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 天人之战 作者: 综合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新社报道 2010-08-11 22:40:10 来源:南方周末
■先是森林,再是水利,最后是矿产,对于当地自然资源的掠夺就像嚼甘蔗一样,一节一节地把舟曲嚼干。
■由于后续资金不足,舟曲泥石流防治工程未能完成。重点预警地三眼村的排导工程一直没有实施。而淹没县城的泥石流正是从这里倾泻而下。8月9日,甘肃舟曲县特大泥石流灾难后两天,救援现场全景。 (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图) 8月9日,失去亲人的老人和小孩在废墟上痛哭。 (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图)
舟曲县城,烈日当头的中午,这是这个县城被泥石流摧毁后的第三天。暴雨停歇后连续两天的暴晒,使淤泥开始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听不到挖掘机的轰鸣声,解放军官兵人手一把铁锹挖,在数米之深的淤泥上拼命挖掘,淤泥下,是上千名没顶的失踪者。
8月7日晚上11点,两百多万立方米的泥石流,沿着舟曲县北山的三眼峪沟和罗家峪沟直流而下,越过十几道拦渣坝后,一路在黑夜里咆哮了40分钟,最终戛然而止于瓦厂村附近的白龙江。
新华社报道称,截至8月10日17时,泥石流导致702人死亡,1042人失踪,42人重伤。
据新华社报道,灾害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高度重视。在第一时间,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作出明确指示:要求甘肃省和有关部门当前要把确保人民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千方百计救人,组织群众避险,确保群众生命。
8月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就抵达舟曲部署救灾。9日,温家宝临时改变返京计划,再次深入很可能发生二次灾害的重灾区指挥救援。温家宝在受灾现场数度向废墟下的被困群众高声喊话:“老乡,要坚持,子弟兵正在救你们。”
8月10日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全面部署当前舟曲县灾害抢险救援工作,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主持会议。会议强调,目前仍处于主汛期,各地区、各部门要毫不松懈地继续抓好防汛抗洪救灾工作,立足于防大汛、抗大灾,进一步完善应急预案,切实提高防灾减灾能力。
绵延5公里长的泥石流一眼看不到尽头,沿着淤泥缓慢而上,如果不是矗立其间的几块巨石,很难想象就在脚下,许多村庄曾存在过这个世界。
越往上走,大灾难的痕迹就越来越淡,灰白的泥石流与群山的颜色融为一体,直到在三眼峪沟入口处,一小段残存的拦渣坝才在淤泥中隐现。
这条3米宽、50米长的拦渣坝本是阻挡泥石流的最后一道防线,刚刚新建不久,却被汹涌的泥石流撕开了一个40米长的豁口。
未完工的拦渣坝
由于后续资金不足,三眼村防治工程1999年一期完工时,只修建了10座拦渣坝,而排导工程一直未能实施。而8月7日的泥石流正是从这里倾泻而下。
舟曲县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境内,是中国四大泥石流灾害频发地之一,作为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只有2.2平方公里的县城装下了4.5万人,一旦发生泥石流,将是毁灭性的灾难,而位于舟曲北部的三眼峪沟一直是悬在舟曲头顶的一颗定时炸弹。
舟曲人上一次关于三眼峪沟最惨痛的记忆还停留在1992年。公开资料显示,当时倒塌房屋344间,死伤87人,政府吸取教训,开始了拦渣坝工程规划。
1996年,中科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研究人员获邀参与调研,他们在后来的调查报告中提出了治理建议:在大峪沟和小峪沟中共修建拦渣坝13道,停淤场一个,排导沟1.2公里,防冲槛24道,整个工程总投资929.59万元,计划3年时间完成。
但由于后续资金不足,1999年一期工程完工时,只修建了10道拦渣坝,大峪沟和小峪沟一边7道,一边3道,而排导工程一直未能实施,这埋下了第一颗隐患的种子。
曾参与工程建设的三眼村村支书冯虎林记得,当时方案中还写明,其中3道堤坝最初设计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但因为没钱,只好改成石块混凝土。“每道坝以10万元的价格承包出去,加上跑项目的开支,总共就花了100多万。”冯回忆,原来的计划是国家给一部分,县里出一部分,但舟曲根本掏不出一分钱。
没钱是舟曲这个国家级贫困县一直面临的困境。一位要求匿名的舟曲官员说,在上世纪90年代,经常好几个月发不出干部工资。
在三眼峪沟入口处,右侧峪沟的拦渣坝虽然尚未被冲毁,但泥石流已经没过顶端,左侧的拦渣坝已经不见踪影。
据冯虎林介绍,拦挡坝一般最高10米,底部最厚10米,越往上越薄,顶端厚3米。
