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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苏珊·桑塔格 《床上的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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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7 22:5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床上的爱丽丝



苏珊•桑塔格 著
元宝 译




剧中人物


爱丽丝•詹姆士
护士
年轻人

家庭的幻影
父亲
亨利(“哈利” ),她的哥哥
母亲

茶会上
玛格利特•福勒
埃米莉•狄金森
困德里
迷尔萨,闱嫠们的女王

被褥队
M I (男人)
M II (女人)


时间:1890
地点:伦敦
(第三幕是一个闪回或记忆,发生在二十年前的马萨诸塞州剑桥市。)

第一幕


暗场。(爱丽丝的卧室)


护士的声音:你肯定能起来。

爱丽丝的声音:我起不来。

护 士:你是不想。

爱丽丝:我是不能。

护 士:是不想。

爱丽丝:就不能。哦。好吧。

护 士:想吧。想起床吧。

爱丽丝:先把灯打开。



---------------
  Alice James(1848-1892),威廉•詹姆士(1842-1910),哲学家、心理学家,著有《心理学原理》、《信仰意志》、《实用主义》、《多元的宇宙》、《几个哲学问题》、《彻底的经验主义》)和亨利•詹姆士(1843-1916),作家,小说《鸽翼》(The Wings of the Dove)、《奉使记》(The Ambassadors)和《金碗》(The Golden Bowl)的作者)的妹妹,十九岁时抑郁使她试图自杀,此后则长期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卧床不起,直到四十三岁死去。
  Harry,亨利的谐音,恶魔、恶鬼,或折磨、掠夺的意思。
  人物具体说明见剧本第五幕。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


爱丽丝的卧室,维多利亚风格,有着太多的布置。台深处有法式的门。躺椅,钢琴。爱丽丝——大约四十岁,长发,孩子似的——躺在一张大铜床上,埋在一堆(十条?)薄被褥底下;她的脑袋,肩膀,胳膊都没有受到拘束。护士,很高,穿着件剥下来的被套做的制服,翘着腿坐在高处。


护 士:你是不是起床,这只是个意志力的问题。

爱丽丝:我想这会儿我该打针了。

护 士:别换话题。

爱丽丝:我没有。我的腿不听使唤。

护 士:我知道时间。他四点钟来。你想让他高兴。他看见你坐起来、坐在椅子上就高兴了。

爱丽丝:我吃不准。我觉得他乐意看见我在床上。

护 士:随你的便。

  (她跳下来或爬下来。)

爱丽丝:那样他才知道我在哪儿。我在属于我的位置上。

护 士:他们来看你,你哥哥,你的朋友们。

爱丽丝:朋友就是过分好奇的人。他们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就在那儿等着。我老让他们失望。

护 士:你就不想去看他们?懒骨头。你就连一丁点儿好奇心也没有?你对这屋子还没受够么?

爱丽丝:出去。看吧,像他们说的,去看世界。

护 士:没错儿。

爱丽丝:我在这儿看得更好。

  (灯光闪烁摇曳,忽明忽暗。)

护 士:别拿命折腾。

爱丽丝:我还就想那么干。玩命。你能给我解释为什么命就这么经不起折腾么。从头到尾就那么狠。

护 士:你要是扑点儿粉,抹点儿唇膏,你就是个女人,你知道。

爱丽丝:我看起来吓人么?跟我说。

护 士:我可不想不厚道。

爱丽丝:说吧。

(护士从抽屉里拿了面镜子——椭圆形带柄的木制镜框,意大利式的,装饰华丽,镀了金——递到爱丽丝手里。)
    
    我的镜子 。

护 士:你当然有镜子。

爱丽丝:这本来是属于莎拉•伯恩娜特 的,你知道么?我和你说过么?

护 士:我从来不去剧院。

爱丽丝:你该去的。票也不贵。从二楼包厢也能看到整个舞台。

护 士:我一直都时间。

爱丽丝:就没人请你去么?哪个小伙子,你该和小伙子出去。

护 士:有时候有。

爱丽丝:帮我一把。

(护士摁响了铃,M I和M II——他们穿着白色水手服——上场,搬开被褥,把它们堆在舞台深处。)

护 士:这样好点儿了。

(被子被搬开时,护士帮爱丽丝在床上坐起来,把三个靠垫枕在她脑袋后面。爱丽丝继续照镜子。M II下场;M I留在被子边上。)

爱丽丝:我想我对我的样子没什么不满意的。

护 士:别那么臭美了。

  (护士拿过镜子自己照起来。)
  
    总还是有可改进的地方。

爱丽丝:那是。

护 士:一个女人永远能让自己更迷人。

爱丽丝:我以前没想过那方面的改进。(在床上不安地辗转)你干嘛怂恿我。

护 士:我这是帮你,你这可怜没娘养的姑娘。

爱丽丝:你知道我有次跟莎拉•伯恩娜特说什么么?你知道么?(越来越激动不安)她是个道德的脓肿,虚荣得都溃烂了。我就那么说的。

护 士:要我弹点儿音乐么?

爱丽丝:哦,哦。

护 士:我亲爱的……

爱丽丝:我又有这些念头了。(狂乱起来)哦,哦……

  (护士在钢琴边坐下,开始弹《帕西法尔》 里的一段。)

    也许我还得拿点儿被子来盖着,在哪儿呢?不,我看见我自己带着把刀子 ——不,是块砖,我看见他的脑浆从脑袋里摔出来,他的黑色的爱尔兰脑浆。

(护士向M I发信号,他从躺椅旁的桌上的黑色包里拿了一支注射器并给爱丽丝打了一针。)

    是的,我就那么干了,我不在乎,让他们都恨我,我已经厌倦了让他们忧伤,让他们舒服。就让他们恨我。哦,这止痛剂。(她渐渐缓和下来)这么止痛。

  (护士还在弹琴。灯光渐暗。爱丽丝睡了过去。非常暗。在暗场以前音乐还持续了数秒。)




----------------------
   Sarah Bernhardt(1844-1923),法国戏剧演员、导演,有“女神莎拉”的美誉,以优美的容貌、出色的演技和嗓音成为历史上著名的舞台剧演员,也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演员。

  Parsifal,瓦格纳三幕歌剧,1882年首演,Parsifal(有时亦作Percival或Perceval)是主人公的名字,他是亚瑟王传奇中寻找圣杯的英雄人物,天下之至愚至纯者,“被怜悯引导着的,一个坦白真诚的傻子,等待着他吧,他将供我遣使”。

  刘易斯•卡洛尔笔下的爱丽丝,后来在一些地方被发展为“持刀的哥特少女”形象;刀子这一道具,第一次出现在《爱丽丝漫游奇境》里,是在“龙虾四对方舞”的章节(光看这一章节就能嗅到强烈的乖诞和暴戾、同时又超然而嬉戏的气味):爱丽丝在狮鹫的命令下背诵怪诗《那是懒蛋的声音》,第二节“我经过她的花园”:“我经过他的花园,用一只眼睛看见,/豹子和猫头鹰正在分食一只馅饼。/豹子分到了外皮、肉汁和肉馅,/猫头鹰分到个空盘。/馅饼吃完后,/当豹子低吼着卷走刀子和叉子,/猫头鹰也就被和善地恩准把汤匙揣兜里,/宴会结束——”在《镜中世界》里刀子到了爱丽斯手上:先是海发(Haigha,一个白棋国王的信使)把刀子——不单是刀子而且特意说明是“割肉的刀子”(carving-knife)——和盘子一起从他的包里拿出来,为了分一个大糕饼,“爱丽丝想不出这些东西怎么来的,觉得像变戏法一样”,然后爱丽丝拿过了刀子,要把饼均分为三块,结果被切开的饼总是又重新合上,狮鹫说:“你不懂怎么对付镜中的饼”,用它教的荒唐办法,饼自动分开,爱丽丝持刀坐着,迷惑不解。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


一个年轻的爱丽丝站在舞台中央、追光下,穿着白色长裙。灯光慢慢展开,台上变亮了,于是父亲的书房显现出来。除了书还是书。父亲在一把梯子上。


爱丽丝:爸爸。

父 亲:再等一分钟。

爱丽丝:爸爸。

父 亲:就一分钟。

(他笨拙地爬下梯子,僵硬地走到桌边,在他的高背椅上坐下。)

爱丽丝:爸爸。

父 亲:嗯,亲爱的。

爱丽丝:爸爸。

父 亲:我听着呢爱丽丝,虽然我忙得很。

爱丽丝:爸爸。

父 亲:我的孩子,讲点道理。我正从百忙之中抽时间给你,你要多少就给多少。

爱丽丝:爸爸。

父 亲:我在听,我很耐心。

爱丽丝:爸爸。

父 亲:我坐着了,就准备听着呢。

爱丽丝:爸爸。

父 亲:那样说话对你来说早就不难了。我们是能言善辩的一家,我和你四个哥哥。我那么为你骄傲,爱丽丝。我们,我敢说,都那么为彼此而骄傲,为我们全家。

爱丽丝:爸爸。

父 亲:而你是最小的,小宝贝儿,我们的小姑娘。

爱丽丝:爸爸。

父 亲:我出色的、健谈的孩子们,总是叨叨叨不停地说,总是胡天胡地聊啊扯啊,没完没了地给你们的爸爸带来问题,小小的好奇心,在你还不知道那都什么意思的时候就用上了那些特别大的、煞有介事的字眼儿,说啊,说啊。

爱丽丝:爸爸。

父 亲:你无不无聊啊亲爱的,我没限制你只允许干那些女人们混日子或是胡搅蛮缠的事啊。我的图书室对你和你哥哥都是完全开放的,我对你们一视同仁。

爱丽丝:爸爸。

父 亲:你狠,亲爱的。你想惹我光火是么?(停顿)你让我想起你母亲了。

爱丽丝:爸爸。

父 亲:(冷冷地)她也能用不吭声来把我搞疯了。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最好请放胆子说出来。

  (《帕西法尔》的音乐从台下传来。)

爱丽丝:我很不高兴,妈妈。

父 亲:你爸爸,亲爱的,我是你爸爸。

爱丽丝:我很不高兴,爸爸。

父 亲:你想问我什么?

爱丽丝:那个,呃,自杀有什么不对么?

父 亲:你干吗要叫爱你的人痛心?让我们这么烦就不对。

爱丽丝:我努力过了。

父 亲:如果你完全能努力,就没什么理由不继续努力下去。

爱丽丝:我尽力了,尽得没法再尽了 。

父 亲:在我看来亲爱的你还没开始用上你那么多的天分呢。这是个岂止是非比寻常的家,而你,你知道我不是说好听的,你的天赋并不是最少的。我五个孩子里按才华我把你排第三。你在听我说么?你的才智不如你两个哥哥,但比另外两个强。这中间的位置对几乎任何其它人家来说都算是没法比的了。

  (爱丽丝已经走到了梯子那儿,爬上几格,仔细地看那些高的架子上的书,够到一本——那是本砖头那么厚的——然后慢慢下来。)

    你只要下决心用用你的能耐,你面前就豁然开朗,海阔天空,哪怕你是个女的。没错,我想你的确不太适合家庭生活。你得用你自己了不起的主意,别怕吓唬威胁你要你屈服的男人们。

  (爱丽丝站在他身后,把那本砖头似的厚书举在他头顶上。父亲扭头看见,微笑,伸出手,她把书交到他手里。)

    真够沉的,我当你什么也没干过。第三卷,你想借去看么?

