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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摇滚乐中的生命意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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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0: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二十世纪中期摇滚乐伴随着不可遏止的激情诞生的时候,一直被理性苦苦缠绕的人们,终于在非理性的情感宣泄中重新理解了生命的原始冲动。在一个因理性至上、秩序至上而导致人的异化的时代,摇滚乐很快就超越了它仅仅作为音乐的形式,而上升为一种批判的精神、一种表现自我的存在方式。

   摇滚乐采取一种喧闹、颓废、夸张、疯狂的外在方式独特的体验着人类内心的焦灼、孤独和痛苦,以反叛的姿态嘲讽着、诅咒着整个束缚人自身发展的世界。这种矛盾导致的内在紧张,正是摇滚乐要求自由、崇尚激情、质疑理性、超越道德的宣言。它\"狂飙突进\"的表现着生命力,以浪漫主义的激情寻求人的再一次解放,为此,甚至不惜用激烈的态度颠覆一切的价值。

   摇滚乐最初即是在种族和社会冲突中发展起来的,是\"对西方文化之伪善的反叛......是一种深刻的颠覆形式\"(乔纳森·艾森语)[1]。也许可以这样表述:摇滚乐的批判精神正是法兰克福学派学者们所致力之文化批评的通俗阐释。至少,两者在帮助饱受异化之苦的人类重新获得内心上是同质的,都寻找着人的力量、人的活力、人的热情、人的自由。

   在生命这个被西美尔称为二十世纪的主导理念的前提下,生命的深度和广度决定着摇滚乐的精神归宿。也许是\"一种力量的象征\",也许是\"自我的一种爆发和一种体现\",也许\"就是自由\",也许是\"对这个社会的反叛\",也许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许就是\"把真实的东西表达出来\",也许每个人都可能有自己的解读。但是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它必须表达出它自己,即生命的力度。没有对生命的渴求,也就没有了摇滚乐赖以存在的精神内核。诚如歌手何勇所说:\"不管是什么,都来自人,来自情感,来自智慧,来自你的生活,来自你所处的时代\"。[2]

   摇滚乐常用这样的语言表达式:我感觉、我需要、我想,非常直白粗砺地表露了生命和情感,显得真实而且野性。似乎在表达,此时的摇滚乐已经不仅仅是音乐,而作为一种文化形态,与现代哲学、文学艺术甚至生活方式有了同等的意义——实际上,它已经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诠释着现代人的存在与困惑。

   中国摇滚乐的出现,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社会背景。十年动乱的劫难刚刚引发了人们对信仰普遍的怀疑和否定,又在商品大潮的泛滥中模糊了以前所坚持的价值观。这使得中国的摇滚乐在承继西方摇滚精神的同时有了自我发展的可能。目前,从摇滚乐的视角去理解时代中人们的精神状态,发掘其中的生命意识的工作尚不够深入与系统。本文以生命为出发点,梳理摇滚乐表现出来的对生命个体、社会人生的理解,试图探讨人在工业社会遭遇到的非人化,以及人类自身存在对抗机械化世界时所面临的种种困境。资本、制度、秩序这些语词符号下暴露出来的人的各种问题,是冲突和反叛不可避免的原由,乃至抒情也成了一种追问自身追问历史的独特方式。本文也是一次执著生命意义的努力与抗争,在不为主流重视的流行艺术中完成对人类内心的再次确认。

    在当代,摇滚乐已经显示着自我的反抗:反抗异化的世界、反抗虚无的神性、反抗无力的自身。或许,海尼克(k·Heynicke)对艺术充满敬畏与期待的那句预言,可以在这样一种新的表达形式中得到实现:

   \"揭示灵魂的世纪已经来了。......\"[3]


