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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月满西楼

[舞文弄墨] 中国式离婚(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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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吃饭的时候,当当宣布晚上他要跟妈妈睡,林小枫同意了。宋建平瞪了当当一眼,心头却暗自窃喜。夫妻分别这么长时间,如果一块儿睡,就算妻子没有要求,做丈夫的也应该有一点表示。但是宋建平现在不想"表示"。不一块儿睡这一切自然就可以免掉,不由在心里感谢有孩子的好处。

  林小枫走了整整十天。


  到山东一周时,姑姑去世,两天后办完了丧事,次日父女俩就买票收拾东西张罗着回来。爸爸惦记着妈妈,林小枫惦着妈妈的同时还惦着儿子。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偏赶上儿子即将上学的关键时刻。暑假都快开始了,还没定下让儿子上哪个学校:是随大拨划片分去他们后面胡同里的那个小学,还是去实验一小。

  小学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上不了好小学就上不了好中学,上不了好中学就上不了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孩子这辈子就算完了。但实验一小是那么容易去的吗?首先得有关系。作为教师这点关系资源林小枫还有;在有关系的前提下,还得交赞助费,一年六千,刚好等于他俩一个月的收入。按说硬交也不是交不起,但是,仅赞助费就要花掉一个月的收入,还有学费呢?小学中学大学。还要生活,还要买房子。买房子是趋势,将来不会再让你住不花钱的房子。此外,还要有种种意外的必需,比如生个病什么的。眼下,他们的这个家,如同八面来风中的一间小破茅屋,没有一点点抗风险能力,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小枫回来的时候是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动手做饭,饭做好时父子俩进家,儿子一进家就感觉到了妈妈的存在,大声叫"妈妈"。林小枫应声从厨房里走出,当当尖叫着扑了上去,根本不给父母一个打招呼的空当。"妈妈,老师今天表扬我了!"

  "是嘛!为什么呀?"

  "老师说我声音洪亮有感情!"

  "什么事啊,声音洪亮有感情?"

  "朗读儿歌呀!"

  "是学前班的老师吗?"

  "是呀。是王老师。王老师不漂亮,爱穿黑衣服……"

  在同孩子的对话中夫妻俩抽空点点头,笑一笑,就算是打上了招呼。孩子是夫妻矛盾时的润滑油。

  接下来的几天,当当天天要求"跟妈妈睡",渐成习惯后就不再要求,每天晚上洗完了就爬上父母的大床,四仰八叉在本属于宋建平的那个床位躺下,理所当然。刚开始宋建平还"窃喜",时间长了就怀疑,时间再长就感觉不妙了。本以为夫妻之战已经过去,过了这么长时间,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不提他在这其间的良好表现——但是,显然是,没有过去。

  看她那架势对当当的要求行为正求之不得,就不定那正是她暗示鼓励的结果。却是不再跟他吵了;也说话,但只说生活中必说的家常话,比如晚上吃什么,当当的某件衣服在哪里。别的要求,以往对他的那种种要求绝口不提。这是比激吵、冷战更深一层次的冷漠,令宋建平惶恐:难道,她对他真的失望了?就在这时,一个好消息及时地从天而降,给他了一点自信。

  好消息是肖莉告诉他的:他有可能要被提拔为科里的副主任。但是同时她还告诉他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科里同时报上去了两个副主任人选,就是说,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最后肖莉让他务必争取一下,紧接着很体贴地补充道:在现有体制下,当官是当专家的必由之路。

  回家后,宋建平立刻向林小枫报告了所听到的消息,林小枫只"嗯"了一声没发表任何意见,让他好生恼火。当然,也许当时她刚刚下班,刚刚骑了三十分钟车,很累,很乏,顾不上。他替她想。

  吃完饭,照例,林小枫洗碗,当当看动画片,宋建平坐在当当身边翻看晚报。以往,这是一天里他最喜爱的时刻,碗碟清脆的丁当,动画片稚气的咿呀,由窗外斜射进来的夕阳,再加上肚子里不断发酵产热的丰盛晚饭,总会使他在微醺微醉的状态下想,人生有此刻足矣。然而这天,情境依然心境迥异,一颗心怎么也难以安定,慌慌然惶惶然,时而,心跳会突然加速,呼吸都有些困难。终于,他扔下了手中视若无睹的报纸,起身,向外走。到厨房门口,对正洗碗的妻子说:"我出去一下。"

  "嗯。"就这一声。至于他去哪儿,干什么,一概不问。

  这还像是夫妻吗?就是平常,也不该,何况眼下?眼下正是需要夫妻双方相互支持同仇敌忾的时刻,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她到底想干什么?一时间,宋建平对林小枫态度的关注甚至超过了那件事本身。

  "有个确切消息,甭管什么消息,总比这样吊着,七上八下的强。"他仿佛自语般又嘟噜了一句。他必须要得到她的反应。

  "有这么严重嘛。"这就是她的反应,头也不抬,口气里甚至还带着点儿不屑。

  宋建平立刻明白了,她对他这么看重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兴趣。她瞧不起他和他的事。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比让老婆瞧不起更窝囊的了?

  他紧紧盯着林小枫的侧脸,林小枫无动于衷洗她的碗,没感觉一般。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宋建平一字字道,"我还劝你林小枫,眼睛不要总盯着钱,钱不是一切。像你们那位高飞,还有对门妞妞她爸,有钱吧?又怎么样?再有钱,也没地位;走到哪,他也是一个体户!" 说罢摔门而去。那"咣"的一声巨响使林小枫清醒了一点,方意识到自己有一点过了,过于任性了。既然不打算离,就得接受他的一切。总这么由着性子戗戗着来,徒然使他不快;他不痛快,自己只能是更不痛快——妈妈说得很对。当下痛下决心,往后,对宋建平要好一点。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7:22 | 显示全部楼层
2
  这天晚上,林小枫说服儿子回到他的小屋小床上,好不容易等当当睡了,自己洗了澡,就手把衣服也洗了出来,宋建平还没有回来;看表,十点多了;上床看着书等,直等到快十一点。就在她准备打电话找他时,他回来了。

  进屋他二话不说照直向小屋去,一看儿子在里头,扭头又去了大屋。牙不刷,澡不洗,直接脱衣服上床,对林小枫给他的新待遇一点都没注意,也许是根本就不在意。见此状林小 
枫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显然,事情于他不利。尽管她不赞成他在这个单位干,但是既然得在这干,她就希望他顺利。说到底,他们是夫妻,有着共同的各方面利益。

  林小枫看着丈夫的脸色。"定下了?"

