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舍不断的结束。

ぷ留離娃娃

神要亲自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
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
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它自己也不知道是要结束。
----------------------------------------------------------

一


小时候，我的假期大都生活在蒲城县城，是外公家。外公是个精神矍砾的倔强老头，爱极甜食，信佛。

从前，他在每日黄昏的时候，就驾着我5岁的小堂弟从家门口晃到车棚跟前的茶摊上下棋。在我印象中堂弟十分活泼可爱，长着一对懂事的大眼睛，嘴巴很甜，懂得如何恰当并且亲热地称呼每一位长者，赢得很多美誉。我不知这是否曾让外公万分得意，只是常听他在人后赞堂弟是个人见人爱地小孩儿。“我的亲孙呦！”他这样称堂弟。

不知道从何时起，外公开始信佛。哪一个假期我去小住的时候，已经见他腾出一间卧室，供奉着菩萨。烧着红烛檀香，放僧乐。那时，县城里许多老人都逐渐开始信佛了，但他们其中有多少人真正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得而知。

他是在一个月光不明的夜晚离开的。他离开了他的小亲孙，也离开了他喜欢的一切。
脑溢血。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二


全家人回到县城的老屋子，来了很多亲戚，许多外公生前相熟的朋友都坐在屋子外面的桌旁聊天。

外公的墓地早就选好了，连同那些讲究的穿戴。我记得我小时外公曾带我去看过，靠着一大片山，青草很绿。外公摸着没有刻字的墓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老人们清楚地知道死亡地距离，就在不远处。如同是等待了许多年，就为了这一天。看着外公的相，老人们拈捏着白胡须走上前上香。看不出这时候他们的内心有一丝半点的悲喜，而是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甚至，有些带着微笑和调侃。老人们认为，住在乡下，终老有一个儿子送行，还有一片上好的墓地，是件幸福的事。

在他们看来，人死是件自然的事。

中国人称喜事有两种，红喜和白喜。将悲与喜都放在一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解脱。


三


外公就躺在火化厂的大厅中，木质的柜台上透明的玻璃棺里，脸微微朝右偏。那张脸上的神情，和从前活着时的皱纹一样，在灯光下更加平静，仿佛从未被命运伤害过。他就躺在一套崭新的红色缎面被套下。就只是这么躺着，一动也不动。

那个任谁记忆中都倔强的老头，他突然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了。

他只是一个善良的普通知识分子，一生颠簸辗转带着家庭在中国的大地上，南北西东，思想开明。除了性格有些固执倔强不低头不认错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而后在八十年代退休之后坚信着佛禅和轮回之说，不再絮絮叨叨的抱怨外婆的斤斤计较，换成说“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啊”。他认为不信佛的外婆不开窍，才会整日在黄昏揪回车棚下下棋的他，一副没有追求没有信仰的模样。

他们可能已经没有爱情，或是已经褪色的爱情。只剩下平静。

而死亡所做的一切，却直抵人心。

就在办理丧事的那几天，大家都一直很关注外婆的情绪，特别是妈妈和小姨总是一步一步跟着外婆，倒是看不出外婆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她坚持和她的儿子们坐在一起，一起守着夜晚，守着黑暗中另一个老人的身体。

外婆的妈妈还在世，我称她老婆婆。外公过世的那晚，老婆婆被舅舅他们接过来后再没离开，她的神情一直平静，丝毫看不见伤感。那之后的每一夜，一直坐在桌旁的一角，喝着很浓的茶水，不说话。

夜晚的风中，摆在门口的一些扎着白花的花圈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四


火化下葬的那天，外婆给菩萨上了香才出门。堂弟走在最前面，小小的身子捧着外公的相。一行人就这么走着，敲锣打鼓夹杂着哀泣，我跟在舅舅的后面，后面还有一群送葬的人。

那天清晨下了些小雨，湿润的泥土粘在裤腿上，湿了一大片。

当有人放了一串鞭炮之后，下葬的时刻到了，小姨，妈妈和舅舅亲戚们开始恸哭起来，妈妈哭倒在墓碑前的青草地上，旁边拉她的人也被带着倒在地上。我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耳朵里轰隆隆的炸成一片空白。

外婆随着那些雨里不断的哭声蹲下去。蹲下去，眼泪就来了。一些好似从干枯的泉眼里冒出新鲜的水源来，眼泪沿着她深陷的眼眶顺流而下，像在一条本来枯竭的河床上重新流淌起弯弯的河水。一条浑浊的河流，当它们都流淌在脸上，变得一场纯粹而透明，还有一丝光亮在其中。