                         一、迷失的自我

    早在十九世纪,尼采便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发出\"上帝死了\"的惊世之语。敏锐的他发现正是资本主义的发展,人类工具的理性和工业化的组织组织体系共同杀戮了上帝这一信仰本源。既然上帝这个人类善与全能的自我崇拜对象也被彻底毁灭,人对于自身也开始了怀疑。由此,紧接上帝死了之后出现的重要现象就是人也死了,或者用福科的语言:\"人作为人文科学的对象与主题正在消失\"。[4]

   1、存在的困惑

    人作为\"思维的主体\"几乎在获得思考权利的同时,开始了对自己存在的形式和意义的追问。尤其在发现\"人也死了\"的当代,面对生存的困境与心灵的失位,人试着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质疑自己的存在。

    当代中国的人们终于摆脱了对乌托邦的沉迷,汇入改革开放的潮流之中,唯经济主义的浮躁成为唯一主题。那些内心敏锐的艺术家们首先突然感觉到自我迷途其中,物质无比丰富的背后却没有自己,没有灵魂的意义和方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着以及自己现时的生存状态又是什么?

    出于本能理解自身的渴求,追问发生:\"我想知道什么是、什么是真实的存在,我想弄清这真相,我四处张望\"(蔚华《回来》)。在这里,人是否真实的怀疑已经深入到存在的本质,究竟是蝶梦庄生还是庄生梦蝶?自己的存在是如自己所想象的真实还是仅仅是自己的想象?这是一个始终让人无法理解却时刻想弄清的\"真相\",也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真相\"。寻求者用\"四处张望\"世界这一视角,发现的仍只是\"我却不知在何处,能够听到回响\"。问题还是问题,但追问者却陷入了困惑之中。

    海德格尔理解人的生存状态,首先是\"已经在(世界)之中\",是\"被抛入\"世界的存在。这种强制性的抛入,暗示了人的脆弱和尴尬。人与陌生世界之间的疏离感,仿佛时刻提醒着所有人:我们生活在这里,可我们又生活在别处。分裂的困惑是与生俱来的,包含着心灵的所有繁复所有荒谬:\"我的身体在这里,可心它躲在哪里?每天幻想的自己,总在另一个地方\"(许巍《在别处》)。一边是肉体的无奈,一边是灵魂的躁动,无法融合的矛盾之中丧失了自我,剩下的是无力的幻想。\"在别处\"是一个有很丰富意蕴的寓示,揭示了人在陌生中流浪的本质,因而在当代西方文学中常有描绘,米兰·昆德拉就描述过这样的状态。\"别处\"寄托了人最深层的完美希望,和那个等待中的戈多有着相同的象征意义。戈多每天都可能来,戈多每天都没有来。那么,这个\"别处\"呢?许巍的歌中一样给了我们希望和不安,那还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戈多依然要等待,\"别处\"依然要幻想——这是人的命运,我们都存在于困惑与不安当中。

    当许巍幻想的自己\"总在另一个地方\"时,那么在此处的自己呢?即便它已经真实的存在,但是在心中并没有意义,只被看作是偶然的错误而不被内心接受。一旦人感到自己的软弱,为了避免恐惧都会去寻找解脱,比如把自己内心的恐惧转换成对命运的质问:\"我全部的人生只是一次失去,如果成长只是一次失去。妈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这个世界怎么了,那是个错误,那是你犯的唯一的错误\"(鲍家街43号《错误》)。因为无法确切把握自己,人生也只是\"一次失去\"的无用功,直接导致对人生的否定、对自己存在的否定。如此不停责难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实际上是对自己无缘无故\"被抛入\"世界的畏惧与失望。这种强迫存在一直是人的自我意识不可超越的梦靥。事实上,《错误》中另一句\"如果连我都不再真实\"透彻的表明了态度:仍旧是不可以认识自己的问题。德尔斐神庙的启示\"认识你自己\"几千年来一直以问题而非答案的形式贯穿始终。