最初几年,拦渣坝的确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在2004年的一次探访中,冯惊讶地发现,泥石流已经淹到了三道拦渣坝的顶部,当务之急就是修建新的拦渣坝,可当冯虎林将这次预警向有关部门反映时,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也重视不过来。在舟曲多达159个泥石流重点区域,三峡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一年不过几十万的水保经费,农村比县城更需要这笔钱。舟曲县水土保持局工程师尹成戌说,就在7月底,在舟曲磨沟曾发过一次小的泥石流,县城到磨沟的公路全部中断。
即便因为“5·12”地震后获得了九百多万的专项资金,但面对403个自然村,堤防改造工作也无法全面铺开。“一年只能推进13-14个自然村,投入70万-100万用于基础设施、堤防改造。”舟曲县常务副县长杨学锋介绍说。
2008年“5·12”大地震后,北京国土局专家曾来舟曲勘测过,他们告诉杨学锋,舟曲1平方公里,泥石流滑坡密度达到0.37,需要投入2.6亿才能完全治理。而2009年舟曲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才1800万元。“这也只够发干部一个月的工资,我们是吃饭财政,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用于环境治理。”杨说。
被嚼干的“甘蔗”
先是森林,再是水利,最后是矿产,对于自然资源的掠夺就像嚼甘蔗一样,一节一节地把舟曲嚼干。
开车沿着白龙江进入舟曲县城的路上,举目四望,几乎所有山的石岩都裸露在外,像是一个没衣服穿的贫苦老人,这还是造林20年后的结果。很难想象,解放前,这里的泥土曾孕育过举世闻名的原始森林。
在舟曲老一辈人印象中,森林茂密的舟曲常被冠以“不二扬州”、“甘肃江南”的美誉。48岁的冯虎林从小在三眼峪看到的也都是一片林子,“最大的树,一个人抱都抱不住”。
1950年代,舟曲以丰富的森林资源支持国家建设,由此,一场长达半个世纪的林业开发拉开了帷幕。
舟曲林业局下属的923林厂承担了这一政治使命,舟曲县林业局副局长姜海红记得,最鼎盛的时期林厂有六百多个工人,光育苗工就有两百多。而在上世纪70年代公路未通之前,经常可以看到白龙江上几百个木筏漂流而下的壮观场面。
在那个“大干快上”的计划经济时代,没有谁会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意味着什么。由于是按件计酬,又没有砍伐限额,对于林业局的工人来说,当然砍得越多越好。姜海红回忆,每年的砍伐量最多的时候有25万立方米。“到后来,大树都砍没了,就砍防风林,而这些用于保护新苗生长的防风林原本是禁止砍伐的。”姜说。
贫穷的舟曲政府更是相当支持这项事业,杨学锋说,在1998年国家禁止砍伐前,95%的县财政收入来自林业。
与无节制砍伐相伴而生的是,外来木头贩子的大量涌入,以及老百姓的乱砍乱伐。“林地太大,什么人都不管不住,砍就砍点吧。”姜海红说。就这样,舟曲的森林覆盖率一路从最初的67%,下降到现在的20%。
1981年的一场特大泥石流灾害让舟曲人第一次品尝到了掠夺资源的苦果。舟曲县水保局官员谢强回忆,当时5000万立方米的泥石流倾泻而下堵塞了白龙江,主要城区被淹,幸运的是,除了农田房屋被淹外,人员伤亡不多。
1985年开始,林业局的发展思路发生转变,砍伐数量开始逐年递减,并加强造林计划。
但可惜的是,由于常年干旱,土层又不厚,加上许多防风林被砍光,至今二十多年的造林工程收效甚微。“生长率很低,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小老树’。”在舟曲县林业局工作了20年的工程师王了德说,1998年停伐后种的树苗,许多都只是种下去的时候浇过一次水。“只能让它活着就行了,让它好好长就没办法了。”
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造林费太低。王了德算了一笔账,中央每亩地给100元的造林费,而按照今年每株树苗1块多的价格,100元连买苗都不够,“因为每亩地至少要栽200株,更别奢谈灌溉蓄水工程了。”
1998年的停伐,等于掐断了舟曲县的经济命脉,2001年,舟曲县找到一个新的生财之道——在白龙江及其支流上大兴水电站。
短短十年间,舟曲县获得审批的大小水电站55座,共54万千瓦的装机容量,目前建成的有27座,仅在拱坝河上就聚集了大小水电站十多座,几乎每隔10公里就有一座。水电已然替代林业成为舟曲的经济支柱,“争取在2012年税收过亿。”舟曲副县长杨学锋说。
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种重走资源掠夺经济的老路,可能会带来短期的经济效益,但对环境的破坏却跟砍伐森林一样致命。“修水电站要炸山征地,岩体被松动,植被被破坏,会引起新的滑坡,弃渣堵塞河道,在沟道中胡乱堆积也为泥石流形成提供了松散固体物质。”一位舟曲官员说,高悬的水库还威胁下游群众的安全。“2007年,拱坝河有一处水电站曾发生过水库溃堤事故,农田被淹,下游的一座桥也被冲垮。”
对于水电站的大肆扩张,本应是监管水电站的舟曲县水电局作用却相当有限。该局局长李云鹏称,只有1千千瓦以下装机容量的水电站,水电局才有权力批复,而这样的电站只有两个,1千千瓦以上的必须由甘南州发改委批,而一份公开数据显示,整个甘南州已经建成水电站156个。
水利并非舟曲可以用来招商引资惟一法宝。“舟曲的金矿是小而富。”来舟曲开金矿的陕西老板王涛已有十多年的金矿开采经验,今年4月刚到舟曲投资,“一下子可能挖到几十克、上百克金子,其他地方还很少见。”据杨学锋介绍,到去年为止,获得矿产开采权资质的企业已有29家,不过已经开工的仅有甘肃盛达集团一家国有金矿企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