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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弨月早雪

[舞文弄墨] 沉睡千年 暑期推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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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5 21: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政府明令禁止人民群众在白天不能敲锣打鼓的做喜事………… [s:2]

喜欢楼主的语言风格。
发表于 2006-7-15 21: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风格是辛辣讽刺性的
 楼主| 发表于 2006-7-15 23: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简直是人见人爱还真让我提心吊胆。而且我的女朋友很有文学才华,写出来的东西颇能赢得读者的喜欢。无论远观还是近瞧,她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一个美女作家。我自认为自己有点写作才华,然而我成不了作家,而且我长得又丑,所以更谈不上成为美男作家。可我还是对她说,小公主啊,我们的爱情若是长久,那中国文坛上面就多了一段佳话。她却说,你想得美啊,天天做一些春秋大梦,我还要考研究生呢!在我写《我的父亲》时,她有时就坐在我身边看一些让我一看就头痛的学术论文。不管怎样,我将永远爱着她,即使她将来可能不再爱我。不管怎样,我要把《我的父亲》写完,因为我也爱我的父亲。我女朋友说,你还是放下笔来去准备准备你的英语四级考试吧!英语四级我报名花了两百多块钱,现在简直后悔莫及。那两百块钱可以用来给我买好多烟。英语四级我打算放弃,因为它妨碍了我把《我的父亲》写完。如果我女朋友也来妨碍我的话,我打算把她也放弃。有的时候我很不讲道理,这就是事实,不讲道理的事实不需要任何道理。

  高中的时候,我培养了一个坏习惯。这个习惯就是写东西,整天没日没夜地写,结果占用了自己大量宝贵的学习时间,最终导致我在高考中一败涂地无颜见人。离高考还只有三个月的时候,我就为自己的写作计划而躁动不安甚至还幻想着自己哪天能出本书。离高考还只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居然把我堂兄送给我的那把淡绿色的吉他带到学校玩,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完完全全不务正业。离高考还只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还和我的初恋女友到处去约会,真可谓是色胆包天。那时我以为F不知道我的情况,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情。其实F什么都知道,对我几乎是了如执掌,只是那时没跟我说而已。其实我早知道F和我的高中老师们都玩得非常好,自然很容易知道关于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可那时自作聪明的 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真是笨得一塌糊涂。那时的F希望我在高中能好好读书,结果我没有好好读书。那时没有好好读书,后果非常严重,现在的我只能呆在一所垃圾大学混日子就是一个明证。现在的F要我在大学好好读书,可我也没有认真去读。现在不好好读书的后果会怎么样,我还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高考前的两三天,F叫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其实也就是去他所在的乡政府。我记得那天阳光明媚,风儿轻轻的,草儿软绵绵的,一切都让人想到美好。我回家之后,F就叫我和他一起去给菜地里的菜浇水施肥。那几块菜地是mother开垦出来的,就在乡政府的空地上。乡政府搞食堂的师傅经常用mother种的蔬菜给大家做菜吃。在食堂就餐的人都很喜欢吃mother种的菜。F的一些同事也常常到菜地里去摘菜带回家吃。F开玩笑地说他们这些共产党员都是不劳而获。其实F和mother都不介意别人摘菜吃的。F和mother常常对我说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那天给菜浇水时,F突然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笑着说我不知道。F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知道呢?我就反过来问F,老爸,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想好了将来干什么吗?F一边给菜浇水一边慢慢地说,是的,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当官啊,当大官!我笑嘻嘻地说当官又为了什么呢?F说,给老百姓服务啊。听F说到这句话时我很感动。F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心理还想着为人民服务,这实在很难得。现在想起那天我和F在一起一边给菜地浇水一边聊天的情景时,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在高考前的那几天,F总是陪着我。F希望我放松一点能够考个好成绩。但天性骄玩的我放松过度,终于在高考中玩出个彻底失败的结局,辜负了F的期望。从那以后的我一直觉得内疚。当年是自己让F从乡长的位置掉下来的,而我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让他如此失望。我现在才想清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F怀有多么大的期望啊,甚至可以说是在恳求我实现他年轻时的梦。F希望我能创造奇迹,而我最终没有创造奇迹。现在的F还对我说,伟仔,你一定要考研啊,学费你不用操心,家里买房子的钱都留给你读书。这让我真的无言以对。我还没有打算考研,因为考研对我来讲不是最好的出路。我当然知道考上研究生的话可以给F一个惊喜,但考研就像我现在所学的专业一样对我说没有任何价值。我还在寻找我自己的出路,可又不想让F再次失望。我现在很矛盾,也很自责。

  高考结束,我估算分数后知道自己完蛋了。我给F打个电话说自己没时间回家,留在学校里还有点事情。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但我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写作计划。为此我花血本买了一条相思鸟牌香烟。每个夜晚我都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睁着双眼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一边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嘈杂声,一边还不停地想着自己写些什么才好。每个清晨我就早早地从空荡荡的寝室跑到空荡荡的教室去写东西。这样子在学校过了好几天,我差点让管宿舍的大叔被当作小偷。独自一人在学校写东西的我在别人看来很像个疯子。但我很开心,毕竟终于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是我长久以来所期望的自由,现在我还坚信只要拥有自由我就能开创一切并实现自己的梦想。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自由被滥用就不是自由这个道理,依旧和高考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情。终于mother来学校找我,说要我和她一起回家去。我对mother说,我一个人呆在学校很好玩所以不想回去。Mother来学校好几次,都兴高采烈地来闷闷不乐地回去。毕竟妈妈曾经只是个少先队员,而我那时已是个共青团员,少先队员总是说不过共青团员。再过了几个星期,F这个共产党员来找我了。我现在还想如果F那时没来学校找我,也许就没有后来那场巨大的灾难。

  F的穿着打扮我没有仔细研究。在我的印象中,F经常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西装。F尽管是党的一名基层干部,但还是必须要保持党的形象,所以穿西装是肯定少不了的。我家乡那个县虽然很穷,可所有的干部们不管自己有没有钱都爱穿着西装和皮鞋。F拥有的西装不多,但他有好多皮鞋,只是好多皮鞋他都穿不了。我记得当自己还在读初中时,F就怂恿我穿去皮鞋。为了达到怂恿成功的目的,F用他那一双很珍贵的褐色的皮鞋给我做诱饵。只是我穿了一个星期以后就把那皮鞋转手送人,这令F伤心了好一阵子。我那时觉得穿皮鞋很不自在,走路都时得一步一步,而穿球鞋就很舒服,可以一蹦三跳地走。而其实F什么衣服都穿什么鞋子也穿。在农田干活的时候,F和村里人一样穿着布衣戴着草帽光着脚丫。打球的时候F就穿回力牌球鞋,这种牌子的鞋他从年轻时一直穿到现在。而更多的时候F则是穿解放鞋,就是那种黄绿色的宽松的鞋子,既可以穿着搞劳动,也可以穿着打篮球。在寒冷的冬天,除了西装,F最喜欢的就是那件淡蓝色的皮夹克。那件皮夹克是F年轻的时候在C市治病时买的,到现在为止一直穿了三十多年。我曾经看到过一张照片,上面是F和他的一个好朋友在C市的那个火车站前的场景。照片上的F就穿着那件淡蓝色的皮夹克。F可能对这件衣服情有独钟,所以一般都舍不得穿,因而这衣服穿了三十多年都没有破损的痕迹。F穿着这件皮夹克显得很帅气,让我羡慕不已。有一阵子我想把那件夹克据为己有便向F提出要求说把那夹克给我穿,而要他再去买一新的件算了。谁知F说,我别的衣服都可以给你就这件衣服不能给你。我猜想F可能把这件夹克看作他年轻的象征,或者这夹克是在F年轻时一个女孩送给他的。虽然我这样想,可我提不出任何根据。而F穿的最多的就是运动裤和运动衣,讲得具体点就是球衣和球裤。这一点不用我去猜想,也不用我提任何根据。毕竟F很会打篮球是勿庸置疑的。

  现在F老了,打球的机会不是很多,便把球衣球裤都送给我和哥哥穿。我哥哥喜爱打球,最喜欢穿F送给他的衣服。而我拿着F给我的球衣球裤就立刻转手卖出,赚几个人民币回来买烟抽,若实在卖不出去的话就送人以便赚几份友谊。F若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会生气,所以我想尽办法不让F知道这件事情。除了球衣球裤,F还有好多背心。那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衣服,可以说夏天穿着最凉快而冬天穿着最寒冷。我也从F那里拿到了好多背心,因为自己一直很喜欢穿,故而没有卖人也没有送人。从外观来看F很朴素,虽然他的穿着很多样化。F既是一个干部,又是一个农民,还是一个丈夫,也是一个父亲,社会角色太丰富的他在穿着方面实在多多少少要有所顾忌。可F其实并不顾忌什么衣着。举例来说,F有时穿着西装去农田锄草,有时穿着球鞋去开会,有时戴着草帽去旅游,总之自由自在得很。有一次我偶然在F的党建书堆中翻出一张照片,上面的他站在一望无垠的蔚蓝色的大海前,神情肃穆地戴着一副墨镜,简直酷毙了。后来我问他时F告诉我说那是他当年做乡长的时候去珠海考察时拍的照片。F还满脸期待地问我说,那时我很帅吧?我哈哈大笑地说,帅啊,帅啊,挺像黑社会大哥。F笑着说,多谢夸奖。当时的F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小混混。这一点我没有告诉他。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排行老三。按照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城市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而农村家庭可以依具体情况但最多只能生两个孩子。F和mother生了我哥我姐后又把我生了下来,这让我一直想不通。再怎么说作为中国共产党员的F不能对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表示抗议吧。F和mother还常常开玩笑说,当初若把伟仔送给别人养该有多好啊!对于这话我一直不爱听,毕竟我是F和mother的伟仔,是我哥和我姐的弟弟,怎么能够送给别人养呢?可我所知道的是,我从生下来直到我十六岁时都没有分到田地,因为我是超生的,属于黑市人口,没资格分地。用我们村里人的话来讲,我是吃黑屎长大的。没有分到水田的我就应该没有东西吃就应该饿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足以体现国家政策的效力。我不知道的是F和mother为我背负了多大的风险。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很严格,谁违反计划生育谁家的房子就要被拆掉。也许是因为我出生时我家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工作队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我家的房子现在还完好无损。Mother说,F因为我从乡长的位置被撤下来,呆在家里拣了两年的茶籽壳。我们家乡有很多的茶树,每年都要用茶籽榨茶油。而在榨油之前要把茶籽暴晒,让壳裂开,然后把茶壳捡出来再把茶籽的果实去榨油。这个工序我就不多解释,没有那种经历的人很难弄懂。我现在是个党员,知道了好多党纪党规。我估计F当年所受的惩罚是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党查看。后来F自己也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学年党组织怀念我那小小的政绩才没把我开除党籍,否则现在我连个副乡长都不上。我开玩笑地对F说,如果当年我是县委组织部的那我一定会把F开除党籍。F听我这么说以后很难过,脸色也不太好。我现在还想这个玩笑可能开得太过分了点。

