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剑如虹——浅谈武侠中的女性角色 ZT

琳诗源

美人如玉剑如虹——浅谈武侠中的女性角色


最早的武侠小说中，是没有女性人物的，或者说，女性在书里和一件摆设差不多。《三侠五义》《大刀王五》这些书里，女人不是某某人的夫人女儿，就是仆役婢女之流，江湖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不应该也不可能涉足其中。

改变这种状况的，是平江不肖生和还珠楼主一辈人的出现，尤其是《蜀山剑侠传》中青紫双剑横空出世，就此确立了女性在江湖中的一席之地。
但《蜀山剑侠传》以奇幻瑰丽的想象成为武侠中经典，对人物的描写却着实单调得很，全书看下来，给人勉强留下印象的，只有那种年龄较长，温柔体贴的大姐姐形象，以及天真单纯，不解世事的小弟弟样的男主角，其他的，全都是一片模糊，与其说是象人，倒不如说象正邪相争的工具更多些。

将武侠小说由抽象的正邪相争转变为对人性的刻画的，是以金庸为首的武侠鼎盛时期的到来。同样以金庸为首，虽仍旧坚持正邪立场，但对人物的刻画却已不止正与邪那般的单调与脸谱化。很多时候正邪是很难区分的，人性的善与恶，在他们的笔下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而可悲的是，由于写武侠的都是男人，女性的描写势不可免地单调与苍白，绝大多数时候甚至沦落为了花瓶的角色。除却如金庸那般的一代宗师，就连古龙也难以免俗——我并不是指他瞧不起女人，比起许多只将女人看作花瓶的武侠小说家，古龙对女性是抱持着相当大的尊重与敬意的，但他不了解女人——他的笔下写的是侠义，是兄弟情，对于女人，他甚至可说一无所知，这也导致了他笔下的女人虽多姿多彩，内涵却空洞得很。
但古龙毕竟是天才，虽不了解内涵，也仍旧可将表象描写得如此精彩。而才情不如他的小说家们，则连表象都描写得让人难以目睹，在他们笔下，女人似乎就只剩了两种：泼辣的和温柔的，完全只作为那些男主角们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打打杀杀的间隙调剂身心之用。

至于说到金庸，我也同样不认为他了解女人，事实上所有写武侠的男性作者我都不认为他们对女人有多大了解，但他虽不了解女人，却了解人性，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共通的人性。
正因为他对人性的了解，所以他笔下的人物，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那么鲜明地活灵活现起来。然而他笔下的女性，终究也只是男人眼中的女人，而且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虽不明显，但确实存在。所以他笔下的女人始终也只能沦为男人的陪衬，纵使精彩出色如黄蓉，也只能围着靖哥哥打转罢了。

与他相反的，是卧龙生，我总觉得这位老先生有点女性崇拜主义，在他的笔下女人往往要比男人强，从《飞燕惊龙》开始，到《金剑雕翎》《岳小钗》《一代天骄》《女捕头》等等，鲜少看到他的大作中没有一个或几个智慧才情均为上上之选的美貌女子出场的，而且她们绝对不是花瓶，而是对整个故事起至关重要，甚至决定性的影响的人物。在他的笔下男女各占半边天，甚至在《天马霜衣》《摇花放鹰传》等几部书中，左右着整个江湖局势的全都是女人，男人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记。而在《女捕头》这部书中就根本没有了男主角，描写的完全只是程小蝶这样一个聪慧，冷静，理智，武艺高强的近乎完美的女子。
然而他笔下的女性太过完美了，完美到让人很难将她们当作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看待，而卧龙生也终究摆脱不了男性的本位主义，再怎样完美的女性也始终是为了男人而存在的，那些女人倒更象是古代神怪小说中那些帮助郁郁不得志的穷书生的类似仙女的角色，而不是独立的，会哭会笑的女人。唯一不曾落入这个套路的只有《女捕头》和《花凤》，《女捕头》是因为没有确切的男主角的存在，而《花凤》中的女主角则是彻底的倾国倾城的祸水，为她掀起滔天巨浪，与她牵扯上关系的男人几乎没有不倒霉的。

