耍赖地）我不想要孩子，我不要，不要……
　　
　　马晓勇：你可以让她怀到七个月的时候，再把他打掉。
　　
　　窦 卜：（又兴奋起来）打掉?！对，她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马晓勇：然后，你可以让她再怀上。
　　
　　窦 卜：（觉得很好玩儿的）再怀上？
　　
　　马晓勇：然后再打掉。
　　
　　窦 卜：好。再打掉。
　　
　　马晓勇：再怀上。
　　
　　窦 卜：（想像着那种情景，用手比划着）再怀上。
　　
　　马晓勇：（喃喃自语着）再怀上，再打掉。怀上，打掉……
　　
　　 【窦卜开始害怕起来，觉得闯了祸，不敢玩下去了，用手捂起耳朵；周念念从舞台暗处上，到晓勇身边。
　　
　　马晓勇：怀上，打掉……
　　
　　 【周的手放在马的头上，马停止说话，王菲的“我愿意”歌声起；切光，全场大亮，像一个电视晚会的场景，周念念持话筒上前，电视的、中央台的、晚会的、主持人的状态，众人鼓掌。
　　
　　周念念：各位观众朋友们，各位来宾，晚上好！《杀手不嫌冷和高雅艺术》今天晚上又和大家见面了，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在这里我要给大家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有这样一个女人，当丈夫抛弃她的时候，她没有消沉；当洪水到来的时候，就像大家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恶浪吞蚀了她的家园，冲走了她的公公婆婆，她没有哭泣。男人寡情义，女人当自立！可是当洪水退去时候，她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也是人啊，她也是女人啊，她也有七情六欲。她，毅然地踏上了一条不归的寻夫之路，可怜她的孩子只有六岁，六岁啊，正是读书的年龄，却无缘踏入校门，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去沙河顶卖花。朋友们，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今天晚上，我们就把这个懂事的孩子带到了晚会的现场，现在有请……
　　
　　 【卖花小孩黄小群，持花上。
　　
　　周念念：小朋友你好，请你给现场的叔叔阿姨说几句话。
　　
　　黄小群：（江西普通话）叔叔阿姨，晚上好，我是卖花的。
　　
　　周念念：多么懂事的孩子。（向观众）今天我们还荣幸地请来了中国十大企业家之一的李晓明先生，他要给这个孩子捐款，我们欢迎。
　　
　　 【李晓明从嘉宾的位子上起身，还是粘连的头发和浮肿的胖脸，但神气已变，像个伪君子，这是李晓明的大款模仿特；李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递给黄小群，说：“多好的娃，收下。”众人鼓掌。
　　
　　周念念：请李晓明先生给大家讲两句。
　　
　　李晓明：（接过话筒）朋友们，女士们，在座的各位首长领导们，你们好，我作为一个乡镇企业的代表，公司的总经理，总裁，参加了今天晚上这样盛大的晚会，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无法自抑地，失态地）太激动了……
　　
　　周念念：（控制局面地抢过话筒）他今天晚上太激动了。
　　
　　李晓明：（克制不住，不顾一切地）我们这个乡镇企业是搞乳胶生产的，我们得到了美国SOPO的认可，我们已经占领了东南亚的市场，而且还有非洲，拉丁美洲，还有中东……
　　
　　 【收光，主持人周念念不觉中已隐入舞台深处，李晓明继续。
　　
　　李晓明：我们去年创造了一百万，我们公司不过就百八十人，我们今年还要向一千万美元奋斗。
　　
　　 【忽然一个女声响起：“且慢！”全场愣住了，锣鼓点起，周念念踩着节奏从黑影处上。
　　
　　周念念：（用粤语）你难道就真的不认你的亲生骨肉了吗？
　　
　　 【众人不知所云，互相张望，念念狠狠地盯着晓明和晓勇的方向，两人互相推诿。晓勇终于自己有关，起身，锣鼓点起，不觉中进入了京剧《秦香莲》里的一个片断，晓勇和念念此时是陈世美和秦香莲的一个混合体。
　　
　　马晓勇：（走着台步上前，韵白）我若是认下她来，天子知道定然降罪于我，（鼓点）有道是无毒不丈夫，（晓勇和念念在鼓点中走一个对角，互相逼视）不认，我就是不认，（一跺脚，手指对方）看她奈我如何。贫妇人，我劝你速速地退出宫去。（鼓点）
　　
　　周念念：（粤语念白）你欺瞒天子，招为驸马，就是不忠！（鼓点）贪图富贵，不管父母，就是不孝；（鼓点）不认自己的亲生骨肉，就是不仁；（鼓点）抛弃结发夫妻，就是不义；（鼓点，顿一下）我将你这个（用手指马，步步紧逼）不忠、（鼓点）不孝、（鼓点）不仁、（鼓点）不义（鼓点）的--（将马副到舞台左前侧，收光，两人凝固在一束追光里）
　　
　　 【三十秒后，两人活，但已不是陈世美和秦香莲，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马晓勇：（绝然地）我们还是离婚吧。
　　
　　 【两人牵手转身到舞台中央，那里的一束光下并排放好了两把椅子，他们坐上去，张缰和刘翔捷从台后上，翔捷直直地站在念念身后，双手抱定念念的头，张缰盘腿坐在晓勇面前，晓勇和念念像是被固定住，身体僵直，双手扶膝，眼睛望着遥远的什么地方；在以下的对话里两人基本没有动作和表情。
　　
　　周念念：离婚？你竟然要跟我离婚？
　　
　　马晓勇：对。我要跟你离婚。
　　
　　周念念：五年了，我跟你结婚五年，为你生孩子做饭，我得到什么了？我甚至一次歌厅都没去过。
　　
　　马晓勇：女人去歌厅有什么意思。上个月太庙演《图兰朵》，一千美元一张票，我不是带你去了吗？画家村在厕所里搞的行为艺术我带你去了吧？还有北戴河，少林寺，海南岛，我不都带你去了吗？就上个月我还带你带你回到拉萨。
　　
　　周念念：那都是公费。
　　
　　马晓勇：公费怎么啦，那说明我有本事。别人也想公费，他去得了吗？
　　
　　周念念：离婚—可以，你把房子、车子、孩子、存款都留下。你滚蛋。
　　
　　 【长久地沉默。
　　
　　马晓勇：二沙头的那套房给你，三轮你留着，存款都给你，所有的钱，包括我身上的零钱可以给你。但孩子得让我带着，我已经设计好了，把她带回北方，教她弹钢琴、跳芭蕾、背唐诗，实在不争气了，就让她去演《杀手不嫌冷和高雅艺术》。号称现代艺术，混口饭吃。
　　
　　周念念：离婚可以，你还我的处女膜。
　　
　　马晓勇：我还你，咱们楼后的小院里开了家诊所，明天早上我带去找大夫补一个，我只付营养费，手术费由陈雄伟（一个来看戏的广州朋友）付。
　　
　　周念念：你……
　　