    \"我不知道梦是什么颜色,也许他自有它的颜色;我不知道风要吹向哪里,也许它自有它的方向;我不知道孤独是使命,也许它就象小草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许我是天空中奔跑的迷鹿\"(汪峰《迷鹿》)。\"也许\"的猜测语气同时有着希望的意思,这里把存在理解为迷失半途的鹿,没有方向甚至失去思考的能力和欲望。如果熟悉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运用罗兰·巴尔特符号分析的手术刀,不难发现这里还有另一层潜台词:即便如此,也应该设想(因而用了\"也许\"这一猜测)人的生存是美丽的(汉语语境中鹿表征美丽、吉祥)并且是崇高的(\"天空\"的象征意义)。这样就避免了人可能由于困惑、茫然而产生的悲观,这也是人内心最隐秘的企盼或者说幻想。之所以仍用\"幻想\"这个词,在于它仍与现实无关,如人们所说的希望与事实如此差别很大。令人沮丧的是,揭示这种幻想,我们仍然找不到自己:\"晃晃悠悠游荡在街上,象个浮尘一样。看看天空看看大地,心中莫名的彷徨。我已经丧失自己,丧失我自己\"(汪峰《丧失》)。更让人畏惧的是,自己已经不仅仅是迷失,而是丧失,仿佛存在的资格都被剥夺。不但不能\"在别处\",此处也难以继续。于是,妄图通过否定自己而证明自己还存在的呼声出现了:\"告诉你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就象那空中飘浮的尘土。我肯定,我是你生命中的泥,因为我从来就不曾干净......我保证,我是个没有希望的人\"(鲍家街43号《离开我》)。越无情的否定自己,自己作为对象而存在的越为清晰。似乎无理,却如此真实的一个生存的悖论。\"我存在\"——\"我应该那样存在\"?——\"我不存在\",寻找自己是无奈又不得不做的,而必然失败的阴霾一直是笼罩人类自身的悲剧之根。尽管如此,人仍没有放弃,还在寻找中耗损着自己的力量。

    人们寻找自己,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特别的生存意义,结果却在无能为力中体验着茫然失措的感觉。\"想\"与\"不能\"之间的断裂,使人无法确立清晰的目标,只是在经历却不会知道\"在这路的尽头,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许巍《路的尽头》)。困惑的感觉再次攫取人的内心,也就不那么奇怪了:\"那些无助的夜,我茫无目的地走。那些无助的夜,你牵着我的手。幸福如此遥远,我无法可见,这秋天的夜晚,让我感到茫然\"(许巍《我的秋天》)。对于无目的的人而言,茫然、无助的感觉是刻骨的,就像没有了可以用力的对象,失去目标的行走是不可想象的。许巍不止一次的表达了茫然的痛苦,\"秋天明媚的阳光,依然照耀着我那遥远无尽的伤悲\"(《青鸟2》),\"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我的秋天》)。身外是阳光内心却是悲伤,以美景表哀情,比起\"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别有让人感怀的地方。幸福感消失了,阳光的明媚也融入了内心的阴郁,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是对自身及与自身相关的不可确定性。物质是不能被接受的,尤其作为给自己赋予了高贵灵性的人类。一直努力求知却始终解不开斯芬克斯之谜,是莫大的嘲讽和痛苦。可以夸耀的智慧,面对自身,却不过是\"精练的愚蠢\",变得极为不可靠。\"你以为知道什么,我以为明白什么\"(窦唯《未知》)。人引以自傲的\"知\"都不过是\"以为\"的一相情愿,该感慨的是\"不知道的事太多,想知道的太多太多\"的事实。

    就人的本质来说,以困境的形式存在几乎不可避免,由此而产生的对世界与人生的不适应感同样值得信赖。无论是海德格尔的\"烦\"(Sorge),还是萨特的\"恶心\"(或厌恶),都是显露出来的存在——看起来并不是美好的存在。当人意识到这种不适,即体验到存在的困惑,这样他才能称自己真正触摸到生命。紧接着,是那个在人类内心盘桓了许久的问题——无时不在枷锁中的自由。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0: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2、被取消的自由