  "嗯。"

  "不是你?"

  "嗯。"

  "要我说,提他也对,"林小枫好言相劝,"四十多了,比你大半轮儿呢,还是个普通医生,也怪可怜的。"

  宋建平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怎么能够这样使用人呢?又不是慈善机构,谁可怜谁弱就救济谁。"

  "要不说你们单位没劲呢,根本不是凭能力,整个跟社会脱轨,多有才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干下去,也得给埋没了。"

  宋建平没吭气,然后突然拍床而起,"他妈的!不就是个副主任吗?谁爱干谁干。老子反正是不干了,请我干也不干!"

  "我说也是。"林小枫小心翼翼地,"什么主任副主任,还不是撑着个空架子,自己穷乐?说到底,没钱,什么也不是,这是趋势。"

  宋建平不说话,只是扭过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叠名片翻。

  "你找什么?"

  "那些合资医院给我的名片……"

  一时间林小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说,不在这个单位里干了?"

  "对,不干了!辞职!走人!"

  林小枫怔怔地看着宋建平,猛地,抱住了他,激动地叫了声"建平"就哽咽住了。

  这天晚上,夫妻俩直到凌晨方睡,为了那个充满诱惑然而也是未知的未来,设想、安排了许多。其中主要是林小枫在说,说的主要内容只有一个:家里的事情她全包,全力支持他,做他的坚强后盾。

  宋林当,也就是当当,决定上实验一小。或者说,他的父母决定让他上实验一小。

  这天,林小枫在食堂打饭时遇上了肖莉,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由于孩子的上学问题,使两家女主人的关系空前密切了起来,相互提供消息,一块儿分析磋商,互通有无,互相帮助。

  肖莉的女儿妞妞也上实验一小,赞助费学费她爸爸全包。对小孩子来说,有一个有钱的爸爸真是重要。不过当当爸爸宋建平马上也要成为有钱人了:刚刚放话要辞职出去,立刻就有好几家外资医院闻讯来找,高薪聘请。开价最低的一家,年薪十万,税后。 可以这么说,钱都摆那了,就等他们综合各方面条件之后,做决定要谁家的钱了。

  打完了饭,两个女人肩并肩、头靠头地向回走,边走边说。

  "……操场还没个巴掌大;教学楼更差,满楼道里的尿臊味。听人说,一个学校好不好,甭看别的,闻闻它楼道里有没有尿臊味就知道了。那校长自己都不自信,开家长会的时候说——"

  林小枫说的正是她们家后面那所胡同里的小学,肖莉没等她说完就叫了起来:"不是定了去实验一小吗,你还去参加他们的家长会干吗!"

  "听听呗,也是个对比,比较。"那对比比较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享受的过程,这话林小枫没说,怕让人觉着浅薄,"那校长说,她不能保证孩子成才,但能保证孩子成人。"

  肖莉笑起来,"那还用得着她保证嘛!"

  "可不是?家长自己就能保证了。"

  "那个学校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咱们家近……"

  "近也不去!就去实验一小!"

  "对!就去实验一小!"

  厨房的案板上搁着切好待炒的菜,红绿白黄一片,林小枫腰里扎着围裙,正在忙活。炉灶的另一边,高压锅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7:51 | 显示全部楼层
3
  "再等等,等爸爸一块儿。"

  当当跑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我问问他还回不回来吃饭!"

  林小枫忙把电话按死,"哎,爸爸忙,我们不打扰,啊?"


  早晨离家时宋建平告诉她,今天要晚些时候回来,下班后应约去跟新加坡的一家医院谈,看时间此刻可能正在谈着。不料她话音刚落,开门声响了,宋建平回来了。林小枫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去。宋建平满面春风遮都遮不住。林小枫的心立刻快活地激跳起来,扭身去了厨房。

  宋建平在餐桌前落座,端过妻子递给他的饭就吃,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令林小枫心里越发的笃定踏实。显然,一切都已谈妥,谈好。她什么都不必问了,只等丈夫跟自己说了,说细节,细则。

  给丈夫盛饭,给儿子盛饭,最后,给自己盛饭。一家三口吃饭。吃了好一会儿,宋建平也没说话,只管大口小口地吃,林小枫实在等不及了。

  "看样子,跟他们谈得不错?"林小枫笑脸相迎。

  "谁们?"宋建平愣了愣,方明白了林小枫所指,"噢,他们呀。我今天没去。"

  "咦,你不是说今天就去跟他们谈吗?"

  "是。但是,情况临时又有了变化。快下班时主任通知我院长要找我谈话,刚刚谈完。"说到这他停住,等林小枫发问。林小枫不问。她对他们医院里的事情没有兴趣。

  宋建平只好自己说了:"今天得到的消息才是最后的正式的消息——小枫,这次提的副主任不是别人,是我!"说罢深深吸了口气,向一个看不见的远方看去。

  "这充分证明了,我们单位,还是不错的;我们领导,还是公正的;他们对人才,还是重视的;我在这个单位里,还是有发展前途的!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如何工作——"

  "咣当",一声巨响,截断了宋建平的施政演说,林小枫推开椅子离席而去。

  宋建平嘴里含着半口饭和一大堆的话,愣在了那里,直听到"砰"的关门声,方赶紧站起追了出去。跑下两层楼后又想起家中六岁的儿子,又噔噔噔跑上楼来,敲了对门的门。 肖莉什么都没有问,连连答应帮他照看儿子,他有事他去忙请他放心。关键时刻肖莉表现出的体贴通达温柔令宋建平心中悸痛阵阵。

  林小枫在街上走,沿着马路,漫无目标,生活都没有目标了。边走,泪水边止不住地流。走累了,就在一个街边健身小区的椅子上坐下。肚子很饿,也渴,身上没钱。还不能去妈妈家,不想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更不想回自己家,那么逼仄的空间,那么漫长的黄昏,那么相悖着的两个人……

  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她面前。她没有抬头,她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那双过了时的三接头皮鞋,那条没有中缝的西服裤子,那辆轮胎已磨平了的自行车,都为她再熟悉不过。一个男人,已到中年,还是这副装束这副装备,前途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回去吧小枫。"男人开口了。林小枫没响,没动。"有话我们回去说。"男人又说,低声下气。

  "说什么?都定下了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枫,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们医院毕竟是大医院,作为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还是在大医院里工作好一些……"

  "咦?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们单位没劲啊,说请你干你也不干啊,怎么突然又变卦了呢?"

