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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青春可以田野样空旷,请不要荒芜。
荒起得比平时晚一些,他套上他的黑色呢绒大衣,背起画夹,从西雅图大楼走出。荒走过一条薄雾中的长桥,像藏在云中的龙隐露着鳞爪,荒越想越觉得自己荒唐。
在桥将近公路的地方,荒紧紧大衣,顺着一侧楼梯钻进桥下的通道。城市无数条地下道交汇于此。这里是一个繁华的所在,尽管白天还得靠几盏白帜灯供给光明。
荒的画室在通道靠墙壁的某一处,当然是固定的,像这里每个人,秩序在这里显露鳞爪。荒,一个流浪画者,按荒的话说他为艺术进行创作,当然也为一口饭。荒缓缓来到他的画室。挨着荒,一个单数日用左腿站、双数日用右腿站的瘸子把手中盛着硬币的破茶缸向路人摇得丁丁当当,荒敲敲瘸子今天独立的左腿,引起熟人们和瘸子本人一阵哄笑。荒把画夹靠墙撂下,从大衣兜里取出一张硬纸小牌立在脚边,上写“画像”。
荒不急于做生意,他摸出一根烟,衔起来点上,然后跟那瘸子天南海北的扯淡。荒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尖夹着烟,用接近嘴角的部分小口小口地嘬,在尽情吞吐的时候总是眯起眼咧开干裂的嘴角。一支烟抽到屁股,荒渐渐恼怒,过路人不是怀疑他画艺未精就是觉得他开价太高。荒歪着他的头,坚持认为艺术就值这个价。
荒掐紧烟头狠狠抽了口,扬起头肆意从鼻孔喷着烟雾,像头中世纪喷火龙. 荒顺手把烟头弹出去,并不知道一个女孩正从他面前过,他的烟头在她的脚边溅起一星半点火花。女孩的尖叫来得毫无半点拖泥带水,让荒产生一种将死烟头凄厉惨叫的幻觉。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女孩跳到荒面前,“卖身?”她张着大眼睛看着荒,荒木讷接着错愕接着恼火,酝酿的歉意被西伯利亚南下冷风吹到苏门答腊半岛上空飘荡。荒用手点了点脚边的纸牌。“噢,你画得像吗?”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画张就知道”荒在克制,“噢,那给我画张”女孩很爽快。荒拾起画夹,用没被头发遮盖的右眼瞟了女孩几下,点上烟送到嘴边,开始给眼前这个向自己挑衅的陌生人画像。命中注定一样。荒画得不慢,一根烟还没烧到手指。荒把铅笔夹在耳根,扯下画纸递给女孩。“嗯,确实画得很像呢!”女孩称赞荒,荒默默咂他的烟。“嗯,你画得很好呀,不过呆在这种地方浪费了,去上个美院什么的读点书吧!”女孩把画交还荒,“嗯,我得走了,拜拜!”“等等,我没心情跟你谈什么康德、黑格尔或者海德格尔,付我钱,然后拿着你的画走人。”荒掐灭烟头。“钱?”女孩一脸天真。“唔,我给你画,你给我钱。”荒觉得开始讲废话。“可是,你开始有说过要钱吗?”女孩继续一脸无辜。“唔…那么…好。”荒接过画,捏着一角把画提起来,掏出火机。“你干嘛?”女孩脸上挂着个大问号,“唔,没什么,烧掉这画,你不要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荒耸耸肩。“喂,你也太小气了,送给我得了嘛!”荒擦着火机。“好好好,我买了还不成嘛?”荒吹灭火苗。“不过我没带钱。”荒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女孩,觉得实在不像上街不带钱的主儿,“真逼我烧?”荒感觉被愚弄。“喂,别介 ,我说真的呢,要不这样成吗?你给我说个地儿,回头我跟家里拿了钱去取。”荒扯出一个纸头,写上地址,递给女孩。“明天下午我在。”荒说。女孩接过纸条,上写“西雅图大楼负二层” 。女孩噘噘嘴,向荒道拜拜。荒被安抚,望着女孩影逃之夭夭的背影。