  (爱丽丝摇头。)

那不是没意思的书。而且我知道你喜欢看对你来说太难的书。像你哥哥们一样你三岁就会看书了。

爱丽丝:爸爸,我跟你说了什么?

父 亲:你说你不高兴,要不就是你不想借这本书。

爱丽丝:听我说爸爸,绝望是我的精神状态。

父 亲:那是艺术家说的,大概你是个艺术家。

爱丽丝:艺术家是了结了什么东西的人。

父 亲:我可怜的孩子,所有那些天分,我们的天分,家族的天分。我能干什么?你真想要我,要我同意?

爱丽丝:你知道我想。

父 亲:可你也不试着要点别的。

爱丽丝:我这么难过你没感觉么?爸爸。

父 亲:卖力点吧。过一段,隔了距离看,事情就不一样了。

爱丽丝:距离。

  (爱丽丝朝舞台深处走去。)

父 亲:我告诉你个秘密,女儿。

爱丽丝:秘密。

父 亲:没有一件事是真正有意义的,哪怕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丝丝意义也没有。

  (爱丽丝停下,吃惊。)

爱丽丝:没有一件事?

(父亲转身背对观众,旋拧着取下他的右腿,转回来,挥舞它。或者:他拿一把锤子往他右腿上砸——发出倥倥响——以显示那是木头的。)

父 亲:你看这精巧的木头玩意儿当了我的一条腿。我小时候常常想我要是有两条真的、健全的腿那会是什么样,现在不想了。我如此深入了我的人生之路,看不到边缘,不会走出去、走岔了。

(灯光开始转暗,父亲忙从桌子抽屉里拿出应急灯,把它打开,贴上自己的额头。暗场,除了照着父亲额头的那缕光线。)

    爱丽丝?

爱丽丝:爸爸。

父 亲:哦,别,我受不了了。你在哪儿哪?我看不见你。

爱丽丝:这儿爸爸。你给我念过故事,你把让我骑在你脖子上。

父 亲:是的。我是个不好的父亲么?我让你为你自己着想。不是坏父亲,我没告诉你说:“玩你的娃娃去,离书远点儿,那是给你哥哥们看的”,我没把手伸到你裙子下面,让你别告诉你母亲。

(一束来自舞台深处的、来回摇晃的光找到了爱丽丝,那束光是由M I控制的,M II站在他身边。灯光打开了。)
    我问你话呢,专心点行么。

爱丽丝:我在这儿呢,还等着你的答复呢。

父 亲:对什么的答复?

爱丽丝:我能自杀么?爸爸。

父 亲:你干嘛要问我?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去死,你存心要那么干,我能拦你吗?

  (舞台前半部分的灯光变暗。)

爱丽丝:能吧。没准能。可能不能。

  (只有舞台深处的照明,爱丽丝在摇晃的光束里,时隐时现。)

父 亲:我生你是让你好好活一辈子的。

爱丽丝:我妈生的我。

父 亲:如果我是你妈会管用么?

  (亮灯,父亲穿着条裙子。)

    你现在再来问我,问你妈妈。

爱丽丝:爸爸我能自杀么?

父 亲:你母亲听你这么问会很郁闷。

爱丽丝:我父亲也会。

父 亲:你父亲说你爱干嘛干嘛。

爱丽丝:(做梦似地)爱干嘛,我爱干嘛……

  (没有什么人推着她,她却在摇晃的光里自个儿摇晃着身子。)

父 亲:我就一个要求,死好看点儿,别让你身后那些活着的人难受。

爱丽丝:有没有个能让我掉下去的洞啊?我是不是得先睡着呢?

(音乐起,她猛地向后倒去,倒在M I和M II的胳膊里,暗场。)



---------------------
刘易斯•卡洛尔《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爱丽丝的奇遇在她睡着后展开,她先是掉进了兔子洞——通往奇境的入口,“爱丽丝紧跟着跳了下去,根本没考虑怎么再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


爱丽丝的卧室,从不同角度(要是从相反的角度看则更适宜)来看的第二幕的场景。爱丽丝睡着,盖着一般多的被子。哈利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他已经四十好几了,发胖,穿了件系带长袍。护士在门边。


护 士:她一会儿就醒了。你要来看她她太兴奋了。

哈 利:我可怜的家伙。

  (爱丽丝醒了。护士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爱丽丝:哦,你在这儿多久了?你该叫醒我。

哈 利:我这——

爱丽丝:我张着嘴睡了吗?有没有把口水流到枕头上?

哈 利:我这才来了——

爱丽丝:枕头是湿的。(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近)摸摸,摸摸这个枕头。我流口水了,我真恶心。

哈 利:这太可怜了。护士!

爱丽丝:别,求你别,哈利,求你别叫她。

哈 利:那你别歇斯底里,你得别让我再觉得这么惨了,(坐下)你保证。

爱丽丝:我保证。

哈 利:你就是个——就会这么恶毒地寻开心的——小妹妹,不值得你哥哥一心一意来爱。

爱丽丝:我保证。看。

  (她戴上一顶红色钩针编制的睡帽,哈利笑起来)

哈 利:我亲爱的小兔子想什么呢?就想着在她的窝里安安全全地被保护,这时候她的猫头鹰在外面的世界里尽被人用弓箭之类的东西投掷射击。

爱丽丝:哈利,你觉得为什么我会这样呢?别告诉我因为我很敏感。

哈 利:我就不敏感。(温暖地)我觉得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

爱丽丝: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聪明,真的。如果你想知道真是怎么回事的话。

哈 利:哈,胆小鬼,你搞错啦,有可能你是我们所有人里头最聪明的。

爱丽丝:别损我了,拿我寻开心。

哈 利:我没有。

爱丽丝:别就着我。

哈 利:我没有,宝贝儿。

爱丽丝:你知道你心里没觉得我比你哈利聪明。

哈 利:聪明只是一个形态,用来表现某一种强度的那么一个形态。而且呢,宝贝儿,我没在跟你比你所想的、从你的角度上来说的那种特殊的强度。如果你选择生活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永远都要去让自己对上那个过高的价码,就会多出来无数实际生活问题。你的不幸,你的悲剧——

爱丽丝:悲剧。

哈 利:“她悲剧性的健康是生活的问题在她那里的唯一解决办法——以此来压抑下为平等、相互交好及其它事而哀悼的哭声。”

爱丽丝:你说得真吓人。干嘛平等和相互交好在我这儿的问题就比在你那儿的要大?告诉我。你是这么对我说的吧?

哈 利:现在还没说。我那么说,是在你四十三岁死了之后又过了两年——

爱丽丝:别告诉我。

哈 利:当然不说。

  (他探身过去轻柔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爱丽丝:不不我不在乎,我发现我比我自己想的要好奇,好吧让我们全说了吧。我有没有,我是说我会不会——时态还是要管的,真奇怪,是吧?——我会不会自杀?

哈 利:你没自杀。

爱丽丝:说了那么多,我该为自己羞愧。

哈 利:(温和地笑笑)就是。

爱丽丝:那我没自杀,而且从你谨慎的沉默看,我得了个地地道道的病,比我这折腾人的神经衰弱要强得多。我从没把我自己看成是伊丽莎白•巴瑞特 ,为我自己,对文学天赋也好,热心的来帮我的人也好,一向都好好地来考虑对待。(停顿)癌。

哈 利:唉。

爱丽丝:那会很疼,我听人说。

哈 利:别多想了,亲爱的。你叫人赞叹的精神和英勇气概可不待见你想来想去垂头丧气的。

爱丽丝:爸爸也觉得我生病、病死,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好办法吗?

哈 利:像我以后将要说的那样。

爱丽丝:他那么觉得?好办法?他觉得吗?

  (她打翻了她床头柜上的台灯。)

哈 利:我哪儿知道,亲爱的。爸爸死了。我对他就没搞清楚过,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就都那么回事。

  (他摁了铃。)

    你知道爸爸是个怎样的乐观主义者,就只有我们看事情那么阴暗。

  (M I和M II上场,打扫掉台灯,给爱丽丝盖了条被子,下场。)

爱丽丝:我不累。

哈 利:我要叫你的圣护士吗?

爱丽丝:不不,你别这就走了,你答应我。你带来了新书的几章吗?你给我扯点儿闲话好吗?你——

  (他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哈 利:喝了你的鸦片酊 。

爱丽丝:嗯,那会让我睡过去。

  (他给她药瓶和一把勺子,她吞咽了药。)

    哈利,老实回答我。

哈 利:肯定老实,亲爱的乖乖,你还不是我的真珠宝贝儿 么。

爱丽丝:你用过——我想他们说“抽”,不过没有烟——你抽过鸦片么?别骗人,告诉我。

哈 利:当然没。

爱丽丝:绝不要抽,想都别想,哈利!哈利,看看我,看看你的爱丽丝。

哈 利:(笑)好,我好好看看。可我不抽,绝对不抽,我可不像我们的威姆 那样是拿脑袋来做实验的人。

爱丽丝:我会抽,如果能的话。

哈 利:为什么?

爱丽丝:死鱼也非得游不可。

哈 利:我没看到死鱼,我看到清澈溪流,一条天然的滋润着两岸的顺流,没有什么怀疑的暗桩阻碍或是弄混了水。

爱丽丝:一回事,亲爱的哥哥你说的跟我说的是一回事,我不知道是该觉得不好意思呢还是该心满意足。

哈 利:我什么时候没告诉你我有多佩服你的口才了么?

爱丽丝:是我的投降吧。

哈 利:那你是怎么斗争的呢宝贝儿,你干么要说那是投降,我管它叫“一种新创的胜利”:那是你——就连你,激动的情绪也有个消停的时候。

爱丽丝:投降,输了。

哈 利:没有。

爱丽丝:说到头了。“长时间持续绷得紧紧的,力气全都被磨没了耗光了,换那么一点儿消停!成长期过了,投降的老规矩教一个人适应了每一样限制。”

哈 利:宝贝儿!