舶良指玄

　　 【片刻停顿，偶尔传出张缰的命令：不要流泪……手不要动……放松……
　　
　　马晓勇：离婚有什么不好，现在离婚不丢人。你还年轻，还漂亮，跟我离婚以后，还可以再找。也许还能找到一个小白脸儿，要是实在不行了，你还可以去坐台嘛。
　　
　　周念念：坐台？你以为我不敢吗？
　　
　　马晓勇：你敢就好。陪人家说说话就能拿到二百，让人家动手动脚，就能拿到三百，一狠心陪他过一夜，就能拿到五百。
　　
　　周念念：五百？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一日五百，十天五千，一个月一万五千块，我跟你结婚五年，我要坐五年台，我就有九十万了。
　　
　　马晓勇：“九十万了”，你是怎么算的？应该是一百八十万。
　　
　　周念念：一百八十万？你怎么算的？
　　
　　马晓勇：晚上陪人家过夜，白天咱不休息，加个班，不就是一千吗？
　　
　　周念念：一千？
　　
　　马晓勇：十天一万。
　　
　　周念念：一万？
　　
　　马晓勇：一个月三万。
　　
　　周念念：三万？
　　
　　马晓勇：要是这样算下来，一年就是—
　　
　　两人齐声：三十六万！
　　
　　周念念：要是坐十年台，就拿三百六十万。要是坐二十年台—
　　
　　马晓勇：就能拿到—
　　
　　两人齐声：七百二十万！
　　
　　周念念：七百二十万？
　　
　　马晓勇：我再给你化妆，再给你买套新衣服穿上，咱能做三十年，这样就能拿到—
　　
　　周念念：一千零八十万！
　　
　　两人齐声：一千多万！
　　
　　周念念：一千多万呵！我决定了，我要跟你离婚。
　　
　　马晓勇：离婚？你竟然要跟我离婚？你敢跟我离婚，你别傻了，没钱才离婚呢。咱有这一千万，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亲爱的，今后我全听你的。
　　
　　周念念：听我的？你会听我的？到时候你有钱了，男人有钱就是吃喝嫖赌。
　　
　　马晓勇：我不会的。
　　
　　周念念：嫖一次五百块。
　　
　　马晓勇：五百？淘金坑一带的小姐一回一千呢。
　　
　　周念念：十天一万，一个月三万。
　　
　　马晓勇：一个月我不可能每天都去。
　　
　　周念念：一年三十六万！十年三百六十万！二十年七百二十万！三十年一千零八十万……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呢？
　　
　　马晓勇：亲爱的，你还有我。
　　
　　周念念：我们不要离婚。
　　
　　马晓勇：亲爱的，我是爱你的。
　　
　　周念念：（嘟哝着）我只有你了。
　　
　　马晓勇：我也只有你了。
　　
　　周念念：我们不要离婚。
　　
　　马晓勇：我爱你。
　　
　　周念念：我们不要离婚。
　　
　　马晓勇：西巴迪西（德语：我爱你）。
　　
　　周念念：我们不要离婚。
　　
　　马晓勇：查郎黑欧（韩语：我爱你）。
　　
　　周念念：我们不要离婚。
　　
　　马晓勇：我爱你。
　　
　　 【……“我们不要离婚”和各种语言的“我爱你”的重复。张缰和翔捷抱起两人下，这个过程中，这两男女依然顽固地续续叨叨地重复那句话，黑场。
　　
　　 【灯起时，一干人众出现在舞台前侧，各自脱下外套，披在身上，张缰给大家一人发一支烟，拿出Zippo打火机，用各种花哨的动作给各位点上烟，大家身披外套，左手插兜，右手持烟，站成一排，这些人看上去或土或洋，或胖或瘦，或大或小，这种姿势是我们在街头和各种舞厅里常见的闲人状态；这时快乐、有节奏的音乐响起，这音乐能把你带进街头、公园、便宜的舞场……这些人随着音乐整齐一致地跳起十六步，（从舞台的一侧滑向另一侧，又从舞台的前端流向舞台深处）那种固定的姿势，动作十分专注，显得滑稽和无报畏惧，自暴自弃，等到整齐地转过身，用这种舞步向观众逼近的时候，合着节拍，整齐地喊着：“我们都是—很有文化的人。”到舞台前侧，这时窦卜从人群里漏出来，他似乎担心观众误解他们，面向观众诚恳、天真地强调：“大专学历，钢印证书。”随即意识到自己已被队伍拉下，赶快追上。大家冲到接近天幕的地方，停下，转身，目光一致地投向观众，还是统一地身披外套，左手插兜，右手持烟，静止，不知和谁在对抗，三十秒后，收光。