度过一个前苏联会议式上午,荒背起画夹离开。荒突然发觉地下道是这座城的影子,它们一起变长变大,但影子永远是阴暗。
女孩叫做粒。第二天下午,粒拿着荒留下的纸条,在拆迁前本市最繁华的地段找到了西雅图大楼的所在,由于城市的扩张,现在这里近郊。粒站在锈斑的大铁门前,抬起头看看这座极具蓬皮杜气质的建筑,摘下棉手套挂在脖子上,推门进去。电梯进门左转可见,粒迎着从电梯里走出的立足未稳的人群钻了进去,爵士乐和香槟酒的气息从身后飘来,粒转身关电梯门,从一瞬即合的缝隙,她肯定面前是某个酒吧的一角。电梯缓缓下降,轰轰隆隆载着粒一人,这让粒感觉不错。
不等电梯落定,粒从张开的门缝跳出来,然后一动也不动。粒的面前,一个类似地下停车场的大厅,错落的墙壁,林立的水泥柱,零星的白帜灯。粒感觉自己身陷混凝土而不是站在空气中。粒回过头,电梯已经回升,转身想去摁一旁的按钮,发现按钮被砸毁,小坑里吐出半截电线。粒硬着头皮往里走。真空一样安静,那些爵士乐和嘈杂仿佛统统恍若隔世,粒想叫些什么,但不知道叫什么,粒并不知道荒叫做荒。挪了没几步,粒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下,尖叫声迅速把安静大片大片撕掉,粒回过头,对着荒不知所措的脸。粒问:“你,住这里?”“唔,以前住收容所”荒说。
绕过丛生的墙壁,粒随荒来到大厅一个角落。荒拨开地上堆着的大幅大幅莫奈的赝画,露出一方草席让粒坐下,自己蹲在一个小火炉旁继续摆弄锅里的粥。粒环顾身边的画,问道:“莫奈?”荒侧过脸点点头说:“你竟然认得出。”“我家有个老女人有很多这种画,她喜欢莫奈。这是你画的?”粒问,“唔”荒把粥从锅里倒腾到两支碗里,端起一支碗向对面角落走去,粒发现那边躺着一个人。荒回来的时候,粒问“那个人怎么了?”“喝醉了”荒说完蹲下来端起另一支碗慢慢喝起来。粒发现她的脚旁堆满了各种颜色的酒瓶。荒放下碗,粒说“我来给钱”,荒看着粒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壹佰递到自己面前,“用不着这么些,二十就成”,荒向左歪着头好让头发不遮住右眼,粒摇头说“没有带零钱。”荒站起来耸耸肩说“下次再给罢。”然后从画夹里抽出那画交给粒。粒看着手中的画问荒“跟谁学的画?”“小时候跟一个女人”荒点上烟。荒送粒向上穿过一段幽暗的楼梯,来到一层的某个角落。爵士乐和香槟继续。粒说我叫粒,荒说力是男孩子的名字,粒说是粒粒橙的粒,荒若有所思,粒说米粒的粒,荒说唔,粒问荒叫什么,荒说荒,粒问是荒芜的荒还是荒唐的荒,荒说不都一个荒,粒放肆的笑,然后跑着离开。荒望着粒的背影愣在那里,然后转身回到他的角落。荒抱着小火炉抽烟,对面那瘸子已经从睡梦中回来,大口大口喝着粥。
地下道里。荒叼着烟抬起头,发现粒举着一支孙悟空风筝在他面前晃啊晃。“卖身的”粒大声嚷,“唔”荒向左歪着头用右眼看粒,“我来给钱”粒嘻嘻笑掏出钱,“唔”荒点点头接过。粒看着荒说:“喂,我要去河堤下放风筝,顺便给你钱。”荒像根木头,“那...我走了”粒背着孙悟空大摇大摆消失在地下道尽头。
一根烟的工夫,荒扭过脸对身后的瘸子说帮我看着摊。荒爬上楼梯走上与长桥连接的河堤,老远就看见粒坐在河堤下大片大片的油菜地里。荒听见粒大声喊荒,然后顺着河堤的斜坡跑下去。粒看着荒跑带自己的跟前,粒说我累了,荒拿起一旁的孙悟空。荒把风筝放得很高,粒在一旁手舞足蹈,荒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对粒说:“如果想念一个天堂里的亲人,扯断风筝线,风筝会把你的想念带去告诉那人。”“真的会吗?”粒问,荒说唔,粒冲天上的风筝大声喊爸爸 ,荒愣了一下,随即扯断风筝线。