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有风。
倚在街灯下的我抽着烟。
背后不远处超市里的那个收银小姐隔着玻璃已经用质疑的眼光盯了我半个多小时。 我不敢肯定自己的装束是否让她联想起了某部港片的劫匪,但我认为,如果她知道我在此守侯的原因,或许会替我拨通精神病院的电话。
我在等一个女孩,等她自杀。
事情是这样的——
网络上,在彼此的文字里,我跟她有过极为简单的接触。 然后,我不知道她通过何种途径,获悉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并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在初次通话的一番客套谦卑之后,她说了句:“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青菜我是 瓜;你是青蛙我不怕,你是帅哥我自杀。”就是最后七个字,严重地引发并催化了我约她见面的冲动。于是就有了我在夜冷风寒里颤抖着的等候。
她出现在我点燃第七根烟的时候。
夜很黑,黑色的发线在风中凌乱,黑色的衣裳在风中飞扬,她像个优雅的舞者,步履轻盈。夜很黑,面容皎白,身裁高挑,她像是冰峰绝顶的雪莲,冷酷,孤傲。夜很黑,她的眼眸幽邃迷离,仿佛夜的精魄,美丽,神秘。
\"你想自杀吗? \"我想自杀。\" 不约而同地,我们说出了见面的第一句话,然后就都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黑夜里就有了阳光。有些人一辈子在一起也不会有感觉;而有些人一见面就可以碰出火花。
那天夜里,我们一直聊到茶室打烊。
其实我是个不擅言谈兼沉默的人。她说她也是,而且还无趣。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竟然可以跟\"妙语连珠\"沾边搭界了。 就像下棋需要有好的对手。我想,聊天也一样。也许是我们的相似太多。小到属性,习惯,饮食,大到文学,美术,音乐,都有着同样的好恶喜憎。虽然,其实所谓的文学只不过是武侠小说,美术就是指漫画卡,而音乐当然就是卡拉OK。
以致于临到告别的时候,我们又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四个字—— 相见恨晚。当载着她的车影消失在街中转角,竟感觉像是送别了一位交往多年的知己。
风吹过,劫掠了我的落寞。
惊诧于这种一见如故的默契,于是我们有了频繁的交往。 于是也就有了附庸风雅的吟诗填词,一本正经的论证武功,老朋友一样谈心,小孩子似的斗嘴。
不经意地,她也提起过她的爱情。后来,我有幸见到过她的恋人。一位风度儒雅事业成功的男士。 看着她偎着他幸福的模样,当时我想,天造地设,就是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一幕吧。当然,这并不影响到我们的友谊。
时光笑着从我们身边溜过。
她被我的\"扑通\"所传染,我也盗版了她的\"切\"。我洞晓了她的要害就是怕痒,她也知道了最让我头大的就是女孩子撒娇。她会毫不淑女地光着脚躺在沙发上吃饭,我也会全无绅士风度地给她冠以\"跑调狂\"\"抢拍狂\"等等各类头衔。 我常在她面前抱怨相见太晚,以致于看了那场叫《恐龙》的电影,她也总是得意地宣扬她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排演《美女与野兽》的现代版。
有过体恤她熬夜的憔悴,为了她制订健康宝宝疗程表,却被她大喊\"推翻暴政\"的画面。
有过因为赶车赴约而摔伤了腿,在她疼惜的目光下展示金鸡独立的姿势。
有过让她摆足了两个钟头的甫士,而我在画布上速写的却是只丑丑的小狗,因此被她举着花瓶满屋追打的经历。
有过她瞪大了眼睛问我,摇啊摇,摇到什么桥,当我不假思索回答时,她却诡笑着应了下来,因而被我用\"掌风\"震出十米开外的场景。
一直到有天,她送来她的婚礼请柬。我笑着说: \"恭喜你。\"却打碎了手里的咖啡杯。 那天夜里,我独自泡进了酒吧,生平第一次,我喝醉了。
接到平的电话时,我已经是在去往另一个城市的列车上。
平是我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他告诉我,去化新娘妆的途中她出了车祸,现在医院接受治疗。在医生那里询问到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之后,我悄悄踱进了她的病房。
她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往日姣好的面容已被重重的纱布隔离了我的视线。即便这样,她仍然敏锐地觉察到我的闯入。 \"是你吗?\"她问,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欣喜。\"是我。\"我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纱布下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无尽的失望。
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就已经辞退了工作,所以我的时间很自由,所以每天都来看她。