    在让-保罗·萨特的哲学体系中,自由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命题。他曾说过"人就是自由"[5],也就是说,自由不是加在人本质上的一个属性,而是人的存在本身。自由不是人追求或选择而得到的,而是人本身在被抛入世界的同时被判定为自由。肯定自由,究其本质,也是对自我意识的肯定。首先认同了自己,才有自己拥有自由的可能。或者说,正是因为无法肯定自己,才需要通过肯定自由的方式曲折地再现自己。"飞翔在天际,极乐招呼你。飘荡在空气中,我为你歌唱。人呐,如此脆弱,嘿,你如此脆弱,灵魂让你自由"(指南针《灵歌》),这里,自由已经不再是真实的存在,毋宁说是心灵的需求,恰恰是我们不安的灵魂注定我们生而自由。作为肉体的存在,像帕斯卡尔所说,人是一个芦苇甚至不能抵挡一阵风一滴水。但人有灵魂,会思考,它要求人摆脱脆弱的肉体,去追求超越生命形态的更高层次,即绝对的自由。所以,"记住这每天每夜,你要永远感到你很自由"(指南针《随心所欲》)就成了获取幸福的必经过之路,自由即幸福的逻辑是成立的。实际上,对幸福的想象使人追求自由时充满了乐观的自信:"从来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永远自由的你"(许巍《一天》),确实,精神是无法阻挡的。如同人的生命可能随时消逝,但思想不会,同样,自由与幸福的精神理想也不会。

    很多时候,自由与飞行被等同,尤其在人类的思维中,幻想飞行的冲动藏在心底时刻蓄势待发。现实的不可能促使人们在诗歌中、神话中释放,于是,想象成了唯一可行的方式,凝结在飞行的鸟的身上,鸟儿成了人们客体化了的飞翔(自由)意识:"每个人都曾渴望成为飞行的鸟,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飞过那穷的漫漫荒野,自由在大地上空飞扬"(唐朝《飞翔鸟》)。飞翔(自由)的欲望代表着人的内在,"天空"、"太阳"、"荒野"的符号意义更是显而易见。会飞行的鸟作为具有浓厚象征色彩的客体多次出现,但另一个自由的意象"蓝莲花"却相当少见。也许,应该更加注意这首可成为自由之歌的唯美作品: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许巍《蓝莲花》)

开始一如既往的乐观自信构筑了人对自由的信仰,在人的价值体系中,自由的精神无法跨越。隐含的意义还在于,即便你不是自由的,你仍旧能保持对自由的向往。向往自由的人才真正"了无牵挂",这一根深蒂固的信仰是内心平静的先决条件。随之岁月的幽暗也不复存在,自由的指向清晰无比。可以说自由成了人内心的寄托,它的世界纯洁清澈没有沾染一丝俗气。这样,蓝莲花就有了它的象征意义,永不凋零则寓示这永恒的精神价值。诗歌般的语言结合着悠远的意境,与自由这一精神的产物丝丝相扣,取得了巨大的艺术效果。

    即使是视自由为生命的存在主义者,仍保持着"存在给自由戴上镣铐"的一份清醒。除了精神,还有境遇的限制。所谓境遇,有“我的处所(ma  place),我的过去(mon  passe),我的周围环境(mes  entours),我与他人的关系以及我的死亡”等主要方面[6]。显然,境遇即是存在的各种分类,制约着人现实中的自由 。有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谁要求过大的独立自由,谁就是在寻求最大的奴役。这一悖论尤其在政治诉求上得到过充分的证明,而在生命体验中,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真理之光。人们发现,自由精神固然不可或缺,但自由之中也包含着非理性的矛盾。被视为中国摇滚乐的开创者崔健就注意到了这个方面:"打不开天,也穿不过地,自由不过是监狱"(崔健《这儿的空间》),把自由等同于非自由象征的监狱,貌似乖谬却包含着极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人因为寻求自由从而为自由设置了种种限制,自由之后更需要对其负责,对自由后果的道德责任为其营造了一座不可逾越的监狱,在自由的同时意味着你已经不自由了。斯宾诺莎曾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反问:当一块石头被抛向空中,难道这块石头可以设想自己在这一运动过程中是自由的吗?相当睿智,相当深刻。

