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微言]神童的《息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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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明
　　1925年由北新书局出版的《热风》，是鲁迅先生最早的一部散文集，主要是汇集了鲁迅先生1918--1924年间的部分散`杂`论等文章。在《随感录33》里讲到“鬼话与科学”时，曾说道：现在有一班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
，便须一个方法排除他......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拉西扯，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鲁迅先生在这篇文章里又列举了许多实例，其中一个是说：......捣乱得更凶的，是一位神童做《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麻麻的插入鬼话......”

　　文中被鲁迅先生指斥为“捣乱得更凶的”那位神童，就是曾被誉为“民国第一神童”的我们济南籍人士——江希张先生。据说目前老人还健在，现居住在上海，解放后是我国著名的食品工业专家。但在清末民初之际，却被传的神乎其神，什么“生有异秉，一`二岁而识之无；三`四岁能弄翰墨；五`六岁能注释经书。不费思索，下笔千言，且可译成外国文字......”什么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云云，匪夷所思，简直就是一派“小神仙”`“小圣人”的装束！不过，还是江老先生后来在自己的回忆材料里说的坦诚：“......我于1907年正月初二，生于历城县（济南市）江家庄，自两岁起，父母就教我认字，开始只是游戏，不久发现我能接受，便认真的教起来。四岁是渐能作简单的诗文，对对联。但是我绝不是神童，（只是）接受能力比别的同龄儿童强些是真。”看来还是早期教育开发的好啊！

　　然而，所谓“传奇传奇，越传越奇”，于是这“神童”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了。那年身为山东提学使的陈荣昌，竟骑着毛驴亲临江家探访，及试大悦，回衙后即上报给当时的山东巡抚孙宝琦，又经过孙的再次面试，均甚为满意，厚赐嘉奖之后推荐到北京的清庭学部，准备用作宣统皇帝（溥仪）的伴读，虽在京候旨一个多月，因摄政王正忙于应付“辛亥革命”，未及诏见而作罢，也着实风光了一把。

　　回到济南后的几年中，一直刻苦读书，不久，实际上是在他父亲的影响和帮助下，以其“神童”的名义编撰出版一部《四书白话解说》，不想该书竟畅销全国，并得到社会各界的普遍好评，就连当时被尊为“康圣人”的康有为，也曾致函勉励，这使得江神童的声望，再度大振。此后若干年中，市面上以“江神童”的名义出版的书籍很多，大部分是在他父亲的允肯下出的，大约都是些“名实”相互利用的东西，有影响的不多。

　　鲁迅先生所批判的那本《三千大千图说》倒有些来头，它是由当时在北方地区声势较大的一个所谓“慈善团体”--万国道德会，拼凑揉杂后推出的。该组织1921年正式成立于泰安，会长即“衍圣公”孔德成，两位副会长，一即大名鼎鼎的康有为，一为美国人李佳白（1857--1927）。这个人的背景很硬，他作为美国来华传教士，很早就在中国活动，他成立的“万国（中外）教务联合会”，表面上宣扬“改建社会，缔造大同，促世界进化，谋人群幸福”的，但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帝国主义对华文化侵略的机构。江希张的父亲江钟秀（字 寿峰），不但尊孔，也兼收外教思想，欲“融会儒`释`道`耶`回五教精神，救正人心，以期人人守分敦伦，挽救世运”，同时还很热心慈善事业，创办慈善组织的设想很早就有了。“万国道德会”是1918年在济南成立筹备处的,关于它的架构`主旨及方向，在前一年面市的《息战论》一书的后页上，就已经刊列出了《拟设立万国道德会条议十八则》了，对研究该会的源起`宗旨和理想，有着很重要的史料价值。会内的大部分日常工作，多由他们江家父子奔走，江钟秀一直担任驻会监理，执行会务直到1926年去世，后又由江希张的哥哥江希孔继任此职。

　　万国道德会自成立以来，即为各利益集团所利用，组织迅速膨胀，各地纷纷成立分会，一时声势颇大。我手上的这本《息战论》，就是由万国道德会甘肃分会重刻出版的。木刻本，全书分两大部分《息战论》及《万国道德会章程》，另加各种序`跋等，共计七十六页。扉页上有当时的“金奖小彭照相”所摄“江神童希张九岁肖像”一张，可以让我们目识到当年“神童”的风彩。

　　《息战》完成于1916年，正值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国际上硝烟弥漫，国内又是军阀混战，广大人民正遭受着史无前例的一场大浩劫。同时，全世界人民反对战争祈求和平的呼声也日益高涨，所以在这种大的背景下，《息战论》应运而生了。它认为“杀伐之起，始于人心，人心苟无宗教之念，则专以战争为能事”，其造成战争的本源“一为物质问题，一为人欲问题”，总之还是由“心”而起，就是指欲念也即是贪欲。社会物质的不足，再加上人欲的无休，任其所为，遽使人们竟相强略，争夺不止。《息战论》就是想在拯救“人心”上得以解决，序2“欲息万国之战，必先使万国合一；欲使万国合一，必使万国人心合一；欲使万国人心合一，必先使万国宗教合一。”所以《息战》欲图引征五教精典，阐扬道德，以期东开生运，西闭杀劫。建议世界各国，组织会体，征救劫运。诚然作者运用的理论，还是封建迷信的那一套，虽然主观上有着良好的愿望，但铸定是行不通的。

　　在1919年前后，是我国新旧制度大交替的时期，同时也是人们的思想大混乱的时期。“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代表着科学与民主，然而代表着封建腐朽思想的所谓“宗教运动”，也是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漫延。万国道德会及江希张父子，是提倡五教联合的宗教意义上的世界大同，比之“扶鸾摇箸”自是高明许多。《息战》起于反对世界大战，这也可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人第一次从自耕自足的小农思想上跳出来，站到了“世界”这一高度，观察和关注问题。用他那个时代的觉悟与知识，反对战争，祈祷和追求和平的生活。《息战》上的：“愈以兵革之实力息战，则战愈烈！而惟以宗教之遗言息战，则战方能息。”立意，还是较纯正和善良的，是与其同时出现的其他道会组织，所不能达到的。

　　致于《息战论》这部著作，到底是不是真的出自一个九岁的“孩童”之手呢？还是江希张在该书的自序中说的有趣：“......当道批斥者再三，社会不察，竟以请求父兄代书拟搞。小子虽下愚极不肖，然断不敢自欺欺人，确出手稿，实非代拟......”

稿件来源：光明书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