这样悲恸的泪，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她的痛楚。那纯洁光亮的眼泪，仿佛要成为她最后的灿烂一般，不间断的流，之后，就变成一片没有重量的哑然。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的触摸到，人生的悲情。

她是陪着他辗转南北东西的女人，梦里也回来帮他煮饭的女人，可是她从今之后牵挂的，陪伴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她是再也不能把他车棚下的象棋圈里揪回来了；是再也不会听他在檀香漫溢的屋里同她一遍遍讲那些她怎么也不懂的佛理了；是再也不会看到他嫌她罗嗦嫌她小气时皱着的眉头了。

失去了倔犟的老伴儿，失去布满皱纹的笑声，失去屋里盘坐在垫子上专心打坐的身影。

永远，也不回来了。

“怎么这样呢，话都不说一句呢？”
“他怎么这样呢？”
“他怎么这样呢？”

外婆似乎觉得他不应该话都没有说一句就走了，外婆是不相信他最后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一声，就决定离开她的，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

这些，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能体会，永远不回来的那个人曾经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风雨，回忆起来，可能就是一种相似的天气，但只有牵手一起走过的他也能帮助她在年老的记忆中想起那些经历过的一点一滴。

没有人可以替代他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可以。


五


我从未关注过外婆的皱纹，那天发现它的沟壑比冬天冰冻的田野还要埋的深厚，像勾勒着人生几十年风雨兼程的感受，饱含外公与她一路走来的艰辛。

她显得十分苍老，只因永远的失去不是悲恸就能说明的细节，每一处温暖都可能使她流泪，几时她渴望的只是再多一点时间一起牵牵手路过，这样温柔相亲的动作，远不是哭泣和眼泪可以充分表达的失望与无奈。

走来的人，一定会走去。

黑乎乎的一切，坚硬如同尘埃落定后的寂静。

那几日来，我都无动于衷，并无悲伤，心底像一片死亡的寂静和虚空。妈妈和外婆都哭了，亲戚们都哭了，我的眼眶还是干的。

外婆看起来很疲倦，没有力气，突然就苍老了许多。


六


要返家的下午，外婆坐在竹椅上抽旱烟。这是外公留下的旧物。外婆不习惯的抽着，总是被呛着。这天下午，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呛得鼻子和眼睛都红了。不时地望向墓地的方向，好似只有在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么多年之间，她和他的点点滴滴，突然就在这一次断了线，当她以为早年的事已经快褪色变成空白的时候，过去又都回来了。也许她想起了某个细节，那里闪动着温暖的光泽。陌生的旱烟味道呛出了眼泪，将他们一生所经历的际遇都串联起来，但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永不在场了。

只是离开了他，曾经熟悉的反而使她感到陌生，孤独，又更加茫然。

坐在外婆旁，我也望向那个方向。想起一些儿时住在这里的事，过去的阳光更加温和，不粗暴也不混乱。我不明原因的奔跑在阳光底下，并且从不觉得太阳是多么灼人和不舒服，汗水打湿了襟口。我嘴里咬着外公给的糖，往车棚的方向跑着，身后扬起一片薄薄的尘土。

外公的离开使我思考人死了之后会走向何处。看起来，那个神情平和的老头儿不过是长长的睡了过去，只是他的身体已经变凉，僵硬，成了灰。

僵硬，身后一片空白。


七


那天下午，红红的太阳却停在我回忆的脑海里，长久的挂在西边的天空中，像一张不真实的风景明信片，温柔的慰籍着黄昏，和黄昏下一个恍惚孤单的老人。

金黄的落日优柔地落向远方的山坳，它将必然埋进夜的黑暗，一切都将以不知觉的形式悄然隐去，黑夜接踵而来。

回到老屋里，我有点发冷。屋里空空的，厅那头的桌上供着外公的相，那些几天前一直出现在这的人都不见了，一屋子的寂静。站在空空的屋子中央，我转了转身，周围还是空空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心里堵的发慌，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a>