  大三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我回了一趟老家。F早就在家中久等了。我们那里有一个习俗,在农历七月十五被我们称为鬼节的那天,每家每户都要祭奠自己的祖先和去世的亲人。每次F都要求和我和他一起回老家过鬼节。F说这对于伟仔来说有一定的教育意义。这次回到老家看到一贫如洗的空荡荡的老屋时,我很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谓如梗在喉吧。家中的桃树已经全被F砍光,只剩了一截截的树干还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的泥地上。门前的小路已是杂草丛生。尽管F锄了一些草,可路边还是很凌乱。今年农历七月十五的那个下午,F和我一起封钱纸。那是一种黄灰色的钱纸,专门用于祭奠之类的场合。F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钱纸裁成一块块的,然后用一张比较大的钱纸把它们包成一包包还要并封起来。随后,F拿出一支粗墨水笔在钱纸包写上“二十亿”“一百亿”之类的字眼。写着写着,F说,伟仔,你也来写吧!我的字不好看,但还是努力学着F写了好几包钱纸。F看到我在钱纸包上写字就特别高兴。我和F一共封了好多钱包包,整整花了一个下午。F对我说,把这钱烧给我爷爷还有祖辈们,他们在地下就有钱用了。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朴素的寄托。可我当时觉着这中间竟然有着宿命的味道,但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没有和F讲。

  傍晚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走出门来烧纸钱。F和我也不例外。F拿着爆竹和一包包的钱纸,我用大花篮提着一壶水酒和一碗米饭另外还有几个用一个碟子装起来的红红的苹果。F从牛栏中拿出一些干燥的稻杆当在小路边,再把钱纸放在稻杆中,划上一跟火柴,火苗儿就呼呼地冒起来了。我从小就害怕放鞭炮,F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次又是他自己去点鞭炮。F点鞭炮时还叫我用手指塞住耳朵。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F叫我,伟仔,赶快给你爷爷端斋饭倒酒啊。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应了F的吩咐提起篮子。我端着装了苹果和米饭的篮子顺着家门口的方向认认真真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酒壶拿出来在草地上一字排开地给我爷爷倒了三次酒。我没见过爷爷,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F说我爷爷死于肺结核。我想那时医疗水平低下而F家里又没钱,所以我爷爷的早逝无法改变。端过斋饭倒了酒后,我和F一起默默地看着稻杆上那黄红色的火焰不停地跳动。这火慢慢地把所有的钱纸包包都化成灰烬。火灭的那一刻,F又像从前那样笑着对我说,伟仔,你爷爷又有钱用了喽!我也笑着说,是啊是啊。然后就和F一起回家里吃晚饭。其实我心中十分不安。我觉得自己愧对F,愧对从未见面的爷爷。我在大学里过的什么日子,F不知道,爷爷更无从知道。而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毕竟他们知道了只会更加失望而已。

  我读高中的时候是寄宿,学校在一个县城里。这个县城离我家很远,我不能经常回家。F就常常买了吃的东西来看我。犹记得有一次下完课后我和朋友去吃饭,吃完饭后我们聊天聊了很久,聊完天后我们还打牌,打了好久的牌后我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便想回寝室去睡觉。真没想到F站在寝室的大门外等我。见了我,F很高兴,赶忙叫我的乳名,伟仔,你怎么现在才回寝室啊,下课铃声响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了。我撒了个谎说自己在教室里做作业,F居然也相信了。估计到F还没吃中饭,我就说带他去吃饭。可F不肯,F说时间不够。当时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F,赶忙把F带到我的寝室里让他坐下,然后立刻去食堂的小卖部里买了吃的东西过来。F说,你买吃的自己吃吧,我们下午还要开会呢,是三级干部会议。我坚决不同意地说,开会你也得先要吃东西啊。F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晚上我们肯定又是吃大鱼大肉呢!F的这句话我倒是很相信。我们县的三级干部会议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坐在一起瞎嚷嚷然后大家觉得肚子饿了就一起吃几顿美味佳肴吃完了用公费报销而已。可F走了以后我才记起,当时的三级干部会议已经开完了,而在县城里只有下午一趟回家的车,他大概赶上那趟车所以才说时间不够不吃东西的。对于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F常常来学校看我,还尽他的努力来帮我。有一次,我吃过饭后回到寝室一看,F已经提着吃的坐在我床上等我了。F买了香蕉还买了我最喜欢吃的橘子。这些东西F自己却是舍不得吃的。F笑着问我的学习情况怎样。那时我正在进行疯狂的初恋,在学习上简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江河日下。但吃着甜甜的橘子的我可以随意地撒谎说,好呢,老爸你放心吧,我的学习搞得好呢。F听了我的鬼话以后很高兴,说如果我好好读书他以后还买更多的吃的带给我。等我再也吃不下他带来的水果后,F就帮我把剩下的水果放进我的大木箱里。接着F从他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电话线说帮我做成晾衣服的绳子。我这才记起有一次他来寝室看我的时候我无意中说起寝室中没有地方挂衣服这一点让我很不满意。真没想到F,我可爱的父亲竟然有这么心细。那次把电话线做成晾衣服的绳子是我和F的一次完美的合作,但功劳主要在F。因为要把电话线从窗户里穿过去,而我没那么高,F就站在地面用双手把我举起来,那样我就轻而易举地把任务完成了。现在我还记得当时F的手在我的屁股下面颤抖。那时我读高一有九十多斤重,用手把我举起来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F要举那么久呢?我在那时就发誓说,为了F,我可以上刀山下油锅。可后来我和F做好的晾衣绳被别的寝室的家伙给偷走了。为此我发大火,叫了几个兄弟去打了一次群架,最后把那电话线给夺了回来又做成了晾衣绳。虽然我为此而受到学校的严重警告处分,但觉得很值。这晾衣服用的电话线是我和F伟大友谊的象征,我不能容忍别人把它拿走,更何况别人是把它偷走的。自把电话线夺回来后的那个时候起我就打算做一个真正的野牛之子。F后来知道我和同学打群架这事后便跑到学校大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团结同学不配做他野牛的儿子。我狡辩地说,不团结同学你儿子还怎么能打群架呢?听我说完这句话后,F笑了,算作是对我的原谅。F能够原谅我,我很高兴。我现在还记得F那时的笑容,那笑容让我特别开心。

  现在我还在C市读大学,就快毕业了,可F还从来没有来这破大学看我。犹记得大一开学前的那个时候,F在办公室里大吵打闹地向一把手说要用乡政府的小车送我去大学读书。那小车是上海产的桑塔那,专门为乡政府的一把手而配备。每天清早一把手就叫司机开车带他出去,每天深更半夜这一把手又坐着车子回来,谁都不知道这一把手在大白天时到底去了哪个鬼地方指导工作。乡政府还有一辆车,那是一辆很破旧的军用跑车,耗油量极大。每逢下乡办事的时候,二把手们就一起拼命地挤在这破车里东倒西歪有点颠沛流离颠三倒四地前往目的地。我的家父也就是F作为一名副乡长属于二把手之列,本该和大伙一起挤那辆军用跑车。但家父心高气傲,竟然独树一帜或者讲特例独行地骑自行车下乡去做事情。F对此的解释是,坐跑车的话太拥挤简直让人受不了,而骑自行车反而舒服自在一些。而我对此很不理解,总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一把手什么事情都不干却可以一个人天天坐小车,二把手们勤勤恳恳地做事却还不得不挤在一个破旧的跑车,更有我这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F居然连跑车都挤不上却还得骑着古老的自行车。现在我还记得有那么一个夜晚,在我读高中的时候的一个夜晚,F对那时愤世嫉俗的我用满带激将法的语气说,伟仔,这个世界很公平,有些人天天有小车坐,这很应该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有本事,你将来有本事你也可以天天坐小车。我知道F那么讲是想鼓励我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F的一片苦心让我倍受感动。而那次他执意要用小车送我去上大学也只是想为我第一次出远门图个吉利而已。

  F斩钉截铁地向我保证说他一定可以把向一把手要到桑塔那送我去上大学这件事情搞定。出乎我意料的是后来那一把手还真的把小车借给F用,虽然只借用一天可已经是给F一个很大的人情。我开学那天F就叫乡政府的那个专门为领导开车的司机用桑塔那送我们去C市。我和司机坐在车子前排,而F和 我 mother 坐在车子后排。一路上F谈笑风生很是高兴,mother 也很高兴。Mother对我说,二十年前,我和你爸带着你哥哥去C市治病,没想到二十年就过得这么快啊。F对我说,伟仔,你去C市看看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别总是把眼光留在我们县的穷山沟中的破庙上。Mother极力赞成F的观点地对我说,是啊,伟仔,只有你亲眼看看别人怎么过日子,你才会有那种上进的愿望。因为要去大学读书所以那天的我也特别高兴,F和mother在车上对我说的话我没有全记在心上,我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沿途美丽的风景上了。总之我的F以及mother还有我都非常高兴,而司机同志高兴不高兴我可看不出来。到了C市后还没到我现在的这所大学,F就下车了,因为他要和坐中巴车的另外一支队伍汇合一起去张家界旅游。F后来说那支队伍由我们县所有管农业和林业的干部组成。F后来还高兴地告诉我,那可是县长开会时亲自点名要他一定要去张家界旅游的。如果县长点名要我去旅游我会高兴死的,所以F选择不去我们那个破大学而去张家界我完全可以理解。唯一让我不解的是那次F为何能够劝说一把手把桑塔那借给他用。后来我问F,F笑着说,车子本来就是领导坐,我也是领导啊,哈哈!共产党员的乐观主义精神这个时候在F身上展现得一览无遗。我喜欢F的这种共产主义乐观精神。可有一年寒假我没买到回家的车票于是打电话给F求他派一辆车子哪怕是乡政府那辆破旧的军用跑车来接我回家,不料F却在电话中大发雷霆,什么,这么大了还买不到车票,回不了家你就别回来!结果那个寒假我在大学的破寝室里发扬乐观主义精神,吃掉了六十个方便面和一百多个大面包。吃到后来没什么吃的了又没钱买吃的就只好去做家教,最后好歹还在除夕之夜赶回了家。我想F那时大概是因为要不到车子所以才发脾气,对于二把手的难处我完全理解。

