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荒原（一）

寻真

走进荒原
题记：
这里的我是个别的我
这里的我是千千万万个我
二十年来，我的成长之道
多少次让我自豪
让祖辈千年的门楣骄傲
让故土深处的山村欢笑
而今，有谁知道
我走在荒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
也许，在外人的眼里
我——天之骄子的大学生
多么的幸福
何况我所在的学府是如此的声名响亮
是多少青年心中神圣的殿堂

是的，这学府，她声名响亮
她孕育过历代的伟人
她有着千年传承的精神
无数思想的潮流纳入她的心田
黑夜深处，红楼深邃的眼睛不曾入眠
如果你在这里驻足得长久
那燕园的一花一草也会对你含情脉脉
这一切，都是我幸福的理由

艾略特早已静静躺在教堂的深处
他的灵魂亦不曾在此驻足
但他走过的荒原正在轮回当中
这里正是他的时代，正是他笔下的荒原
而今，我就处在这荒原上
这里一片黑暗，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曾是位朝气蓬勃的青年
我热情、活泼，有着七彩般的理想
就像兰波早年许下的诺言
永远热爱缪斯和自由这两位女神
也曾像执着的玛拉美一样
在梦幻的背后寻找理想之花
可是现在，一切是如此的空洞
在荒原中徒劳地挣扎，没有意义
倒不如举一杯美酒
在孤独中邀寂寥的明月共饮

时间在夜的轨迹上悄然流过
星星眨着疲惫的眼睛隐遁
夜凉如水，多美的夜色
我却在这般醉生梦死，梦死醉生
梦幻中，逝去的日子萦绕在脑迹
我的童年、我的求学之道
我那远去的爱情……
一组组镜头在脑中闪耀

二
在湘西南边远的天际下
座落着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
这里四面环山，天空都很狭小
远离车水马龙的喧嚣
看不到耸入云霄的高楼
没有都市流光溢彩的夜景
只有四围那天然的重山脊骨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耕种着世代传承的黄土家园

那是一个不够和睦的家庭
丈夫略有文化，妻子却目不识丁
两人在中年将近时被揍合在一起
没有多少心灵的自愿
更像是为了完成一桩无可违背的使命
于是，青砖黑瓦的庭院里
除了农家的鸡鸣狗吠，时常传出争执的声音
或许仅仅因为午餐时一道青菜的咸味

然而，上帝之神偏将我安排于此
唉，这一切早已注定，无可逃匿
不过，这也许是个喜剧
显然，我的降临
给这对中年夫妇——我的父母
增添了生活的亮色
仿佛在黑夜中盼来朝阳般欣喜
是的，他们有了未来的希冀
于是，家庭开始有了欢笑
纵然比以往更加艰辛
但没人抱怨劳作之苦
仿佛那青山与黄土之下埋着无尽的宝藏

然而，这一切终究未能长久
人生总处在不断的变化中
悲剧以它惯常的姿态走出
在人心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是我四岁时，一个冬天的夜晚
风在村前的林间不安地咆哮
预示着一场不同寻常的暴雨
我的父母为了某事正在争吵
从话语的冲突到手掌擦出火花
最后一切陷入沉寂……

公鸡鸣叫时，天气阴沉
母亲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
尔后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我贴在母亲的心头，没有丝毫的心绪不安
充斥心灵的是母爱的气息
这里是世上最安宁的港湾
然而，父亲只是漠然地注视一切
公鸡再次鸣叫，冬日的清晨来临
母亲蹭蹭我的脸，深吻我的额头
尔后把我松开，放在父亲的怀抱

我坚信，但凡母子的心脉
总会与生俱来地彼此相连
这是上帝对人类的赠馈与磨难
当母亲挽着包裹迈出家门的那一刻
沉睡中我的挣扎着哇哇大哭
母亲抽泣着立住脚步、回头
然而，倔拗的父亲却欲言又止
母亲又缓缓地转过身去

唉，这样的遭遇何尝不是人生的不幸
母亲一步三回头地迈步
走出庭院，走过院前的平地
再缓缓地穿过村前林间的石板小路
终于，母亲不再回头
她的步伐变得匆匆而坚定
直至脚步在我的哭声中远去
周围的一切始终默然无语

我在哭泣中再次沉睡
醒来时，我呼唤母亲
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隐隐的痛
在这个悲凉的冬日早晨
我成了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

我是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
我幼稚、无知、富于幻想
我不幸、孤独、遭人歧视
但也许终该庆幸与感激
我聪明，成长得心智健全
我坚强地走过坎坷的道路
直至走进这著名的学府
这一切，还得感恩我的父亲

三
我的父亲，一位农民
他比其他的村民多读了点书
能写一手苍劲有力的毛笔字
他生性严厉而不苟言笑
勤于学习又刚直不阿
也许，如果他的爷爷不是富农
他本该去做一位教师、学者
或者一位清正廉明的官员

命运就这样捉弄着人类
父亲的理想只能在青山黄土中埋藏
然而，他从未忘却这一切
如今，有了我这个合法的继承者
他的心中充满憧憬
充满着播种和收获的期待

父亲严厉而又刻板地培育着我
四岁时，我的生活里没有了玩具和游戏
父亲在每天清晨唤醒我
于是，我揉着惺忪的睡眼
在朦胧中大声朗诵唐诗宋词
夜深人静时，孤寂的油灯下
父亲手把手教我苦练书法

偶尔，在我朗诵之余
父亲给我讲述那些诗词作者的故事
把我引入到一个深邃的迷宫
我听得似懂非懂，却兴致盎然
想像着李白、杜甫、苏轼……
我幼小稚嫩的心灵里
溢满了对他们的向往与景仰
也对文学产生了单纯的爱恋

父亲还用心良苦地为我励志
一个夜黑雪白的寒冬之夜
孤独的油灯在风中摇曳
父亲在火苗边轻轻吟诵：“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接着把紧我的手，写下“破天荒”三个字
我反复摹写，黑色的字仿佛要跃出纸面

“破天荒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一个成语，出自唐朝的一个故事
那时有个地方从来没考出过状员
被人取笑称之为天荒
后来有个书生发愤读书，考上了状员
破了天荒，就成了破天荒
引用为事情的第一次出现
就像我们这山村从来没考出大学生
哪天谁考上大学了，就是破天荒的事情
不过，你能发愤去破天荒吗？”

“能的，我一定能破天荒！”
哦，多么神圣的豪言壮语
我就这样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
以我那闪亮的天赋
还有心中蕴藉着对新事物的渴望
走上了我的求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