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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不掉的秃子山人的梦
ALL IS TRUE
------莎士比亚
雪花得意洋洋的在空中飘舞。秃子山村周围的群山已慢慢地批上了一袭银色的纱衣。先前,在这里啼唱的鸟儿们,在寒冷来临之际,已逃窜得无影无踪。
秃子山村里的那些高高矮矮的木屋在白雪皑皑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古朴,寒酸了。
此时,夜幕已经随白雪降临了.那些高高矮矮的木屋的塑料薄膜窗子里也陆续地透出了一点一点的灯光.在秃子山村的东南角上,有一间草房,也是这村上唯一的一间,所以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在这间草房里,有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似要分娩,正在屋角的火炕边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火炕中要死不活的火.火炕旁边挂着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瓶里已经快干了,那灯光在柴火的烟雾中死气沉沉的.在火炕旁边的破床上,乱七八糟地躺着几个小女孩儿,只有一铺破烂的棉絮裹着她们幼小的身躯.甚至,有两只小脚,三只小手依旧露在外边.在寒夜中,在颤抖,在啜泣.
一股奇寒的风从草房的外边吹过,听得到屋前的树木儿摇头拒绝雪花与它接吻的飒飒声.那女人也明显打了一个颤.她埋头下去,用嘴对着炕中的将要熄灭的柴火吹了几下,那火不但没有更旺,反而更暗了下去.
几只老鼠在这窄窄的屋子里活蹦乱跳,有两只甚至蹦到了那张破床上去.那床上躺着的几个女孩动了动,相继醒了过来:
"妈妈,我---我好冷!"
"妈妈,我---我好饿!"
这极微弱的声音却如铁锤敲打在女人心上,字字掷地有声.孩子冷,没有衣服给她们穿,没有棉絮给她们盖;孩子饿,没有食物给她们吃啊!
是的,自从他们的第三个女儿出生后,他们便采取了流浪生育的策略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丈夫替别人做苦力,勉强维持生计.几年下来,当他们的第六个女儿出生后,他们似乎绝望了:没有儿子,便是断了根.断根可是最不好听的话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梦.妻子第七次怀了孕,并即将分娩了,他们的梦就在那女人腆着的肚子里.
夜渐渐地深了,外出借粮食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只有凛凛的寒风依旧肆无忌惮地吹着这间破草房和这破草房周围的一切.
"妈妈,我---好饿哦!"
"妈妈,我---冷!"
随着这凄凉的声音,一个最多只有十岁,脸儿圆润可爱,头发乱蓬蓬的女孩从床上起来,赤着脚下了床.在微弱的光中,她那仅穿了一件由大人衣服改小了的,根本不合身的衣服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并听得到她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走到母亲的旁边,母亲噙着泪,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屋里的灯和火都奄奄一息,外面雪花仍在尽情地飘舞.门开了一个缝,屋外厚厚积雪的白光被拉成一束,和着冷风被丈夫带了进来.他浑身都是雪花,额头上的雪花正在消融,且缓缓地蒸腾着热气.妻子回过头来,看见他手里空空的,几滴泪花不由自主地滴下,滴到了她女儿的脸上.那盏煤油灯再也撑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的确,细想起来,自从他们为要生儿子过流动式的生活以来,常常靠亲戚救济和施舍度日.哪一个亲戚又愿意为你永远地施舍下去呢?
时间悄悄地往前走,这一家子挨着饿,抗着冷打发着恶魔般的日子.但他们的心里是舒服的,坦然的:只要有了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时间已经走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天依然冷得厉害,他家里的木盆里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早晨起来,妻子的肚子疼得厉害.丈夫却暗暗地高兴:快了,我的儿子就要出生了.
在早饭时,他们用从他妻子的娘家要来的一点米煮了一锅稀饭,还没有吃妻子的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这样呢?先前,先前不是这样的."丈夫喃喃道:"哦!儿子,这次肯定是儿子,肯定."这样想着,他让妻子在床上躺好后,自己便冲出门去.