  听我奶奶讲,在F出生的时候有一头野牛跑进了村子。村里人都情绪高涨地拿着锄头去打野牛。那头野牛很勇敢,几乎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后还弄得整个村子都鸡飞蛋打猫叫狗跳。在从早晨到午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村里人都拿那头野牛没办法。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头野牛跑进了我们村的深水田里出不来。据奶奶说当年我们村的深水田与红军过草地时碰到的沼泽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什么动物一进到深水田里就会出不来,而跑进深水田里的动物越挣扎的话就越容易不断地往下陷最后极有可能被活埋。结果身陷困境的那头野牛被我们村的人们用锄头慢慢地打死,死得壮烈无比惊天动地。村里人大概为了纪念这次伟大的群众运动,也大概为了表示对这头勇敢的野牛的尊敬,就一起建议把刚出生的F叫做野牛。奶奶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还很小,也就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反正她爱怎么讲我就爱怎么听。历史就是由我奶奶这样的人一点一滴地往下传,确切地讲应该是野史。这部野史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就是我那位被别人叫做野牛却一点也不介意的F。从小到大我都听F的朋友们都叫他为野牛。F这一辈子都不会在意这样的称呼,我却十辈子都很在意。如果F是野牛,那么作为野牛的儿子的我就可以说得上是野牛仔。牛仔这名字对年轻人来说很好听,野牛仔这名字听起来可就名也不正言也不顺。

  我对历史比较感兴趣,有段时间甚至还想以此为生。我知道一些有名的历史学家,他们讲起问题来都头头是道,极像我们大学里的那些自认为博古通今的教授。只是教授的课没人爱听,历史学家的论文也没谁爱看。历史学家们天天都说要查明历史的真相,而实际上是把真相当假相看也把假相当真相看。历史教科书用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很巧妙地掩盖了一切假惺惺就是很好的证据。鲁迅说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我看这也是个骗人的世界,尽管骗人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吃人。可骗人也有其存在的理由,比如我现在的目标若是想在比赛中拿个什么奖项的话,那么我最好采用第三人称来写。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讲就是,用第三人称写出来的东西可以让读者读起来时轻松很多。讲此话的这个朋友实际就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位想先考上研究生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后再来搞文学的可爱的女孩子。只是我想,文学和社会地位没有必然联系,小说和读者的认知能力没有因果关系。

  虽然我也很想让《我的父亲》立即得到出版能使我扬名立万,可惜我不想无事生非也不会胡编乱造。我写我的F并不是因为我想拿奖,更不是因为我想成为一个历史学家,只是因为我对F感兴趣。F正在成为过去,也就是说我对过去感兴趣,尤其是F的过去。像我这种对过去很感兴趣而对社会毫无用处的人应该马上死掉才好。毕竟F的过去不是伟人的过去也不是名人的过去。写F实在是个不明智的举动,因为这种举动既没有历史价值也没有商业价值。但F对我来说现在还有巨大的价值,因为他每年可以给我这么多的学费。虽然现在F还是个副乡长,但至少还能混几年才退休。虽然F的政治前途早就已经是一片黑暗,但是令F高兴的是他把我的政治前途培养了出来。可惜我对政治的兴趣超过了对前途的关心,对过去的兴趣超过了对将来的渴望,这就是历史的悲哀。F知道后肯定会非常伤心,就像他知道我把他送给我的球衣球裤送给别人后那样伤心。对于这种伤心我只能说这不能怪我,因为我自己是无辜的,历史的悲哀也不是故意的。
 楼主| 发表于 2006-7-15 23: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很懒惰,好久没写东西.这是我以前写的东西,应付朋友的邀请,放在这里,让大家见笑了.对父辈的内疚以及对现实的愤怒,这两种感情是我写这篇小说的最初原因.欢迎大家批评指正.祝大家暑假快乐,哈哈!
发表于 2006-7-18 22:5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要不放弃便好
发表于 2006-7-19 10: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楼主的语言 明白简单,但很生动,且深邃
发表于 2006-7-19 13: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很久才看完
很佩服楼主,加油
 楼主| 发表于 2006-7-21 00: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去年寒假我在家里只呆了两个星期。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因而我在家中玩得不怎么高兴,于是便想着早点返回学校。那是正月初五的清晨,天气很冷。我还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懒觉,F走进房间后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拍我的屁股说,伟仔,快起床喽。我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地说,爸爸,我想今天就去学校。F说,你胡说,才正月初五呢天气又冷,你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学校,去帮老师煮饭吗?我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对F说,我想回学校去看书,我在家里看不进书。正拿着扫帚来扫地的F伤心地一边叹了口一边气说,你这孩子啊,怎么总是说走就要走呢?F知道我的牛脾气,也不知和我怎么说才好。Mother也不想让我去学校,说要我在家里再多呆几天那样她就可以多做点好吃的给我补身子。我对mother说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绝对能够好好地照顾自己。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mother还有我哥和我姐解释。姐姐很不理解地说,老弟,这么早就去学校干嘛,还是在家里陪我打牌吧,过完年再回学校好不好?我开玩笑地说,姐啊,和你打牌我只有输的份,再打下去我的压岁钱不是都要输给你吗,哈哈。而只有我哥完全支持我返校,他私下对我说,老弟,你不是想回学校去找女朋友吧?我说,老哥啊,你这种以己度人的思维方式拿来律己则害了自己拿来律人则害了别人。毕竟和我哥不同的是,那时的我根本就还没有女朋友。后来我还是执意要回学校去,F为此也只有生闷气。更让我难过的是并不高兴的F却默默地在一旁帮我收拾东西。最后mother把六百块钱塞到我的行囊里说如果我把钱用光了就打电话回来。临走时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很想哭。但倔强的我还是忍住眼泪,满脸装笑地给F点了一支烟。F不怎么抽烟,但那天却很高兴我给他点烟。走出家门的时候,F再三叮嘱我在学校要注意身子别抽烟喝酒打牌与老师同学闹矛盾,而我背着行囊不停地点头。后来我说,爸啊,我真的要走了,否则赶不上车。F突然想到了什么地说,好的,伟仔,你等我一会儿。F就赶忙返身进屋结果拿来一条毛巾。把毛巾递给我时F开心地笑了。这件小事让我记忆犹新,那毛巾现在还被我放在箱子里,一直舍不得用。那天和F道别后转过身去往前走的那个瞬间,我的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流。

  在我开始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本来把小说的名字定为《我的爸爸》,可后来却改为《我的父亲》。爸爸就是父亲,父亲就是爸爸。用《我的爸爸》来充当题目的话,自以为是的编辑或评委们大多会觉得写这篇小说的作者很幼稚。搞文学的都知道,幼稚这个词语对写东西的人来说是极大的讽刺。相轻的文人互相贬低的时候就经常你说我文字幼稚我说你思想幼稚。而其实吵架的文人要么都幼稚都不幼稚,否则这架会吵不下去。这和评委审稿有相通的地方。只有幼稚的评委碰上了幼稚的稿子或者不幼稚的评委碰上了不幼稚的稿子,否则审稿这件事情也持续不下去。我想当作家,却不想做傻逼。可当作家和不当傻逼,这两件事情很难两全其美。我不想被人说成幼稚,所以用《我的父亲》作为题目。这也说明了我本来就很幼稚,而且一直是个傻逼,永远也成不了作家。

