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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读书是为了不受欺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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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5 11: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书房主人

  流沙河

  生于1931年,原名余勋坦,四川成都人。1948年高中时期开始发表作品。50年代初任编辑开始写诗。1956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农村夜曲》。1957年1月参与创办诗刊《星星》,并发表散文诗《草木篇》,由此为诗界、文学界瞩目。不久被打为右派,遣送回原籍劳动。70年代末回归文坛,仍然以诗作为主,记叙自己以往的生活遭遇和心理体验,后结集为《流沙河诗集》(1982)、《故园别》(1983)、《游踪》(1983)等。

  ■读书语录

  ●当今的文学作品,所有得了什么奖的,我一本都没读,这不是霸道,而是因为我不读就知道他们写了些什么。

  ●古人说过一句话,可以把很多说法修正,“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我认为,学者读书是为了充实他自己,打开他自己的眼界,我就是这样。

  ●我读了这些古代文史方面的书,就不会受这些被吹嘘为大学者的人的欺蒙,也不会被李敖这种自吹自擂的人所蒙住。这也是读书的一种乐趣。



诗人流沙河身世坎坷,书籍是他寂寞人生里不多的知己之一。

  流沙河家的书不算太多,他说很多书读完以后就送人了。在他的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本《十三经注疏》,旁边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个字的从篆书到宋书的各种字形。他说自己最近在研究古文字,从汉字的变化中能看出很多东西。

  读书无禁区,结果读成了右派

  流沙河青年时代就爱读书,从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个习惯给他惹来了麻烦。在他19岁那一年,进入《川西农民报》工作,按照流沙河自己的话说,“在这里工作两年后,我觉得深受压抑,觉得这里的空气非常严肃,很难看见人们脸上露出笑容,彼此都不兴开玩笑。我很难忍受,就要求调到省文联来,这边要宽松一点。”从21岁到现在74岁,几十年来他就一直在这个单位没挪窝。

  调到文联之后,流沙河真正开始了读书,所有游戏、娱乐的活动,一概不参加。但是,当时能够读到的书并不多。读了这些书,往往惹来麻烦。“比如,在50年代初期,有一种理论认为,一切东西都有阶级属性,后来苏联有了原子弹和氢弹,这也有阶级属性。科学也是,有资产阶级的科学和无产阶级的科学。一个人,只要多读一两本书,有一点物理学常识,都会知道,物理学的任何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我读了一些书后,在机关生活会上就爱发言。一发言,在别人说到原子弹有阶级性的时候,我就会加以驳斥。这一发言就惹麻烦了,别人说我思想问题大得很。”

  因为知道的东西和读书太多,流沙河多次受到批判。

  1954年,他在省文联又被批判。“我在文章中说,凡属知识性的书,我们都应该读,读得多了自然对革命就有用。

  那时机关还有墙报,我贴到上面以后有人说,‘你显然是针对我们按照上面规定布置的学习任务’,记得当时有规定,哪一级干部读哪一种书,我们这一级读的是《过渡时期总路线》,这是一本文件汇编而成的书,比我们高一级的是学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我觉得《过渡时期总路线》太浅了,没意思,就去学苏联《政治经济学》,而且学得比他们当官的还要通一些,还在会议上夸夸其谈,所以遭到了批判。”

  回顾当时的情况,流沙河说,自己当时所提倡的,实际上就是后来在80年代《读书》杂志上讨论的“读书无禁区”,这是常识。

  后来,流沙河读了汝龙翻译的一套27册的契诃夫小说集。他特别喜爱契诃夫的小说,特别是其中一些具有感伤色彩的作品。

  “像我这样古今中外什么书都读的人,在各种会议上发表意见的时候,就要和别人争论。由于我勇于发言,而且没有任何保留,并坚信正确的就要坚持。我后来当右派,就是这样当上的。”流沙河说。

  回顾这一段经历,流沙河哈哈一笑,“像我这样的人不当右派,那谁来当?”

  书中有智慧,读书是我的精神支柱

  流沙河一当右派就是20年时间,这期间一直从事很苦的劳动,各种悲惨的经历和处境都经过了。最苦恼的是,这个期间没有什么书读,尤其是“文革”期间。在这期间,别人对流沙河说,你把你的那些书,拿到古籍书店去卖了还能有一笔钱。流沙河不愿意,只要有一点多余的钱,就买书偷偷地读。