  "唉,那你还不明白,明摆着是一种吃不着葡萄就说酸的心理嘛。"为息事宁人,宋建平主动坦率,坦白。

  "噢,你吃不着葡萄就说酸,吃着了就说甜,别人呢,别人怎么办,你想过别人的心理别人的感受没有?"

  "谁是别人?"

  "我!还有当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照常上你的班,当你的老师……"

  "当当呢?"

  "当当怎么啦?"

  "当当就要上学了!一下子要交三万六!"

  宋建平一下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小枫,其实小学无所谓,哪个学校都一样,综合比较,咱后面这个学校还要好一点,至少离家近。真要上那个实验一小,天天路上就得一小时。真的小枫,小学无所谓,无外乎加减乘除啊波次得……"

  林小枫气得连声冷笑:"是嘛!上哪个学校都一样!……宋建平,这回能不能请你事先告诉我,这次你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一种吃不着葡萄就说酸的心理?"

  宋建平有些生气了,"林小枫!别过分啊!"

  "你我算是看透了……"话未说完,林小枫哽住,但那双含泪的眼睛准确表达出了话语未尽的意思,那眼睛里满是厌恶鄙夷。

  "看透了吧?看透了好!我就是这么个人,知足常乐,清心寡欲,淡泊名利……"

  林小枫气极反笑:"淡泊名利?你?给个副主任就美得忘了东西南北了还淡泊名利?……用错词儿了吧宋建平?应当是,胸无大志吧?"

  "对,胸无大志,不良不莠,窝囊平庸——怎么着吧你!"

  林小枫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是与宋建平脸贴着脸,"我能怎么着你?我一个小老百姓,你一个堂堂大医院大科的副主任,我能怎么着你?"

  "说话就说话啊,少往他人脸上喷唾沫!"

  "人?你还能算是人?自私,懦弱,胆小,怕事,还,虚伪!……真想不通啊,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8:12 | 显示全部楼层
4
  这天晚上,宋家的就寝格局又变成了儿子和妈妈睡大屋大床,爸爸一个人睡小屋小床。这一格局一持续就是一个月,并且大有永远持续下去的趋势,叫宋建平腻歪透了。这大概就是女人们的所谓杀手锏了,离又不离,和又不和,不死不活,令人窒息。那感受是如此之深彻,竟使外科医生宋建平触类旁通,对临床上那些求生不成求死不能的病人的痛苦有了切身体会。


  终于有一天,宋建平忍受不了了,下决心将这事做一个了断,是死是活,都比这样半死不活的强。

  当时是晚上,当当已睡了,宋建平躺在小屋的单人床上,听着林小枫在卫生间里洗这洗那。洗完了,出来了,脚步橐橐。

  "林小枫!你过来!"

  片刻后,林小枫出现在了门口,她当然听出了宋建平口气的不善,一脸临战前的警觉。

  "你到底什么意思?"宋建平问。

  "什么什么意思?"林小枫反问。

  "你还有完没完?"

  "我怎么了?"

  "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宋建平把两手向两边一分, "过下去?"

  林小枫不语。

  既然开了口了,宋建平索性直白到底,"是……惩罚吗?"

  林小枫摇头。

  "还为那些事生气?"

  林小枫仍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当当要跟我睡——你也听到了的——我同意了,仅此而已。"

  大睁着两眼,耍赖。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曾经,她是多么的清纯,坦率,而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任何一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或者——宋建平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因果关系——家庭妇女就是这样在婚姻里炼成的?

  "仅此,还,而已——林小枫,咱都是成年人,谁也别把谁当傻瓜!"

  闻此,林小枫沉默一会儿,尔后,抬头,直视对方:"是。我是那个意思。我觉着咱都这个年龄了,又不是小年青儿了,没必要非得天天纠缠在一起。"

  "你是不是性冷淡啊!"

  "可能。……说真的,我真觉着没啥意思,每个月非得来那么几回,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你说?也许,男女的感觉不一样?……你要是需要,我无所谓。"说着向屋里走,走到床边坐下,解浴衣带子,"完了我再过去睡就是了……"

  宋建平低吼一声:"滚!"林小枫扭过脸去,看他,宋建平大吼一声,"你给我滚!"林小枫真的起身就"滚",无所谓。于是宋建平明白,他们的婚姻到头了,剩下的问题只是谁提出来的问题了。

  这是一家街边的小馆子,宋建平正在独斟独饮,手边放一瓶小二锅头,面前摆几碟花生米、拍黄瓜、凤爪之类,热菜只要了一个,京酱肉丝。没要饭。

  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显示,是林小枫,遂不接,任其自生自灭。片刻后手机又响,仍是林小枫,他仍是不接,也不关,也不改振动,任它响,示威一般,引得旁边人侧目,他全不放在心上。一瓶小二锅头很快光了,他又要了一小瓶。这场酒喝得滋润,透彻,使他想起了许多被生活琐屑磨蚀得消失了的往事。

  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多大?十九?二十?大概是二十,正上大三。在一次大学生联欢会上,她报幕。当她手拿话筒含笑从侧幕里飘出来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得到全场全体男生的目光刷地向台上射去的力度。如果目光具备一点物理学意义上"力"的力度,她肯定会被当场击倒。

  一流的人才。

  那年。那天。那个冬天的小站。他将乘火车从小站经过,停留八分钟。她在小站所在地实习。说是"所在地",实际上她要到小站还得乘一个小时的火车。

  他的抵达时间是凌晨一点,从上车后心就没有过片刻安宁,那心情用通俗歌曲歌词的套路形容就是:期待着不可能的可能,等待着不会发生的发生。卧铺车厢旅客都睡了,鼾声高高低低,只宋建平一人坐在车厢过道的小座椅上向窗外望,窗外是目光穿不透的夜暗,他仍执着地向外望……

  火车进站,蓦地,他在小站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她。她在月台上蹦着,跳着,抵御着冬夜的寒冷,他冲下车去。……站在白天化了夜里又上了冻的雪地里,两个人手拉着手无言对视,要说的太多了,八分钟怎么说得完?只好不说。事后他才知道,为了这八分钟,她折腾了整整一夜。先是乘车到小站等,他走了后,她还得等离开小站的车……

  那一刻,一个个誓词炸弹般在宋建平心里爆裂,轰响: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一生牵手!非她不娶!