  从前我家栽种了很多树,其中有桃树还有枣树和桔子树,而桃树的数量为最多。那时我们种桃树的所需的树苗都是F从他工作所在的地方带回家来的。F那时候工作所在的乡政府大力提倡种植桃树,从外面引进了好多树苗,分发给果农后结果树苗还有剩余。F便将十来株那种树苗拿回家,是骑着自行车把它们载回来的。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花儿开得正艳鸟儿叫得正欢草儿绿得正亮的阳光明媚的下午F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一起种桃树的情景。F一开始就拿着个大锄头要在院子裸露的泥地上挖了几个很深的树坑。F说树坑挖得深才能在在里面给苗儿放更多的肥料。F挖树坑的情景和整菜地差不多,所谓整菜地就是在播种菜种子前先把园子里的菜地用锄头掀起来再把大的土块敲碎。这活儿可是要绝对耗费体力。虽说那天阳光明媚,可毕竟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所以天气不怎么热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冷。但才挖了几个树坑,F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然而F始终都是笑哈哈的,在擦掉额头上的汗滴时还总是不忘对站在一旁看他挖树坑的我们姐弟三人进行劳动教育。F说,你们三个人得都要明白,只有劳动才能有饭吃,要吃果子就必须先栽树。当时我们看F挖树坑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听他给我们讲道理的雅兴,所以我们姐弟三人只是一边看着一个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的树坑同时还不停地向F点头以表示同意他的观点。树坑都挖好以后,F就从厕所里挑粪过来并用一个把柄很长的大木勺子把这些肥料放在树坑里,每个树坑里都要放上好多。我家的厕所离院子只有三十米远左右,所以F挑粪所花的时间也不多,来回几趟就给所有的树坑放足了肥料。然而我们姐弟几个却早已等不及了,都嚷着要F快点种树。F笑哈哈地说,你们说要我快点种树,那我就快点种吧。F说前面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我们也帮不上忙后面的事情就要我们一起合作。我们一起点头答应。于是F就给我们分配了任务。任务分配的结果就是我和F负责把树苗栽种好,而我哥和我姐则负责给种好的树苗浇水。我家门前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就是我哥和我再长大一点后经常在里面捕捞小鱼小虾在里面游泳洗澡还在里面和别家的孩子打架的那条河。春天的时候,那条小河水源充足,小河里的水也很干净,一眼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很漂亮的在水面不断浮动的蔚蓝色的天空。F分配任务以后,我哥和我姐就高高兴兴地用扁担抬着一只大木桶向美丽的河边走去。我呢,在F的指导下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把一棵树苗放在树坑里并使它直立。我就一双小手紧紧抓着树根已经半置于树坑中的树苗,努力使手中的树苗保持直立。F就用锄头小心翼翼把已被锄头敲得粉碎的泥土一点点地填进树坑里去。待用泥土把树坑填满以后,F要我松开手并且在现在的我看来几乎是开玩笑地叫我把泥土踩紧。那时我的两只脚都好小啊,围着树苗边的泥土使劲踩了大半天都不能完成任务。F于是微笑着挥挥手要我站一边去,然后F就提起他的一只脚往树苗边的泥土一踩,一个硕大无比的脚印就呈现在我的眼前。F用他的在那时的我看来是很大的一只脚在树苗底部左边踩一下右边踩一下就说好了,这真让那时的我佩服不已。不过令我费解的是F把泥土踩紧后又把树苗往上拔了拔,而且是轻轻地拔。当时我问F为什么,F说,伟仔,小树苗和你这个小傻瓜一样需要呼吸着空气才能很快长高长大啊。F这么一说我就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和F种好一棵树后,我哥和我姐早就一边唱着那时的我还听不懂的流行歌曲一边走走停停地抬着一桶水晃晃悠悠地从小河边回来沿着门前的小路了。F对我哥我姐说,你们给树儿浇水,越多越好啊。然后F又对我说,伟仔,我们去种下一棵树吧。后来我上初中时才弄明白,原来F在种树方面还是个行家。书上写的种树步骤与那年F率领我们姐弟三人种树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要补充的一点是,我家的桃树长得也比谁家的都快,桃子比谁家的都要大都要好吃。我可以担保这一点绝对没有假。每年我家的桃子还没熟,村里的小孩子就来偷着吃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姐弟三人每年都盼着桃花盛开,盼着桃树快些结果,盼着桃子快快成熟,吃完桃子后又盼着第二年春天的到来。可以说我们姐弟几个是吃着桃子长大的,也可以说我们是和那些桃树一起长大的。后来我读了高中上了大学,哥哥姐姐也经常不在家,似乎F觉得那些棵桃树碍了我家的风水,便挥起砍竹子时才用的篾刀把树儿都砍掉了。人老了会迷信,这是我从F砍树这件事情中获得的道理。可和F说起此事时,F却说,我才不迷信呢,是你妈啊,叫一个算命的瞎子来家里看风水。F说那算命的瞎子讲出来的话让F觉得很没道理但让我mother觉得很有道理。F说,最后你妈就怂恿我把树给砍了的啊。推过来推过去,又是少先队员惹的祸。

  F跟我讲过很多让我受益非浅的事情。讲自己受益非浅或许很值得别人怀疑,可F跟我讲过很多事情却是不争的事实。F跟我讲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全部相信,毕竟我自幼就像曹操那样对一切将信将疑。这一点我没有告诉F因为我担心F知道后会很伤心,至少换了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非常伤心。不管怎么样我是F的儿子,连自己父亲讲的事情都不怎么相信,只能说明我这做儿子的真的太没良心算是白生了。不过F讲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一直都在他身旁认认真真地洗耳恭听,这样让别人从表象看来我倒还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F也很满意自己讲话的时候总有个儿子在一旁倾听。可有一阵子我觉得这样子做儿子很郁闷也很烦躁还打算此后再也不做F的听众,但我又担心F失去我这个唯一的从表面看来非常忠实的听众后会成为一个自言自语精神失常的糟老头。作为一个自己觉得不是很没良心的儿子的我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种孝顺精神发扬光大继续做F的忠实听众。F常常跟我讲一些他认为应该让我知道的事情或故事,这一点说明他有表达的愿望,拥有当一个好作家的绝对潜力。我觉得F应该把自己想要说的那些事情写下来,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因为写F时陷入重重困境而发愁,就直接把他写下的东西复制一下就行。其实我现在不想写东西,而想把自己想写的东西用嘴巴讲出来。可惜没人会来听我讲话,这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悲哀。和F不同的是,我儿子还没出生。虽说现在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我女朋友不愿意现在帮我生孩子。每次去学校自习时我女朋友都爱往别的教室跑,因为那样可以离我远远的,用她所说的一句俗话来讲这就叫做眼不见心不烦。作为F的听众的我完全理解她在听我唠唠叨叨时心里的那种无法言喻的苦痛,所以打算以后除了考研的事情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和她讲。没有听众的我担心自己会精神失常所以不得不拿起笔把这篇小说慢慢地写下去,

  F现在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在处于基层的乡政府里工作。我知道F高中一毕业便回到了家乡却不知道F何时进入政府中工作。听我mother说F曾经做过几年时间的电影放映员。我家那个大衣柜上面一直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那电灯泡几乎和现在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一样大。小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对那东西有极大的兴趣,可F那时却不让我们去接触那东西。F那时对我们解释说小孩子玩灯泡很危险。F那时绝对不知道作为小孩子的我们姐弟三人都很爱冒险。于是终于有一天趁F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全力合作把那个灯泡从高高的衣柜上面拿下来把玩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发现这个灯泡只是比别的灯泡大很多而已根本就没什么神秘的地方值得我们去冒险所以又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们长大了以后有一天F亲自把那个灯泡拿下来说让我们看看。可我们姐弟几个对F的建议却没一点兴趣,这在F的意料之外。大失所望的F对我们说,这个电灯泡因为功率很大所以用起来的话很耗电。F说只有放露天电影时才把这个大灯泡派上用场。听F那么一说,我就拿过那大灯泡仔细地瞧了十几秒钟,新的发现就是这灯泡有个“220V 1000W”的小标记。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读初中,学了一点电学知识的我知道这灯泡一个小时可以用掉一度电,与一般的家用灯泡来比较的话其功率确实还算作是比较大。这个大功率的灯泡可以说是F放过电影的历史见证。F跟我谈起这个历史见证时显得兴高采烈,而讲到他放电影的那段历史时简直精神亢奋。那时我国农村的生活很单调,因为普遍没有电视机,而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电影,所以F这类放映员就成了香饽饽。那时电影放映员的社会地位很高,也可以说是群众基础很深厚。举例来讲,乡政府的领导们下乡办事时生产队只给他们吃红薯,而放映员们到生产队去放电影时生产队都要煮鸡蛋或者从池塘里捞几条大鱼炖着给他们吃。F讲起那段吃鸡蛋和炖鱼的历史时显得十分得意。F以放映员的身份吃蛋吃鱼的那个时候我们家乡正在修一个水库,那水库的名字叫做东坑大坝。东坑大坝是我们县最高的大坝,其高度有二百多米。F所在的放映队就经常在东坑大坝上面放电影,而当时全乡的人都会赶到还未竣工的大坝上去看电影。而更多的时候还是到各个村子里去放电影,因为全乡十几个村子都抢着要他们去放。F说有一次我那位小姑姑的丈夫的爸爸硬说要把放映机抢到他们村子去放。F当时很生气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让我去放我就偏偏不去放。F就有这样倔的牛脾气。后来F对我说这事时告诉我因为当时已经有别的村提前说好了要他去放电影所以他才不得不大公无私的。我为F的大公无私感到无比自豪,可后来才知道F顶撞亲家的那个时候我那位小姑姑还没有结婚,所以根本就谈不上什么F顶撞了亲家,更不用说什么F的大公无私。这件事情我没有揭F的底,因为我想做一个孝子。F现在对电影还情有独钟,每逢碰到他当放映员时的电影就特别激动。F非常熟悉那些电影,什么《地雷站》《地道战》《上甘岭》《英雄虎胆》等等,更熟悉的就是那八个样板京剧戏,比如《奇袭白虎团》《智取威虎山》《平原作战》等等。F讲起那些电影来头头是道,毕竟这些电影他都放过很多很多遍。另F遗憾的是现在很少再有新闻简报这类电影。现在大家都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而不是用电影胶卷制成的新闻简报。与此同时露天电影几乎已经绝迹,只有电影院里才有电影看,相比而言人们都爱呆在家里看VCD或者DVD。总之F放电影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而现在还在政府工作的F却很怀念那个时代,那个看起来只属于F之类放映员的黄金时代。