她的伤情一天一天愈治,可她的心情却一天一天低落。 从她住进医院的第一天起,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算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她的先生——就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只是偶尔派人来询问下她的状况。终于有天他来了。在得知她的伤势可能痊愈但却面临毁容的危险后,他带着离婚协议书来了。下午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小姐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找到那家公司,冲进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在一群保安的阻挠下,对着他盛气凌人的头颅狠狠挥出一拳。当我带着一身伤痕回到她的病房,薄暮的夕阳正倾斜在窗畔,而蒙在她眼睛上的那块纱布,已经湿透。
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在我给她喂粥或者喂药的时候,她会轻轻地道声\"谢谢\"。
记得曾经她告诉过我,她怕寂寞。所以我每天都坐在她的床前,跟她讲几个古希腊神话,念一段《圣经》或者散文,唱几首南腔北调的歌,说些少年时代的糗事。她睡着的时候,我才会悄悄溜到走廊上去抽根烟。
有次推着轮椅带她去花园里散步,我仍然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过去我们在一起的往事,说着说着,说到\"一只青蛙掉下水\",像从前一样,她习惯性接了句\"扑通\",然后我们就都笑了起来。
看着融融阳光下的池塘里,荷叶已经悄悄有了圆满的脸庞,我这才发现,夏天,已经近了。
一切都像回到从前,只不过我说得多,她说得少。因为她脸上的伤情仍然不容乐观。只是每次当我开些坏坏的玩笑时,她仍会轻轻地掐我一下。
她眼睛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除了。而我的嗓子也已经喑哑到说不出话来。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哪怕是在很深的夜里,月涛悄无声息地汐去潮来,我们的目光也不曾偏离过。看着她眸子里的幽悒渐变澄澈,我的心境也愈来愈恬静。
有次她午睡时,依照往常的程序,我仍想去走廊上抽烟,刚到门边,就听到她轻微的声音: \"我等你回来。\" 像是亲人一样的殷切叮嘱。又像是不离不弃的一个承诺。血液跟时间一起停止了流动,我木立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转过身,慢慢走回床边,看着她的眼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以后,我们的手再也没有分开过。
她面部的伤口慢慢开始痊愈,而这正是她最无法容忍的。因为她怕痒。不能用手去挠,也不能笑,因为稍一用力过度,伤口就会迸裂。看着她痛楚的眼神,我把手腕递到她的唇边,平静地说:\"咬吧。\"她雪白的牙齿陷进我的肌肉里,然后有鲜红的血丝如纹理般迷乱扩散。我仍微笑地看着她。我知道,只要我的眉略微一皱,她就会松开口。后来,她需要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让我抚摩着她的发丝,才能安然入睡。 梦中的她仍会因面部的反应而一阵阵抽搐着。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在夜空气里把自己的手指骨节一下一下地捏响。我深恨自己没法可以替她承受痛楚。烟蒂以流线的姿势在空中滑行,然后跌坠。
她的伤口拆线那天,我被隔离在病房外。
很久很久,我才听到她一声惊惶的尖叫,然后有镜子摔碎的声音。病房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步一步走进病房,看着她憔悴的背影。\"出去,\"她头也不回,用最冷的声音说,\"你出去。\" \"我......\"我想说什么。可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你给我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她几乎是力竭声嘶地叫喊着,\"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
我把手里一束纯白的百合轻轻放在床头,然后一步一步离开病房。隔了很远,我才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我回到家里,把我们从前所有的照片都翻了出来。看一张照片,抽一根烟,烧一张照片;看一张照片,抽一根烟,烧一张照片...... 然后我敲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
熄灯之前,我从脚上的玻璃碎片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冷峻。
清晨的阳光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降落在我发间,空气里浮游着淡雅的荷香,我握着她的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冰冰,我刺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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