爱丽丝:我忍不住。这会儿是我自己说来说去一回事了。哦。

  (哈利焦躁不安地东张西望。)

    哦,哦。

(M I和M II迅捷地上场,又给盖上一条被子。)

哈 利:平心静气宝贝儿。

爱丽丝:当个好人得遭多大的罪!哦!要是我能彻底发作出来,叫每个人从早到晚一整天都不好过的话,我不知道该多瞧得起我自己。

哈 利:也就二十四小时。

爱丽丝:哈!你是个男人,而我想的就是女人的那点儿小心思。你是对的。二十四年。(笑)活上二十四回。

哈 利:试试。说不定你没你想的那么好,说不定你动不动就叫我们不好过。

爱丽丝:是啊可能我是不好。也就是蠢。现在爸爸死了,我们住这儿还是好过住那儿,虽然我就在一个房间里头过,你好起来来来看我的时候才见到你,而我得靠护士鼓劲儿,看,还用得着说么?我傻了。有时候我的心被发光的浪潮涨得满满的,就要漫出来了,就有那种了不得的心思,心里尽是力量啊、生命啊、理解啊,还被宇宙的神秘深深打动了,这时候就该吃点儿催吐剂,或是梳头,或换床单,或把这些被子都给换了……全明白了,什么都清楚了,干净了,被打扫了——“收拾掉”——爸爸喜欢那么说,用数不完的方法里的一种,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最最应该被“收拾掉”的。

哈 利:我给你拿掉条被子,这我能行。

爱丽丝:别那么重地呼吸,你还得多练练。听着,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现在问题是怎么收场。

哈 利:我告诉过你已经收场了,我们再也不会说这个了。

爱丽丝: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结局会是另一个样儿的。没准我能逃过去,逃出生天,说不定到最后一分钟,什么都变了。

哈 利:你真固执。

  (站起来。)

    别这样。

爱丽丝:我跟你说过我二十岁的时候跟爸爸的一次谈话吧?

哈 利:说了好多次了。

爱丽丝:我没要你答应让我去死,哈利。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哈 利:我不会像他那样回答你什么的。

  (坐下。)

    你用不着让我们难受。(他忍着眼泪)别让我们难受。我想你该比我们活得都长。你只是必须要想活。

爱丽丝:啊,想,之前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哈 利:关系到自尊问题。

爱丽丝:想是自还是尊?

哈 利:你在玩文字游戏宝贝儿。

爱丽丝:那就算是个回答了。我没说就得是什么写在纸上的东西。

哈 利:你开心过吧?小时候,我是说直到你不再那么开心,你总也是开心过的。没人一开始就绝望的。你肯定开心过。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含泪地)我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就知道你。

爱丽丝:不,是我从我出生起就一直知道你,你比我大。哈利,别哭。

哈 利:(眼中噙着泪)我知道我不能叫你喜欢活着,或随随便便说我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别说了,给我说说你自己吧。

哈 利:现在是谁在安慰谁啊?

爱丽丝:好了,我是女的,安慰这种事儿是女人干的,安慰男人,让他重新有信心,哪怕都卧床不起了,从病床上、临终的床上、产床上,都得安慰一个轻轻走来探望她安慰她的男人,不是么。

哈 利:妹妹你可真刻薄。爸爸一直说你刻薄。

爱丽丝:还不至于刻薄到不能自嘲的地步,或者嘲笑嘲笑你,甚至爸爸……

  (哈利做手势还要一条被子。)

    没错,我很冷。

哈 利:你现在看起来舒服多了,你死不了。

爱丽丝:你怎么那么胖?哈利。哦,谁说你胖?

哈 利:睡吧睡吧宝贝儿。

爱丽丝:还不睡,过来点儿,哈利,给我讲个故事,把我带到世界里去,我想和你一起大笑,一起狂想,一起被箭射下来,一起自我感觉良好,我的诗人。

哈 利:我心爱的姑娘。

  (他靠近她,音乐起,灯光很慢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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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朗宁夫人(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英国女诗人,以所著《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闻名。十五岁堕马摔坏了脊椎,从此下肢瘫痪了二十四年,直到三十九岁时结识她未来的丈夫——小她六岁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后,病情奇迹般好转,竟能下地走路,游山玩水。
Laudanum,一种含鸦片的药剂,或指将鸦片泡入酒精的特洛伊的海伦的解忧秘方,具有镇静、止痛、催眠、麻醉等等效用,同固体鸦片酊不能混为一谈。西德纳姆(Thomas Sydenham, 1624-1689,临床医学、流行病学的奠基人)的配方是:2盎司鸦片、1盎司番红花,用1品脱加纳利白葡萄酒或雪莉酒溶解,和1/8盎司肉桂和丁香的混合粉末,熬煮两天两夜即得。这是鸦片正式被运用在医学领域。西德纳姆曾阐述歇斯底里症及圣维杜斯舞蹈的本质,并注意到忧郁症患者“是这样一些人;除了有所抱怨外,有些人小心谨慎、通情达理,有些人眼光敏锐、聪慧超群。因此,亚里士多德说得很对,忧郁症患者比其他人更聪敏”,即“更敏感,更有话要讲”然而却难以启齿之人。早先鸦片剂的配方则五花八门,德国医生霍因罕(Philippus Aureolus Theophrastus Bombast von Hohenheim,1493-1541)的配方包括1/4的鸦片,混合毒性强烈的切科植物天仙子、珍珠粉、珊瑚粉、琥珀、麝香等等,照他自己的说法,其中还有麋鹿和独角兽的心脏及牛肠的提炼物。
  原文为precious turtle,turtle的意思是“海龟,玳瑁;甲鱼肉”,《爱丽丝漫游奇境》第九章(The Mock Turtle’s Story)里有一位Mock Turtle登场,中译本里它的名字通常译作“素甲鱼”,爱丽丝说:“我从不知道什么叫素甲鱼”,王后回答:“就是用来做素甲鱼汤(mock turtle soup)的东西”。甲鱼肉鲜美而昂贵,mock turtle soup作为替代品,十八世纪英国出现的配方中推荐使用小牛头肉,因其味道与凝韧的质感的相似,到了美国配方有变,改用牛尾或成年牛肉以及牛杂碎(一份此汤所用的材料: 1个大洋葱,细切;1大匙黄油,2大匙橄榄油;1磅牛尾肉;1瓣蒜,捣碎;丁香3粒;1/4匙百里香;1片月桂;1大匙面粉;3杯热水;3杯鸡高汤;1杯去皮剁碎的番茄;盐和胡椒;1/2个薄皮柠檬,带皮剁碎;1大匙芫荽;2个煮老的蛋(Patricia Solley, An Exaltation of Soups : The Soul-Satisfying Story of Soup, As Told in More Than 100 Recipes),其它配方中除多了雪莉酒,基本大同小异),实际并不是素的。这汤在文学作品中出现还可见诸乔伊斯《尤利西斯》第八章:“一股热腾腾的仿甲鱼汤蒸气同刚烤好的酥皮果酱馅饼和果酱布丁卷的热气从哈里森饭馆里直往外冒”;奥登•纳什有诗云:“我当然是只海龟,但我是真是假?那得问希莱尔•贝洛克”( Of course I'm a Turtle/But am I real or Mock?/I leave it to Hilaire Belloc,1931) 这里亨利说的字面上的解释是“珍爱的海龟”,也是与“素甲鱼”相对的“真甲鱼”。另外,谁说Mock Turtle(仿玳瑁)不是指那些假奢侈或者真奢侈的(注定早晚过时的)时髦货呢?当然有好的一面,在保护动物上。
  指威廉•詹姆士。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幕


半封闭式的阳台、走廓或日光室,大树——像棵庄稼,铺着白桌布的长桌上摆了茶壶、碟子、杯子、杯托。长桌一头摆了一圈白漆柳条椅子。玛格利特 坐在一张椅子上,端着杯托和杯子,正在阅读。她戴着顶帽子,精力充沛,寻常打扮,有感染力。另一张椅子上坐着困德里 ,垂头睡着。艾米莉 ——单薄的,穿了件宽松的长衣服——走上场来。


艾米莉:玛格利特,别起来了。

玛格利特:我们来早了么?

艾米莉:温柔永远来得太早。

玛格利特:我想我是来早了,大概你是准时的。

艾米莉:等待是个长长的问好。

玛格利特:她喝的应该是柠檬茶,我的加了奶,我给你来点儿什么?不过我不觉得我自己是专门负责招呼款待的女主人。

艾米莉:(看着困德里)她会醒么?

玛格利特:那就看我们了。看需不需要。

艾米莉:我更希望那是别的什么人。

玛格利特:我是说能管用,我觉得我能帮上她忙。

艾米莉:需要好比花朵,我已经准备好让我的花朵微笑。

(马格丽特呷了口茶,放在她膝盖上的书掉到了地板上,艾米莉弯腰给她捡起来。)

玛格利特:Grazie。

艾米莉:还有谁来么?

玛格利特:为什么你老希望还有别人,我会觉得我们有谁是不该来的。

艾米莉:我会一直都听你的。

玛格利特:拜托,别跟我说你觉得我威胁你非不让你说什么似的。

艾米莉:好吧,不过我很喜欢担着惊受着怕的感觉。

玛格利特:就我的理解,我们的恐惧我们的困苦在这儿都不是关键。

  (爱丽丝被M I和M II架上场。)

    啊,我们的姑娘来了。

  (爱丽丝被放在长桌一头的椅子上,腿上盖着苏格兰涡漩花纹呢子披肩。玛格利特把她的椅子拉近。)

    爱丽丝,艾米莉在说她觉得我恶狠狠凶巴巴的。有人这么对你说你讨厌吧?

爱丽丝:我觉得她那肯定是夸你。

艾米莉:我没那么说。从另一方面说,我承认,是那样。

玛格利特:(对爱丽丝)有人对你这么说你慌吧?

爱丽丝:真是个好日子。谁这么跟我说都够荒谬的。

玛格利特:胡说,肯定有人这么说你的。你是个隐藏起来的人。要么你当是夸你,对这种马屁爱听听不听拉倒;或者你就不想了,彻底就这么来了,让别人舒服。

  (艾米莉向门移动。)

    艾米莉你上哪儿去?