  可以确定的是,我在写《我的父亲》时总感到力不从心。毕竟我不是F所以没有与F相同的经历,这让我写F时很容易偏离实际情况,也就给我写这篇小说造成了极大的难度。我知道别人写小说时都用环境烘托气氛,用细节来刻画人物性格,用情节内容来展示人物命运。总之他们都有一套套用来瞎编的方法。最近我也学会了一个瞎编的方法,就是采用对话的形式来写《我的父亲》。这样来瞎编的话那就是我不断地提问题而F不断地来回答问题,颇像苏格拉底的产婆术。现在这年头特别流行产婆术,访谈录的书都特别畅销,这就像引进先进技术后生孩子也就很方便。比如采访一个名人或一个商人,把对话记录下来好好修改修改再篡改篡改,然后送到报社或杂志社马上就能发表,这叫名人效应或者叫商人效应。可惜F不是名人也不是商人并且我不会做秀他也不会做假,所以我就只能这样力不从心地艰苦万分地把F写下去。同样可以确定的是,这篇小说拿出去审阅时评委们会立刻把它枪毙掉。虽不能说评委们都是一帮混蛋,可他们和编辑们一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枪毙别人的东西。我有一个朋友在一个文学网站上当编辑,专门负责审阅别人投过来的诗歌。原则上好诗歌就发表坏诗歌就退稿,可我朋友却在实践中把这原则发展成为看得顺眼或看得懂的就发表看不顺眼或看不懂的就退稿。为此我还责问他,你对那些可怜的文学青年多少得担负一些责任吧!朋友反问我一句,我对他们负责那谁对我负责?这话很有杀伤力简直让我哑口无言。我那朋友说他还算是有点职业道德,而有些家伙用抓阄的方法来挑稿子来发表,还有些家伙专门把自己看不懂的文章当精华来发表,更有些家伙要么什么都不发表要么什么都发表要么就只把自己写的东西发表。朋友的这番高论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当要说明的是我这朋友自己不会写诗却经常去审阅别人的诗。朋友对此的解释是只有不懂诗的人做编辑才能公正地去审阅别人的诗。这个解释很有用处,移植一下就是只有不懂文学的人做评委才能公正地选评别人的作品,深入一点就是当今世界为公平而牺牲文学比起为文学而牺牲公平似乎更有存在价值。让我唯一可以得到安慰的是,我写过的那么多小说都别人枪毙都只是因为我的思想不够积极,而不是因为我的小说本身就很坏的缘故。如果我的小说是因为思想积极而被选上去了,我就会把自己枪毙。相比之下我宁愿让别人来枪毙我的小说而不愿意让自己来枪毙自己。

    Mother 说F在家里拣茶籽的那两年心情很不好,天天都阴沉着脸,总是一句话也不说。那时我哥我姐都很小而我还处于吃奶的婴幼儿阶段,所我们都不能对在家中的F察颜观色。Mother说那两年的冬天特别难过,一是因为天气十分寒冷二是因为被撤消了一切职务的F不得不呆在家里拣茶籽。Mother说尽管是寒冬可F在家里拣茶籽拣得很不开心的时候还是会独自一人到后山上去玩。Mother说有一次刚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可那天F还是冒着被冻僵的危险到后山上去散心。那天F回来后手里倒提着一只灰白色的毛茸茸的大野兔。野兔的耳长长的尖尖的,直立起来的时候煞是好看。F说他在山上溜达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串串兔子的脚印,便就地找了根大木棒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沿着那些脚印去找兔子。F说找到最后是在一个被小山洞里发现了这只大野兔,满身都是灰白色体毛的那只大野兔当时正躺在被窝里睡懒觉还打着甜甜的很流畅的呼噜。F说自己一伸手就牢牢地抓住了那只在大白天还睡懒觉的兔子的那两只长长的耳朵。回来的时候为了向mother展示自己的高兴心情,F还特意把那只大野兔倒提在手里,这样显得自己好有成就感。抓到野兔的那天,野牛很高兴,mother也很高兴。于这对十分高兴的夫妻把我大叔二叔两家人都叫上来吃兔子肉。这让现在的我都还觉得那兔子好倒霉的,本来好好地躺在被窝里睡觉没招谁也没惹谁怎么竟会落到如此的下场。F后来对我说,那次和亲人们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兔子肉时特别开心。Mother后来对我说,那年冬天只在打到兔子后的那几天F的脸上才有了几分难得的笑容。我不知道那两年在家中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什么也不记得基本上只记得吃奶。长大后的我觉得是自己不好,拖累了F葬送了F的政治前途。F现在经常开玩笑地对他的好朋友们说,我们县的县委书记连个儿子都没有,我却有两个儿子,看我多幸福啊,哈哈。现在的F想得开,可当年的F是否想得开我不敢确定。总之我觉得我这个从小就吃黑屎的家伙一直很对不起F。而如今在这大好的时光里,我把宝贵的学习时间都花在毫无意义的写作上,这就更加对不起这几年省吃俭用却每年都给我寄这么多学费的F。

  在写这篇小说时我常常独自呆在一个教室里,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考研专用教室。黑板上赫然写着“离考研只有62天”这么几个大字,也许是哪个学中文的家伙还在这几个大字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让人看来触目惊心。说实话有段时间我也打算考研,不是因为自己的兴趣而是因为大家都在考研而我不想掉队。我现在的女朋友很可爱,而且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诗歌散文小说样样精通,尤其让她骄傲的是她很会帮别人写碑文。她帮自己认识的同学明里或暗中包括我在内都写了一篇碑文,尽管人家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些碑文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自己死了活该也会为她在文学上的盖世才华而惊叹。看到她在文学上有如此的天赋,我就经常鼓励她大胆地在文学方面去闯荡。她却总是摆摆手说,哎呀,我现在才不想在写作浪费时间也不想和你就打结婚证,一切都等我考上了研究生再说吧。她还建议说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你还是和我一起来考研吧。坐在考研专用教室里写东西的我写得累了便停下来休息同时想把考研这事情彻底想清楚。想了几天发现考研这事情和写作在本质上都是赌博并且其难度比写作要大得多。虽然小时候是个好孩子可现在的我却很喜欢赌博,所以打算把《我的父亲》写完后就立刻好好学习争取在明年上半年把英语四级过了。英语四级没过所以现在我还不具备参加赌博的资格,只能呆在考研专用教室里感受那种让人容易想到自杀的压抑气氛。

  讲得真切一点,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面临枯竭。人越长大写出来的东西就越让自己觉得很不像话,海子的自杀或许就说明了这一点。我是个害怕自杀的胆小鬼,还打算即使以后写不出东西来了也不去自杀。我始终相信好死不如赖活这个道理比任何道理都道理。我高考结束回到家中以后,F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伟仔,你自杀的话那就连条狗都不如。这句话让我永远难以忘记。我跟我哥说我发誓这一辈子要写上一百部小说并且开十场演唱会后再自杀。尽管跟我哥讲那番豪言壮语时信誓旦旦,我想我不会去自杀。现在写的这篇小说还只是我的第二十几篇而已,况且我的演唱会还没有开过一场,所以我不会死得那么快。我们学校中文系和音乐系的那些家伙都希望我这类有抢他饭碗倾向的人早早地死去,我也希望中文系或音乐系的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全都早早地死去。这个世界就有这么残酷,可在这样的残酷中谁也无法主宰自己。F的生命力正在慢慢枯竭,这让我可以理解,毕竟他已经五十多岁。让我费解的是我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枯竭,毕竟我只有二十岁,正还处于人们所谓的黄金时代。我不愿意让F清楚我的困惑,让F知道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F现在能帮我的就是每年给我提供高昂的学费,这让我万分感激。F一定认为我在大学里抓紧时间刻苦学习,而绝没有料到冥顽不化的我还在写着这些无用的文字。F知道后肯定会非常伤心,所以我现在是偷偷摸摸地写。不得不欺骗F这事情让我很无奈。也让我很无奈的是,大学不会因为年轻的心灵而美丽,也不会因为美丽的想象而纯洁。英语四级和普通话必须要过,否则拿不到学位证或毕业证的话就不好对F做交代,那时我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学位证和毕业证对每个人来说恰如身份证和结婚证那样重要。有了身份证说明你还是个人有了结婚证说明你可以生孩子,有了毕业证说明你还读过大学有了学位证说明你可以找份好工作。我还是打算快点把这篇小说写完,然后立刻开始为我的毕业证学位证结婚证而艰苦奋斗。这样我的生命力又会渐渐复苏,尽管那样的话我的生命已经变质。

  
 楼主| 发表于 2006-7-21 00: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赶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想着天天去玩,才十几岁的F却想读书学文化。遗憾的是文化大革命要革文化的命,全国的大学几乎都把课给停了更别说那些中小学尤其是乡下的中小学了。那个时候F没有机会读书虽然在停课之前还曾读过几年小学。听F及 mother 说他们读小学的时候都是每天上午上一节语文课和一节数学课,每天下午就去搞集体劳动比如到山上去砍木材去田里拾稻穗去水沟里捉泥鳅去小河里抓鱼。可是后来村里人大家响应什么伟大的号召起来闹文化大革命,首先逼迫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把上午的文化课给停掉。停掉文化课后村里人觉得对文化革命的得还不够彻底就一起经过商定探讨后又逼迫学校把下午的集体劳动课都废掉。我进了大学以后私下里学了点历史,发现我们国家曾经还有个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理论。听F说那时候在这个伟大理论的指导下,我们家乡的人们甚至全国人民都在打架,不是搞文斗就是搞武斗。比如说看你不顺眼或者说不顺心的时候,我就大肆宣扬你是资产阶级是异己分子,然后就鼓动想发泄发泄的一帮人来修理你。在打架之前为了表明自己的无产阶级立场大家当然还得扯着嗓子大声地背诵一句或者一段或者几段毛主席语录,如果背得顺利就在背完语录后再开打,背得不顺利的话大家就会愤怒地说,妈的,跟你这家伙还要讲这些大道理吗,然后就二话不说地直接开打。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我想知道F是不是英雄于是就问F那个时候和别人打过架没有。F很坦诚地说,没有,因为我那时人还很小,没有力气和别人打架,再说我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做文化什么叫做革命。F的这番话让我很失望,因为这说明F那时不是英雄。不是英雄的F说自己虽然不打架但是他经常看见过好多人舞着菜刀或大木棍打群架。F说我们村里的人,原来是东边的打西边的,南边的打北边的,混战很久以后村里的每个人都分不清敌人和朋友,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属于哪边自己到底该打哪边,后来干脆十分理智地停火,大家商量好全村人民团结起来和别村的人打。F除了打架说还有批斗这件事让大家非常兴趣。我爷爷那时就已经是个老共产党员了,作为民办教师在村里给小孩子门教书,同时作为我们村的村长还要带领大家搞农业生产。于是我爷爷在当时的舆论环境下就成为恰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的臭老九和个当权派。我爷爷就被经常一帮人抓着在我们乡唯一的那条大街上像杯子中的水分子一样做那看起来似乎永不停息的布郎运动。我爷爷这类该被打倒的人被抓着游街的时候还摆脱不了戴上一个高高的白色的纸帽子而被人嘲笑的命运。被抓着游街完毕以后我爷爷就和别的倒霉蛋还得跪在村子那个现在被大家用来开赌场的大祠堂里低着头给大家认罪。F的大妹妹也就是我的一个姑姑,每次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后路过大祠堂时看见其父被斗就常常哭得不得了。而实际上我爷爷那时戴着白色的高帽子看上去还有点滑稽。所以F每次看见我爷爷跪在祠堂里低着头滑稽地戴着白色的高帽子时并没有哭,相反F还只是站在远出笑个不停。这让我爷爷回家后抓着F狠狠地打了几顿。可F总是不记打,后来看见我爷爷被批斗时还总是笑个不停。F说,戴高帽子对我爷爷老说还不是很倒霉,别的一些被大家称为臭老九的人被批斗时还被抓着剃了阴阳头,那可是一种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发型,还有些更倒霉的家伙连眉毛和胡子都被剃掉一半。F还解释说那时他虽然很小可自己却是家中的长子所以才决定不哭或者说不在我爷爷面前哭。想想那个时候的F仅仅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听到这个解释后的我对真心地F说自己好佩服他。F听我拍了他的马屁后表情仍旧很严肃地说,伟仔,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男孩子就不许哭泣。这两句话话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现在我读大学很不开心的时候就拼命大笑让人看起来像个疯子。