    前面谈到了飞行的鸟作为客体化了的飞翔意志被公众认可,但在引入"境遇"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发现:鸟虽然自由,现实却是笼子,限制着飞翔的空间。"飞来飞去/飞来飞去,现实象个笼子,我象一只小鸟"(鲍家街43号《小鸟》),现实不但不能让人满意,反而是对自我幸福的背叛。如此不谐的冲突,激起的是"让我们一起飞吧,飞向天空,象一只小鸟/象一只小鸟。因为我们/生来自由"的高昂呐喊,但现实并未有丝毫改变。境遇始终压迫自由,人不能摆脱。

    自由的另一层面是自由选择。由于人是无知无觉突然"被抛入世界",首先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使得自由选择变得困难。人欣喜地宣称可以自由选择的时,最终又陷入了一个无可选择的圈套。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的"的话音还回荡在当代人的耳边,但我们却有了属于自己的更加彻底更加荒诞的选择游戏:"红色的/蓝色的/必须选择一个,选红色明天死/选蓝色马上死,快选择/选择是快乐的"(木马《犹豫》)。明天死或者马上死,必死的绝望气息压迫着所有的感觉。社会要求你必须选择,这很无情;选择的绝望却是快乐的,更加荒诞。这并非戏谑,而是生存准柜台的真实描绘,这样的选择,实质上更加嘲笑了人们可以自由选择的虚伪。宣称自由与实质自由间的距离很容易发觉,犹如木马极度冷静而面无表情的耻笑:"随后的事由你自己决定/没有什么事可以自己决定"(木马《舞步》)。自由的人是可以决定一切的,但"境遇"的出现的事实是不能真正决定任何事。这样,自由实际上是被无情地取消了。或者可以这样说,人就是自由,但是人却不能感觉到自己是自由的实存。在对本质意义的追问中,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无能和尴尬。理性对理解自身的帮助有限,认识的视角或许应该转到认知内心各种芜杂的欲望中去。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0:03:07 | 显示全部楼层
3、生长的欲望

    人是欲望的动物,弗洛伊德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欲望即是本能,生存欲望和死亡欲望分别代表着生命自身的创造力和潜在的破坏力,从而形成人两类本能中的两极性。对被理性压抑了很久的人类而言,欲望的表现还有了肯定自我的正面意义。因为无论是善或丑陋的欲望,它都是人最真实的本能。所以,"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崔健《投机分子》)才不会显得有悖伦理精神的荒唐。

    在自我的叙述中,欲望被当作积极因素受到推崇,但延伸到社会的各种争斗中,欲望仍改变不了其压迫人身障碍的本质:"我们高举思想者的长矛拨开/人类视网膜里的壮丽彩虹/是那依旧如新布满血丝的眼眸,在欲望的悬崖上捡起金拾起银/在权力的帷幕后面是相同的人头/名利场上的鼓舞者是可笑的金喇叭"(左小诅咒《招牌》)。已经被系统化、组织化的人类社会中,占有、征服的欲望得到目的更加明确的表达。客体化的欲望——财富、权力、名利或者其他——都被潜在的允许甚至鼓励。由此点燃的各种危机此起彼伏,悬崖上捡金拾银或者权力幕后的人头都可能是自身生存的状态,即在实现自己占有欲望的同时,很可能成为悬崖上的牺牲者或幕后的人头。左小诅咒对欲望无限扩张必然引发危机的担忧实质是每一个弱势者的担忧,未来不可确定(类似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促使人们不得不选择批判欲望,以避免自身可能出现的困境。正如保罗·蒂里希所言:"乌托邦的消极意义和积极方面是同样存在的。不要因为我把乌托邦的消极意义放在积极性后面讨论,就以为我的最后结论就是认为乌托邦是消极的"[7],欲望同时有积极和消极的意义,单纯的否定或肯定都将失之偏颇,无助于理解自身。我们仍将继续讨论欲望在人身上的具体体现,比如爱情这一性欲的高级形式。