爱丽丝:艾米莉。

艾米莉:我带了花来的,我真带了,等我一下。

  (她下场。)

玛格利特:你觉得我强迫她什么了么?我真的对不起。有时候我是扮演了一种强的推动力的角色,而且分析不出我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我扮演的是我这个角色的性质特征。这是个恐怖的世界。就其它属性来说,女人是很难因为她的家庭属性而为人所知的。

爱丽丝:你可以跟我抱怨,来吧。

玛格利特:要是我强迫了她我很对不起。

爱丽丝:她会回来的,她答应的。我们这会儿就单独待会儿好了。我很佩服你有勇气生活、写作、那么有热情,周游世界,我真的佩服你。

玛格利特:我对别人来说是个尴尬的事儿,到死了就好点儿了。

爱丽丝:我对我否自己来说是个尴尬的事儿。(大笑)况且你想活。看你是被什么放倒的?许多许多的水。

  (玛格利特叹起气来。)

    对不起,我不是要那么轻巧地提醒你。我琢磨死琢磨得太多了,死是个守护天使那样亲近的、能带给我慰籍的念头,我忘了它那么沉重,当你活着的时候。(停顿)我活得这么轻易、轻松、轻描淡写的,我得保持下去。

玛格利特:那是个可怕的结局。我想要救我的孩子。我们在离陆地一百码 的地方淹死了。

爱丽丝:原谅我,我不该人身攻击。

玛格利特:我就人身攻击,但凡我能我都那么干。

(她看困德里。)

    我真觉得她要这么睡下去太没礼貌了。但我试着同情理解她。

爱丽丝:我们别喊醒她吧。我最喜欢的聚会规格就是两个人的。我们也别悲伤。我想要个轻快点的说法。

玛格利特:你想要点儿茶么?我觉得我是这儿唯一讲礼貌的。

爱丽丝:柠檬茶。

玛格利特:我知道你会要那个,我跟艾米莉说我更喜欢奶茶而你——

  (往茶壶里看。)

    没了,那我不给你弄了,因为我不是也不想变成个女主人。

  (困德里抬起头来——她衣衫不整,头发蓬松散乱,等等。——并且就像还在睡着那样说话。)

困德里:你最好还是说我睡觉是因为我很痛苦,同样,我很痛苦,因为我在睡觉。

爱丽丝:困德里。

困德里:谁叫我?

爱丽丝:没人想伤害你。

困德里:我怎么就醒了呢?我想睡觉。

  (她又在桌上躺下,睡了起来。)

玛格利特:我不是故意不让你——

爱丽丝:什么?

玛格利特:茶。我是希望那儿有茶的来着,但我想那也不该我来抱歉或是准备的。好了,那我们要不要抽一筒?

爱丽丝:好,好,我就是那么想的。

(摁铃。M I和M II用小车推来许多被子以及一张小托盘桌,上头摆满了吸鸦片的用具:两个大水烟筒,诸如此类的。舞台后面传出微弱的《帕西法尔》的音乐。)

    我们等等艾米莉。我们是不是不太好?我觉得这种特别的乐事对艾米莉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们大笑。)

    再乱来不过了。

  (她凑近玛格利特,接着突然把她拉到一边。)

    哦,我想我是个俗人。我把她拖下水,或者把我自己拖下水,或者其它什么人。哦!我是要对你说么?

玛格利特:没错,对我说。

  (M I和M II用三条被子铺在地板上,之间留出两道空来。)

    我觉得吧,要活用不着多聪明。

爱丽丝:(还是焦虑不安)我拖我自己下水。

玛格利特:(冷淡地)两个人还真是不容易说上几句对得上的话。一个人会被拖下水,依我看是因为他自己想。

  (她停下,期待地看着爱丽丝。)

爱丽丝:(忽然就放轻松了)没错你是对的,我太认真了。哦,(笑)我还只有两岁呢不是么。我想我从没开过、甚至是参加过一个聚会呢。

  (M II把什么东西打翻了,弄出很大的响声。)

困德里:(抬起头,闭着眼睛)为什么我被吵醒了。

  (玛格利特拍着困德里的肩膀,看着爱丽丝,摇着头。)

爱丽丝:从我对聚会有限的经验来看——

玛格利特:别自己贬低自己,这是首先一条。

爱丽丝:我要说的是我还没准备好说她没礼貌,我挺替她不好意思的。

玛格利特:我打赌她最后会有意思的。

  (M I和M II安置玛格利特和爱丽丝躺下抽烟。音乐响起,灯光变暗。)

爱丽丝:我真喜欢躺着,你呢?

玛格利特:(慵懒的声音)我本来是很积极活动的。(抽了一口)可现在我不是我自己。

爱丽丝:(大笑)你看,你也喜欢躺着,你们俩都喜欢躺着,你怎么想都一样。

玛格利特:(做梦般地)不是我自己。我是在适应我所在的环境。

爱丽丝:(叹着气)我从没见过罗马。现在我也没可能去看看了。

玛格利特:罗马就跟你想象的一样,跟你想的一样美。你在想它么?

爱丽丝:我想你反对自杀。

玛格利特:从没考虑过这个,无论如何,我们死得太快了。

爱丽丝:(坐起来)我们也没管困德里,我觉得她躺到我们这儿来肯定要舒服得多。

玛格利特:你会注意到就算是困德里她也不是自杀的。

  (爱丽丝靠着被子,抽着烟。)

爱丽丝:我想要点建议,从我瞧得上的女人那儿。我一直指望从男人那儿得到点建议。

玛格利特:人们老是给我建议,为我好。实际上他们不想我碍着他们的事儿。

爱丽丝:一点儿没错。

  (她们大笑。)

  我也没有个姐姐妹妹。

玛格利特:女人绝望起来不一样,我观察过。我们可以非常忍得住又很淡泊、不为所动的。

爱丽丝:我不知道是要去多试试,还是少去体验的好。

  (她坐起来,再装满烟筒。)

    我在调整。(抽烟)你想艾米莉会回来么?你觉得困德里会醒来么?我发现我挺喜欢这个聚会的主意。可能还是少体验点好。

玛格利特:光想就不管用么?我一直发现只要想就有用。

爱丽丝:想。

玛格利特:不高兴可能只不过是搞错了,一个你能消除的精神误解。

爱丽丝:追溯我一路走来的足迹,哦,不过我不会走路。(变得不安起来)你看我走不了。

  (打翻烟筒。)

    我觉得很奇怪,不是吗?你觉得奇怪吗?  

  (海浪涛声。)

玛格利特:我不太容易受感染。我倒是希望我善感点儿。(叹气)可我太实际了。

  (站起来。)

    脚总是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笑)只要它们没在水里。

爱丽丝:我得静下来,帮帮我。

玛格利特:挺好,你兴奋起来了。

爱丽丝:我必须静下来。我穿过大西洋的时候 ,是十一月,海很平静,可我就没出过我的舱房。船启程后不久,用我爸爸的话说就是,我的一种神经病发作了。我寸步不离舱房,罗玲小姐陪着我。哈利去利物浦和一条小船碰头,两个又矮又结实的水手把我搬到岸上,我就在利物浦的旅馆里头住了一个礼拜来复原,哈利带的一个女佣和一个护士还有罗玲小姐照顾我。然后哈利带我去伦敦,把我安置在靠近迪卡皮利他住的地方的附近住下。

玛格利特:你穿过大西洋而从来没出过房间?

爱丽丝:躺着歇会儿。

玛格利特:大海是,那儿没有,大海它——

爱丽丝:平静。

玛格利特:你就什么也不想看。

爱丽丝:别指责我。

  (灯光变了,艾米莉带着花上场,她把它们摆在各处或也分给她们。)

    你把我们扔下了,艾米莉,我们在等你呢,这看起来不太公平。

艾米莉:疼痛应当作为留白。

爱丽丝:我本来是觉得这是你们为我准备的聚会,所以我误以为我肯定至少能指望——

  (她见艾米莉在桌边想去拿茶壶。)

    知道么里面没茶了。

  (艾米莉给自己斟上茶,站着呷。)

玛格利特:(对爱丽丝)我开始担心你了,真的担心。

爱丽丝:什么意思?

  (艾米莉娴雅地在被子上坐下。)

玛格利特:我真的在想,人到底要不要那么聪明,不过当然它归根结底是从通常意义上来说的,你最好问问艾米莉,当你——那什么的时候——

爱丽丝:你想说艾米莉什么?玛格利特。(对艾米莉)别介意我想问问玛格利特她什么意思。

艾米莉:不介意。

爱丽丝:直说吧你。

玛格利特:我一向有话直说。只是现在我怀疑——

爱丽丝:别,你就说吧。

艾米莉:嗯,说吧。

玛格利特:(停了停之后)我觉得你们没有给生活一个机会。

爱丽丝:因为我请了艾米莉来啦。

艾米莉:人无法直面死亡,一如无法凝视太阳,于是我便斜斜地惦念它。

玛格利特:你喜欢那个调调是吧?

爱丽丝:(对玛格利特)我想我喜欢。(对艾米莉)我觉得你对死的兴趣比我的要有意思。

玛格利特:我还以为我们是来谈生活的。

艾米莉:活是表面,死是衬里。死是诗行。

爱丽丝:我记得我妈妈死的时候——

  (母亲上场了,从头到脚全都是白的:宽松多褶的白衣裳,拿着一把白伞,戴着白手套。)

    天哪,我没请她来,我从没邀请过她。

  (母亲朝桌边走去。)

玛格利特:爱丽丝。

艾米莉:爱丽丝。

困德里:(抬起头,闭着眼睛)谁在叫。

爱丽丝:(显得很恐惧)她会待着不走,我们就没法说话了。

玛格利特:我们能说。

(保护爱丽丝似地站到她身边。)

艾米莉:你是在说。

爱丽丝:我要装着我不在意,这样可能她就会走了。

母 亲:噢,你可怜的妈妈。

  (站在困德里边上的椅子后面,困德里把头搁在桌子上休息。)

爱丽丝:(低声说)那是我妈妈,她也已经死了。

玛格利特:你没请她来。

爱丽丝:(低声说)当然没有。(停顿)妈妈。

母 亲:噢,你可怜的妈妈。

爱丽丝:妈妈你坐。(低声对玛格利特和艾米莉说)我现在不得不邀请她了,不请说不过去。

母 亲:我不能说我就是来看看的,不过也不是不乐意看看。

玛格利特:(响的低语)她在说什么?

爱丽丝:说我,我猜。(对妈妈)请坐吧。(对玛格利特和艾米莉)你们看,我没想这么说来着。(停顿)她总是莫名其妙的。

(母亲试着要坐下,但困德里推挤她,抽抽搭搭地抱怨,打她,不让她坐。)

困德里:这什么日子啊?这什么年头啊?她怎么敢这样啊?

玛格利特:你不能就翻个身吗?见鬼去吧,向一边歪一歪,让所有难过委屈都滑掉,就像豆腐从碟子里摔出去那样。

母 亲:我不能说我在走,可我也没在蹒跚。

  (她不再试着从困德里那儿抢一张椅子。撑开伞,朝上看。)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困德里:桌子这儿没地方了!

母 亲:我没非要坐下来不可。

  (母亲下场。)

困德里:(仍闭着眼睛)我想困德里救了你们。

  (前后摇晃身子。)

玛格利特:一个跑出来矫正和警告一下的鬼。

爱丽丝:我记得我妈妈死的时候我最小的哥哥说,我们都被爸爸教育去感受死是唯一的真实,而活仅仅是一件试验性质的事。

玛格利特:一个实验,一个实验,一个实验。

爱丽丝:你在开我玩笑么?