  虽然还没有退休可现在的F却已经喜欢上了散步,经常像退休的老同志们那样在街上慢慢地走过来又走过去,两只眼睛东瞧瞧西望望而且脸上总带着让人看起来很和蔼的笑容。我们姐弟几个不在家的时候F就邀请mother陪他一起去散步。Mother开玩笑地对他说她没有义务陪F去散步。尽管这么说可mother还是常常和F一起去散步的。正是日落时分火红的晚霞布满整个天空的时候,F和mother手拉着拉手在街上缓慢地走着,从后面看过去极像我们县城里那些早恋的高中生。而当我在家的时候F也会邀请我去散步,尤其是全家人都在家的时候,F就更不会错过机会地强烈要求我们一起去散步。F说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用心看着周围一点一滴的新变化时心里就非常高兴。更让F高兴的是散步的还能碰到很多活泼可爱的小孩子。F说他碰见路边的小孩子就会微笑着蹲下来想和小孩子们握握手敬个礼交个好朋友,但小孩子们却很不领情地总被他吓得四处乱跑。F现在有的时候还问我他笑起来的时候是否看上去也很严肃。我说没啊,老爸你看上去很庄重。F笑着说,伟仔,你欺负我没读大学是吧?F虽说只读了高中,可肯定明白严肃和庄重指的是同一个意思。其实我本来想告诉F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是绝对的天真可爱,但这一点我没有告诉F。天真可爱说明F已经老了,讲的书面点就是F的生命正在逐渐衰退。人老了就像小孩子,小孩子就喜欢到处乱跑乱逛,也还喜欢和别的小孩子玩。我想F现在应该就是一个小孩子吧,而mother也快成为一个小孩子了吧,不管以后能否赚到钱,我都要好好地照顾这两个小孩子。我要像F和mother抚育我们姐弟几个一样地对这两个小孩,让他们天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块块乐乐。我女朋友看我写到这个地方时就说,那你把我怎么办呢?我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女朋友很狡猾地说,那你打算以后怎么照顾我啊?我说,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我还十分坦诚地告诉她说,我小时候喂过猪,我以后让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好不好?她立即说你这家伙怎么能把我当猪那时要是真这样我就灭了你。可过了几分钟她又反悔地说你把我当猪喂也行但是要天天要喂汉堡包和牛肉方便面给她吃。想想汉堡包和方便面不怎么贵我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不料她听我那么一说后就开心地笑得不得了,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我粗糙不平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让我在同学面前很下不了台。

  上次F还给了我深刻的教育。这个学期我们班评定大二学年的年度奖学金,结果我在投票选举中拿到了一等奖,这把一个女孩子的二等奖的名额给挤了下去。那女孩子找我说,你能不能放弃你的一等啊?因为如果我放弃一等奖而拿个二等的话,她的二等奖名额也就不会被挤掉。还没好好说上几句,那女孩子就泪如雨下。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是从农村出来读书的,大家都不容易。我发现自己似乎很自私却又实在于心不忍,便对她说,别哭了,你先进教室去吧,我考虑考虑。等她擦干泪水回教室去后,我就在教室外面的阳台上使劲抽烟,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我真的很为难,要知道,为了这个一等奖我还到办公室里和老师吵过一架。我向来把荣誉看得很高,而且这个一等奖对我来讲也非常重要。我可以为我该得的荣誉而不顾一切。但是这次我下不了决定,苦闷彷徨之中便打个电话给远在家乡的F。听我说了这件事情后,F很生气地说,伟仔,你说你自己是不是共产党员?我说,是啊!F就语气很沉重地说,共产党员就是要在能让的地方让给别人。我说,老爸,共产党员也是人,要我让给她的话我也很受委屈啊!F说,伟仔,你听我讲,做好事情是不会有吃亏的,你别让你那同学受委屈啊,自己委屈一点没关系。我扔掉手中的打火机还把口袋里剩下的烟都放到脚下踩的稀烂,说,好吧,老爸,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让吧。后来我放弃了我的一等奖学金。虽然拿到二等奖学金的那个同学很高兴地向我表示感谢,可我却好几天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想哭都哭不出来。这说明我还很自私,党性不够纯正,本质上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不过现在我想通没有那种失落感了。我们学院的党委书记告诉我们共产党员就是要做品德高尚的人。入党宣誓的时候我心里想我要向F学习一辈子都做一个好人。

  F跟我讲过他读高中时的那段艰苦岁月。那时的F和现在的我一样,在学校里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惟独对食堂的伙食很差这一点非常不能容忍。F说他读高中时,食堂做的饭里面总是有好多沙子,吃饭时只要一次不小心而嚼到那些沙子的话牙齿就会痛上好几天。F还说那时吃饭有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喝粥,搞食堂的师傅为了节省米粒就往饭盆里放了很少的米却放上很多的水再放到灶上去所以做出来的饭很像稀屎。还让F义愤填膺的是那些做菜的师傅做菜前根本就不把菜洗干净,好像把F这帮瘦骨嶙峋的高中生牲口喂一样。F说,做菜的师傅挑着一担青菜放到河里面随便泡两下就担回来往装满热水的大锅里一倒几分钟后又往大锅里放上半包盐用锄头一样大的铲子搅拌几下然后捞出来的就是给F这些学生吃的菜。那时候化肥奇缺,种青菜用的肥料都是人或牲畜的粪,F说他以及他的同学们在食堂就餐时常常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影响胃口。我的解释是,因为青菜上面的粪便没有洗干净,残留在青菜上的粪便用热水一煮再放上一些盐后肯定就能产生那种让我的F及他的同学们都难以下咽的比较独特的奇怪味道。不管饭菜多么难吃,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人总是要吃饭的,所以每次F就和大家一样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将就着把吃那些不多的带有泥沙和怪味的饭菜吃到独子里去。这让F终身难忘,以至于后来每次参加同学聚会时F总要说大家应该忆苦思甜为国家的建设而多作贡献。现在的F虽说是个副乡长可仍旧骨瘦如柴,我猜想这和F读书的那些年的社会物质文明极度落后有很大关系。F教育我说要我好好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可现在读大学的我经常在食堂里争吵,因为学校请来的那些师傅没一点职业道德,做出来的饭菜味道特别不好可价格又高而且服务态度又差,简直真不把我们这些书生当人看。为此我还和朋友们一起组织了一次规模浩大的罢餐,但很快被学校镇压下去。原来热烈支持我的那些学生干部们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因为他们在被学校镇压前立即回到校领导的位置去思考问题还跟我讲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的大道理。那次风波对我们这些青年的冲击很大,好多人包括我在内都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经过这次惨重教训我觉得F的那句话说得对,千万别钻牛角尖。可F虽然常常说不要钻牛角尖,其实和我一样很爱钻牛角尖,也常常钻牛角尖。钻牛角尖最自己没一点好处,我和F都必须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些学生干部们和恬不知耻的学校领导一样不知廉耻地说,我们一定要从大局出发来思考问题,稳定压倒一切,绝对不能做有损学校形象的事情。不过天天吃宾馆的学校领导既没有我们的切肤之痛却还要在我们的切肤之痛上考虑他们的政治前途,而学生干部们拥有我们的切肤之痛却不得不忍受这样的苦痛考虑考虑自己的保研前景,这就是所谓的大局。对这个大局都表示不满的F和我在抛开个人利益的基础上都一致认为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要一起抓,都要狠狠地抓。这个共识说明我在某些方面和F一样是一名合格的党员。

  F说他年轻的时候来过C市,这一点我非常相信。C市就是我如今读书时所在的城市。F说那时候他来C市是为了治病,因为患了锁骨下淋巴发炎而只有C市的医院能做好这个手术。我爷爷那时还在我们村的小学教书,工资很低所以存钱不多。F患病后,我爷爷把一生的积蓄都拿出来给F去治病。可钱还是不够。我爷爷就只好到处借钱看尽别人脸色好歹凑齐了大部分手术费。而幸亏F还有一帮好朋友愿意解囊相助,所以去C市治病所需要的那笔钱还是准备好了。我没有仔细问F那个时候的事情,也不知道F去C治病时市文化大革命到底结束了没有。F只说自己去C市治病的时候很觉得孤单,因为他那时在C市还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做完手术呆在医院修养的F只能自娱自乐。在C市的医院修养的那几个月里,F每天打完针吃完药后总喜欢偷偷地从医院里跑出来到X江的大桥上去看好多老头老太太钓鱼。那时候X江的大桥没有现在这样宏伟高大,人们只要站在桥上就可以钓到江里的鱼。F除了在大桥上看别人钓鱼外还经常沿着X江东奔西跑地去玩去看。我如今还常常想,F当年站在X江的大桥上独自看别人钓鱼时的心情和我现在独自到X江边看别人钓鱼时的心情是不是一样的呢?我就读的大学就在X江边。我在大学里的朋友也不多,所以自己常常一个人跑到X江边玩,即使玩得很落寞也很不开心。F当年在X江的大桥上看别人钓鱼时也应该是很落寞,我在X江边独自徘徊时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只是有好几次我企图在X江面的那座大桥上寻找F的影子却最终没找到。其实在这个喧嚣的C市我几乎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到。我相信年轻时的在C市的F和如今在C市的我是一道的。