粒说我很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荒跟粒来到江边的河滩坐下来,荒想找出一句安慰的话,“粒,你爸爸一定能知道”荒喃喃地说。粒突然把头靠在荒的肩膀,流了很多泪。东方的天空墨色凝重,荒开始抽烟,粒的眼泪被清冷的河风拂过,像凝霜,粒静静说“七岁的时候,我爸找了一个女人教我学画,我还挺高兴,谁知道那女人偷偷跟我爸好上了,我妈一气之下跟我爸离了婚然后就失踪掉了,后来我爸娶了那女人,再后来,我爸就被人拿枪打死了。”荒大口大口吸着烟,猩红的烟草仿佛要燎透整个夜。粒低下头小声问荒的爸爸妈妈在哪里,“死了”荒像被淬火,“他们也会从风筝那里知道你想他们的”,粒仿佛因为寒冷搂紧荒的胳膊,“不”荒摇摇头,粒抬起头看不清荒藏在长发后的双眼,“他们在地狱”,荒说,“冷,抱着我”粒说。离开粒,荒回到自己的角落,瘸子已经做好了晚饭。荒喝了半碗粥然后合着大衣重重睡去。
当荒再次看见这个世界,情人节来了。荒裹紧大衣走在清晨微寒中的大桥,远远望见粒在桥和公路的连接处,粒的一双可爱的棉靴不住的踏着地。荒说等人?粒捂着鼻子说等你,今天是情人节,你陪我过呗,好不?荒说唔,可是,你怎么老捂着鼻子,粒放下手,荒笑了,“红鼻子老头”,荒说完立马被粒踢了一脚。荒和粒从桥上跳到河堤,沿着河堤走了很远,走进一片高高的芦苇荡,粒从口袋里了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荒,荒撕下包装纸,掰开两半,一半塞进嘴里,一半给粒,粒也塞进嘴里,短暂的甜美在口中绽放。粒指着荒的黑色呢绒大衣问荒你还有别的衣服吗?荒说有啊,粒问在哪里,荒说穿在里面,粒瞪着荒,说好呀,你敢耍我,看我不踢你。荒撒腿就跑,粒拔腿就追。太阳从芦苇荡的尽头升起来,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让人产生一种远方城市从芦苇中生长起来的错觉,荒和粒就沿着两者的边缘拼命奔跑。粒追不上荒,大声对荒叫好饿啊,荒停下来,粒跑上前去,先揣了荒一脚,然后拽着荒去吃饭。粒拉着荒走进一家西餐厅,捡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叫服务员点了菜。蔡一道道端上来,荒低下头吃得像在走钢索,他发觉旁边那桌人总是拿白眼瞟自己。“喂,快吃呀,要不我该抢你的了”粒打断荒的忐忑,荒看着粒,她和自己一样,左手捉刀,右手持叉,吃得稀里哗啦,荒笑得心安理得。从西餐厅出来,荒说要回地下道去,粒说都这会了你还要去呀,荒说我得生活。
地下通道。荒给人画完像抬头接钱,瞥见粒拖着一只小画夹靠在对面的墙壁,头上顶着一只小牌,上写画像。荒歪着头冲她笑笑。粒摘下小牌,一蹦一颠来到荒面前,粒说“喂,荒,教我画画吧,我不喜欢我家的老女人教。”荒往嘴里塞根烟,不再说话,“我会交学费的,小气鬼你!”粒瞪圆眼睛撅着嘴,“不是钱的问题”荒说。“那你就教我呗,我请你喝酒!”粒不依不饶。荒的“唔”当然说不过粒的叽叽喳喳,掐灭烟背起画夹。荒带粒穿过市区,走半小时山路,气喘吁吁爬到山腰的小湖边。荒和粒倚着湖边的长廊坐下,荒一边捡石头打着水瓢,一边教粒画远山一座破庙。粒一边画一边查荒的户口。粒说:“荒,你们玩艺术的就是爱装,像你,成天用头发遮着左眼,不心急啊。”荒说左眼坏了,粒像吃饭吃出了蟑螂,荒用手指在粒呆滞的目光前晃晃,说:“瞎了,小时候被人用弹弓嘣的。”粒看着荒的右眼,感觉有点朦胧,粒眨眨眼,问荒喜欢看电影吗?荒说唔,粒问最喜欢哪部,荒想想说《新桥恋人》,法国文艺片,雷奥.卡拉克斯的,粒摇摇头问讲什么,荒说忘了,只记住一句台词,如果你对一个人说天是白的,那个人对你说而云是黑的,你们就爱上了。粒说荒,你问我,荒说问什么?粒说 你问我如果天是白的,荒拗不过粒,荒说如果天是白的,“而云是黑的”粒小声回答。回去的路上,荒问粒,你整天瞎玩不用上课的吗?粒愣一下,笑着这两天刚好没课。