  刚开始她说她不想要孩子,因为他想要,她就也想要了。那时候,她以他的想法为想法,以他的需要为需要,她崇拜他。女人对男人的崇拜,是爱的基础。而今崇拜已不复存在……

  喝醉了的宋建平一个人在静夜的马路上艰难地走,终于走不了了,就地坐下,坐着也困难,顺势躺下,躺下后一秒钟没有就睡过去了。到处静静的,白天拥塞不堪的公路空寂无声,已是凌晨两点。

  一个男子骑着辆女车过来,瞥了宋建平一眼,正要骑过去时,忽然手机铃响起,把男子吓了一跳,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铃声的出处,不由在宋建平身边停住,饶有兴趣地细细观察他。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8:26 | 显示全部楼层
5
  手机铃在空寂的夜里听来格外响亮,宋建平一动不动。男子慢慢蹲下身子,先试着用手推推地上那人,无反应。男子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掏宋建平的兜,先掏出的是手机,那一瞬间,手机铃停。男子继续掏兜,掏空了宋建平身上所有兜里的所有东西。

  这个夜半电话是林小枫打的。当当起来撒尿时她看了下表,整两点;忽然想起睡前宋建平没有回来,想去看看他回来没有,就下床去了小屋。不看犹可,一看一惊:小屋小床上空 
空。林小枫马上拨宋建平的手机,没有人接。紧张思索了片刻,她敲了肖莉家门。她无人可以商量,她担心宋建平出事。肖莉认为不会出事。一个男人,又不是有钱人,无财无色,能出什么事?事实上林小枫也这样认为,同时还认为宋建平也不会为他俩之间的事情有什么过激行为,快奔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小年青儿。但是如此的半夜不归杳无音讯于他却是头一回,这就不能不让人心里不安。肖莉建议她再打一下手机。林小枫再打,仍是通的,但是,响了没两声,就没声了;再拨,关机——这自然是那贼所为,可林小枫哪里知道?于是,在重重放下心来的同时,开始生气,气得脸都红了。

  "居然把手机关了!一看是我,就关了!"

  "……老宋人不错的。"

  "他要是个坏人倒好办多了。"

  肖莉谨慎得没再说什么。

  肖莉走后,放下心来的林小枫刚刚睡着,又被电话吵醒。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让她去领宋建平。不得已,林小枫再次敲了肖莉的门。当当正睡着,家里不能没有大人。

  "老宋怎么了?"肖莉问。

  "喝醉了。"林小枫简洁说道,"我去把当当抱过来?"

  "你怎么去?深更半夜的,街上车都不一定有,有也不安全。"肖莉说,"我去算了,我开车去。你帮我看一下妞妞。"

  肖莉有一辆二手的富康。妞妞父亲给的,为了让肖莉接送他女儿上下学。

  "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肖莉的满脸倦色林小枫喃喃,心中的痛苦无以言喻。

  肖莉开车,宋建平坐她旁边喋喋不休。

  "肖莉,知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窝囊的事,是什么?……"然后自问自答,"那就是,让老婆瞧不起。……林小枫,瞧不起我……"

  "她没有。刚才她还跟我说来着,说你是一个好人,真的。"

  "这……我信。"宋建平笑,"要是女人说一个男人是好人的时候,那就有问题了。在女人的辞典里,好男人的同义词就是,没有出息的男人……"

  "得了!别假冒专家了——我就是女人,我就不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的老婆……"

  "老宋,别自寻烦恼了,林小枫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你。明白她应当珍惜你。"

  宋建平怔怔地看着肖莉,觉着碰上知音了,猛地,扑到她肩上哭了,把肖莉碰得手中方向盘转了半个圈,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老宋!坐好!我正开车呢!"肖莉喝道。宋建平讪讪地坐了回去,肖莉命令他,"系好安全带!"宋建平乖乖地系好安全带。肖莉接着命令,"睡一会儿,抓紧时间,明天,不,待会儿,还要上班!"

  宋建平很快就没声了。肖莉看他一眼,确定他睡着了,给林小枫打了个电话。告之他们马上就到,并说宋建平非常痛苦,让林小枫对他好一点。

  放下电话后林小枫把睡着的当当抱去小屋单人床上,把宋建平的铺盖拿了过来。这一次,宋建平虽在醉中却立刻发现了这变化,笑着问林小枫道:"怎么,给我恢复双人床待遇了?"

  林小枫不说话,帮他解鞋带,脱鞋,脱衣服。伺候他上了床后,又来来回回给他拿毛巾擦脸,端水让他喝水,态度很好,很体贴。说到底她是一个善良的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因为自己痛苦成这样,心里也是不忍。最后,她端来盆水让宋建平洗脚,宋建平穿着袜子就把脚伸进了水里。林小枫一声不响蹲下去为他脱袜子。

  宋建平怔怔地看她,忽然叫:"小枫!"

  林小枫拎着两只湿淋淋的袜子:"嗯?"

  "你……还爱我吗?"

  "嗨,都这个年龄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过日子呗。"

  "就是说,你不爱我了。"

  林小枫不耐,隐忍地拎着他的湿袜子走,"你洗吧,我给你拿毛巾去……"

  月光皎洁如水。忙活了半夜的林小枫睡熟了,突然被一阵近乎粗鲁的动作弄醒。睁眼一看,是宋建平。

  "你干吗?"她迷迷糊糊地问。

  "我想知道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林小枫彻底醒了过来,试图推开趴在她身上的宋建平,"别闹了!时间不早了!白天还得上班,睡不了多一会儿了!"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答复。"

  "宋建平,你有病啊你!"林小枫挣扎着。

  宋建平不说话了,只管动作,林小枫拼命挣扎,几近窒息。由于两人都还记着那屋里睡着的儿子,因而所有的争吵、厮打都是压抑着的,听来反而格外揪心,紧张。宋建平到底是男人,渐渐占了上风,突然间,林小枫一下子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倒把宋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8: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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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线月光由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正好照在林小枫脸上,那张脸因用力厮打而出了一层细汗,细汗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片刻的寂静之后,林小枫开口了:"好吧,我给你答复!宋建平,我讨厌跟你在一起!讨厌!"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9:21 | 显示全部楼层
2
  这就是实情。 宋建平之所以不愿意说出这实情,不是为了怕林小枫误会,恰恰相反,是怕她不误会。总这样说走就走说撂就撂,总这样没有危机感不成。却不料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无所谓。

  林小枫走后,宋建平坐在餐桌前,阴沉着脸,半天没动。本来还打算吃一会儿的,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吃了,食欲全被林小枫破坏了。 恰好这时来了急诊,摩托车祸造成的腹腔出血 
,需马上手术,宋建平放下电话就出了家门——这样的家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宁肯辛苦。

  助手是年轻医生小于,两人沿着洁净安静的长廊向手术室匆匆走去。到头,拐弯,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手术室门外的那个女孩儿。女孩儿衣衫不整,神情焦虑,散乱的长发上沾满了尘土,草屑,脸上有擦伤;即便如此,她的漂亮仍是遮不住的醒目。宋建平和助手会意地对视了一下,毫无疑问,这就是刚刚和那个伤者经历了同一场车祸的人了。男孩儿屁股后面驮着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他能不出事吗?

