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教育的零星思考

桃花岛主

我对中国教育的零星思考
              端木赐香
　　一、后启蒙时代，中国新一代教师何为？
　　1．中国的启蒙运动如果从维新变法开始算起的话，那么，它已拥有百年历史了。这一历史并不算长，因为西方的启蒙运动从17世纪开始到18世纪结束，为时二百年。
　　2．中国启蒙运动与西方启蒙运动最大的不同，在于西方的启蒙运动有很长的预备工作，从14世纪到17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的最大后果是：上帝死了，人活了！西方启蒙运动的后果则是：专制完了，人权来了！　　　　　　　　　　　
　　3、遗憾的是，中国的启蒙运动基本上没有任何预备，它是西方列强叩开中国大门后，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囫轮吞枣般的一个不良的消化过程。
　　4、西方为时五百年的两节课－人本主义与自由民主独立之精神，要在一个三纲五常的传统社会站定脚跟，可不是一朝之功，更何况，历史也不给你判断的时间与选择的自由。或者说，历史曾经给你机会，但是你没有把握，比如鸦片战争前，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想跟大清王朝确立的，是平等自由的贸易关系。奈何清政府颇有点类似民间所谓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挨整砖不挨半截砖”的人，最终，制度使机会变成了灾难！
　　5、近代史上的灾难，使中国的有为之士大都变作了急功近利之徒，从洋务运动，到维新变法，再到辛亥革命，救亡图存，学习西方，成了中国当时的主旋律。
　　6、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弱国无外交，这一耻辱深深刺激了中国学人。于是，民主与科学，两只小旗指引下，中国开始了五四运动。不幸的是，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中国大批知识分子集体转向，马克思主义在向我们招手，急功近利驱动下，五四运动在后期转向：政治取代了科学，革命取代了理性，救亡中断了启蒙！
　　7，五四运动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知识分子的革命化。它导致中国的启蒙运动成为一项未竟的事业。这一论断在学界已是公认。所以，我把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定义为后启蒙时代。
　　8，正由于启蒙的中断，理性的缺位，才导致20世纪的中国出现新的造神运动。基于这个角度，我们不得不承认，“文革”这样的悲剧，自有其历史逻辑，它的发生，绝不是偶然的！
　　9，什么是启蒙？　康德在《什么是启蒙》中将启蒙定义为人类运用自己的理性而不臣属于任何权威。他给启蒙拟定的座右铭是：敢于认识，敢于坚持自己的理性！
　　10，怎么启蒙？新一代教师，应该首先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其次是一个知识分子，最后才是一个所谓的“传道授业解惑”的教书匠。
　　11．教师是人道主义者，他的教育就不会目中无“人”，他更不会用种种的“苦型”来折磨体罚孩子，他眼里就不会有差生，总之，教育悲剧就会减少许多！
　　12、所谓的知识分子，最基本的判断条件是：是否充当着社会的良心！具体来讲，他是独立的，而不是御用的；他是思想的，而不是技术的；他追求的是人类普世的价值、正义和公理！
　　13．教师是知识分子，那么，他教给学生的，就不仅仅是现成的答案，更重要的，是教给他们如何思考！


二．中国传统教育的弊端及其后遗症
　　1．中国传统教育虽然有诸多积极的因素，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它更大程度上只是充当了愚民政策的帮凶。它所搞的教育，是臣民教育，不是公民教育，它培养出来的，首先是奴才，其次才是人才！如今中国教育奉行“科教兴国”的“片面抗战路线”，导致中国教育仍是单腿跛行，片面重视理工科教育，人文教育荒漠化。它培养出来的是人才，但不是人，客气点儿，它培养出来的并不是合格的公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公民。
　　相形之下，人文教育则是欧美教育的一大传统。比如哈佛规矩：一个学院里，读物理化学的，必须在文科领域拿到足够的学分，文史哲都得学，一门不及格，便不能升级，不可以入硕士班，就算你是物理天才，甚至五年中能拿两个理工博士，但你的人文基础课必须及格。美国综合研究：西点军校的高才生，往往要在哈佛读一年，拿一个历史学硕士，否则将来在军队难以升迁，因为将帅型的人才，像巴顿那样带兵占领一个大陆的将军，他必须懂历史，否则他的纯粹军事决策就会犯致命的错误。