    传统道德秩序下,性欲被看作羞耻而包裹在最深层的潜意识中。深受压抑之苦的胜利焦虑,使得身体内的情欲像被控制的洪水一样危险,随时可能决堤。危险不是由于其本身,而是压抑的蓄势。木马以其一贯的冷静诉说欲望不受控制的可能:"阳光下/猥琐地勃发起情欲"(木马《沙地行走》)。尽管猥琐的本质没有改变,但由于阳光下的限制,反抗压抑的意义就凸现了出来。情欲应当是"暗部的细语",却堂而皇之地在阳光下表现,明显是对已存秩序的一种轻蔑。

    类似的语境中,追求爱情同样增加了肯定内心自我的附加意义。因为爱情更多是以人崇高感情的形式小姐了它作为情欲一种的负面意义,受到所有人尤其是诗人的膜拜。但在当代社会,爱情的诗性因利益的浸染而被怀疑,只剩下神圣美好的愿望在人的心中飘荡。

    "当爱情来到我才知道生活是荒谬的,那是一场关于金钱权利自由全面的斗争。每次她们对我说再见的时候,我都无比恐惧,因为我确实一无所有"(鲍家街43号《失败者》)。爱情不再是纯粹的感情,而搀杂利益有了契约的性质。这是资本社会对人类心灵的又一次成功侵袭,一无所有的人丧失了爱情的权利。爱情这"唯一的精神依靠"被社会转型期的现实无情击碎,与此同时,是人们接受金钱主义等价值观的无可奈何。何勇充溢着满腔悲愤的《姑娘漂亮》则是这一无可奈何的经典文本。其中的爱情再也没有诗歌中描述的美感,而变成了直白的利益诉求:"你说要汽车/你说要洋房"。曾经的诗性美(歌中以"故事"、"夕阳"的面目出现)在"不是香肠"的物质攻势前毫无还手之力,姑娘仍旧决不迟疑的"钻进了汽车/住进了洋房"。精神信念受到重创的人,虽然表面上还在"还把你想"的无谓坚持,但困惑与不平促使着他深深怀疑这份坚持:"我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极不和谐的反问中,实际上把爱情与世俗等质了,自己消解了爱情神圣这一信念。"我能明白你为什么选择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亲爱的,谁会永远爱你/我们爱的永远只是自己"(声音玩具《爱玲》),这样的清醒无意是痛苦的,但又是必须接受的。或许崔健那首著名的《花房姑娘》中,"我"在寻找自己而出走时对爱情的主动拒绝是爱情神话破灭前的一个重要寓示:"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要我和它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噢......不能这样"。虽然最终没能舍弃,但"指着大海方向"的出走,依然昭示寻求自我才是真正生命的重心。我们仍在寻找自己。

    外部世界的不能满足再次促使人进行内心的自省,窦唯的专辑《黑梦》正是由于这点而让人感动。专辑的封面有一句题词:"在现实中做不到的,就让梦去完成",表明他是以梦的幻境形成对非现实的反思。弗洛伊德把艺术跟做梦完全等同:"艺术即做梦"[8],波德莱尔形容现代性人时也内含做梦("幻想")的意味:"怀抱积极的幻想,不停地穿越那个巨大的人性的荒漠"[9],"梦本不可以叙述"[10]的实质却使叙述梦境成了一种对自身的深刻反思。

