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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同学少年时
——关于〈红枫〉主编洪智明的回忆
唐小兵
中国有句古诗词: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用这八个字来描述如今回想起《红枫》时的感触,虽有点乱点鸳鸯谱式的无厘头,却也深深浅浅地透露了一些情感记忆的消息。杂志也许会在时间的尘埃中逾行逾远,而那些白纸黑字背后的灵魂却在滚滚红尘偶尔的驻足追忆中变得日见清晰。记得大学时曾经痴迷的萨特在自传《词语》中说,他写作的根本信念就在于:他固执地相信,很多年后,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古老的图书馆的某个书架上,他的书会安静地躺在那里,它等待着某个偶然闯入者的阅读。因此,写作就成了与未来的读者不期然而然的一次次相遇。
自然,今天湖大的很多学生或许已经对于《红枫》闪耀的那个时代很陌生了,说起《红枫》的主编洪智明也会一脸茫然。可是,对于我来说,那些大学岁月中很细微很琐屑的碎片,却那么漫长地牵扯着我的记忆。我承认自己一直活得似乎很感伤,所谓感伤就是经常性回忆那些一般人很轻易地格式化掉的“无足轻重”的历史。比如,说起洪智明,首先在我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那个儒雅而能说会道的《红枫》主编,却是那个在宿舍里向我要“红薯片”的少年。那时,我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母亲做的红薯片到学校,放在柜子上的皮箱里。当饥饿而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拿出来充饥。洪也许以前没有吃过这种“绿色食品”,尝过一次后感觉“大快朵颐”,总向我“求索”。我永远也忘不了每当我爬到柜子上,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的神情。一晃,七八年光阴就那么晃悠过去了。2004年国庆节在长沙湖大桃子湖的一个茶室里,与洪大学毕业后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是那样的风度翩翩,相对于大学时代,多了几份干练的神态。他居然还对我的“红薯片”耿耿于怀,“指责”我总是在他入睡时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啃”红薯片。其实,我哪是躲避?那个时候的我,被写作的激情激荡着,总是在同学们睡了后还开着台灯“涂鸦”。饿的时候就压抑着声音咀嚼薯片。至今,那些厚厚的发黄的习作本还被我珍藏着,2001年6月从长沙搬到衡阳,2003年8月又从衡阳搬到上海,深深地压在箱子的底层。
至于说到洪智明,现在也许还没有对他做某些定性式的描叙的必要,因为我们都还年轻,都还在路上。他给我最强烈的印象是非常有创意,也很有组织能力,比如他弄了很多社团,还扬言要在岳麓书院搞行为艺术,让从乡下到长沙来读书的我很是“惊讶”了一回,结果不知什么原因成了一场“流产的预谋”。当然,如果智明仅仅是一个“活动组织家”,我也不可能跟他有太多的交往,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闲散,习惯了散漫和游荡的生活作风,当时做《湖大青年》主编时经常被副手批评说没有责任感,不喜欢开会,开会又发言太简短。可我与智明的交流更多的是文学上的。我记得在有一期《红枫》上,他发表了一篇名为《河床》的散文,写得很意识流,颇有普鲁斯特等后现代作家的流风余韵。几天后,他得意地跟我说:“小兵,有个女生读了我的《河床》,说一定要认识我。还问我散文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而我当时也在同一期《红枫》发表了一篇很抽象的随笔《墙》。可就没智明那样的“桃花运”,也没有女生藉此而试图认识我,很让我“沮丧”了一回。洪却说他很欣赏这篇文章,很多同学都说喜欢,当然也有善良的女生说我在文章中塑造的意象太绝望,也太固执。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篇文章也是一个戏仿之作。那时侯,很迷恋卡夫卡的随笔。偶然读了他的《桥》,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中午,突然被一种模仿和创造交织的冲动所刺激,一个人来到教学中楼后面英语角边的一个台阶上,我趴在石阶上写作了这篇随笔。阳光随意地打在我的脸上,我置身于明暗之间,很写意地活在一个“自我抒情”的感觉世界里。我在《红枫》发表文字不多,现在还有印象的是一篇叫做《媚俗与媚雅》的随笔,智明特意用黑体字标志出来,让我“受宠若惊”,结果文章发表大约过了半年的某一天,在湖大麓山南路的一个超市里,“下岗”后的我偶遇一个《湖大青年》的“老编辑”,一个建筑系的女生,她很认真也有点“愤怒”地“指责”我怎么变得“中庸”了,我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她读了《红枫》上的《媚俗与媚雅》,觉得我这种客观分析的文风已经偏离了批判的“本性”。听她的口气才明白原来大家一直都是把我当作“非典型愤青”(因为还有文青的一面)。
往事哪堪付红尘,回首已近十年前。十年,十年,最近我也在迷恋陈奕迅的《十年》,在那反复的旋律中,我仿佛依稀地看见了时间的影子,也仿佛看清了时间中的历史。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十年?《红枫》要再度“复活”,新的主编刘乐平几次三番地约请我写一些只字片语,我因为并非《红枫》中人,怕“交浅言深”,数次婉拒未果,于是就拉拉杂杂地草就了这篇不知道该称呼它为什么的文字。还是回到卡夫卡吧,我想摘抄他日记中的这段或许有点悲剧意味却不无真诚的话献给《红枫》的承继者,献给湖大每一个文学爱好者:“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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