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

凤凰于飞

我是在一个潮热的午后醒来。
        春尚未远去，而夏似乎匆匆不及待赶来，慰大地以浓郁的温情，熏醉这一季滋长的生灵。续接于零雨其蒙之后的晴空，便是这般炽热，毫不遮掩地倾洒着光与热。于是，万物便不滞于严和宁静，止不住喧嚣躁热起来。
        是在此间的时节，身处的城市禁不住暖意渐染，一地飘零的絮叶如遗散的心事，跌跌撞撞，牵扯而飞扬，叹息而终睡卧于春泥的臂怀中。
        而枝头应殒者，也终倦于顾盼，乘彼和风，缤纷摇落而下。于是我凝神其间，只刹时，流散离析的叶相逐逸飞，撞在四月的春光里，音韵谐和，激发出生命轻喟低吟的幽渺之声。而我终于惊悚这微茫的天籁，不知从何处寻觅了。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那呼晴的鸟儿，忙着东西跳跃，不择高下，未必真叹息于新旧之轮转，枝上绿颜暗换。它自有它的聒噪，不止息地将噪音卖弄得婉转起来，碎声入耳。这是春天的呢喃，奏响在一躁动的午后。
那几日的阴雨云翳似已窈窕轻逝，而盛景、春光，也渐消磨在浸骨的清寒之中了。
        于是众芳晦迹，消弭繁华，瘦了春色。

        而我终日所寻，心肠牵萦，觅之不得的春之芳华，莫非早已夭逝。

        雪隐林径，料峭春寒，清溪映带。那日雪之精灵飞舞漫天，群峦方才着翠意，些微浸染，却又故作惨淡素净。冰棱窜上梢头，谷风呼啸作声，未知造物何意，谴春于此，岂是吝惜了明艳快意的色调，抑或珍藏了意兴勃发的生气，何不假以大块红紫点缀人间，假以湖光山色、啁啾鸣声和悦身心。

        春之始，分蘖于寒雪之中。

        一场雨，困住了春意，江南的梅黄时节，似还未至，霪雨菲菲，封杀了春的脚步，惆怅了院落里期许的人儿，蛰居已久，无边的丝雨敲打着梦里的忧伤。韶华时光，又岂能轻易辜负，只恨这风这雨，白白错过了这许久美好的时光。

        春意，在风雨中积蓄酝酿。

        而晴日，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姗姗迟来了，当此时，夏似乎已趁势摇旌旗而来，携以燥热与闹嚣。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这是个喧哗的午后。

        麓山之上，风行水面，来时匆匆，去时茫茫。湖面泛起那一溜儿银光，终究止不住静寂，禁不了暑热，躁动起来。那波心上，云空如碧，洗练清湛，是坦荡、纯粹、澄明的襟怀吧。
        常遥想于千载前的渺茫时空，此间有真意，源于《诗》，夙性与生俱来的浪漫情怀在春意撩拨下悄然萌动。在水之湄，从辞章、清空绯句中觅得关睢之声与萧葭白露之影，朦胧而又清晰地撞击我们的心怀。溯洄从之，觅得无数痴痴的畅想，梦寐的情境；溯游从之，拾得满目荒凉，一脸惘然失望。

        一江湘水穿南北，盈盈绿绿，沙渚岛屿，白鹭蹑于水石间，当于此境，无怪乎先人的温情尽遣于此。波光点点，春草催生，妖冶旖旎。
        之水，加惠古人无数，予以风流蕴藉辞章，予以浪漫古典情怀，予以后人再也无法企及的性灵的开启与浇灌。于是，先人飘然思不归。
        此水今古如一，依依脉脉，荣枯了草木，辗转了星斗，星月的夜空下，清光所及，可是彼时的情与境，朴质的物与善感的心。
        春意换了别处，我们内心的脉脉温情，也许也只能寄存于别处，无何有之乡。
        于是心下怃然，只能从发黄的卷轴，朦胧得生出铜绿的意象中一遍遍找寻心魄的惊摄与悸动。
        地老天荒，美人迟暮。
        而春风抚平大地的伤悲，春意又临，怀念那些光影交错，书卷画轴，辞章句字，再次回到遥远的蒹葭白露与我们的寂寥思慕之心相契合。千年胜景，一一舒展。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或许春光只存在于我们一次次的重温与回味中，道破了人世沧桑，滤就了水晶般的胸怀。一如羽类离不开天空，水族离不开海洋，我们免不了沾染俗尘浊气，但每每在心力乏倦时，次次遥想古人的流风遗韵，心回往昔，辞章里的悠悠之声，便如水底的珊瑚，清新而持久，直指心底的最柔弱处。于是思绪放飞千年，沿一江水漫溯而上，寻觅千年前江畔芳茂兰芷的微茫之音。

        在天上/闻到了大地的芬芳/落了地/升起天空的梦想/在地上/仰望天空/白云是天堂/在天上/俯瞰大地/白云是故乡/人类的渴望/永远在尚未到达/或已经离开的地方。

        别处是春色。

        炎热渐已消歇，日沉西落，霞光染云，片片金黄，凉风习来。

        这是个喧嚣的午后，一切又重归于宁静。

风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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