　　中国的清华一直想跻身于世界名牌大学之流，但是贵校出了一个拿硫酸泼狗熊的刘海洋，让我们看到了它与真正的名牌大学之间的差距。这一事件，是中国教育机制中人文教育缺失的综合性结果。所以，清华出科学论文再多，人文教育之课不补，它始终难望哈佛项背！
　　2．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私学盛行，但是它很快被秦朝的大一统打断，书被焚，儒被坑。隋唐科举取士，读书人被套上了笼头，高兴得唐太宗手舞足蹈：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到了明清，读书人更是匍匐于皇权的脚板底下，知识界一片黑暗，急得龚自珍大叫：庠序无才士，巷无才偷，薮泽无才盗！
　　如今，中国的教材仍行走在官编的羊肠小道上，应该教育统一答案统一口径，如果龚自珍在世，还会叫唤。这本是一个多元的世界，是一个可以保持沉默更可以有多种答案的世界，问题是，我们只有一个答案。当然，考试时给你多个备用答案，问题是你只能挑出题人预设的那一个，挑错，你就输了！
　　如今的学生，走的仍是科举之路。而教师，只是戴上眼镜的小农，他搞的是小农经济，他只注重眼前这一季的收成，学生考得好，他就丰收了！至于耕地流失，耕地荒漠化，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也顾不上！
　　3．知识界被套牢，遑论百姓。祥林嫂们，刘老拴们，阿Q们依然在“黑屋中”沉睡，在“洞穴中”背对阳光，更别提把启蒙大师严复当作头号汉奸来杀的义和团们了。基于这一角度，我们可以发现，袁世凯称帝也有自己的委屈，“国情”两字虽然成为他拒绝共和的挡箭牌，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称帝是有一定的现实的基础的。因为子君太少，而阿Q和刘老拴又太多了。老蒋搞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首脑，也不是空中开花。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人民心里有皇帝，他们的上空就会出现皇帝，皇帝是“人民”牌的，它是人民造就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了，可是她的子民，经受的只是革命的洗礼，暴力的洗礼，原谅他们吧，他们除了会唱大救星挖井人等颂圣的主旋律之外，嘴里再也哼不出其它调调。红卫兵，那些乳臭未干的孩子们，他们接受了共和国的最新教育，但他们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又证明他们是吃狼奶长大的，虽然那狼奶不见得是我们教师提供的，但是，是谁把狼奶灌给了他们？是我们，我们教师！如今，在我们的孩子身上，依然有狼孩的痕迹。我曾经跟一位民主党派的同仁探讨说：中国历史上会不会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他老老实实说：再来一次，谁也挡不着！
　　4.秦代创造的最坏的传统是，以吏为师。它把思想的对错，交给当官的去判断，当官的可能懂得法规－他不懂也无所谓,却未必懂得思想－他不懂但他会阉割！到了武帝时代，张汤更是首创“腹诽罪”，沉默都不行了。这导致中国知识分子喜欢表态的传统，有人把它叫做话语的捐税。这种捐税在有关会议上时时体现。《东方》杂志2003年第9期载有王怡的一篇文章《无权势者怎样思想》，看了让人扼腕。我一直以为，话语捐税是思想者才上交的话税，犹如挣钱超过一定限度的人才交国税一样，没想到，无权势者，无思想者同样要交税。比如一个养猪的农民，一旦上了电视，他再憨厚，也知道表个态：在三个代表精神指导下，我养的公猪个个精神，母猪个个怀仔云云。
　　基于这个角度，我认为，中国教育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教育之内，而在教育之外。教育政治化，教育附庸化，教育没有自己的独立地位，是当今中国教育最大的悲剧！蔡元培主张“教育事业，当完全交与教育家，保有独立资格”。现在看来，先生的主张还在空中。
　　5．一个寓言： 从前有个大官，非常聪明。到了美国，看到极其美丽壮观的三层楼。第一层是学术自由，第二层是严格的科学标准，第三层是世界一流大学，那真是说不尽的庄严壮美，雍容华贵，里面点缀着辉煌的诺贝尔奖，令人生出多少羡慕和赞叹。心里便想：我们也有许多的学者，钱也有一些，我为什么不造这三层楼？
　　　　于是通过决议，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召来学者，开始建造。大官在边上看学者的行动，心生疑惑，终于开口询问：“你是在造那三层楼，世界一流大学吗？”学者说：“是啊，我们是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现在正在做第一层：学术自由和相关建设。”