陆续几天,粒没有露面,荒早早收起画夹。
清晨,荒睁开眼,正对着粒的脸。“你打呼噜了啊”粒笑着说,荒打着呵欠说你怎么来了,“我带你去我们大学看看呗”粒拖着长腔,“唔”荒说。粒不等荒披好大衣就拽着荒跑出西雅图大楼,粒张手拦了辆的士。从车里钻出来,荒对粒说我突然想去图书馆找本书。借阅室里,荒绕着一排排书架直犯头晕,倒是粒搅得周围不得安宁。粒神秘地说我们不如捉迷藏,说着穿过眼前稀疏的人群跑掉。在靠窗一排书架前,荒停下找粒的脚步,荒看见那本书,书的侧面写: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米兰.昆德拉,荒小时候在妈妈的挎包里见过这本书,这正是他要找的,关于那女人留下的一个谜。荒伸手取书。粒就藏在书的背后,却与荒距离略远于一排书架之隔,只是毫厘之间,使荒抽出书后看到的对面是一片空白,粒斜了斜脑袋,让荒看到她有些诧异的笑脸,粒笑着对荒说我要过生日了。
午后和煦的阳光照进一座日式老楼的二层走廊,让人觉得满是灰尘,无处躲藏。粒蹑手蹑脚出现在走廊楼梯口,踮起脚刚要下楼,却被声后一个悠悠的声音叫住,粒用手抓抓裤子,像是被家长擒获的想要出逃去玩耍的孩子。粒转过头,望见走廊尽头落地窗下的藤椅上,一个老女人眯着眼看着她说:“粒,又要出去了?”“我以为您睡着呢”粒撇撇嘴,老女人把手中莫奈的《日出》铺在腿上,悠悠地说:“你也知道,现在家里败掉了,当初你爸留给我们的也就剩这座楼。”她等了等,看粒不作声,接着说:“我们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这些年来也只能坐吃山空,多亏有你雄叔帮衬着,他是念你爸爸旧情的,不像其他那些个酒囊饭袋...”“您当初不是美院的高才生吗?回头您画两张画买了,比眼前那些个三四流画家的画值钱多了。”粒打断老女人的话。“我知道你想上大学,可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你知道,我的眼睛要不是你雄叔掏钱请医生治着,别说画画,早就瞎了。你雄叔答应供你读大学,你又不乐意...”老女人眯着的眼睛慢慢合上,“您特想把我卖给他当儿媳妇吧!”粒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自己也怔了一下,《日出》从老女人膝头滑落。“阿姨,您晒太阳呢。”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窗台下面喊,“天气回暖了,我爸让我给您带点东西补补身子”他接着说。老女人笑着点点头,让粒下楼去开门。粒接过年轻男人手中的补品,扔在一旁的桌子上。男人看看粒,抬头对老女人说:“粒又惹您生气了?”“这孩子,老大不小了,整天还只知道在外面疯”老女人接着说:“我说你爸想掏钱找关系让她上大学...”“我现在不想上大学了”粒说得声音不大但仿佛斩钉截铁。“你瞧着丫头”老女人当着年轻男人的面对粒近乎嗔怪,这让粒觉得恶心。“阿姨,您也别老关着粒,都这么大了,关不住了,这样吧,一会我开车带她出去玩,您放心吧?”年轻男人试图圆场,老女人眯起眼睛说:“这样最好,这最就好。”虽然粒不喜欢这男人,但现在他是带他逃脱老女人的一根稻草,所以她没再说什么。别墅外的宝马发动起来,向着市区驶去。