既不象金庸那样的大男子主义，又不象卧龙生那样的女性崇拜，将女性当作对等的人来描写的，唯有司马翎。有人说司马翎有些女权主义，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将女性视作与男性一样对等的人，以一视同仁的态度来刻画罢了。因此在他的笔下，女人既不是依附于男人的附庸，也不是男人心灵与肉体的救赎，而是真正与男性同样平等的存在。
以他一本情节性比较强的书《丹凤针》为例——他的书中心理描写铺天盖地，耐性比较差的人往往不太看得下去——书中的第一女主角云散花聪明美丽，理智坚强，但另一方面她又任性多情，甚至到了水性扬花的地步。她很容易倾心于优秀的男性，也很容易为别人对她的真心所感动。最开始时她对孙玉麟产生好感，后又与阴狠的凌九重发生纠葛，复又倾心于书中的第一男主角杜希言，甚至与魔头年训产生情愫，而峨嵋的后起之秀黄秋枫也陷入她的情网。书中最优秀的几位年轻男子，不分正邪均与她或多或少有了纠葛，换作其他的作家只怕早就写成淫娃荡妇了。然而司马翎高明之处正在于此，每一个与她产生感情纠葛的男性均有令人值得倾心的地方，她只是纯粹地被那些特质所吸引，看在我们眼里也就顺理成章，因为被优秀强大的人吸引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云散花本人也绝对是个不平凡的女子，她倾心于杜希言，与他发生肌肤之亲，然后又因自己已非清白之身而认识到，纵然与他在一起，这件事也始终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阴影，因为杜希言是个十分传统的人，故此决然地斩断了这一缕情丝，仅余无限的惆怅，倘若在遇上他之前能更珍惜自己就好了。而离开杜希言后云散花也并不曾消沉下去，依旧耀眼夺目，令无数青年才俊为她倾倒。杜希言，凌九重，孙玉麟，黄秋枫，又有谁能不为她牵肠挂肚？哪怕是一直与她各逞心机的年训，临死前也发现自己原来当真是爱过她的。
云散花的出色并不仅仅如此而已，她真正光彩夺目之处在于她为人处世的理智坚强。她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女子，无论何时都可独当一面，与她的至情至性揉和在一起，形成她独特的魅力。而且与卧龙生书中的女主角不同，她的坚强，她的智慧只为了自己展现，所走的每一步，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再三的思量比较而得出的。她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失去自己的独立自主，就算为了所爱的男人，她也绝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比较双方的实力差距，作出最明智的判断。那些呼天抢地，冲动不经大脑的举止在她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相较与云散花，书中的第二女主角余小双是极为传统的女人。她虽是江湖中人，却生性温婉柔顺，书中借助于一位赵老人之口也说了，云散花没有任何人的保护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余小双却一点也不适合行走江湖，她需要旁人的呵护照顾，是成为一位温良贤淑的妻子的最佳人选。但即便是柔弱如她，在早已认定杜希言的情况下，遇上年训时仍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承认若是没有杜希言，说不定真的会被年训征服。经过这番比较思量，感情自也就更加真挚。因此她虽与云散花的类型截然不同，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胸大无脑的花瓶样角色。

司马翎中后期书中的女性角色，大都如此，虽然各式各样，但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意志。例如《纤手驭龙》中的薛飞光，《金浮图》中的纪香琼等等，她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爱自己所爱，想自己所想，绝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尤其是纪香琼，她打破对男主角倾心的定律，反而看上亦正亦邪的金明池，起因竟只为若能将如此桀骜不逊的男子征服，收为裙下之臣，乃是世上最大的乐事。将女性描写得如此生动真实，在司马翎之前不曾有过，在司马翎之后直至如今，也同样无人可及。

武侠小说鼎盛时期过后兴起的所谓新派武侠，坦白说水准比起前辈差上不止一筹两筹。以温瑞安为代表，他早期的比较能让人看得下去的例如《神州奇侠系列》，故事，思想的凝练与沉厚比起梁羽生来都差的很远，更别提对于人物的刻画了，尤其是女性，当中比较让我记得起来的例如唐方，赵师容，她们的性格如何，是怎样的女子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而他中后期的作品更是陷入了文字游戏的怪圈，对于人物的刻画益发扭曲怪异，支离破碎。
武侠小说求新求变，又崛起了玄幻小说的开山鼻祖黄易，他的确有不凡之处，别的不说就说书的长度，一部《大唐双龙传》六十三卷，可谓前无古人的壮举。但对人物的刻画却始终流于脸谱化和格式化，尤其对于女性角色的塑造，更让我觉得是融金庸的大男子主义和卧龙生的女性崇拜于一体的怪胎。特别优秀的女性用来崇拜加征服，不那么优秀的女性则轻松收为己有，所产生的女性形象也就难免苍白空洞，比起司马翎来，可谓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

但司马翎的优秀之处在于不管是正是邪，是男是女，主角还是配角，他描写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以那个人本身为出发点，是怎样的人，在怎样的环境中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也绝对不会马虎，他笔下女性角色的生动真实也正来源于此。但前面也说了，我并不认为写武侠的男性作家们对女性有多了解，司马翎也不例外，他描写的其实是人性，或善或恶，却是男人和女人所同样具有的人性。
正因为他们对女人的不了解，所以无论多优秀的宗师大家的笔下，女性角色始终都缺少那种女人所特有的韵味。但与武侠小说相对的，几乎全由女性执笔的言情小说中，女人特有的韵味是足够的，甚至多到有剩，却偏偏缺少了作为基石的有关人性的刻画，这也导致了言情小说中的女性角色比起优秀的武侠小说中的女人更加地浅薄，甚至无知，令人乏味。
不管是言情还是武侠，既然写的是人，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对人性的刻画，而男人女人的区分，则是人性的基石上不同的建筑物。但令人叹息的是，对于女性的塑造，要么是坚实的基础上简陋的小草屋，要么是没有基石的虚幻的空中楼阁。相较之下，反倒是那看似华美的空中楼阁更令人觉得可悲，至少草屋虽然简陋，但其下却可挖掘出更多的内涵出来，不会让人感到厌倦；而那空中楼阁看似精美绝伦，用手指轻轻一戳却呼喇喇碎了一地，让人再也提不起兴趣来看它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