  (玛格利特叹叹气,摇摇头。)

困德里:(还在晃)谁都留不住救不了。不过我们都希望是那样。

爱丽丝:他说,我哥哥说,我们感到和妈妈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近,只是因为她已经在那个我们都欢欢喜喜地顺着自己的步子往那儿去的终点了。

艾米莉:欢喜是个怀着爱意而又致命的字眼。

爱丽丝:他说,我的小哥哥在妈妈死了以后说:“上两个星期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了,我从没那么高兴过。”

  (看着玛格利特和艾米莉,接着笑起来。)

    是啊,疯了是吧。但你知道我们过得多不容易。爸爸的标准很高,我们不能,嗯,不能像别人一样。

玛格利特:活过,活过,活过。是的我活过,而且是的,我没觉得有那么难。我到甲板上去,没有什么能让我在那儿站不下去,感觉风朝脸上吹过来,吹起我的衣服。

艾米莉:我没坐过船。

困德里:(还在晃)我的马。我的腿。

玛格利特:(用温和的语气对艾米莉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能说明什么。可我想——至少我说,我确实说过——没见过罗马的人等于没活过。

爱丽丝:啊,旅游。

困德里:(晃)教皇。他能祝福,可他能拯救吗?他能审判吗?不能。

艾米莉:那是个比例问题。对我来说穿过一条乡间小路就是一次探险。

  (迷尔萨 上场。白色长裙,薄绸面纱,缀着花朵的束发带,等等。癫狂地旋转着脚步。《吉赛尔》的音乐。)

爱丽丝:我请她了吗?这是谁啊?这不是——啊,迷尔萨,来和我们一起吧。

  (迷尔萨停下了。)

    怎么了?

迷尔萨:我最好不躺下。

玛格利特:没人一定要你躺下。

爱丽丝:你想站着吗?

迷尔萨:确切说是我不想躺下。

  (又开始旋转。)

    在森林里,在林间空地。我住在森林里,那儿有林间空地。那个人带着花。

  (再次停下。)

    那花真美啊。

玛格利特:我们在说不高兴的事。

  (坐在桌边,背对着困德里。)

迷尔萨:(对爱丽丝)我猜有个男人伤了你的心。

爱丽丝:我爸,大概。

迷尔萨:我们可以杀了他。那么你得自杀,漂亮的花儿。

  (又开始旋转。)

爱丽丝: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会碾碎、弄垮我,他会拿个枕头按在我脸上,我也想有一个男人的重量压在我身上,但我动不了。

  (艾米莉站起来,扶爱丽丝站起来;玛格利特从桌边过去帮忙。她们一起把爱丽丝扶到了她桌边的座位上。)

玛格利特:我能理解你不想这样。显然你感到自己被困住了,这挺好的,然后你就起来了。

(M I和M II上场。M I把一壶茶放在桌上。)

迷尔萨:他改不了的,你该忘了他。

(M I和M II把烟筒和大多数被子收在一起抱走。)

爱丽丝:我记得一个年轻人,朱立安,他是个学音乐的学生,我哥哥的朋友,我是说哈利。他和哈利老在一块儿,可他喜欢我,我以前还总是想我们可以一起去游泳,我曾经总想着他的身体。

迷尔萨:花儿。报复。

艾米莉:那是多么迷人的渴望。

玛格利特:我的意见是,想你能办到的事,哪些是你能够想想的,协调一致了去活。

爱丽丝:活着不光是个勇气的问题。

玛格利特:可就是那个问题。

迷尔萨:我怎么能在里头待着,待在一间屋子里。

爱丽丝:你不知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可怕的东西。我不能不死,那样就看不到那些恐怖的事了。

玛格利特:我看见可怕的事是在我睁着眼睛的时候。

迷尔萨:在一间屋子里,在一个坟墓里。

困德里:(对爱丽丝,痉挛着把手伸过桌子)把你的手给我。

爱丽丝:你看见什么了?

(伸出手去,困德里握住它,把它贴上自己的额头上,吻它,然后把它摔回去。)

困德里:困德里看到的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我一定是受到了惩罚,我的身体想,可我不想。我身体想要,它是那么的强大,我不能也不想要,他想要,他成就了我,可我想,我想首先要……

(又睡着了。)

    我首先想要的,如果他们让我那样,当我不再感觉……

爱丽丝:可怜的灵魂。

困德里:(又醒了)我怎么就醒了呢?我想睡觉。

爱丽丝:求你别,那什么……疯疯癫癫的,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像姐妹一样在乎你的痛苦。

玛格利特:怎么倒过来了。

艾米莉:我相信我的花朵优美而慈悲,会因为我们的呐喊而枯萎。

困德里:你干吗弄醒我?
(不解地瞪着眼睛。)

爱丽丝:我告诉过你。

玛格利特:她告诉过你,不过那可能有误会。

爱丽丝:请不要生气,如果你真不想来你可以不来的。

艾米莉:那不是个命令,她说,可那是句废话。

困德里:哦,哦。

爱丽丝:你想喝点儿什么还是吃点儿什么么?我们之前还没要吃的,因为我们首先不知道你想来点什么——

  (困德里激动不安,玛格利特和艾米莉帮她在一条褥子上躺下来。)

艾米莉:让她睡吧。

玛格利特:来,喝点儿茶。

  (困德里呻吟着,拒绝了茶。)

爱丽丝:我,我们都错了,真不该打扰她。

困德里:睡觉,睡觉……

  (她睡了,或者看起来是睡了。)

玛格利特:她现在没什么用了。

艾米莉:嘘……

玛格利特:这和她睡桌子上有什么区别么?我不知道我们干嘛要这么小声说话。我觉得她睡这儿跟睡那儿没什么区别,她睡得那么死。

爱丽丝:是的,她想醒的时候才会醒。

迷尔萨:我发现了。

  (捡起一束花,和花束跳起舞来。)

困德里:(睁开眼睛)有一个答案,那就是……

  (她的眼睛又快要睁不开了,她努力着。)

    有一个问题。

爱丽丝:我们决定直接问你为什么要睡觉。

困德里:因为我的身体很沉重。那个清白无知的男孩来了,而我想要他堕落,让他想要我。他没要我,不过比起一个情人来,更像是一个母亲。他还抵抗了我,于是我感到很羞耻,我跌进一口羞耻的没有底的深井里去,现在还在往下掉着,真累人啊,脑子一片空白,遗忘,湮没,赦免。

迷尔萨:你一定得报复。男人把女人变成妓女和天使,你怎么能相信那个。你没有自尊吗?

玛格利特:我丈夫就是个小男孩,不像我,是个非常脆弱敏感的人。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安全,我们还有个孩子,我想他会被证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他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者他就没什么事真正能搞明白的。

艾米莉:我在家写作,我哥哥在与人行云雨。我在用蓝色布置的房间里 ,从窗子能看到一片果园。那个人走了进来,他下巴上留着一撮胡子。死啊。雾在唱着歌,它们有着这么懒散的时光,当雾多好啊。当最好的已经逝去,我知道其它事也不再重要。心里想要心它想要的,或者还有那些它并不在乎的东西。

困德里:我还在往下掉,掉不到底。

艾米莉:人宁可在疼痛过去之后再看它,也不愿看着它走来。

困德里:睡觉……

爱丽丝:她在睡么?

艾米莉:那时光能从任何它能开始的时候开始。

迷尔萨:那就跟她磕了药似的,我们能让她站起来。

(举起茶壶,好像要淋湿她。)

爱丽丝:小心。

艾米莉:我们可以把她头发打的结都梳通。

玛格利特:她不是在睡,她是躲起来了。

  (玛格利特和艾米莉在把不情愿的迷尔萨拉到地上跟她们一起之后,就跪在困德里身边,帮她摆胳膊,把腿弄直。)

迷尔萨:(对爱丽丝)你不想跟她比比么?一点儿不想?

  (站起来,做准备热身练习,把桌子的边当作练芭蕾舞的扶杠。)

玛格利特:是啊!

迷尔萨:你看,爱丽丝,玛格利特和我想的一样。(停顿)来吧。

  (对爱丽丝举起手。)

爱丽丝:(急躁任性地)我看不出困德里喜欢用什么姿势躺着跟我有什么关系。

迷尔萨:我们在讨论无助感。我们在激起你的反抗。

艾米莉:一颗有病的心,恰似一副身体,也曾有时舒适万分,一如有时痛苦不堪。

爱丽丝:这就是你的建议。不过每个人都那么说的。他们让我起来,“起来”,他们说。(停顿)或者他们不再叫我起来了,因为他们虽然还是想,但他们不再相信我会起来了。

迷尔萨:我们说起来是不一样的。

爱丽丝:答案还是一样。我挺失望的。

艾米莉:秩序湮灭,问题浮现。

玛格利特:我们要不要来投票?

爱丽丝:你们真快把我给笑死了,我知道有些人还想让自己合逻辑、有理性呢。

迷尔萨:只要动起来,你就会发现,你所不知道的力量。

(她又旋转起来,很慢地。艾米莉仍坐在困德里旁边,摸着她的头发。玛格利特找回了她的书。)

爱丽丝:你是要我跳舞。

艾米莉:你是在动着,在变化,只是疾病破坏的速度跟蜗牛一样。

  (困德里睁开眼,坐起一点儿。)

困德里:那是兜圈子,周而复始:沮丧——反抗——睡觉——好了,顺从了。

迷尔萨:兜圈子,只要动起来。

玛格利特:这是次会议,我们来就是为了给你提建议的。

爱丽丝:建议,够了,要是你们想安慰我,要是你们要燃起我的想象,要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建议得已经够了。

(看到她们犹疑着。)

    不过别觉得我是嫉妒你们关心困德里。过来点儿,悄悄说,告诉我你们知道些什么,我觉得我自己很小 。

艾米莉:据我所知就那么小……

迷尔萨:我希望我能够停留……

玛格利特: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了……

困德里:睡觉……

  (迷尔萨离开了。)

爱丽丝:哦,留下。

  (转向其他人。)

    我让她失望了。

  (M I和M II抬着担架上场,把困德里抬下场。)

玛格利特:我回去的半路上要去艾米莉家。相反的、完全不同的东西是很有吸引力的。

爱丽丝:那谁是和我相反的、完全不同的人呢?别对我失望。

玛格利特:我们还会回来的。

艾米莉:我们会给彼此写信的。

爱丽丝:我会待在这儿,在属于我的位置上。(笑)你们知道上哪儿找我。哦玛格利特,我会想着所有你去过的地方,而我就待在我的窝里,我想问问你关于罗马,关于历史沉淀的层层叠叠和那种震撼。就多几分钟,艾米莉不会烦的。

(灯光暗下来。)