  女孩儿对他们的身份显然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是医生?……来做手术?……辛苦你们了!"说着就把攥在手里的一大卷子钱往宋建平工作服口袋塞,宋建平猝不及防,下意识去挡,动作猛了点,那钱散落了一地。在女孩儿低头拾钱的工夫,宋建平带着助手进了手术室。

  "主任,请客不到送礼不要,是很伤人的。"助手笑着说。

  "拣着这个时候送礼,是很伤人的。"宋建平学着助手的口吻。

  "你还指望着她事后给你送?"

  "对。"

  助手一笑,心想:怎么可能?

  作为外科医生,宋建平的不收礼是出了名的。他的不收礼与其说是出于道德,不如说是出于人格。你想,当一条生命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横陈你面前时,你能因为他送了钱就做好一点,不送钱就差一点吗?那绝对是对医生人格的怀疑和污辱。事后送就不一样了,事后送是一种纯粹的情感,是认可是感激。可惜,事后病人家属即使是送,往往送的也不再是钱了,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漫不经心的纪念品之类。有钱得花在刀刃上,现在的人们都很实际。

  二人换手术衣、洗手、进手术间,手术室护士将接诊病历递到宋建平面前,病历姓名一栏"刘东北"三个字赫然在目,宋建平吃了一惊,急向手术台上已麻醉完毕的病人看去。那张脸此刻出奇的苍白安静,但他仍能一眼就认出来:正是他认识的那个刘东北。

  高高吊在手术室墙角的音箱传出轻柔的音乐,器械在手上传递的叭叭声,器械与器械相撞时的丁当声,低而短暂的交谈声,在音乐中交织。时而,宋建平会向那苍白无知觉的面孔瞥上一眼,目光里带着一种非职业的、亲人般的特殊关切,还有恨——恨铁不成钢的恨。两人老家都在哈尔滨,而且,住对门,刘父管宋父叫老师。刘毕业留京后刘父指定宋为其监护人。助手小于为此感慨世界之小事情之巧,宋建平没说话。心说,不巧啦,整天骑着个破摩托到处乱窜,跟外科医生打交道还不是早晚的事?

  "破摩托"其实是一种感情用事的说法,刘东北那辆白摩托车价值十万,得算是摩托车行里的顶尖级水平。令宋建平难以理解的是,有这钱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买辆正经车开着。无论是实用还是虚荣,后者都强于前者;若再加上安全因素,一个肉包铁,一个铁包肉,是非明暗,一目了然。说他,不听;再说,就找不着人了。现在二人失去联系已达两年之久了。两年前宋建平见过他的女朋友,不是现在这个。

  刘东北伤得不算太重,脾轻度破裂,宋建平为他做了修补术。术后送他出去时,那女孩儿还等在外面,一看躺在平车上无知无觉死人一般的恋人,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当宋建平告诉她没事,过不多久他们又可以出去玩了时,她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猛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钱往宋建平口袋里塞。宋建平完全没有想到,连忙拦,女孩儿动作猛烈不容置疑,宋建平不便与其做亲密接触,表情尴尬。助手在一旁笑观不动。

  "小于!"宋建平是求援,也是谴责。

  助手忙笑着指着远去的刘东北的推车对女孩儿说:"还不赶快跟着他们走!要不你待会儿上哪找他去!"女孩儿这才放弃了宋建平,随车而去。

  宋建平欣赏地目送跑开的女孩儿,摇头:"这个女孩儿不一般。"

  助手亦欣赏地目送女孩儿,点头:"非常漂亮。"

  宋建平的意思遭到了亵渎,又无以辩白,很是不满,皱眉斜了助手一眼。

  上午,宋建平查房。刘东北半卧床上,精神好多了。宋建平进来,刘东北用讨好的目光迎接着他,宋建平没看他一眼,直接向最里面的病人走去,询问几句,又到第二个病人床前询问。这是一个三人病房,刘东北住最外面。

  总算,宋建平来到他的床前了,"感觉怎么样?"口气是职业的,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好多了,不那么疼了。"刘东北连连点头。

  "你很快就能恢复,就能出院,"宋建平点点头,神情淡然,语气也淡然,"就能骑摩托——接着撞。这才是普外,胸外、颅脑、骨科、泌尿科咱还没去呢,最好能挨科转上一圈。"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3  "我错了,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宋建平一下子变了脸,"哈,现在说软话啦,早干吗去了?……你这个小王八蛋,为了躲我,把手机号都给换了!"

  刘东北小声道:"手机坏了,换了个新的……"随即明白这个借口完全不成借口,再一看 
宋建平脸色,马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拨号,拨宋建平的手机,眼睛直巴巴地看着对方,目光里充满羊羔一般的温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宋建平起了怀疑。

  "是。娟子马上来。就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跟她说是第三个!"刘东北双手合十对宋建平作揖,意思是请替他保密。

  "跟你说东北,这女孩儿对你可是够意思,你不能再见一个爱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毫无责任感……"

  这时刘东北用急切的目光向他示意,他回头一看,那个叫娟子的女孩儿来了,手里拎着东西,冲宋建平嫣然一笑,宋建平忙还她一笑,回头瞪了刘东北一眼,走开了。

  娟子对刘东北悄然笑道:"又挨训了?"

  刘东北一摆手:"烦!跟妈似的!"

