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我大概也不会出现在天马学生公寓吧。多亏近日复邻舍闭楼清理,看书的阵地移师到综合楼,如此一来才有机会重游故地。说起重游故地,或许还会有些好笑,以来自己搬离天马公寓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二来这两年的时间里也总会零零散散地去过几次天马,虽然不会长久,但相见的机会还是有的。之所以上升到重游故地的高度,大抵有些戏谑的成分在里面吧。
公寓的进门处矗立起了一块十几米长的幕布,“热烈欢迎2012级新同学及家长”赫然在目。从2006到2012,改变的仅仅是代表年份的数字,亘古不变的是那招牌式的“千年学府,百年名校”的噱头。在公寓的入口摆这样一个架子,大概也有给新生一个“扬我校威”的意思吧。“看,这就是你的大学,快来憧憬,快来膜拜吧”。然而,等不到军训结束,这种敬仰便会伴随着新鲜感的散去而消逝,与之一起消逝的还有新鲜的小学妹对老道的学长那莫名的崇敬。
天马的人要比德智的多很多,即便是还未开学时的天马,也比开学时的德智热闹许多,拥挤许多。低着头摁着手机走在德智公寓内,除非你对路标不熟悉,否则绝对不会与迎面而来的人相撞。而在天马,低着头稍有不慎便会与周边的人有所刮擦。人际圈最广的时候,从初进公寓大门终到公寓深处三区11栋的寝室,一路上会遇到在各个组织认识的熟人。有同班的同学,有分团委学生会的同事,有望麓的wlzber,还有三区篮球场的球友……当然也还有打个招呼便擦肩而过,却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的那种熟悉的陌生人。总之那个时候,我总会觉得,这是我最熟悉的天马公寓,我熟悉她的每一栋楼,每一条道路,熟悉她每一朵花开的时间,每一棵树落叶的季节。熟悉了她的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地依赖,与她分离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天马产生陌生感的,但我知道一定是始于我在穿梭的人群中寻不到一张熟悉的脸。我曾赌气似的坐在天马公寓的入口处,盯着出出入入来回穿梭的人群,企图从中寻到一张熟悉,哪怕是似曾相识的脸。然而,任凭我在那里坐一个黄昏,寻觅都是徒劳的。“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天马公寓这座小小的寂寞的城,将我大大的窗扉紧掩,再也等不到迟暮的归人。
这个夏天,带着龙同学回到了那个我“阔别”已久的家乡,其实说“阔别”倒是虚张声势罢了,仅仅是半年未见而已。只是,我刻意把自己当作多年未归的游子,跟龙同学一起去重新认识这片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土地,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家乡,没走过一条巷子都会遇到几个老乡,停下脚步寒暄几句,然后又转身离去。一年365天,也许就这一次相见罢了。这也是那个最熟悉我的家乡,她永远知道我最经常走的那一条道路,知道我循着鸟叫声起床的时间,知道我最喜爱吃的饭菜。就连点点——我们家那只被我嫌弃过无数次的狗狗,都会在我打开家门的时候匍匐在我身边,摇头摆尾。只可惜,笨笨不在了,它在某一个夜幕降临的傍晚,从这个家甚至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我曾经很认真地想过,等笨笨逝去的时候,我会把它埋葬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并在树干上刻下它的墓志铭。而如今,可怜的笨笨却不知身在何处,只是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还有我小时候拿铁铲留下的疤痕,历历在目。我想,也许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吧。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写跑了题,明明是追忆天马公寓,却不知怎的写道了家乡。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天马公寓与家乡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吧。
天马公寓里的道路平坦、干净了许多,尤其是三区,再也不是刚来时破破烂烂、坑坑洼洼,遍地泥巴的情景了。二区旗杆两侧多了两处雕像,一尊是朱熹和张栻的“朱张会讲”,另一尊则听说是湖大历史上四位杰出的校友,除了在汶川地震中因救学生而去世的谭千秋师兄,其他的我记不清了,不过大概是近代以来“百日维新”和“辛亥革命”时期的先人吧。其实,立两尊雕塑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在这个“基情四射”、娱乐至死的时代,“朱张会讲”那尊确实让人有些想入非非。难怪当时有湖大学子在微博上称“朱熹和张栻含情脉脉地对视,湖大以这种默认的方式大大地敢为人先了一把”。这当然只是一句戏言罢了,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大多不能领会学校的一番好意了。
在二食堂二楼吃过午饭,其实天马的食堂要比德智的好很多。倒不是说饭菜有多么丰盛,再丰盛的饭菜难免吃出一些意外;也不是因为食堂的阿姨有多么热情,再热情的阿姨也都是临时的一种假象。仅仅是因为在天马二食堂二楼可以买到馒头,让我心满意足。当然,客观地讲,天马食堂饭菜的丰盛和口感,都是德智无法企及的。每次多德智到天马,内心总有一种从乡下进城的感觉,一则是因为人多热闹,二则是美食琳琅满目。
从食堂走出去的时候,特意跑到三区11栋楼下,在102寝室的窗外踮起脚尖往里官网了一番,好在还是男生寝室,没有人拿我当色狼看待。男生寝室总会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那堆在墙角的球鞋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顿总原先的桌子上,现在依然凌乱地散放着一堆东西,但总比顿总在的时候整齐好多。一切都很熟悉,但是再也寻不到两年前留下的任何痕迹。宿舍的墙壁每年都会在毕业生走后粉刷一新,将前辈们在墙上留下的字迹抹去。然而,后来者又会在墙壁上留下新的痕迹,只是再也没有两年前的记忆了,没有人知道几年前有谁在这里住过。当然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我们寝室搜出的那八只粉嫩粉嫩,还未睁开双眼的小老鼠,以及隔壁103寝室整理战场时清理出的几十只小强的尸体,唯一不同的是我还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没有对那八条小生命处以极刑,仅仅是将他们安置在一个温暖的纸盒中,悄悄放在了人群必经的楼梯口。倘若它们有幸活到今天,或者它们的后代还在延续的话,大概还应该感谢我没有对它们满门抄斩吧。只是,不知道现在半夜里听到老鼠窸窣作响的同学,会不会痛恨我当年的手下留情呢?
随后去老百姓超市闲逛了一圈,结账的时候居然偶遇了徐虎翼师兄,一位我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一级学生的前辈,只是记得他从建筑学院的学生到湖大青年的主编,到学工部的老师,再到化工院的辅导员,而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又在何方高就了。只是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也不是很老嘛,他在湖大经历过的人大概是我的好多倍吧。虽说现在这是一个陌生的天马,但偶尔遇到一两个熟悉的旧友,寒暄几句,回忆起过往的种种,总会让人唏嘘不已。
走出天马公寓,在大学城二楼的祖仁笔墨堂买了一盒笔芯和一叠湖大的信笺,老板依然很识趣地给我打了折扣。坐在综合楼的教室里,透过窗户望着对面的天马学生公寓,开始写下这一段段文字。其实电脑上码字再多,也不过是几十K的word文件罢了,终究无法替代钢笔在信笺上划过时的畅快感,以及一摞手稿在手时的满足感。多少年后,再看到这些字迹,大概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隔着时空徜徉的真实感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寓门外“湖南大学天马学生公寓”几个大字,直到它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逐渐定格为一帧画卷,而我的内心却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2006年的9月5日,我第一次来到湖南大学,第一次进入天马学生公寓。而明天,又是9月5日了。
是以为记。
201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