    艾米莉,玛格利特。

  (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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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会的一幕,虽然未出现“发疯”这个字眼,但是爱丽丝的茶会仿佛总和发疯、混乱脱不开关系。《爱丽丝漫游仙境》第七章“发疯的茶会”里,除爱丽丝以外参加聚会者还有:三月兔(发情的兔子)、帽匠、睡鼠,睡鼠在讲故事之前一直在睡觉。
  Margaret Fuller (1810-1850),女权主义者和文学评论家,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纽约论坛报》派往欧洲的记者,律师之女,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港,作为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纽约预报论坛的欧洲通讯员,最广为人知的是她1846至1850年间写作的一系列激进的行旅书简,1849年罗马共和国倒台后回到美国,1850年6月船只失事中同她的丈夫和孩子一同罹难,事发距海岸线仅数英里远。福勒提出女性有“追求内在自由的权利”,所谓内在自由包括心灵的充实、智识的成长、理性与创造力的激发。她认为母职是女性生活的部分而非全部,女性必须超越特定的家庭关系去追求自身的丰富与充实。
  Kundry,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里的女性,这部歌剧的灵感似乎来自于特洛亚(Chretien de Troyes)的《圣杯故事》(Contes de Grail,1190)、一爱森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的《帕西法尔》和一个一般学者称为《玛丙诺金》(Mabinogion)的十四世纪钞本。困德里好比希罗底(Herodias,希律王之妻,怂恿其女莎乐美为王跳舞后索要施洗约翰的头颅)的化身。第一幕登场时是青年武士眼里一个奇怪的人物:“看啊,那个矫健的女骑士!”“魔鬼似的马鬃疯狂似地飞起!”“啊,那正是困德里!”“她从马上跳了下来!”——穿着粗厚的布装、高高地束着一条蛇皮,黑色而浓密的头发披散于双肩上,肤色幽黯,黑眼睛。给王送药时态度粗横,以狂笑对待答谢的王,又目送他远去。当有人问:“你为什么还像只野兽般卧在那里啊?”睡在矮树丛中的她回答:“这里的野兽不也是圣洁的吗?”凶狠而没有乞怜的样子。她时而是圣杯的忠实使者,时而又是诱惑圣杯保护者的妖魔。第二幕中变作受魔法师沙克林控制的美若天仙的女子,乌发闪光,长衣轻柔,披挂东方佩饰,从深渊冒起的蓝色云雾里浮现,引诱寻找圣杯的武士,以吻作为毒饵,然而这个吻落在帕西法尔唇上却起到了不同的作用,使那“坦白真诚的傻子”豁然开朗,她也就此获救。最后心怀着感激,如她所愿,不知不觉沉入死的梦乡——完全地纯净了。
  Emily Dickinson (1830-1886),美国诗人,现代诗先驱,律师之女,除在霍利奥克山女子神学院住过一年以外,一生都在马萨诸塞州的阿姆赫斯特镇度过,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生前仅匿名发表诗作7首, 1775首诗留在信封背面和日记里,死后由他人整理出版。
  
意大利语,“谢谢”。

  1884年下半年,爱丽丝•詹姆士前往英格兰,下文中提到的罗玲小姐(Katherine Peabody Loring)乃是她的同伴,她认为风景和环境可能会对她的健康有帮助。
Myrtha,Queen of the Wilis,闱嫠(Wili)是死于心破碎的少女因对负心人无法释怀而不能安息的幽灵,每到午夜便成群起舞到黎明,她们洁白如雪,非常年轻,微笑和言语都纯洁而如糖似醴,如有年轻男子不幸遇到了她们,就会身不由己地陪她们跳舞直到气衰力竭最后死去。迷尔萨是这群伤心少女幽灵的女王。详见芭蕾舞剧《吉赛尔》。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2: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幕


  爱丽丝,在一个放大了的卧室局部里,显得她很小。她坐在舞台前方,一张儿童椅上。她身后巨大的床和一只巨大的红枕头都只能看见一半。

爱丽丝:我的意识。我能随着我的意识旅行。跟随着意识,我就在罗马,在玛格利特住过的地方,哈利也去过那儿。我把他们的书放到一边,现在轮到我了。我走在街上。那是意识的力量。我看见洗衣妇,宫殿。我闻到大蒜味儿,贫民窟里的橘子皮。我听见附近女修道院的钟声。人们大喊大叫又打着手势,想要告诉你些什么。孩子们乞讨,母亲们带着孩子乞讨。他们都是专门干这个的行家,我想。马车要撞碎什么似地从我身边经过。不是撞碎,我是说轰隆隆的。我看了挖掘文物的坑洞,还有很多要挖的。我觉得遗迹很美,它们是那么——想要开口说话似的,你不觉得么?还有那非凡的日落,磨亮了赭色的石头墙,我也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纪念碑。在我意识里。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哪怕另一些人说是巴黎,又有的说威尼斯,但是威尼斯有太多种气息了,而且威尼斯让每个人都想到死。可罗马让你想到活下来,这个想法进了我的脑袋,当我在罗马、在我脑中,当置身于那种美里头的时候。如果我真的见了那全部的美,我知道那会让我非常快活,那会充实我,我会在日记里写它,我会勾画它——没错,又多了一个旅行者记录着她的印象。我会十分谦卑顺服,和罗马比起来,我是谁?我去看罗马,罗马不会来看我,它不能动,不可动摇转移。(停顿)在我的脑子里——这儿:在罗马——我知道我会喜欢罗马的。我真喜欢它,它让我激动得发抖,当在我意识里我真到了那儿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那是我所幻想的一切。但当时我只是在幻想着,没错。可那是意识。意识的力量。随着我的意识我能看见,我能把握住我脑子里的一切。所有人都说,它太美了。我看过图片,铜版画,是的,皮拉尼西 。我收到人们从罗马寄来的信,他们告诉我他们有多快活。你知道我说的是那些外国人。如果我真见到了那全部的美我知道我会非常快活,可我不知道我怎么才会离开它,到什么时候我才算有个够了。我会那么地眷恋罗马,我会想永远待在那儿,我永远没有个够。我会走在街上,穿过广场,永远还有另一条街,另一番景象。一幅幅透视全景,一行行柱子,方尖碑,猫——无家可归的、肆无忌惮的,夜里的影子和热的微风。哈利告诉过我,有个女孩晚上到圆形竞技场去,结果得了肺炎死了。一个人出去很危险——她不是一个人,她和一个男人去的那儿——但我喜欢想成是一个人,在我脑子里我是独自一人在罗马,哪怕那是个女人单独走着会被骚扰的城市,我可以一个人在那儿,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完完全全地安全——在我脑子里,在罗马。我独自在那些教堂里逛来逛去、消磨时光,秘密地穿过我自己,与我自己交错而过,或把我自己消除掉,那感觉不错,也很正当,可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爸爸该有多吃惊啊,威姆倒不会惊讶。(停顿)那也是靠意识的力量得知的。那让我彻底想通了。我能变得很大,并看见我自己那么小,而我还是我;在我脑中。在这新的、丑得叫人不痛快的时刻。真不痛快。是啊,我心里没法不那么觉得。我是个势利小人吗?在我的意识里、在罗马,就跟所有那些在概念化的意大利面前自我贬低、卑躬屈膝的美国游客一样?如果我真去了罗马,我是否怀念着的是另外一个罗马,一个往日的罗马,也是我唯一能知道的那一个?虽然我也没真去过。我是不是,就算去了,也是一样?就像马格利特和哈利,带着他们对一个与世隔绝的教皇的罗马的那种田园诗般的记忆,我把我自己跟过去联系到一块儿,没法抹掉撤销的过去,可能吧。我们老是在寻找过去,尤其是旅行时,思想全是往事,意识全是罗马。而此刻也同样是在思维意识里。我不会跌进历史的深渊,我会紧紧攀附住边缘。因为我在我的头脑里(她开始摇晃),就像一条船或一张椅子或一张床或一棵树,或是一座吊索桥。在头脑里我也可以很高,世界上,头脑里的东西有它的优势,屋顶和教堂的圆拱顶,在罗马天空的映衬下轮廓清晰鲜明,我看见它们,从一座小山上,从我的意识里,哪怕罗马不是个人们想远远地看着的城市,除了在什么人的脑子里,就像埃涅阿斯 。不,不像埃涅阿斯,他并没有真看见什么,他就是陷进去了。然而在我的意识里我却能俯瞰它的全貌。被鸟叼着,我飞在罗马的高空,事物匆匆经过:台伯河 的S形,那些小山,喷泉,玩具马披着明亮华丽的装饰,拉着微乎其微的马车,昂首阔步地踩在暖烘烘的石头路上。在罗马,在我脑子里。在地底下,在地下室,有一整个世界,失去了基础支撑,它就像是众多整个地面铺满了镶嵌画的死亡的房间,而那些微乎其微的彩色小立方体发出嘶嘶的声音,在黑暗中、在最最大的阴沟里。在头脑中。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地面上、在表面上能看见的又那么多。在罗马,你往哪儿转都能看到另一番景象,另一堵被弄脏了的墙,你一点儿也没看见的是:那些墙被丝吊着,贵族楼层 ,隐藏着的花园,石头怪物。那么多的石头;我心里堆满了石块。被砸碎了的石头意味着被砸碎了的写作。字母都是大写的,它们的作者们觉得他们自己很重要,“用脑子干活”怎么就让你变得重要起来。——谁建立的?谁造成的?谁给的特权?谁赋予的职责和荣耀?谁在撒谎?——我基本上总是能分辨出它们在说什么。我脑子里也有拉丁文,我爸爸灌输的,就像他给我兄弟们的脑子里灌输的一样。他不能,他说,他不能为我做得少些,不能对我的脑子少做点儿事。是它们造成的,它们宣称,它们死去,它们仍然被记着。但是被记错了,怎么就记着了。观点推动着,一个观点被翻译成另一个观点。有墙,门,拱门,露台,另一个观点,另一次机会,但仍然是同一个地方:罗马——在我的意识里。我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我能干我干不了的事,也能干我不该干的,在我的意识里。有些东西困扰着我,我感到疼,一个小孩缠住我,卷头发,破衣服,胳膊上有伤,上嘴唇上沾着黄色的黏液,拖着我的裙子,他伸出手,人们告诉游客:如果你给了一个,就得所有的都给,放聪明点儿。那个小孩的拇指有毛病,他还伸着他的手,这个孩子也处在我的大脑里,我并没有过着那样的生活,我也并不知道那种苦难,我怎么能、怎么敢,为不能忍受它而忍受着痛苦?我从那个孩子那儿脱身,或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或者我给他一个圆圆的温暖的硬币,我不管干什么,在我的意识里,都是错的。而他消失不见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来对待他、为他做些什么,在我的意识里。离开痛苦,和他扭曲发黑的小小的拇指,他把他的拇指留在了我的脑子里。我继续走着,走着是多么的愉快;在我脑子里。当教堂的钟声响起,时候就到了,为一些人准备的时刻,比看手表要准。但我没有进门,即使受到了各式各样的邀请,也许单单少了礼貌而优雅的那一种,我留在了门外,在我意识中,在阳光下,自由地走着,我的腿像结实的高跷,我走过桥,河水很浅,我看见桥上方低飞的黑色的鸟在日落中扑腾翻滚,天使从天使之城的最高处向下守望。我精神很好地走着,穿着最适合天气的衣服,被纠缠也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怎么都不在伟大奇观面前感觉变渺小,是意识本身的膨胀变大或是缩小,而谁又能说出正确的大小。或者年纪。我多大了?我不会说任何东西的年岁。罗马以它非常古老而著名。我不会说任何东西有多大或是多小。我的头脑没有尺寸大小。一个尺寸合适于一切。