    梦的可贵意义在于它将世界与自身都想象成与之不同的东西,并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把握、改变。世界酣睡的时候,梦开始工作,使世界变形,从而使自我获得满足。窦唯对未来的叙述期待中,实际上是厌倦今天意识的变形:"避开大家无聊之中勉勉强强热闹,开发自己能够得到孤独的欢笑,不想再去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只想能够努力做到我认为的好"(《明天更漫长》)。这里夹杂着难以满足的失落,寻求摆脱的可能性。"总是在做梦得到它"的实际状态,一遍遍重复明天更漫长的痛苦与期待。

    与梦随时对应的是现实,沉湎于梦的满足即是对现实的不满与逃避。仍旧是人无力的本质促成了逃避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只有在变形后的世界中才有安宁:"梦中没有错与对,梦中有安也有危,梦的时代我在胡说,梦醒时刻才会解脱"(《黑色梦中》)。类似呓语的喃喃不休,加深了以梦为马反抗现实的厚度。"到底怎样才算好不算坏,到底怎样才能适应这时代,我不明白,太多疑问/太多无奈/太多徘徊"(《悲伤的梦》),这样清晰明白的表露随处可见,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来自对外部世界的不能适应,结束这场"悲伤的梦"才真正是自己的需要。值得注意的是,窦唯把现实当作了一场"悲伤的梦",而梦的自身显然被当作真正的现实得到认同。这样的虚实颠倒是庄生梦蝶的玄思,依然是对一个满足自我世界的梦想。所以,我们能读到窦唯"内心这冲动,编织着我的美梦,美好在梦中闪动,让我拥有它"(《还有你》)这样清醒的真实。

    除了对世界的变形,窦唯同时还保持着对人自身的深度思考,具有相当浓厚的人文关怀。尤其是《高级动物》,触及到人内在品质的思考完全摧毁了人"宇宙之精华"的自恋,人性的复杂注定人只是孤立而没有幸福的动物:

   "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幻想/疑惑/简单/善变,好强/无奈/孤独/脆弱,忍让/气忿/复杂/讨厌,嫉妒/阴险/争夺/埋怨,自私/无聊/变态/冒险,好色/善良/博爱/诡辨,能说/空虚/真诚/金钱.  (哦,我的天/高级动物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伟大/渺小/中庸/可怜,欢乐/痛苦/战争/平安,辉煌/黯淡/得意/伤感,怀恨/报复/专横/责难"

连续使用48个词语描写人的情绪、欲望、性格、状态,其中不乏互相对立的极端,如"伟大/渺小"、"欢乐/痛苦"。这样似乎不相容的对立构成人内在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矛盾,恰恰是人真实的无奈处境。随之引发否定人之神性强调动物属性的烦恼,就显得歌曲的意味格外深远悠长。窦唯思考人的一个重要立足点,是既否定天堂的神性光明也不承认地狱的阴暗气息,统统归于"人间"这一存在意义浓厚的现实环境。尽管他仍然不能摆脱"幸福在哪里"的人生困惑,犹如他"无法摆脱梦的诱惑"(《噢乖》),只愿意在梦的变形中发现自己。

    整个《黑梦》的风格是低调晦暗的,这也正是窦唯观察人性及刻画自我的主要基调。他是一个深层的心灵体验者,幽闭而自恋,充满诗性和细腻的气质,梦幻迷离之中同时具有精神意识和体验分析的惊人力量。《黑梦》是窦唯极富意识流色彩的作品,更是生命体验者对自我矛盾及困惑的深刻描写,开放性的思维方式更使其成为摇滚乐中不可替代的精品。梦依然存在,思考者的欲望和怀疑同样困扰着自我。事实上,一切都没有解决,一切还在继续。