  读高中时的我总爱调皮捣蛋,这很伤F的脑筋。F那时希望我能够好好读书以后报效祖国。可我却是一边好好谈恋爱一边做愤青。学校里的不平之事和同学之间的不平之举都会让我寝食不安。整个高中我一直都愤世嫉俗,特别不能容忍校领导的假惺惺以及同学们的虚伪。喜欢骂人的我最后把自己和老师及同学们的关系都搞得很僵。我所在的那个班每次开家长会时,各科的老师都要跟远道而来的F说,令郎人小志大,我们管的事情他也要插上一脚。每次开完家长会后,F都要严厉地数落我一顿。我却每次都是一只耳朵进另外一只耳朵出,根本就把F的责骂不当一回事,还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偌大的一个中国偌大的一个校园里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算作是真正地活着,而别人都是苟且偷生。在学校里我顶撞老师开罪同学还常常写些愤世嫉俗的文章到处宣扬,虽说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可也确实有给自己打广告的倾向。高三时那个寒冷的冬天色胆包天的我竟然还剃光了一个光头。虽然老师和同学们对着我的光头哈哈大笑,我却一点也不在乎,还常常怒斥他们这些看客。回到家以后。F见了我的光头后伤心极了,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要剃光头就剃光头呢,你别以为我打不死你。见过我的光头的那些F的同事都开玩笑地对F说,好啊,野牛同志,你给我们乡政府培养了一个反革命啊。这让F很没面子,可那时的我却满不在乎。F那时候没有骂我,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在读高三即将面临人生当中的一个重大十子路口也就是高考。按我后来的理解是,F那时担心他对我严加约束会影响我的高考。现在我发现那时的自己做得确实不对,从我那时的言行来看的话我完全不像高中生而像个早就该被学校开除的小混混。唯一值得我欣慰的是那时的自己想干嘛就干嘛毕竟学校不会开除像我这样成绩很好的学生。可现在的我在大学里做任何事情都还得考虑好多因素,尤其与中学不同的是在大学里不管你成绩好还是不好你都极有可能莫名其妙地被学校开除,这一点最让我担心。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的我不应该有哗众取宠的举动,所以我在大学里连一次光头都没有剃过。况且在大学里剃光头的话没有人会认为你这人很有个性,极有可能的是大家都会认为你是因为失恋而想不开或者患了绝症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F当上乡长的时候还很年轻,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轻一夜看尽长安花。F说那时他完完全全是因为好朋友的帮助才当上乡长的。F说那时自己很幸运,有一批很好的朋友而且这些好朋友那时又刚好都聚在一起工作。我觉得F能当上乡长至少也和他的为人处事有一些关系。根F的一个好朋友说,F能够很好地处理干群关系处理好人民内部矛盾甚至是敌对矛盾。F的这个好朋友告诉我说,那时当地有一个绰号叫做十八岁的年轻人颇有一番武艺,但是这十八岁天天偷鸡摸狗让乡里的老百姓气愤不已。后来有一次自认为是热血青年的十八岁居然拿着菜刀明目张胆地跑到别人家去抢钱。这样过分的举动自然容易激起众怒,忍无可忍的乡亲们都跑拿起锄头去抓他。尚有自知之明的十八岁就不停地跑啊跑啊跑啊跑,最后跑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又没有往悬崖下跳的那种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勇气,结果就被乡亲们活捉并押送往乡政府。时任乡长的F听乡亲们把事情讲清楚后就先让大家把十八岁捆在乡政府大院的一棵大槐树上。在此之后,F就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给十八岁一个耳光。F是这么说的,大家每人打他一个耳光,愿意打多重就打多重!而愤怒的乡亲们其实都心地善良,有很多人都只是轻轻地打十八岁算作是惩罚当然十八岁还是挨了重重的几记耳光。最后F说,大家现在都回去吃饭吧,我一定会从严惩治这个家伙。待大家离去以后,F就非常和蔼可亲地对鼻青脸肿的十八岁说,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偷别人家的东西抢别人家的东西呢?十八岁痛哭流涕地为自己辩解说,家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平日与狐朋狗友相处甚多故养成此等恶习实在所难免还望乡长大人海涵。刚开始十八岁总是文采飞扬地为自己狡辩,后来在F的柔中有刚刚中有柔软硬兼施的批评下惭愧地低下了头。F在乡政府的院子里教育十八岁的情景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的是最后F亲自帮十八岁把绳子解开。十八岁立刻跪在地上叫F为大哥。F说,你别叫我大哥,以后别再去干那些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情行。大彻大悟的十八岁立即点头说一定一定。然后F就请十八岁去乡政府的食堂里和F一起吃饭,趁此机会又对十八岁进行了更深刻的教育,讲了诸如只有劳动才能有饭吃等最朴素的道理。这些朴素的道理让十八岁的悔改之心更加坚定。从那以后十八岁真的大变摸样最终成为一个勤劳的中国人民。后来的几十年中十八岁都没有危害过当地百姓,虽然有人说他很有可能到别的地方去偷去抢了。F说十八岁没在自己的家乡干坏事说明其思想觉悟还是有所进步。那次和F在乡政府一别后,每年十八岁都还提了烟和酒来我家拜年,说是来看望F,这些烟和酒呢就聊表心意。F这时总会笑着说,你的烟和酒不会又是偷来抢来的吧?十八岁说,大哥你放心,若再是偷来抢来的,你就让大家再把我捆起来打我耳光。F对我说现在他不是什么乡长了可十八岁还来看他真是够给他面子。后来F总结说,人啊,总是有感情的动物啊!现在每当我对人对事变得冷酷起来时我总会想起F的这句话,结果总是惭愧地真觉得自己不是人。我那种只讲理性不讲感情的做法是不对的。
 楼主| 发表于 2006-7-21 00: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从两个星期之前到现在,我一直在写《我的父亲》这篇小说,为了写好这篇小说我还在这些天给F打了好几个电话。当然我在电话里没有告诉F我现在还在写小说而且是在写他。因为我知道,若F知道我现在所干的事情,那他一定会非常生气。F对我写东西很反感,因为F不希望我走写作这条路。F说这年头写东西的比看东西的还多,吃写作这碗饭的人其前景不容乐观,讲得形象点就是随时都有可能下岗待业。文学其实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这话是鲁迅先生说的。文学家其实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这话是F说的。F正告我说,伟仔,你最好别搞文学,毕竟文学不能当饭吃。对此我无从反驳,所以只能对F说,我以后不会以写作为生。可我却告诉我女朋友,写作是我的所爱,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我的所爱正如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女朋友对我说,你这家伙好没良心,你答应你爸不写东西,可你还在写。我笑着反问一句说,没良心的话我还会来写我的F吗,那我早就去写克林顿了。事实上我现在想,从事写作要有出路的话就必须去写克林顿而不是来写我的F。但我只会写F而不会写克林顿,所以到最后我肯定会饿死。我很清楚这个悲惨的结局,可又不能因此而停笔不写。写作这东西像毒品更像美女,让免我一上瘾就很难戒掉。

  后来有一次我开玩笑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F,因为我自己没有错。F知道后我说了这样的话以后,闷闷不乐地生气了大半天。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在高考后的那次冲突中,我没有错,F更没有错。我想,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就只能算是这个社会的错。可我那现在已经大学毕业的哥哥坚决反对这个说法。我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弟,你不要总是为自己找借口,你有能耐你就去改变这个社会,你没能耐你就快点去适应这个社会以免被淘汰出局。我以前不同意我哥的这个观点,但现在不得不同意。因为我发现自己很不会适应当今社会的这个事实,如果还不努力及时改变自己就很难在这个地球上活下去。我现在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希望F能够原谅我。

  前年寒假我回家中过年,F和我讲了一件事情。在我回家的前的那天下午,有很多人聚集在乡政府的大铁门外面,看是像来闹事的。正是冬天时节,寒雨不停地下冷风不停地刮。那帮人冒着风雨挤在乡政府的大铁门外大喊大叫,说快开门否则他们就把这铁门推倒。这把F的那位在值班的同事吓得不得了。F刚刚看完一场NBA常规赛就听见楼下人声鼎沸,便下了楼去问值班的同事到底怎么回事情。那同事心有余悸地说你放心我已经把铁门锁好了那帮家伙进不来的。F说你这样子逃避问题是不对的,还是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再说吧。F那同事说这怎么行呢,万一他们真的是来闹事的怎么办啊?F斩钉截铁地说,一切问题我来负责。然后F就从那位同事手中拿了钥匙去开门。F一边开门一边对那些人说,外面冷,你们进来再说吧。随后F又吩咐那位同事把会议室的门打开让大伙进去坐下。接着F把乡政府会议室的空调打开,还帮忙给每位在场的群众倒上一杯热水。本来那些人真的是想去找乡政府的麻烦,结果一看受到这么好的待遇也有点难为情。F说把他们安顿好后一问才知道那群人都是本乡一个砖厂的工人。因为快过年了而他们还没有领到工资于是来乡政府讨个说法。工人们都说办砖厂的老板工资都不给他们发就不见踪影。有一个工人很无奈地说,我们拿不到工资,怎么过年啊?还有一个非常愤怒地说,那老板带着我门的血汗钱可能是回家过年去了,真他妈狗娘养的。在场的工人义愤填膺,领头的说,咱们领不到工资就去北京告状。我和F一样知道在我们国告状的事情确实很多而奏效的状子确实很少。F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说,吵什么吵啊,你们冷静一点,就算你们一起去国务院告状,这个事情还得回到这里来解决,花那么多车费值吗?这让那些吵闹的工人顿时安静了下来。F乘胜追击地说,那没人性的老板虽然还欠你们工资,但他明年总会回来吧,不然的话,我代表乡政府向大家保证,如果他真的不要那个砖厂,我们把他的厂房和机器设备全都拍卖,相信那时分给大家的钱比现在你们还没拿到手的工资还要多得多吧。那些工人一听F这么说就很高兴,都聚精会神地听F讲。F晓之以理后又动之以情地说,我知道大家在这么冷的天跑过来不容易,有事情就应该找政府啊,乡政府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设的呀,所以我请大家进来把情况讲清楚,有什么事情就慢慢说,政府一定会帮你们解决。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有的工人居然哭了。最后他们离去的时候都对F说,你真是一个好人,以后选乡长我们一定投你的票。F跟我讲这件事情时显得有点平静也有点愤怒。F说,用心去对待老百姓,老百姓也会用心对你的。F说,我仅仅向他们做出了承诺,他们就已经很知足,这也说明老百姓不是某些人所说的不讲道理。我问F对那件事情的感受,F咬牙切齿地说,很心痛,那老板把税交了却不给工人发工资,把我们乡政府的人都欺骗了,真他妈可恶。F骂别人让我觉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F更加可爱。这件事情给我的教育就是,作为共产党员要有很好的口头表达能力,更重要的是要像F那样心中时时刻刻都装着老百姓。