  (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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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iranesi Giovanni Battists(1720-1778),意大利建筑师、艺术家,他的罗马及其废墟的版画为新古典主义复兴做出了贡献。
  Aeneas,特洛伊的王子,安喀塞斯和阿佛洛狄忒的儿子,特洛伊战争后流亡七年,最后来到意大利,他的子孙建立了辉煌的罗马帝国。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德》(Aeneid)叙述了他的冒险事迹,歌颂了罗马的光荣。乔叟的《虚名之宫》(The House of Fame)里没有放过他抛弃迦太基女王狄朵令她死去的一段,而狄朵在亨利•普塞尔的歌剧《狄朵和埃涅阿斯》中临终绝唱:“记住我,但忘了我的命运吧。”
  Tiber,意大利中部的一条流程约406公里的河流,向南和西南方向流经罗马并在奥斯蒂亚市附近注入第勒尼安海。
  Piano nobile,piano是意大利语的楼层的意思,一种建筑结构,文艺复兴式建筑中主要的一层,典型的宫邸或宫殿中,会客接待活动都在一个建立在地下室或底层的楼层上展开,这一层的天花板比其它楼层的都要高许多。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3: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幕


爱丽丝的卧室,另一角。夜晚的光线。爱丽丝睡着。

爱丽丝,发出鼾声,在床上翻身,接着又恢复了安静。通往阳台的门锁被强行打开的声音;或是门上的玻璃窗格被用尖锥子撬了下来,一只手伸进来从里边打开了门锁。

一个年轻人,十八岁左右,穿着破旧,推开了门。他肩上有一捆绳子和一只麻布袋子,提着一盏灯,一小包工具,一个小的毛毡旅行袋。他盯着床上睡着的爱丽丝看了好一阵子;犹豫着,听她的呼吸声。然后他进了屋,放下灯,脱了鞋。蹑手蹑脚地去拿装饰华丽的新古典风格的钟,放进袋子里。搜了桌子的抽屉,把一些东西装进旅行袋;拉开柜子最上面的抽屉,可能有一只胸针和一串项链,他也揣进了袋子。他背对着爱丽丝。

爱丽丝睁开了眼睛,在说话前看了他一会儿。

爱丽丝:把镜子拿上。

年轻人:真他妈的该死。

(没有转身。他有着伦敦或是爱尔兰口音 。)

爱丽丝:镜子在第二个抽屉里。

(年轻人捂上耳朵。)

    在抽屉里,应该是。

(他转过身来。)

年轻人:(狂怒的)什么见鬼的镜子。

爱丽丝:啊,真实世界的声音,我知道。

年轻人:(盯着她)你他妈疯了,没错儿。没错儿。

爱丽丝:这就是你从那儿跳出来的那个贼窝里的结论吗?

年轻人:他们跟我说你有病,所以下手会很方便。

爱丽丝:你是不是不是很有经验?听起来你像是个刚入行的。

年轻人:我不信这发生的什么鬼事。

爱丽丝:我几乎天天都这么觉得。

年轻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爱丽丝:别死板的按着常规来。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我跟我一个哥们说,跟我一块儿来,我还吃不准这活儿,要我单干没准儿太大了,可他说,不,糖米——

爱丽丝:糖米。

年轻人:你怎么不叫啊?

爱丽丝:看来我不害怕。

年轻人:叫人来帮忙啊,叫吧。这不是个梦,没错儿。你有钱,你有佣人,有钱人想干嘛干嘛。你干吗不叫啊?

爱丽丝:你没吓到我。

  (台下传来脚步声和人声。年轻人急忙躲到法式门的门帘后头——或是床底下。爱丽丝滑进被子躺好,闭上眼睛。门开了:护士和哈利进来。哈利穿着晚礼服——白领结,燕尾服。)

哈 利:(悄声耳语)我就看看怎么样,看看如果,看看那个,看看是不是。

护 士:她先头可不太平。她今天就没吃什么东西。早餐吃了点儿橘子酱。

哈 利:我不想吵醒她。

爱丽丝:(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没劲。天真。哦,这音乐。哈利。

哈 利:来看看你,宝贝儿。

爱丽丝:(睁开眼)你在哪儿呢?我说你在哪儿哪?

哈 利:戏完了以后——

护 士:他回家的路上一直惦记着你——

爱丽丝: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我觉得我真大,今晚上。(笑)气量大,很开明。

哈 利:我该明天来。

护 士:我该晚点再过来看看。

(爱丽丝叹气。)

    你要是需要我你会摁铃的。

(他们走了。年轻人从躲着的地方出来。)

年轻人:你干嘛这么干啊。我是说你干嘛不跟他们说啊。

爱丽丝:你怕得都冒汗了。

年轻人:我不是怕,那底下很热。我的老天,我哥们绝对不信。

(转身要走,又踌躇了。)

爱丽丝:我就是叫你拿镜子。

年轻人:(转回来)那是谁啊?

爱丽丝:我哥哥。

年轻人:还以为是你爸呢。

(爱丽丝笑。)

    你没我想的那么老。

爱丽丝:你多大开始进人屋偷东西的?你能告诉我干你们这行的女的不是很多吧?

年轻人:女人!

爱丽丝:而且没女的进屋偷东西。

年轻人:(嘲讽)一个女贼,是什么样?就跟我这样。还有“乌鸦”,通常是个笨蛋,在街上放风,防着条子或者什么可能注意到的人。“金丝雀”是负责拿工具的女人,如果活儿很大,有时候她也在街上放风,跟“乌鸦”一样,但我没见过女人翻墙。那不可能,你不知道。

爱丽丝:可是为什么女人不能爬墙?我能想象一个女的爬墙。在我的国家,在西方,女人们扛枪、骑马、大胆立功,这在你那个老派的王国里不能想。

年轻人:你真逗,说什么女人爬墙,可你成天待在床上。你没老公吧?

(爱丽丝点头。)

    说——你是生病呢还是——那什么——神经病?听起来你是不太对劲。

爱丽丝:(和之前一样,恍惚的样子)没劲。天真。哦。音乐。(紧接着用正常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你是说你在装是吧?真的?

爱丽丝:不是,我真有病。我就是爱开我自己的玩笑。我自己根本连床都下不了。

  (她下床来,年轻人看上去吓了一跳。)

    我吓着你了?

年轻人:你神经病。

  (爱丽丝穿过房间,打开台灯。)

    你要是叫人我可得不让你叫。

爱丽丝:可我不怕你。我忍不住,就像这样。

  (她走向他。)

年轻人:别过来。

爱丽丝:别怕我。你干嘛不干你要干的。

年轻人:本来想的不是这样的啊。

爱丽丝:我想这事特别惊悚。

年轻人:刚才我在外头还没进来的时候,在你阳台上,心疼得厉害,它就踢我的胸口,从里头,使劲地踢,我疼傻了,一嘴要吐的东西,一裤子尿,然后我的脚碰到窗子的时候我说:“嘘,嘘,嘘”,跟我自己,“没事儿糖米—糖木,嘘——,跟着我喝了一口,我带了一小瓶提精神的,跟着我用我的棍子把门撬开,又轻又简单,你在睡觉,还有点儿打呼噜——”

爱丽丝:哦。

年轻人:不,这没什么,你该听听我妈怎么打呼噜的,然后你就完蛋了,准醒。

爱丽丝:瓶子里是什么?

年轻人:(笑)金酒,还能是什么,你当茶么?

爱丽丝:能给我喝点儿么?

年轻人:能啊,干嘛不能,干嘛不能,你还想干什么神经病的事儿?

(从夹克里掏出酒瓶,递给爱丽丝。她接过喝了起来。)

    拿来。

爱丽丝:马上。你妈妈叫你糖米—糖木?

年轻人:你怎么知道?

爱丽丝:你有很多兄弟姐妹么?

(又喝。)

年轻人:我妈生了十七个,死了一些,就我们七个活下来了。我得走了。(指着酒瓶)现在拿来吧。

爱丽丝:现在你不能带它走。

年轻人:我不是来聊天的。我干的不是聊天的活儿。别都喝了。

爱丽丝:你都要走了。你管不着它了。

年轻人:我没那么说。是你说我说的。我没那么说。

爱丽丝:我留你了么?我怎么留你了么?

  (他迟疑起来,瞪着她。有几分钟他看上去像是要揍爱丽丝。然后他走了。)

    接着干,年轻人。

  (年轻人不出声地嘟嘟哝哝,重新开始行窃。他把一抽屉珠宝都卷进了毡旅行袋;拿了披肩、小雕像、一小幅画,把它们拿出去放在阳台上,偶尔停一下看看爱丽丝——她看着他,倚靠着钢琴,沉着冷静地,时不时喝一口。)

    你肯定没指望我也来帮你一把吧?

(年轻人疑惑不解。)

  把那也拿上。

(指着一花瓶花。)

年轻人:那值不了多少钱。

爱丽丝:对我来说很有价值。

年轻人:你有钱么?

爱丽丝:没钱就没茶勺子。

年轻人:我没问你茶勺子。这什么?

(举起一只盒子。)

爱丽丝:一个金铅笔盒。

年轻人:难以想象,就你那些铅笔还用得上金子。

(把它放进包里。)

    你就只是站那儿看着我干么?

爱丽丝:我把你的酒喝光了。确实把我精神提起来了。

年轻人:好了,你跟我这么近乎我没法干了。你当我是谁啊?

(爱丽丝慢慢退回床边。)

    躺进被子里去。

爱丽丝:不。

年轻人:没商量。

爱丽丝:你好象对我下床不怎么欣赏。

年轻人:欣赏!老天,这有什么好欣赏的?

爱丽丝:我不想待在床上。你是个闯进来的人。我不能这儿有个陌生人我却在床上。

年轻人:没商量。上床。

爱丽丝:你可以把床带走。(笑)带上吧。

年轻人:我不想要你有味儿的床。上床,疯子!

爱丽丝:我保准也不想要你的床。我以前睡那种周围有帘子的木头床,但是新的理论说,木头床,尤其还有旧床垫被褥又有帘子给罩着,特别容易有臭虫。所以我现在换成铜的床了。

年轻人:只有有钱人才没臭虫。你不用跟我说什么木头。

爱丽丝:我不是说所有的木头床,苦木,牙买加进口的,就能确信说臭虫很讨厌它。

年轻人:上床去!

