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有关的夏日】

莫湘思

昨天去医院检查，先兆早产，医生让我请假在家休息，毕竟小猫猫还有几天才足月。
所以今天是我产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啦。
我之前曾经想过到这天我会有什么不一样，但其实也没有。我写了写最后的几个底稿、交接了一下工作，喝了一杯咖啡，就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也没有什么不同，嗯，也没有什么不同。
下周要做很多检查，做完检查就要确定生产方式了，就要真的和我的小猫见面了。
仍旧害怕，说真的。

莫湘思

6.11，和我的小猫猫见面啦。很累很累，很难很难，但我终于见到她啦。

莫湘思

距离我生下棉棉已经快两个月了。突如其来的转变太多，我一时之间应接不暇。
疼痛。
剖腹产手术的时候并没有很痛，心理上的恐惧完全盖过了已经被麻醉药抵消了大半的生理上的痛楚，但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始而已。
他们说时间会让人淡化对疼痛的记忆，我想或许也不完全如此，时隔两月，很多个痛苦的瞬间仍然刻骨铭心。
我至今仍然能回忆起我第一次下床时的痛，站起来的一瞬间两眼发黑，全身冷汗，止痛泵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全部效用，下腹刀口处像是被人用剪刀再次活活撕开。
我还能记得我撤下止痛泵、没有口服止痛药的那天，我独自起床去洗手间，每走一步伤口都有撕扯的痛，是真的痛啊，痛到我怀疑我继续生存的可能性。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第一次乳头被吸破感染之后的乳腺管痉挛。疼痛像潮水一样来袭，每隔两三分钟，就有一万根针深深刺进我的胸部，那些针在我身体里搅动穿行，像闪电撕烂昏暗的天空。我痛到哭泣，但疼痛丝毫不理会我的情绪，我像一只小船，在痛楚的巨浪中起起伏伏，摇摇欲坠。

破碎。
剖腹产的伤口，从外到内切开七层，至今还蜿蜒在我的小腹上，时不时地隐隐作痛。涨上来却掉不下的体重，被撑开收不进去的肚子，沉重坠胀又时常刺痛的胸。
我总觉得以前的我在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个瞬间就死掉了，被推出来的是一个被划开撕碎的破布偶，浑身上下都冒着绝望和衰败的气息。
我只觉得心里很痛，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痛，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痛。
【慢慢就好了。】他们这样安慰我。
【慢慢就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和凌晨，我总在想，究竟我是不是永远都没办法回到以前的我，再不可能有什么通宵的游戏、深夜的烧烤、下雨天的咖啡，而所谓的【慢慢就好了】，究竟是真会变好，还是【习惯了】的另一种委婉说法。
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辛苦。
从我选择母乳喂养，我的世界就开始进一步地单调乏味，每天的日常变成了每三个小时E(at)-A(ction)-S(leep)循环往复的一地碎片，但因为少了一个Y(ourself)，所以整个循环并不easy。
我看过深夜十二点到早上七点中间每隔半小时的天空的颜色。
凌晨起来吸奶之后再也睡不着，看着时钟一秒一秒滴滴答答，外面天色一点一点的亮起来，想着再过一会儿又要开始下一个循环，我焦虑万分，疲倦至极，却又无法入睡。
我突然想到以前我还在kp的时候，我晚上加班到凌晨一两点钟，回到家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却又不想入睡，因为只有睡前那段短暂的时光是属于我的。过了这段时间，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又是新一天的煎熬。
这和我现在的生活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是在kp的时候可以辞职，而现在我好像永远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绑住，形成一个以三小时行程为半径的小小圆圈。
我的身体明明是我的，却又好像不再是我的，抛弃掉长裙、粉底液和戒指，抛弃掉苏童、葛亮和刘震云，抛弃掉对未来的憧憬、闲暇时的白日梦，我退化成一只原始的大哺乳动物，在狭窄空间中奔走来去。

【伟大？】。
大家说母爱伟大，我倒其实并不觉得。
或许是我的付出还没有那么多。也或许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些都是我应该为她做的，毕竟在我做出带她来这个世界上的这个决定时，我已经知道我即将面临的这些灾难性的改变。
又或许是，我总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被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掩盖了，好像被戴上了一顶光芒四射的高帽，把所有的不堪和难过罩在里面，捂住眼耳口鼻。
都已经说你伟大了，你还要怎样。
所有人不都是这样，你还要怎样。
我很爱很爱很爱她，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可我真的也很疲倦。

【后悔？】。
我后悔吗？
我在夜里挣扎着起来吸奶的时候问过很多次我自己。我给不了我自己答案。
人总是很难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所以倾向于美化既成的事实。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认为的不后悔，究竟是真的还是自欺欺人。
诚然有许多时刻我是幸福的。
在她依偎在我怀里喝奶的时候。
她伸出一只小手抓着我的手指，埋头在我胸口认真吃饭，有时候露出满足的表情，小身体扭来扭去。
在她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
她头发香香，身体软软，呼吸沉沉。小肚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脸上的一小层绒毛被阳光一照，像一层模糊的光晕。
在她寻找我的时候。
有时候她会在其他人的怀抱中试图寻找我，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认出我，但偶尔她会看着我的方向笑起来。她说不清是更像谁的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发出意义不明的几个音节。
但我快乐吗。
我并不快乐，许多许多时候我都并不快乐。
骤降的荷尔蒙，激增的工作量，沉重的责任感。每一样都大山一般压在我心上。
你看，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矛盾的事情，我很幸福，但我一点也不快乐。
那你说呢，我到底后不后悔。
我不知道。

【爱】。
爱。
我在生产之前曾经有过很多次对未来的设想，其中我最担心的就是感情的变化。因为绝大多数转变都可以找到应对措施，但感情这种东西完全不讲道理。
或许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还相信和期盼爱情，这本身就是一件幼稚并且愚蠢的事情。我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沉迷在自己建设的乌托邦里面。
我总听说产后一年会是离婚率最高、夫妻感情最差的一年。疲劳和压力会放大矛盾。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就像并排而坐的同事，对方偷的每一个懒都意味着自己要多加一次班。所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在带娃熬夜的疲惫面前都不堪一击。感情会为各种各样琐碎的事情让路，最终两个人都变成陌生的样子。
在疲倦的时候我还会有力气去爱他吗。
在疲倦的时候他还会有力气来爱我吗。
当时我不知道，而现在我有答案。
我曾经很多次质疑过自己，质疑过未来。但他在我旁边，我就觉得好像一切都变得熨帖起来。
他会把心情低落的我抱在怀里，帮我擦眼泪，逗我开心，直到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再帮我切一个甜甜的苹果。
他会在深夜陪我一起起来，给棉棉喂奶、换尿不湿、拍嗝，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哼着歌儿轻轻摇晃。
他不厌其烦地扫走包围着我的灰尘和阴霾，将我濒临崩坏的世界一块一块重新砌好。
他心疼我的付出，肯定我的价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想如果不是他，我无法孤身一人涉过这条黑暗的河。
他很少说爱我，每次我问来问去，他的回答都显得无比敷衍。但在这四十几个日日夜夜里，我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爱。
一时兴起很简单，惊喜浪漫很简单，自我陶醉很简单，而爱是日复一日，是始终如一，是绵延不息的热情，是感同身受的体恤。
我们都失去了一部分的自由、时间和空间，同时也都拥有了彼此最真挚和热烈的爱。
小猫破破烂烂，小狗缝缝补补。
就像我一直说的，爱和信任是所有双人游戏通关的秘籍。
这场名为养育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这是一场奇妙的冒险。道阻且长，希望我们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