暮色中,宝马在这座城最繁华地段的停车场缓缓止步。那男人跳下车,殷勤为粒打开车门,扶粒出来,然后肩并肩消失在霓虹中。望着他们远了的背影。荒一脸支离破碎。荒,正穿着一件破旧的工作服杵在停车场的角落给人擦车,为了攒钱给粒买件像样的礼物。荒木讷的站在那里,然后扯下工作服,抱起地上的大衣,跑过整个闹市,跑回他的角落去。荒靠着墙壁,虽然他知道总有一天王子会把公主从喷火的龙的爪下救走,但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感觉自己被命运愚弄。有谁想过或者龙比王子更深爱公主,但仅仅因为它是一条会喷火的龙,命运就安排杀出一个王子夺走公主,完全不在乎公主到底爱谁。荒的拳头在墙壁上把大片大片的寂静砸的粉碎,然后接着酒精水去。
荒梦见一个女人抛夫弃子只为嫁一个有钱人,荒梦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千里迢迢赶到一座陌生的城,只为用一把倾家荡产从黑市上换来的枪爆情敌的头,荒梦见一个孩子从小就裹着一个男人最后留下的大衣在这座陌生的城走街串巷被人耻笑为私生子。有谁在乎过一个孩子的死活,荒从梦魇中觉醒,闭起双眼倚着墙壁。荒听到隐隐的哭声,发现瘸子正靠在对面的角落哭泣,荒灌了几口酒,问怎么了?瘸子大声的哭着说我今天看见她和我的孩子了,荒说谁?然后拿起酒瓶走到瘸子身边坐下来,瘸子抢过酒瓶,吹了一气,说十一年前,我讨饭的时候捡了个女人,是被从附近农村卖到这的,我对她好,她也给我生了个儿子,结果有一天我出去要饭,回来发现她带着孩子跑了,把我的钱也全拿走了,说是回去了,以后我也找过,找不到,结果今天在火车站看见她带着孩子跟着一个农村男人,我上去要带她走,结果她跟那男人说我是疯子,还叫那男人打掉我两颗牙,瘸子越说越伤心,我是装瘸子,但我没疯!瘸子用后脑勺咣咣撞着墙,荒一把拦住他。荒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塞进瘸子的怀里,拿着这钱回老家去吧,别再混了。瘸子愣住了,回过神,看见荒已经收受好铺盖,看着他说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然后荒消失在暗夜。
粒从床上爬起来,把荒给她的画像和她从那男人身上骗来的几张信用卡揣进怀里,收拾好行李,打开窗户,抓着一楼窗户的防盗网爬下去。穿过一片钢精水泥的丛林,粒站在公路旁昏黄的路灯下。粒想要从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挣扎中抽身,她想到荒的歪着的头和明亮的右眼,她决定打车去西雅图大楼。粒从电梯里跑出来,跑到荒的角落,却发现只剩下一地的岁酒瓶渣和墙上的几道血迹。粒瞥见一旁呆滞的瘸子,粒用力摇着他,瘸子回过神来,对粒说荒走了,粒问荒什么时候回来?瘸子喝了口酒说不会再回来了 。
荒沿着高速公路一直走走走走,当他觉得累,他在路边一处长满油菜花的斜坡上躺下,在晨曦中望着远去的熟悉而陌生的城市,荒有一些留恋。
粒来到江边的油菜地,抱着画、仰起头望着破晓的天。</P>
荒往回走,穿过郊区,穿过市区,穿过长桥,来到地下通道,这里像往常一样喧闹,荒靠着墙低头抽着烟。当一支烟抽完,荒顺手往前一弹,一声尖叫让荒猛地抬起头,看到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荒说抱歉,然后背起画架准备离开。
粒离开油菜地上了桥,拽着画低着头向前走。
荒沿着楼梯走上去。粒继续向前走过桥和楼梯的接口。荒走到桥上。粒哭着走向荒身后桥与公路的接口,荒背对粒走向桥的另一端。
荒听得到身后传来的哭声,他的泪从左眼涌出,在长发的掩映下放肆地流动,继续向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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