  这是刘东北从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住院。

  这次住院让他对宋建平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从前他躲他,同他断绝联系除受不了他的唠叨,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瞧不上他。他的陈旧迂腐,他的窝窝囊囊,他的医生职业——刘东北一向认为,只有女人和女里女气的男人才会当医生——都让他瞧不上。这次住院,于倏忽间,他明白了过去一直没搞明白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发达国家医生会同律师、法官一样,成为收入最高的职业。从终极意义上说,这都是主宰人的命运的人,角度不同而已。对医生的尊重就是对生命的尊重。我国医生没这待遇是因为我国还不够发达。这次短暂的住院生涯,让刘东北充分领略了医生的意义和风采。尤其当他得知,倘若给他手术的医生没有高超的医术和充分把握,他原本很有可能而且是理所当然地被切掉那个唯一的脾。那么,从此后,他就是比常人少一个零件的残疾人了。即使外观上看不出来,即使一般生活不受影响,心理上的创伤、精神上的折磨,少得了吗?从此后,刘东北对他爸给他指定的这个"监护人"态度上便有了质的变化。不仅仅是尊重了,还有着由感激而衍生出的关心、关切。

  他因之很生林小枫的气。她凭什么这样对待他哥,就因为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的了还想指着姿色要挟男人,笑话。令他不解的还有宋建平,怎么就不能休了她,另找一个,多好的机会!说不通!

  宋建平比他年长十岁,按一岁一代人论,差着十代,这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差距。说不通就另想办法,总之不能任由他哥这样的优秀人才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里。通过与他哥的交谈和他自己的思考,得出的结论就一个字,钱。万恶之源钱为首,贫穷夫妻百事哀。于是,出院后,有一天,他有事找宋建平时,顺便给他拿了张四万元的卡。理由也想好了,小侄子上学需要三万六的赞助费,这四万就算他这个当叔的一点心意。

  宋建平不要。

  "哥,跟我你不用客气。"刘东北在一家著名网络公司做企划部经理,年收入二十万以上,四万块钱于他实在不算什么。

  "你管得了我一时,管得了我一辈子吗?"宋建平喝口面条汤,从锅沿上方斜了对方一眼。刘东北来时他正吃晚饭,面条就着锅吃,碗都不用。林小枫依然没有回来,他依然单身。

  "那我管不了。我又不是大款,你也不是女的……"刘东北嬉笑着开始胡说八道。

  宋建平皱起眉头,"你到底有什么事?"来前电话里他说他有"要事"。

  刘东北立刻收起嬉笑说事。他一个朋友的女朋友怀孕了,想请宋建平帮着找一个好一点的妇科大夫给做了。"人那女孩儿是处女!"最后他特地做此强调,为是引起对方重视,宋建平"哼"了一声,他方察觉到了话中的巨大纰漏,找补着,"我的意思是说从前……"

  "不是娟子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干那事?"

  "哈!"

  "我的意思是说,我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朋友怀孕。"

  宋建平一个电话就把刘东北朋友的"要事"给办了。由于自身业务好,需要的人多,在医院,宋建平帮人办这类事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但于受惠方却是大事,来自妇科专家的友好礼遇使刘东北的朋友在女朋友面前深感脸上有光。很想带上东西亲自登门感谢,被刘东北好歹给劝住了。不是一路人,不往一块儿引,徒然使双方不快。最后达成协议,由刘东北代他送上东西聊表谢意。

  刘东北来的时候宋建平刚刚把下面条的锅坐到火上。一见宋建平又是一个人在家吃面条,刘东北非常生气,二话没说关了火,拉着宋建平出去吃。心里打算着吃饭时好好就这事跟他哥谈谈。

  二人去了一家新开张的东北餐馆。

  "我真的不明白,哥,凭你这样的人才,又正处于男人一枝花的年龄,什么样的找不着,非她不可!"

  "你没结过婚你不懂。"

  "我不懂你跟我说说啊。"

  这一下子打开了宋建平的话匣子,"我们结婚十年了,恋爱谈了三年,有着这么多的共同岁月,还有着一个孩子……她十九岁时认识的我,大学生文艺会演,她演《玩偶之家》里的娜拉。真漂亮啊,当时,她……尤其那皮肤,可谓'吹弹即破'。但是,在众多的追求者里,她选中了我。谈恋爱时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冬夜,冬天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9:46 | 显示全部楼层
4
  刘东北一点头,"冬天的夜晚,明白——接着说,哪个冬夜?"

  宋建平便说起那个冬夜,那个小站,那八分钟,那一刻心里的誓言。深情,神往,眼神都有些虚渺起来。说得过于投入时就忘记了交流,成了纯粹的回忆,自语,独白,心声,全然不知中年人诉说的恋爱在年轻人听来,既无味又肉麻。


  刘东北倒不在乎,乐得埋头苦吃,只在必要的时候,胡乱"嗯"两声表示个在听的意思。抽空他还招手把小姐叫了来,指指邻桌上的啤酒,让人家照样给他来上一杯。在宋建平的独白声中,刘东北喝完了一大杯啤酒,又招手叫小姐,让她照此再来一杯。可惜这次来的这位不如上次那位善解人意,一来就大声大气地问"请问先生要点什么"。这一声惊动了宋建平。宋建平停止独白,愣愣地看他们。

  刘东北忙道:"哥我怕你说得渴了给你要点饮料。"又对小姐道,"请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冰柠檬!"

  宋建平审视地看他,又低头看看几个吃得空了一多半的盘子。

  "你刚才没在听我说。"

  "哪里!一直在听!特感动,心里!"

  "是吗?……那你说说我说了些什么。"

  "就你和林小枫的那些事。结婚三年了,恋爱谈了十年……"

  宋建平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刘东北慌得连忙拦他:"哥,哥!"

  宋建平扒拉开他的手:"我上趟洗手间。"

  刘东北方才释然。宋建平一走,他赶快用筷子将吃得乱七八糟的盘子里的菜拢了拢,使之显得好看一点,丰满一点。

  宋建平从洗手间出来,习惯性地在腋下擦着两只湿手,偶抬头,愣住,他看到了和一个年轻男子相对而坐的娟子,在餐馆的一个角落。那男子戴着副白边眼镜,斯斯文文。宋建平回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浑然不知的刘东北,不忍说又不能不说,想了想,随意地问:"东北,你和那个娟子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刘东北随口答道。他正从猪肉炖粉条的大碗里用筷子捞粉条,那粉条是地瓜粉做的,很滑,很不好对付。

  宋建平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对那个叫娟子的女孩儿很有好感,"又换了?"

  刘东北摇头,把一筷子粉条顺利送进嘴里后方做进一步解释:"她太令我失望。俗。"

  "你准是又有新欢了,把人家女孩儿甩了。东北,你前面那七个我不了解,没发言权。这娟子我可是了解,你别想凭着你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她俗,俗在哪了?我怎么就没看出她俗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她又没要求跟你结婚。"

  "她要跟你结婚?这不好事嘛!"