    在对存在、自由、和欲望分别探讨之后,我们很容易体会到那个迷失的自我确实就在身边。但我们仍无法去把握它、理解它,不如这样下判断:人是被命定无法理解自身的。我们不允许全知的见证者上帝存在,亲手摧毁了信仰,从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于是整个时代都弥漫着失望和悲观的阴郁气息,这才是马克思·舍勒所说:"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当前这样,人对自身如此地困惑不解"的意义所指[11]。当代摇滚乐者凭借敏锐的感觉用自己惯用的音乐语言表达了他们的不安,无疑他们是先觉的,但时代却是迟钝的。我们难以理解自身,可他人,或者其他呢?实际上,我们一样缺乏认知。
枕戈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5-4-1 12:2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5-4-2 19:3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枕戈兄嘉许,呵呵,昨天刚被老师打击过了,说我没能就摇滚谈生命,不了解的人完全可能以为是谈诗歌或者谈其他,让我再去钻研好的诗评怎么写的去先。
唯一稍让人安慰的是老师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借鉴”了别人很多这样的文章啊。呵呵,有趣。
知道枕戈兄对诗歌评论应该也很在行,不知可否推荐一些有关生命意识的好文章,并先谢了。
发表于 2005-4-5 23: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给音乐强加上作者的意志
一种分析式的,把主题熔入个人知识框架中的阐述行为
既没有完成个人话语上的音乐解读
也没有完成一个哲学范畴的音乐投射
建议从小着手,比如说挑一个你特别有感觉的的乐队,认认真真地分析,不要堆砌
个人意见
 楼主| 发表于 2005-4-6 16: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给音乐强加上作者的意志
一种分析式的,把主题熔入个人知识框架中的阐述行为

说得好,呵呵,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不过老毛病,一时改不过来。多谢楼上老兄提醒,心悦诚服。呵呵,后面的话先保留意见。
发表于 2005-4-10 11: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有心得哦!!!!!!我支持!!!
发表于 2005-4-25 10: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不见下文了?只有“上”?满期待楼主的继续。
发表于 2005-5-2 19:58: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是引用中国之屎于2005-04-05 23:17发表的:
给音乐强加上作者的意志
一种分析式的,把主题熔入个人知识框架中的阐述行为
既没有完成个人话语上的音乐解读
也没有完成一个哲学范畴的音乐投射
建议从小着手,比如说挑一个你特别有感觉的的乐队,认认真真地分析,不要堆砌
.......


。。。屎别
我好晕  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所谓的“摇滚乐”的理解如此肤浅,然后如此早地就差不多已经在日常生活中放弃了“摇滚”这样一个称谓

这样楼主我再给一个建议,听音乐少看点歌词好不,有空多看看现场顺便多POGO
去感受一下最表层感官下对自我存在的真实体验
:)
发表于 2005-5-2 20:03: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屎别

“  传统道德秩序下,性欲被看作羞耻而包裹在最深层的潜意识中。深受压抑之苦的胜利焦虑,使得身体内的情欲像被控制的洪水一样危险,随时可能决堤。危险不是由于其本身,而是压抑的蓄势。木马以其一贯的冷静诉说欲望不受控制的可能:"阳光下/猥琐地勃发起情欲"(木马《沙地行走》)。尽管猥琐的本质没有改变,但由于阳光下的限制,反抗压抑的意义就凸现了出来。情欲应当是"暗部的细语",却堂而皇之地在阳光下表现,明显是对已存秩序的一种轻蔑。”
此段一出,我理解了你所说的“给音乐强加上作者的意志
一种分析式的,把主题熔入个人知识框架中的阐述行为”

还有,屎别你TM千万不要尝试为了完成什么哲学范畴来分析任何事物
发表于 2005-5-3 11:2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摇滚要如何阐述?感官的体验是最诚实的。看完《sid&nancy》,性手枪不是最好的朋克乐队,却是最出名的,在中国似乎不会出现如此彻底的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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