"医生.对,该叫医生帮帮忙了.听说城里人生孩子都要请医生帮忙的.何况,我这是个儿子哩."
"有了儿子,就什么都有了."------
他这么想着,一路上三步当作两步,箭一般地朝B医生家奔去."要知道,B医生是这儿最好的医生,为了我的儿子,必须请最好的医生."
当他走到B医生家的小洋楼时,远远的就嗅到了从医生家传出来的用火烧腊肉的香味,他深吸了好几口,他已经好久没有嗅到这样的香味了,他精神了许多,就是那件粗布衣服上的几个补丁也好像容光焕发了.
"医---医生!快,去帮帮我吧!我媳妇快生了."
那医生正坐在炉火旁打牌,动也没动:"你媳妇快生了?这么冷的天,当然应该生的,不生,哪有火取暖?"
这句话,说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不,医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媳妇要生孩子了,请你帮帮忙,要知道,这回,一定是个儿子."说完,他脸上有了三分的得意.
"想要我去接生,是吗?"医生那双淡淡的眼睛在冷冷的脸的映照下更淡了."那,钱呢?你给多少?"说完,伸出手去.
"钱?钱?我---我这时没有,医生,帮帮我吧,只要我儿子一出生,多少钱我都愿意,真的,无论多少!"他的话是那样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哼!这年头,我帮不了你的,走!走!走!别霉了我的运气."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攘出门,重重地摔上了门.
"真是,他妈妈的."他在嘴里嘀咕着:"难道这天下就你一个医生?我的儿子,吉人有天相,会没事的."
他又用箭一般的速度走了几个医生的家,但没有哪一个医生愿意帮他的忙.谁叫他没有钱呢?
"他妈的.医生,没一个好东西."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唠叨:"等我的儿子一出生,哼!"他怎么想着,几乎飘了起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亲爱的,你慢慢生----"这首歌是他在村支书家干活时听来的,他非常喜欢,一高兴时他就哼几句,他心中的高兴随他的歌在空气里荡漾.
当他念着:"儿子,我的儿子,一定出生了吧!"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家门,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呆了.
妻子横躺在破床上,死灰般的脸上有着一种难以诉说的哀怨.一只手垂在床沿上,指甲间有血痕和破棉絮,另一只紧紧地抓着破棉絮,双目圆睁,直直地瞪着草搭的天花板.她的衣服已经被扯破,那对他熟悉的乳房上有指甲抓过的痕迹.双腿直伸,依稀可见从她的下体流出的血水已把裤子浸透,床上还有凝结了的血团.
"这!这是怎么了?我的儿子呢?"他走到床前,探手一试她的呼吸,没了.他的妻子已经在他去寻医时,在痛苦,寒冷和饥饿中死去了.从她那被抓得遍体鳞伤的乱七八糟的身体上可看到她挣扎的痕迹.多么悲惨的一幕!
"儿子,我的儿子呢?"他发狂似的扑上了他妻子的尸体,在那高高隆起的僵硬的肚子上狠命地抽打:"臭婆娘!儿子,儿子就在你的肚子里,你为什么毁了他?为什么?"
几个小女孩蜷缩在火炕上灰烬里(也许这里比躺着她们母亲的床上更暖和些吧)乱哭,有的叫妈妈,有的叫爸爸,有的说我饿了,有的说我好冷----
"儿子?我的儿子!谁也夺不走他的呀!吉人天相呀!啊---哈---哈---"他在彻底地痛哭.突然他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抓起妻子旁边用来当作枕头的一束稻草像抱刚出生的婴儿般小心翼翼地楼在怀里,高喊着冲出门去,在秃子山村里狂奔.疯了!
自此以后,在秃子山村里时时可听得见这疯男人的呼声:"儿---子!我的儿---子!"他的儿子?谁夺走了他的儿子?
那几个小女孩儿,宛如几只可怜的失去了母亲的小猫的小女孩儿,能承受多久饥饿,寒冷,伶仃的考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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