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类的终极关切
宗教世界是一个终极的所在,它是真的极致、善的极致、美的极致。马克思认为,“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
蒂里希认为,宗教是人的终极关切。有限存在物是被非存在包围着的,它随时可能陷于虚无,即随时都处于非存在的威胁之下。作为一种存在物的人的实存也是如此,所以它不可能不关切存在之终极基础。“人最终关切的,是自己的存在及意义。‘存在,还是不存在’(按:此乃莎士比亚的名句:To be, or not to be.《哈姆雷特》中译本常作‘生,还是死’),这个问题在此意义上是一个终极的、无条件的、整体的和无限的关切的问题。人无限地关切着那无限,他属于那无限,同它分离了,同时又向往着它。人整体地关切着整体,那整体是他的本真存在,它在时空中被割裂了。人无条件地关切着那么一种东西,它超越了人的一切内外条件,限定着人存在的条件。人终极地关切着那么一种东西,它超越了一切初级的必然和偶然,决定着人终极的命运。”(Systematic Theology. V. I. p. 14)。
宗教乃是人的全部文化和精神生活的“深度”方面,就是说,它表现的是人生之终极关切,指向的是维系人的存在并赋予人生以意义的东西。具有终极性的关切作为生命的深度方面,可以表现在生命的任何创造性(或破坏性)的方面之中,例如,它可以在道德方面表现为无条件的良心命令,也可以在科学领域表现为对真理的热切追求。然而我们不能忘记,人也常常把自已无条件的信赖和执着献给一些有限的和有条件的东西,例如荣誉地位、金钱财富、政治权力、种族优越或民族骄傲之类,把这些东西误当成终极关切的对象,当成了使自己的生活围着打转的偶像。蒂里希具有同国家社会主义(纳粹主义)打交道的亲身体验,因而他能够证实这个事实:“我们这个世纪的种种极端民族主义,是一些很好的实验室,在其中,可以研究终极关切在人生的所有方面(包括人的日常生活中最细微的关切)意味着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以那个唯一的神——民族为中心,那个神到头来肯定是一个恶魔。”(Tillich:Dynamics of Faith, New York, 1957, pp. 1~2)因为民族或国家事实上都是有条件的,其本身并不具有终极的性质,所以对它怀有某种终极关切,就不过是一种偶像崇拜,只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他认为,你在生活中认为什么东西最有价值,那个东西就成了你的神。人类的最大危险,就在于无限而终极地执着于某些仅仅值得有限地和初级地投身其中的东西,即崇拜有限而短暂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某种终极关切的对象,他在其中寻找生活的意义,就此而言,每个人都具有宗教性。但是,如果这种关切对象并不具有真正的终极性,没有力量救助人的存在,没有力量赋予生存以时间长河所无法毁灭的意义,那么这种宗教性就不过是偶像崇拜罢了。
那么,究竟什么东西具有真正的终极性呢?蒂里希说:“终极关切的东西,乃是决定我们存在还是不存在的那个东西。”(Systematic Theology. V. I. p.14)。蒂利希认为,人对自身存在及意义的关切属于终极的、无条件的、整体的和无限的关切范畴,表现为一种“宗教”的维度和精神。于是,他提出了“宗教是人的终极关切”之说,从生存论的角度阐述了宗教信仰在人类生活中的内在性和普泛性。根据存在主义的理解,蒂利希还尝试了现代哲学与神学的沟通。他认为人对存在的询问乃是哲学和神学关注的共同主题,哲学涉及“存在的自在结构”,而神学则关涉“存在对我们的意义”,而作为哲学中心的本体论亦与作为神学中心的上帝论异曲同工、不谋而合,因为“若无揭示本体论问题的哲学,基督教神学则无法向那些想了解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确有上帝的人解释上帝的存在”。
蒂里希认为,上帝是存在本身,存在自身是一切存在物赖以存在的基础和力量,人的存在源于这个创造的根基和力量,上帝以他的终极关怀创造了我们生命的意义。
人有种种关切和追求,但人不同于世间万物,因为人有精神性的,超乎自然和超越自我的关切和追求,人不但有对自我的意识,有探索人生意义的愿望,而且有对终极存在或宇宙本原(尽管对之有不同的理解)的意识,有探索它并同它和谐一致的愿望,要理解人与世界,就必须研究形形色色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其中包括这种精神性的终极关切,包括这种超越自我而终极存在和谐一致的愿望。信仰是一种终极关怀的存在状态。如果人们对一切都抱无所谓的和玩世不恭的态度,那么,人类存在的意义也就彻底丧失了。在当代西方社会,这深刻而紧迫的无意义感正向人们铺天盖地地袭来。
当代西方哲学与基督宗教神学珠联璧合的另一个领域即“过程”(Process)思想。如果说,“存在”思想代表了思想界的“空间”思维,那么“过程”思想则是其“时间”思维的绝妙表述。怀特海把世界视为一种能动的进程,认为进化、发展、过程乃构成实在之本质。他主张基于自然世界的发展演变和现代科学方法来探究时间湍流的意义,基于作为能动过程的世界来把握实在,弄清其本质,由此来体认和领悟宗教信仰中的上帝。为此,他指出实在绝非静止的本质,而乃能动的进程。他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并没有割裂开来,而是在上帝的永恒统一中得到保留,体现出意义。哈特肖恩也认为人们应该在世界过程本身之中找寻上帝,世界的一切变化进程均“在上帝之中”发生,上帝不离时间,而是处于过程之中,在其发展“途中”不断展示上帝。
爱因斯坦认为,宗教经验的发展大体可划分三个阶段:恐惧宗教、道德宗教、宇宙宗教感情。什么是“宇宙宗教感情”,他说是人类对经验世界显示出的内在和谐与秩序的坚定信仰与崇拜。它向人们揭示“人类所向往的目标应当是什么?”爱因斯坦认为自己信仰斯宾诺莎的那个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爱因斯坦文集》第1-3卷)。
爱因斯坦认为宗教与科学存在着“牢固的依存性”,“科学没有宗教就象瘸子,宗教没有科学就像瞎子(《爱因斯坦文集》第3卷,第182-183页)。”他认为,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和创造的基础与强大动力。爱因斯坦明确表示:“我认为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的最强有力、最高尚的动机。要是没有这种热忱就不能在理论科学的开辟性的工作中取得成就”。“要是不相信我们的理论构造能够掌握实在,要是不相信我们世界的内在和谐,那就不可能有科学。这种信念是,并且永远是一切科学创造的根本动力”(同上,第379页)。他认为,科学要由有宗教信仰的人来创造。在《科学和宗教》一文中,爱因斯坦说:“科学只能由那些全心全意追求真理和向往理解事物的人来创造。然而这种感情的源泉却来自宗教的领域。……我不能设想一位真正科学家会没有这种深挚的信仰。”(同上,第182页)。他还认为,宗教的道德教化职能在科学成果利用方面的引导作用。对科学在宗教信仰中的作用,爱因斯坦主要从两方面进行了说明,其一,科学能激发宗教感情,并使宗教不断完善、升华。科学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激发宗教感情,并使宗教信仰提高境界。其二,宗教的目标要依靠科学来实现。爱因斯坦在谈到宗教与科学各自的职能时,把确定基本价值与目标看成是宗教的重要职能。那么,如何使人们确立的目标得以实观呢?爱因斯坦说:“客观知识为我们达到某些目的提供了有力的工具。”(同上,第174页)因为对科学家来说,他所坚信的是世界的规律性和可理解性,他的目标也就是揭示现象世界背后的规律性,或者说宇宙秩序的内在和谐,这个目标自然要依靠对知识的不断追求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