乞丐¤拔丝

沙发。。。但缺少了以往那种沙发的感觉。。
悲伤流淌在我灵魂中。<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1]]]></a>

perhaps.blue

忽然的突破，让人眼前一亮。
细腻如初，但是却少了以往的那种漂浮感。一方面与文章内容有关，另一方面觉得是娃娃在写作上大大的进步。
－－－－－－－－－－－－－－－－－
其实一直很避讳这类话题的接触，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些不愿回忆的画面。
可是依然看完了通篇，认真地看完。
我的外公、外婆、爷爷还有父亲，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外公故去的时候，我咿呀学语，世事未知；
爷爷故去的时候，小学毕业，最后一面没让我见，只是在爷爷棺材前傻傻哭了一通；
父亲离去的时候，居然没有哭，我怕母亲更加扛不住。料理完后事，麻木，一直麻木。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从大学赶回。追悼会上，看着骨灰盒，念及外婆的好，泪如雨下。
悲观者总说，人生来就在走向死亡。
天人相隔，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无助和哀伤。<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2]]]></a>

小茉莉

我也觉得是娃娃最棒的一篇。。。。。

非常的棒～！比以前的都好 ～<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3]]]></a>

x那间

恩～喜欢这样的文字～能感受到ＩＤ背后的灵魂<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4]]]></a>

☆贝儿格格

好细致的文字，让我觉得每年和爸爸上山给爷爷烧纸的情景。。
很多时候都不太在意到那些失去的人。
但是一但提及，就一阵怅然若失的感受。
也有在身边留下深刻印记的人离去了。也有根本没有印象、只是一个关系的存在的人离去了。
往往勾起的忧伤，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对死者也是一种打扰。
割舍不断的结束，即使割舍不断，也要结束的。<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5]]]></a>

ぷ留離娃娃

to乞丐¤拔丝：流淌在灵魂中的悲伤吗？太沉重。不如揣着平常心坐沙发…

to perhaps.blue:：用我自己的感觉说，只觉得这篇字内容充实了些，下笔的时候，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似乎叙述回忆的细节统统涌进笔尖，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关于你提前的那些类似的过往，往者不可追，仔细些善待自己，我一直以为外公的离去是一种解脱，他曾那么虔诚的信奉佛理，所以我信他必是坐化成了菩萨座下的大罗金仙，这样想着的时候，便觉得他离我并不远。

to 空爱姐：许是因为有真实得情感参杂其中吧。真要评论其好坏，我却是不敢断言的。这篇早早提笔却至今才完成的字，也算是间接反应出我慢慢平静下来的心路历程了。是纪念也是交代。终归，都过去了。

to x那间：这样的评价给的太高，如天蓝所言，我自己实在不算能好好把握文字的人，x姐这话，娃娃自问是担不起的…

to ☆贝儿格格：贝儿有句话说的很好，纵使再割舍不断，也终是过去了。不可忆，不可追，握在手里，心间，总是痛。如今，还能这样安静的叙述，于我也实属不易。这样的文，只一次，便够。多了，那结了痂的伤口怕是会裂开，我也受不起。<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6]]]></a>

xuexuan1027

每天都在看<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7]]]></a>

长乐未央

一直笃信，早死的人是幸福的。
爷爷比奶奶去的早，所以没有经历小叔离婚的悲凉；
外婆比外公走的早，所以没有感受儿女远行的孤寂；
而死亡，是世界上最华丽和奢侈的词语。我会为每一个死去的亲人祝福，期望他们能享受最后的永恒……<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8]]]></a>

寒迪

娃娃的文字,写什么样的情感,都一样的出色. 平静而深刻. 直抵人心的痛~<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9]]]></a>

血剑轩辕

心痛.........所以怜惜。
惜花之人，必有割舍不断的结束。<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10]]]></a>

乘风逐影

其实不想说，，
真的，
你们见过几次下冰雹，，
我初二的时候外公挂了的当天晚上就下了也许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我很多时候不想再去想很多东西，
最后一次见我外公的时候，
舅舅都说他好几天没说话了，
看到我是无比的激动，
最后用力的坐起来，
用拿苍劲有力的手握住我。。
挤出四个字“好好读书”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
当外公去世后，
守在零钱的也没有人，
只有冰雹和他长伴，
我记得屋子是瓦做的，
当我在第二天去外公家拜祭的时候，
尽管他穿了好多的黑色衣服，
我清楚的知道，
那是湿的，，
同时，我心也是湿的，
快十年了吧，，
我真是个罪人，，<a href=[[[SQ]]][[[www.wlzb.net/phpwind/read.php?tid=67427%26position=1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