爱丽丝:我走来走去,也不理你。

    (年轻人又把其中一只抽屉看了一遍,拿出镀金的镜子,把它举起来。)

    你要是拿走它我会感激你的。

年轻人:可这屁也不是,木头的!

    (把袋子和工具包放到阳台上。)

爱丽丝:有时候我会有种奇怪的想法。我的意识让我觉得自己很强,让我成为主人。但我什么也没干,我光是待在我的窝里。有时候觉得——

年轻人:(从阳台上回来)至少坐下。

爱丽丝:不坐。

年轻人:我走了。

爱丽丝:我挺没意思的是么?

年轻人:那个高女人会回来的。

爱丽丝:不,她不会的。

年轻人:这儿开的灯太多了。

  (他关掉两盏台灯中的一盏。)

爱丽丝: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可怕的念头。不过我死了就见不到了。

(年轻人正在把赃物整理打包,掉了个雕花玻璃的禧年纪念碟子,摔碎了。)

    哦,小心。

年轻人:(嘲弄,神经质地)我还当你不在乎你那些家当呢。我还以为你当你自己特超然呢……

爱丽丝:我的超然。

年轻人:年轻人!

爱丽丝:我把大东西看得很小,看小东西又很大。我爸爸的腿。它让我难过。这就是一个专制暴君作派的支架 。

年轻人:啥?

爱丽丝:世界上有着那么多可怕和霸道的事,我掉进了肮脏的本性的陷阱里,受着折磨,被封闭死了,变得很小很小。

年轻人:你要是到了我来的那地方,一天也活不了。

爱丽丝:外面是那么大。我待在我的床上,可我让护士让阳台那儿的门开着,我就在床上听着,那些声音在我心中回响。有一次一个完整的家庭,或是什么被看作是家庭的东西,破碎了,在我窗下。在寂静的夜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单调、没有停顿地说:“你是个驴——屎,你是个驴——屎 ”,混着一个男人喝醉了的高嗓门儿,还有边上喝多了的人有气无力的哀叹——

年轻人:几乎不像是人?不像是人?

爱丽丝:在我内心里,没有什么宿命能让我恐惧。

年轻人:不是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什么也用不着干,就只是躺在这儿。这样的人类算什么?

爱丽丝:我没表达好我的意思。

年轻人:我不会让你再跟我这儿胡扯什么了。

爱丽丝:我老得够当你妈妈了。

年轻人:别瞎套近乎。

爱丽丝:我看我们没交上朋友。

年轻人:朋友!朋友!到世界末日那天我会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的。

  (尖锐的口哨声在外面响起,他关上毡包。)

    给我的信号,我的“乌鸦”,他一定发现什么人了。

  (把其它东西归拢。)

    你什么也没看见,我没来过。

  (弯腰,穿上鞋。)

    你还是可以叫条子来,告诉他们我什么样儿然后让他们逮到我。你可以那么干,你爱干嘛干嘛,不是么。

爱丽丝: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什么也不干。所以我还是会什么也不干,你没来过这儿。(笑)而且这也不会再发生了。你也不会发现另外一个像我这样就那么明摆着让人人都看着的笨蛋了,像我这么巴不得去死,这么温和,这么好奇而古怪的人。

  (年轻人站起来,迟疑。)

年轻人:对不起。

爱丽丝:别对不起。

年轻人:我不是个动物,你知道。我是个人,就和你一样。

爱丽丝:现在你让我难过了。

年轻人:我也难过你不是个健康的人,我希望你好起来,这是我想说的。

  (口哨声。)

    那是我哥们。

爱丽丝:“乌鸦。”

  (年轻人打开法式门。)

    我还是觉得你能干点儿更好的事,用你的时间,你的青春,你的精力,你的——

  (门砰地关上:他走了。)

    外面是那么大。

  (爱丽丝走到门前,拉上帘子,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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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中年轻人的台词夹杂了许多俚语和不正的发音。
  原文为temple。
  原文为loi-er。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3: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幕


爱丽丝的卧室,家具都搬走了,只留下床、角落里的轮椅、钢琴。舞台深处有堆得很高的被子,旁边没了门帘的通向阳台的门。爱丽丝睡在床头一端,穿着外衣(或披着苏格兰花呢披肩)。护士在钢琴边:擦拭钢琴。夕阳。


爱丽丝:我刚才真起来了。

护 士:那可是了不得。

爱丽丝:别把我当个小孩似地来跟我说话,你的意思是说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护 士:我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爱丽丝:了不得——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了不得。

护 士:你真起来了。

  (她不再擦钢琴了,弹起了帕西法尔的主旋律的片断,接着又回到清洁钢琴的工作上。)

爱丽丝:开灯赶走那些吓人的影子吧。

护 士:你是起来了。

爱丽丝:即使我已经成年了——

护 士:即使你不会再起来了。

  (护士站起来。)

爱丽丝:我应该还想要变大点儿。看起来没什么可问的了。留下来陪我吧。

护 士:我会陪你的。

(她坐在床边的轮椅上。)

爱丽丝:给我念个故事吧,我告诉你一个。

护 士:我会给你念。

爱丽丝:没有不愉快的结局,我们不讲不愉快的结局。

护 士:我会讲。

爱丽丝:我曾经是一个真实的人,或是个异类。我努力过。我感觉我就像掉下去了。

护 士:我会抓着你。

爱丽丝:让我掉进梦乡睡着吧。让我醒过来。让我睡着。

护 士:你会的。

  (房间越来越亮。突然迅速全暗。)




剧终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3: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此剧的笔记


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妹妹,一个聪明绝顶的妹妹,一个有着与她哥哥同等的写作天赋的妹妹,会是怎样?这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她那引起巨大争议的《自己的房间》中向我们提出的设想。那会不会很可能茱迪丝•莎士比亚——伍尔芙替她想的名字——会找到强有力的自信而成为一个剧作家?或者,像更有可能的那样,她的才华最终沉寂了?沉寂不仅仅由于缺乏鼓励和嘉奖。沉寂是因为女人的存在方式被下了定义,因此,通常地,她们也就如此定义了自己。作为职责,须使自己外表迷人、忍耐、受教育、温婉驯良、敏感,对父亲(对兄弟,对丈夫)恭顺,与使创造性天赋得以活跃旺盛的自我中心、积极进取心、对个体的漠不关心相抵触且必定有所冲突。
据我所知,莎士比亚并无姐妹。但是最伟大的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士,也是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伦理学家威廉•詹姆士的弟弟,有一个妹妹,我们知道她怎么了。在她十九岁时抑郁的潮水漫过了她的头顶,她试图鼓起勇气自杀,她忍受着各种各样含糊不清、令人虚弱的精神疾病带来的痛苦,她去往国外,她待在床上,她开始写日记,她死了……四十三岁的时候。
因此《床上的爱丽丝》是一个关于女人的戏,关于女人的痛苦和女人的自我觉悟:一个建立在真实人物——爱丽丝•詹姆士,一个卓著的十九世纪美国家庭的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儿)——基础之上的自由的幻想。父亲作为一份巨大产业的继承人,同时也是著名的写作宗教和伦理主题的作者。那是一个古怪而意志强硬的人,在十三岁的一次事故中失去了一条腿,他既是孩子们的监护人,同时也是他们最重要的教育者,在他们小的时候数次带他们到欧洲旅行。(母亲恬淡隐忍,对家庭的影响微乎其微也不足为奇。)在爱丽丝•詹姆士十三岁的时候,她把她想要自杀的念头说给了父亲听,他在一通严肃的训诫之后,授意准许了她。1884年时她的哥哥亨利(“哈利”)在英格兰定居,她也移居到了那里,就此卧床不起,直到七年半以后死于乳癌。
也许关于一个人,没有比他的名字更有说服力、也更能带给人任意、武断的印象的了。
我这位历史人物的名字,爱丽丝•詹姆士,不可避免地呼应了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爱丽丝——刘易斯•卡洛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女主人公。在我脑子里结合的是:关于一个女人不知如何对待她的天才、她的积极进取心因而病痛的一生的所有太普遍的事实,和一个以做梦的形式发现了成人专制世界(由完全合法、广泛使用的麻醉药——鸦片——有效地创造了出来)的虚构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女孩的轮廓——她在那个世界里感受的变化以及困惑混乱反映为身体尺寸和比例的任意变化上。
正如有一次爱丽丝•詹姆士,我的爱丽丝•詹姆士和在奇境里的那个爱丽丝熔合在了一起,我知道我可以有一场戏可以从刘易斯•卡洛尔的著名章节“疯狂的茶会”中吸取灵感(但与之全然不同)。
在我的疯狂的茶会上,我召集了两个十九世纪美国写作者的幽灵,来劝告和安慰爱丽丝。一个是埃米莉•狄金森——是个以像隐居的老处女那样在家里度过一生来应付她燃烧烙烤着的创造力的天才;她写的一千七百多首诗,在她生前发表的寥寥无几。
玛格丽特•福勒,另一个被从阴间召到茶会上的写作者,是美国女性文学中第一个重要的人,著有她歌德研究和最早的女权主义著作《十九世纪的女人》。她和她年轻的意大利丈夫还有他们的婴儿坐船从她居住了数年的意大利返回美国时,因距离纽约火烧岛大约一百码处的风暴导致沉船,而一齐溺死。
我还为我的茶会传召了十九世纪舞台上两个有代表性的愤怒的女人:迷尔萨,闱嫠们——一群在爱情中被背叛、于婚礼前夜死去的年轻女子的幽灵——的女王,《吉赛尔》第二幕里出场;还有出自《帕西法尔》的,我的睡鼠:困得里,一个苦楚的、受罪孽折磨、想要睡觉的女人。
在这人挤得满满当当的茶会之后是独白。爱丽丝在她的意识中去了她哥哥经常去而玛格丽特•福勒居住过的罗马。在那里她将不只是构想她的自由,还有历史的重量,和由一只手残疾的孩子所表现的在她生活的那个享有特权的世界之外,贫困要求的权利。
一次真正的相遇和对决,即当一个年轻的夜贼——他代表着没有资产阶级奢侈的心理病的世界——进入病人的房间,将戏剧推至高潮。
一切当然都是虚构的,在我的戏里,许多都是捏造。
我在1990年1月用两个星期写了《床上的爱丽丝》,但我第一次从头到尾想它是在十年以前,在罗马,在我执导排练皮兰德娄 晚期的一个戏《像你希望我的那样》的时候——那是另一关于一个无助、或假装无助的绝望中的女人的戏。
我想我一生都在准备写《床上的爱丽丝》。
一开始是一个关于女人的委屈和愤怒的戏;最后,这个戏说的是头脑中的想象。
还有精神监狱的事实。还有想象的获胜。
但想象的胜利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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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1991年9月德译本在波恩的剧场(Schauspiel)首次公演《床上的爱丽丝》而作。
 楼主| 发表于 2005-6-7 23: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好本子包退货
发表于 2005-6-7 23:3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舶良辛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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