　　　　大官说：“我不要下两层的学术自由和严格的科学标准，我只要第三层楼：世界一流大学和诺贝尔奖。”学者答到：天下没有这样的事情，最下面的基础：“学术自由没有做好，怎么可能有第二层的严格的科学标准，又怎么可能建设第三层楼－世界一流大学？”
　　大官坚持说：“我不要下两层的学术自由和严格的科学标准，我只要第三层楼：雍容华贵的世界一流大学和诺贝尔奖。你们立刻给我拆了学术自由的基础，一定能够造出第三层楼世界一流大学的。”
　　这就是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目标是－空中楼阁！
　　6．如果说中国传统教育缺少好多东西的话，那它唯一不缺的似乎只有技术了。倒不是说，技术不重要。而是说，教育没有思想，要技术何干？老实讲，中国的一个教师，只要被政府挂上了桂冠，那他的思想跟他身上的光环只会越来越成反比。有幸看到一个教育同行给魏书生写的采访实录，看到老魏喋喋不休的谈一个教师的美，什么字美，声音美，形体美，仪表美，我心里突然涌起了阵阵悲哀，想起了穿着华丽的木偶。当然我无意说魏老先生是木偶，我是说，木偶化是不是技术至上工具至上的中国政教合一之教育的必然归宿？厨师自然可以烹、炸、煎、炒，把一盘菜做得令人眼盲气短，但是那菜本身，没有足够的营养，厨师就不算合格。如果那厨师把发腐的菜给做得有色有香，那他岂止是不合格，简直可称作谋财害命了。所以，现在根本不到为技术而喝彩的时候！
　　7、传统教育的功能：著名大导演谢飞在给北大学生做讲座时说了自己的两个笑话.第一,是老先生在厦门用望远镜望海峡对岸,结果吓了一大跳,他问身边的士兵,为什么台湾也用我们的红旗.兵告诉他,台湾的旗底色也是红的,只是左上角有青天白日.谢大导演说:我以为,台湾只能用黑旗或者蓝旗呢.(幸亏谢大导演没拍过国共战争片,否则他老先生让人家国民党军队打着黑旗冲将出来,就太幽默了)第二,是老先生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与一个台湾人合住一室.评价起双方的领袖,谢飞认为一提老蒋,就想起一个尖嘴猴腮无情无义的老头,那台湾人说,哪里,我们印象中,老蒋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相反,一提你们的毛泽东,就想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教育，他可以让人变成“色盲”。我跟学生说，一提蒋介石，袁世凯，你们是不是首先想到坏蛋？学生就笑，我说，这就是教育的功能！因为所有的老师都说他们是坏蛋，不说他们是坏蛋的，肯定有麻烦。中国的学术规矩是：学术无禁区，宣传有纪律。意思是说，你只管在家“学术”，只管在肚里评说，但是要说出来，那可是有纪律的。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秦二世“胡孩儿”。赵高指鹿为马时，大臣大都跟着说马，说鹿的都被赵高宰了。问题是“胡孩儿”，产生了心理错觉，以为自己得了迷惑症，好好的马被自己看成了鹿，最后在算卦人的指引下，到上林苑斋戒去了！
　　我们的学生，从小没有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和能力，怀疑，他不会去证伪；相信，他也不会去证实。一个美国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要做一个考察报告：老鼠有没有记忆能力！他会自己设置实验场，给老鼠设置两个出口，一个出口摆上美食，一个出口，是惩罚。经过两个星期的观察，他的报告就出来了：实验表明，老鼠可能有记忆能力！因为老鼠拜访美食出口的次数高于拜访惩罚出口的次数。
　　一句话，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这样一种实证精神，将会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而我们的教育，将成批的出产“胡孩”这样的鹿马不分的迷惑症！一般的中国学生，在中小学阶段甚至不会迷惑，因为他尚不如“胡孩”，一开始就不知道鹿是什么样的。只有到了大学时代，接触了一些书籍，打开了另一扇窗户，他才开始迷惑。这就算不错了，有孩子可能始终没有发现另一扇窗户！他们在网上有很大的声音。他们甚至都拥有理工科的高文凭。问题是，他们是高文凭，低智商，我把他们叫作片面性白痴，他们的存在，老是让我恍惚，感觉这是一个后义和团时代。
　　有一学者在高校作演讲，说：20世纪初有个义和团，20世纪末有个FLG！就这么一句话，立马让我想起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国岂止是百年？可谓是千年孤独了。余英时经常谈及“哲学的突破”这一概念，那么我们能不能来个“教育的突破”，让教育变成真正的教育？事实上，喊中国无教育的声音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