　　
　　 【黑暗中，萧声响起，吹得是一首老歌--《南飞的大雁》，在舞台的后方一束光起，马晓勇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吹萧，吹得忧伤而孤独，不知何时韩琪像一个幽灵一样从按摩床上溜下来，缓缓地迈着台步，自言自语。
　　
　　韩 琪：我若将她放走，又恐自身难—啦—保！
　　
　　 【捡起一支烟头，迈着台步心事重重从下场门出。
　　
　　 【光起时，台右后侧众人围在桌前做饭，李晓明揉面，张缰和窦卜在一旁摘葱剥蒜谈论各种时尚话题，这种话题包括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名牌大片，电脑网络；刘翔捷端水递碗，前后打杂；按摩床旁广东老军医继续看报；在台的左前侧，周念念坐在那儿，少女般地琅琅阅读；读书声和做饭的声音交织混合，语意零碎，伴随着笑声，热闹非常……
　　
　　 【忽然一阵锣鼓点不合适宜地响起，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大家全然无动于衷，继续自己的事情；韩琪从上场门急入，圆场亮相，他现在似乎已到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于是重打精神，决心不再迟疑，但对众人还抱有一丝希望，锣鼓点在加快，韩琪上前一把抓住正在兴冲冲扯面的李晓明。
　　
　　李晓明：（自顾自忙着，回头向韩琪，西安话）吃面？
　　
　　 【韩琪企图交流的愿望受挫，抬头望见窦卜和张缰这边，急步过来抓住窦卜。
　　
　　窦 卜：（热情地）吃点面吧，便宜，二块钱一碗。
　　
　　 【韩琪摊开双手连打咳声，转身看见念念，那个专心读书的女孩，读书声清脆地飘过来。
　　
　　周念念：……一日孔子独行，见一农妇，农妇问孔子—
　　
　　 【韩琪迈步上前，欲对念念张口，却听她念道。
　　
　　周念念：何为性交也？孔子曰：……
　　
　　 【韩琪受惊吓，转身踉跄，击掌，一扬手，正好有一碗面递到他手上，是刘翔捷。
　　
　　刘翔捷：（西安话）吃面，有酱油、醋、辣子……
　　
　　 【刘翔捷转身而去，剩下韩琪独自手捧面碗；收光，众人隐去，只有韩琪孤零零地伫立，忽然歌声起，刘翔捷在后台上唱：“上路，独自一个人嘛上路，上路……”在韩琪身后空旷地舞台上面一束光线，投向地面，韩琪放下面碗，整束衣带，看来焦虑和困惑都没有，他不由自主地必须像一个英雄就义般地做下面的事，况且还有歌声伴奏；众人应合着刘翔捷的歌声“……独自一个人嘛上路也，嗯，嗯，嗯……”
　　
　　 【韩琪迈步在台上走一圆场，刘翔捷继续唱着：“……来了，走了，近了，远了，挡不住也留不住，都别挡，人要上路……”韩琪已走到那个等待中的光束里，停住，锣鼓点突起，韩琪一抖擞，亮相，回到彻底的京剧状态。
　　
　　 【几个人手上端着面从后场出来，聊着天经过韩琪身边，走到前台口，蹲下，边吃边聊。
　　
　　众 从：“辣子”，“蒜”，“盐少了点”……（夹杂着吃面的唏溜声）
　　
　　窦 卜：（突然从“辣子蒜”里想起了什么，冒出了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继续吃面）