  “我这时读的一般都是古代文史方面的著作,还有一些现代人类学、人种学和现代科学普及的著作。比如有一本书是苏联人写的《趣味物理学》,写得很好。还有19世纪末叶法国一个天文学家写的,他当过法国天文台的台长,这是一个专门研究月球的天文台,他同时又是一个诗人,叫弗兰马里欧,他在19世纪末出的一本书叫《大众天文学》。这本书流传很广,他死了以后,他太太和学生又进行了补充。这本书是三卷本,60年代就翻译到中国来了。我读进去了,喜爱得很。天文学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使你知道,你很渺小,生命很短,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粒尘埃。当你知道,地球离太阳是1.5亿公里,当你知道宇宙之大,当你知道月球离我们最近是38万公里,当你知道我们所在的银河系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是十几光年,当你知道我们看见的天空几乎任何一颗星都比我们的太阳大,当你知道宇宙起源于120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当你知道地球上的生命已经换过很多次了,你的心一下子就非常广阔了,当了右派无论受什么样的压迫,你都不会去死。你知道我固然渺小,但知道了什么东西是无限。科学书不仅增长了我们的科学知识,而且影响了我们的人生观,胸襟就宽广了。”流沙河说。

  流沙河读司马迁的《史记》是在“文革”后期对他管得稍微宽松的时候。此前,在他当学生的时候,听老师选讲过上面的很多篇章,比如项羽本纪、李将军列传等。当时,他在老家做体力劳动,靠计件工资挣微薄的一点收入,过的是很贫穷、很艰苦的一种生活。流沙河说,“我读了《史记》就知道,历史是那样长,各种黑暗的岁月都曾经有过,各种艰难的处境都曾经有过,各种比我大100倍的冤案早就有过。一次屠杀可以杀40万人,知道了这个,我就觉得我个人几十年的遭遇都很渺小,决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觉得好痛苦。如果我知道得很少,没有读过历史,就会觉得天哪,我怎么这么大的冤屈,就会很气愤。读了历史之后,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历史上有那样多的人遭遇比我更惨。读了历史之后,再艰难的环境我也会找到安慰。”

  我是个失败的诗人,但是个好读者

  上世纪90年代以后,流沙河读的基本上是古代文史方面的书籍,直到今天还是这样。“读了这些书,我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写武侠小说的金庸,到成都来,报纸捧他,说他是大学者、大学问家、历史学者。一批作家像小学生一样,听金庸大师讲四川古代的历史,我没有去。一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我就知道金庸说错了。我就写文章,成都的报纸发不出来,我就到其他报纸发出来了。”流沙河说,“又如李敖,在电视上讲《诗经·郑风》中的一首诗,他说这首诗是讲男女在野外性交,我也写了一篇文章纠正他,有根有据,因为《诗经》我读得熟得很,他也没有回答。我读了这些古代文史方面的书,就不会受这些被吹嘘为大学者的人的欺蒙,也不会被李敖这种自吹自擂的人所蒙住。这也是读书的一种乐趣。”

  流沙河读书有一个原则,要有知识量。他说,“现在有很多文学作品,读了没有给我们任何知识,也没有涉及当今社会的真实状况,它写得很假,我读它干什么?第二就是一些作家书都没读几本,他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所以我就不读。

  当今的文学作品,所有得了什么奖的,我一本都没读,这不是霸道,而是因为我不读就知道他们写了些什么。

  我也不是要责怪他们,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局限于与现实无关的东西,但是我不愿意读,它不能使我们有进益。就像吃饭,你总要给我饭菜,如果就是一些葱蒜,那我吃它干什么?所以很多文学界的会我都不参加,他们在那里谈论国王的新衣好看不好看,而不去考虑有没有。”

  流沙河读书绝对是服从兴趣,一部书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无论多么伟大,他都不读;如果一部书能够引起他的兴趣,无论它怎样微不足道都会读。他读书范围很广,虽然不信基督教,但是从50年代起就读了《旧约》、《新约》,而且读得很熟。从上世纪90年代起,从头又读了一次。“我最初读到《新约》,读到耶稣的诞生,他们搞原始共产主义,有六千多人,他们实行军事化编制,进来把财产全部捐献,我好感动,觉得耶稣真是伟人,这个好。

  更不用说读《旧约·出埃及记》,感到摩西真是个圣人。

  他带领一些人在沙漠里面逃亡,特别是摩西死的章节,我读到那里就哭起来了。虽然不信宗教,但我很感动。”流沙河说。

  在“文革”期间,流沙河甚至读过关于鸡瘟的书,他知道鸡瘟的正式名称叫做新城病毒,是日本一个生物学家发明的。他对这些很有兴趣,读得津津有味。此外,他还读过给赤脚医生编的课本。一些很荒谬的书他就一边读一边批判。

  “作为一个作家、诗人,我是很失败的。但是,作为一个读者,我是合格的。我读了很多书,一些年轻的编辑遇到什么知识、典故不懂,就打电话来问我,我就告诉他们。这就是读书后给我带来的愉快。”流沙河说,“古人说过一句话,可以把很多说法修正,‘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我认为,学者读书是为了充实他自己,打开他自己的眼界,我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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