  "可我不想跟她结婚。"刘东北进一步道,"不是不想跟她结婚,是不想结婚。"

  "为什么?"

  "不知道。"刘东北停了停,"就是不想早早把自己跟某个人绑在一起,跟谁都不想。我喜欢自由,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

  宋建平冷笑。刘东北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冷笑的意思?不待对方说,自己先说了:"当然当然,也不能过分自由,艾滋就是一例。所以我说,现在的婚姻,不过是诸多不完美的男女性关系中相对完美的一种,就是说,它不是没有缺陷,而我呢,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因此,我不适合婚姻。"

  "诡辩!"

  "绝对不是诡辩。别人不说,说你们,当初不也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又怎么样?"宋建平不响了,刘东北不客气地,"那时你们的感情是真实的,现在你们的感受也是真实的,这只能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感情是流动的。所有的爱,只存在于一个个瞬间,只在瞬间永恒。所以说,仅凭一时的爱情就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做法,是不明智的,是不科学的。"

  "就是说,你为了不结婚,宁肯不要爱情。"

  "对!就像那姓裴的匈牙利诗人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人家说的可不是你说的这意思……"

  "他就是我这意思,是你们非要给人家加上一些革命的意思。"

  宋建平啼笑皆非,懒得与之再争,抄起筷子吃菜,嘴里呜呜噜噜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刘东北不明白。宋建平用筷子点了点娟子所在方向:"你朝那看。"

  刘东北只看了一眼,脸便霍然变色,腾地一下子立起,绕过一张张餐桌,向那边走去。

  餐馆一角,戴白边眼镜的斯文男子盛上一碗汤,殷勤地放在娟子面前。娟子用两手接过,连道谢谢。就在这时,一大块阴影投到了他们的桌子上,他们同时抬头,同时一惊。一个人立在他们的餐桌旁,一张脸阴得吓人。

  "娟子,你出来一下。"那人开口了。

  娟子摆弄着手里的汤匙,不动。 斯文男子的神情如一头嗅到了危险的犬。

  那人又叫: "娟子!"

  娟子起身向外走。那人跟着她走。斯文男子跟着那人走。一直伸着个脖子密切关注这边动静的宋建平见状赶紧起身,跟着斯文男子走。他怕他们打起来。万一不可避免地打起来时,他还可以搭一把手。

  宋建平到时,刘东北已开始和娟子谈判,颀长灵活的身体有效地隔在娟子和斯文男子之间,不让二人有丝毫可交流的余地,目光交流都不行。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49:59 | 显示全部楼层
5
  "娟子,我发誓,要是结婚,我肯定跟你结。"刘东北说。

  "要是结婚——又是一个假定语。"娟子的脸上充满讥讽。

  "娟儿,我的心里只有你,你的心里只有我,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结婚呢?是在等更好的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娟子轻蔑地看他一眼,哼一声,转身向餐馆走,被刘东北拦住。 "娟子,你看啊,我们在一起,彼此相爱,各方面谐调,这才是生活的本质,为什么非要人为地找一些麻烦呢?"

  "少跟我扯这个,我就知道一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娟儿娟儿娟儿!咱好歹也是一跨世纪的女孩儿了,怎么净说些老奶奶们才说的话呢?"

  "那是因为,老奶奶们的话说得有道理,知道为什么吗刘东北?因为它经过了历史的考验、时间的淘洗,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谁反对它,只能证明谁有问题。"

  "你是说我有问题?"

  "我是泛指。"

  "娟儿你不能不讲道理!"

  娟子就是不讲道理,指着他的鼻子下最后通牒:"刘东北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两条,你选:要么结婚,要么分手!"说罢扭头就走,向路边走。刘东北没动,斯文男子追去。但是娟子连他也不理,兀自伸手打车。

  刘东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娟子上车,看汽车迅疾消失在夜的车流里。宋建平过来拉他走开,他没有反抗地跟着,蔫头耷脑,一反以往的潇洒。宋建平长叹一声,揽住了他的肩……

  冷战终于结束——林小枫向宋建平提出了离婚。

  晚上,当当在客厅边吃饭边看电视,笑得格格的。林小枫和爸爸妈妈在饭厅的餐桌吃饭,视线里正好可以看到他。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林母的眼圈红了。"瞧这个傻孩子笑的!天都要塌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哎! '天都要塌了',它怎么就能塌了?别说这么邪乎!"林父道。

  "这么小的孩子,父母可不就是他的天?"林母道。

  "就算是离了婚,当当还有妈妈,还有姥姥姥爷,还有舅舅!"

  "不一样,老林,不一样。"林母摇头,尽量随意地看了女儿一眼。女儿只是吃饭,面无表情。林母终于忍不住了,"小枫啊,你下定决心了?"

  "是他下定决心了妈妈。他说的那个'单身女同事',看来是真的。"

  以往冷战,顶多七八天十来天的,宋建平就会告饶认输;这一次他的表现非同寻常。她带着当当离开好像正中他的下怀。当时不觉什么,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场景就会在林小枫面前出现,栩栩如生。时间越长,越形象生动:那两个人的,精致拘谨的,晚宴还有酒。事后一点一点回忆,她又想起了一些当时被忽略的细节,比如,宋建平对面的那只酒杯,酒杯边上的红印。不用说,是女人的唇膏了。还有,她为什么突然走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完全不必回避她嘛!当时以为他说"单身女同事"是赌气,是气她;现在看来,是实情,是真情,是一种告白,是宣言。否则,按照以往的经验,按照林小枫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再跟他谈谈!"妈妈说。

  林小枫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儿,"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谈什么谈?"

  "得谈!不谈怎么能知道他和那女的到底什么关系。"

  "不谈也能知道。证据在那儿呢。"

  "你没搞清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是一时冲动啊还是真打算和那女的怎么着了……"

  "有什么区别吗?"

  "本质的区别。"

  "就算他是一时冲动,我也不能接受!"

  妈妈语塞,张了张嘴,看丈夫一眼,欲言又止。丈夫埋头吃饭,不说话。餐桌上静下来了。好久,林小枫开口了:"不仅是为了那事妈妈。那事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嘛!"啪,妈妈放下了筷子,带出了一直忍着的怒气。

  "我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

  "——什么事!"

  "说得好好的事情,说变就变,连商量都不带商量的。行为方式就像个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满足于一时之得,满足于表面的虚假繁荣。对这个家,对孩子的将来,一点打算一点考虑都没有,什么事都是从他的喜好他的情绪出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人到了四十一事无成,只能是一辈子向下出溜,他已经三十八了,妈!"