　　
　　张 缰：（附和着）宁为欲死，不为瓦全。
　　
　　李晓明，生还是死：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窦 卜：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在窦卜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STEVE VAI《耶路撒冷》音乐起，切光，众人隐去；分散于韩琪四周的地面上，像一个仪式一样；韩琪非常非常缓慢地开始做一系列的京剧的、程式化的动作，这些动作完全被分解了，这个5分钟的表演使他似乎经历了漫长的一生。这个过程同时也像是一个丢失动作的过程，丢失自己的属性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在音乐的某个段落，“京剧的韩琪”在一瞬间苏醒又随即消失，他的身体正在经受着一种动作本身的矛盾—固执还是放弃？继续还是终结？
　　
　　 【舞台仿佛静止了，只有韩琪的身体在展开，又展开，好像马上就要把他能做的动作都做完了，忽然，鼓点起，韩琪猛一抖擞，击掌亮相，一下子回到现在，鼓点加速，令人无法迟疑。韩琪做了一套复杂、快速的京剧动作，击掌发问。
　　
　　韩 琪：（韵白）好死难道真的不如赖活着么？
　　
　　 【鼓点继续加速，韩琪双手摊开，身体抖动后仰，京剧式崩尸倒地，同时，众人从地上站起，将韩琪尸体围在蹭，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一对男女打电话的声音出现，内容是通常男女间电话里的废话。众人缓慢的开始做前面各自掐蛋自虐的分解动作；舞台的右前端，几乎就在观众面前，李晓明蹲在那里，用可乐、牙膏、酒精、酱油、醋、消毒液、洗涤灵、纯净水在漱口，在徒劳的试图把自己清理干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对男女的电话在继续，又一层层的加进来电话占线的忙音、手机的铃声、寻呼台小姐的套语、电话拨号上网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众人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当各种声音、动作达到了极限，像是一场骚乱、令人无法忍受，突然切光，全场、包括按摩床，黑暗、宁静。
　　
　　 【黑场里京剧胡琴声起，秦香莲《琵琶词》唱段：夫在东来妻在西，劳燕分飞何日回？深闺只见新人笑，因何不听旧人啼—
　　
　　 【光渐起，全场大亮，舞台上空空荡荡，只有躺在地上的韩琪和一直坐在那里的广东老军医。这时老军医站起来，走到韩琪身边蹲下，趴到他身上翻来翻去，从头到脚，连鞋也扒下来了，终于翻出一张百元大钞，举在灯下来回端详。
　　
　　广东老军医：（肯定地）真的。
　　
　　 【老军医装起按摩费，又掏出20元钱找头扔在韩琪身上，捡起地上的报纸，从下场门出。带着口罩的清洁工刘翔捷从右侧幕上，清扫舞台，经过韩琪身边并不理会，专心干自己的事情。
　　
　　 【鼓点又一次突然响起，韩琪一个乌龙绞柱站起，环顾左右，然后捡起20元钱和自己的鞋。
　　
　　韩 琪：（长叹一声，韵白）世态—啊—炎—凉！
　　
　　 【韩琪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丢了京剧状态，像一个大街上的痞子一样，溜溜达达地下场。
　　
　　 【光渐渐收；剧终。
　　
　　
　　
　　2000/6/整理于北京

舶良指玄

杀手不嫌冷和高雅艺术
　　
　　（根据1998年12月15日在广东现代舞团小剧场的演出整理）
　　
　　
　　
　　
　　　
　　
　　　
　　 阅读提示：
　　
　　 1. 该剧排练、演出时没有剧本。
　　2. 剧中人物有时是演员自己，有时是社会其他角色，两者在剧本中频繁转换。
　　3. 剧中部分台词利用了街头广告、日常废话、排练俚语、京剧台本、方言等。还有部分台词来自于演员的个人生活。
　　
　　演职人员：
　　 表演：
　　 1. 开场词：窦卜、张缰
　　 2. 广东老军医：吴文光、邓老师
　　 3. 韩琪：王冰
　　 4. 四男女：张缰、刘翔捷、窦卜、缺
　　 5. 演讲人、算命者、企业家：李晓明
　　 6. “真的女人”、主持人、秦香莲、离婚女：周念念
　　 7. 陈世美、离婚男、吹萧人、失眠者：马晓勇
　　 8. 卖花小孩：黄小群
　　 9. “掐蛋”者、上路歌、群杂等：刘翔捷
　　
　　创意：马晓勇、张缰、田戈兵
　　导演：田戈兵
　　舞美设计：张缰
　　音乐：底里
　　招贴设计：二分之一工作室 王兴文
　　演出经理：李薇
　　
　　
　　纸老虎工作室出品

下限

吴文光编的现象里专门讲过这戏

舶良指玄

图书馆就有的借，我就从那上看的

舶良指玄

该剧排练、演出时没有剧本，这种即兴话剧有自己的好处，广州水边吧也有这种
但这戏写出本子来有些糙，不知演出效果如何，演员三教九流的，剧照倒是蛮有趣
但我觉得这些地下的边缘的戏中涉及SEX的语言有些滥而不是用的恰到好处

blackmore

辛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