  "也许他是喜欢他现在的工作环境……"

  "那我还喜欢我原来工作的实验中学呢!不是说走也就走了?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能离家近一点,对孩子对他能多一点照顾?你没结婚你是一个人的时候,你的一切可以随着你喜不喜欢来定;你结了婚了有了家了,就得为这个家负起责来,考虑决定事情的时候,就不能只考虑你。说他,还生气,下了班自己跑出去喝酒,招呼都不打,电话也不接。喝醉了,睡马路上,手机、钱包全丢了,最后让人家派出所打电话来,半夜三更的,我求人把他接回来。回来一点歉意没有不说,还、还、还无理取闹!"

  "建平是好人……"

  "好人和好人不一定能成好夫妻。"

  "夫妻俩,哪能总那么顺溜?天生一对地设一双,那是书里、戏里。生活中的夫妻,总有点这样那样的问题。就说我和你爸。你爸年轻时的照片你看到了,那真是一表人才,加上他人聪明,心眼好,很是招人,招女孩子。不少女孩子明里暗里地跟他表白,他都是有妇之夫了还跟他表白,写的那信,我看了都感动,你爸作为当事人他能不感动?他年富力强发育正常也不是钢铁做成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8-7 09:50:15 | 显示全部楼层
6
  这时林父嘟噜一句"什么事都扯上我干吗",皱眉端碗起身离开母女俩,去了当当那里。

  林母压低嗓门:"小枫,你替当时的我想一想,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林小枫却道:"我现在的心情是,就算你真有了外遇,成;只要你能像个男人,把你的这个家撑起来!"


  "怎么才叫撑起来?"

  "妈,前两天在报上看了个消息,说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孩子,愿把自己的后背租出去,租给人家做人体广告。我看了非常感动,成不成,另论,人家有这份心,为了老婆孩子舍得自己的这份心。而在宋建平心里,他自己是第一位的,当当都在他之下,至于我,没位置!结婚前,甜言蜜语千方百计;结婚后,我就是他找来的一保姆,全方位服务,自带工资!……妈妈,我对他很失望,真的很失望,越来越失望……"说着泪就流下来了,说不下去了。

  离婚是在电话里提出来的,快下班的时候。当时她正在批作业,批着批着,心里突然起了冲动,按捺不住的冲动。当即抓起电话就拨,电话只响了两声他便接了,于是她说了。只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说完,不待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接到林小枫的这个电话,宋建平晚饭都没吃,没有胃口。下班回家后,又回病房转了转,直待到不得不走的时候。很晚回家。打开门,刚一进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便迎面扑鼻而来,他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当下心里头对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话有了深刻感性理解:失去方觉宝贵。打开电视看了两眼,关了,嫌闹;翻了翻晚报,扔了,全是广告;在不大的两间屋里走进走出,这儿摸摸那儿弄弄,六神无主,才发现家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是一个故事,一段情感,一缕思绪……电话沉默,手机沉默。最后,他给刘东北打了电话,跟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人倾诉感情上的事,实属无奈。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一向只知道做学问,忙工作,忙老婆孩子,把自己都给忙丢了。

  宋建平电话打来得非常不是时候,刘东北正在家里,床上,没穿衣服,床上还有一个人,娟子,也没穿衣服。倘若是可视电话,相信宋建平会即刻把电话挂掉。

  这是自那次东北餐馆后刘东北和娟子的第一次相聚。

  这天下班时间过了好久,娟子才得以下班。娟子是一家外资医院的院长助理,院长有事没走她就也不能走,一直耗到了这个时候。刚走出办公楼大门她便看到了站在暮色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颀长匀称;旁边那摩托车也是她所熟悉的。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熟悉感觉。

  上哪儿?他问。

  直走。她说。

  一直走?

  一直走。

  那会走到美国去的。

  到了美国还直走——

  一直再走回到这里。他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对了!绕地球一周!她快乐地大笑起来……

  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周末,他接她出去玩儿。说完上述那番话后,她便跨上车搂住了他的腰——一次偶然的车祸影响不了他们对摩托车的喜爱——摩托车随之吼叫着野马般蹿出。那一次他们去了锥臼峪,那地方显然尚未被旅游部门完全开发出来,人少,风景好。清澈见底的小河旁边甚至有来饮水的牛。中午,在日光的微醺下,在潺潺的河流声中,她谈到了未来;他拒绝了。

  暮色中,娟子昂然地走。刘东北追上她,抓住了她的胳膊。 "娟儿,我同意结婚。"

  这天晚上他们一块儿吃的饭,饭后,一块儿回了刘东北的家。

  刘东北的家是一套一居的公寓。公寓实行酒店式管理,就是说,有人给你收拾屋子有地儿吃饭,非常适合工作忙碌收入不菲的年轻白领。

  娟子从卫生间出来时刘东北已在床上等了许久。"许久"也许只是他的心理感受。沐浴后的娟子向他走来,发丝湿亮,面孔光洁,青春勃发,令他情不自禁。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

  "娟儿,知道吗?"他在她的耳边絮语,气息咻咻,"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像我这样自私的人都能决定结婚,可见我爱你的程度——可见你可爱的程度……"情话从女孩儿的耳朵直接灌进身体,那身体立刻就有了反应,绵若无骨皮肤泛红津液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涌出。恰到好处的情话是女孩儿最有效的春药。女孩儿身体上的反应反过来对刘东北又是一个有效刺激。宋建平就是在这个二人交替上升的关键时刻,打来了电话。

  娟子说: "不许接!"

  刘东北笑:"要是跟挣钱有关的事呢?"

  娟子不笑:"光有钱没有了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最终刘东北还是接了电话。真有事,这个电话不接对方还会打手机来,刘东北公司里有一条纪律,须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畅通。

  "东北,在家干吗呢?"一听是宋建平,刘东北一把将怀里的娟子更紧地搂了搂,对电话道:"在家里——卿卿我我呢!"说着胳肢娟子一下,娟子猝不及防,忍不住笑出了声。

  风铃般的笑声由电话传进了宋建平的耳朵,宋建平忙道:"那就再说。"挂了电话,神情落寞。

  在一个面向湖水的长长的茶廊里,宋建平、刘东北在一张方形红漆桌旁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壶茶,两碟瓜子。茶是毛尖,碧绿,清香。瓜子一黑一白,黑的是西瓜子,白的是南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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