  F这个字母在我这篇小说中出现了很多次。在英文里面,father就是父亲的意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F代替父亲。我在大学里最喜欢干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写东西,二是学数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东西要学数学。总之是东西写了不少数学也学了很多。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三角函数概率统计微积分离散数学之类的无论什么题目我就算是睡觉也能做出来。这让我女朋友羡慕不已,因为天天说要考研的她数学却差得一塌糊涂。我女朋友说当初就是因为我数学好她才看上了我。我对她说我认为学数学像捡垃圾一样很没意思。我女朋友坚决反对我的观点。她说学数学可以提高一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按照她的观点我可以这样来做解释,用F代替父亲并非我不尊敬父亲而是因为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强。可不用F代替父亲不能说明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差,所以自己的解释到底有没有道理我还没想明白。

  F出生的时候村里人给他取了个乳名叫野牛。听我奶奶说,野牛这孩子自小就喜欢调皮捣蛋,经常欺负邻居家的小孩。同时奶奶又说,野牛这孩子自小就喜欢讲文明礼貌,尽管经常发牛脾气。我在大学里做文艺委员的时候也经常发牛脾气,真不愧为F的后代。F说他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去捉泥鳅。F说,那个时候村子里的泥鳅真是多啊,几乎到处都是。奶奶说,每天早晨去上学时野牛和伙伴们除了书包外每人还提个篮子。F说上午的课一结束他们就去水田里捉泥鳅,捉了好多好多泥鳅用篮子提回家再吃中饭,在吃过中饭后又去捉泥鳅。F说烈日高照的时候能捉到更多的泥鳅,因为觉得很闷热的泥鳅都要从泥地里出来透气。F说那时因为有泥鳅捉,自己和别的小孩子一样每天都很开心。我哥听说了F小时候捉泥鳅的事情后恍然大悟地对F说,哦,难怪我和弟弟捉不到泥鳅,你们那时就把泥鳅捉得一干二净了。若用我写党性分析材料时的口气叙述的话可以这么讲,野牛同志没有注意到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重要性,泥鳅捉得过多结果破坏了水田里的生态环境,这给后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当以此为鉴。其实我并没有以此为鉴,还经常和哥哥一起去到门前的小河里去抓鱼。抓鱼的时候,我哥和我还算是通情达理仅仅用茶麸做迷药,有些家伙真的没天理竟然用药水做迷药。茶麸可以让鱼儿暂时昏倒并浮出水面且只要过半个小时清醒过来,而药水却可以让鱼儿上吐下泻全身抽搐不停地翻白眼痛苦地死去最后永远浮在水面上。现在回家我哥和我都不去抓鱼了,因为小河里已经没有什么鱼儿让我们抓。抓鱼这事是我和我哥的秘密,我们约定谁把这件事情谁说出去就宰了谁。F很坦诚地告诉我们他捕杀过很多泥鳅。我和我哥却没有F那么坦诚。如果我们很坦诚,就应该把我们小时候偷吃别人种在后山上的落花生这件事情告诉F。那时我们还小不敢告诉F怕被他打,现在我们长大了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F。而当我们还小的时候F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们,当我们长大后F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告诉我们。

  F是我的父亲。我爱我的父亲也就是说我爱F。这份爱是现在的爱,不同于过去和将来。我爱F因为F一名是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员。我和F一样热爱中国共产党,这一点勿庸置疑。我现在是一名预备党员,这让F很高兴。我家的政治力量包括两个共产党员两个共青团员一个少先队员。Mother曾经是少先队员。我那快要出嫁的姐姐还能做几年共青团员。遗憾的是我哥读大学时剃光头结果被校领导开除出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哥也将和我姐一样不再是共青团员。最终我家的政治力量就只剩下F和我这样两个共产党员。F开玩笑地说很高兴能和我成为最亲密的战友。我也开玩笑地对F说,能和F成为像林彪和毛主席那样的最亲密的战友我也很高兴。像说他自己的关系一样。F听我这么说后就很严肃地说,我和你之间到底谁像林彪谁像毛主席?

  F很喜欢唱歌,最喜欢唱的歌是《粉刷匠》。那是一首儿歌,歌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刷了屋顶又刷墙,房底也一样。唉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 F经常教我唱这首歌,虽然我已经在读大学,但他还说要教我唱,他说这是因为我唱这儿歌时发音很不标准。现在我对我女朋友说教她唱这首歌时,她说,你有没有搞错啊,还来教我唱儿歌。

  因为我决定不在F面前哭泣,所以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巴掌,然后跑到寝室下面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冷冷的自来水快速地冲击着我的脑袋,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就这样一边用水淋着头一边哭了十多分钟以后,我的情绪得到了控制。我决定要证明我是个男子汉,于是咬着颤抖的牙往寝室走去。我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回到寝室后看到的那情景。F躺在我的床上半闭着眼睛不停地喘气。仿佛F已经被这个世界所击倒,无力再醒来,无力再站起来,无力再做我的父亲。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畜生不如的家伙,怎么能让F如此伤心如此难过呢?我的泪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流。F听到我的哭声,半天才缓过神来说,伟仔,我们回家啊,好不好?我用手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哽咽着点了点头。F就慢慢地起来,然后用他带来的绳子把我的被子捆好,再把我的木箱子和我那些衣架子都收拾好。离开寝室时F还说,伟仔,你看看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东西没有?我的眼睛早已湿透了,就假装回头往寝室里看了看然后说,爸啊,没东西落下。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在后面看着F那因被重担压着而不停地颤抖的苍老的背影,我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往外流。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是我错了,我怎么能犯这样的错呢?回到家后F还得去催交农业税,我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我的书房了。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怎么想的,反正觉得自己很对不住F又很憎恨自己。于是我仔细地把我高中三年里所写的东西都找出来撕烂以后放在地上,这包括我的日记、小说、情书、杂文等等,然后用打火机给这堆烂纸点了一把火。我看着火苗慢慢地变大又慢慢地变小。最后我的书房中间最后剩下好大一堆灰。当火苗渐渐熄灭的时候,F进来了。F见了那一堆纸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扫帚默默地把帮我房间打扫干净。F扫地时还不住地唠叨,你这孩子啊,怎么能随便把这些东西烧掉呢?那时我只觉得很痛快,别的什么也不去想。Mother回来以后安慰我说F也是为我好。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倔强的我却说我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爹爹。F听了我那话以后只是不停地叹着气说,我怎么会有这样不听话的儿子呢?现在我想,如果历史能够重演的话,我一定会依F所说做个很听话的好孩子。

  在我们姐弟三人还很小的时候,F喜欢给我们讲故事,尤其是讲那些打仗的故事。F能把故事讲得非常精彩简直活灵活现神乎其神。夏天的时候,我们早早地吃过晚饭都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在听F给我们讲故事。冬天的时候,我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后就围在火炉边听F给我们讲故事。无论是在夏夜满天的星光下还是在温暖的火炉边,听F讲故事真是种美好的享受,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很开心。F讲的故事我们都喜欢听,一方面是因为F讲的好,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从没有听过那些故事。而mother却似乎不爱听F讲故事,每次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无精打采,而且没过多久就对我们说你们好好听你爸讲故事啊我想去睡觉了然后mother就真的去睡觉了。我们姐弟几个对此而推测出来的原因是,mother肯定以前就听过F讲的故事。我们姐弟还曾断定F一定是靠讲故事这招才把mother给搞定的。每次在讲故事的中途被我们打断并试探性地问及此事时,F总是笑呵呵笑哈哈笑嘻嘻地说他和mother的事情不能给我们讲。看他满脸的笑容,我们也不好为难他了,就说,你不说就算了嘛,接着给我们讲故事吧。F就又兴高采烈地讲起来了。我还记得F给我们讲过的故事中有一个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林彪要暗算毛主席,本来计划好在南京长江大桥把毛主席的专列给炸了,后来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派出第一侦察员到南京长江大桥把定时炸弹给拆了。F在讲到第一侦察员拆定时炸弹时突然停了下来,精神高度紧张的我们就只听见家中那个挂在墙上的大闹钟的滴答滴答的响声还以为家里也有定时炸弹于是慌得不得了。F看着我们受惊的样子笑着说我们都是胆小鬼。那时我们很小很爱听F给我们讲故事。现在我们都长大了F不再跟我们讲故事而我们也时常不怎么想听F讲故事。F已经很久没有给我们讲故事了,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其实我一直都认为F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如果F写小说的话肯定比我写得好。有段时间我强烈建议F把他给我们讲过的故事都写出来,但F不愿意。F笑着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逼我写东西不是太没良心啊?写东西这事很费体力所以我也不强求他。我现在还是很想听F给我讲故事,只是现在身在学校,离家有好几百公里,打电话时为了节约话费我只能和F嘘寒问暖。我对女朋友说以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就把孩子给我的F培养,因为F很会讲故事。女朋友却不乐意地说,我才不帮你生孩子呢!这于我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要是让F知道的话这对F而言也是个打击。我们村的人都会说,伟仔怎么能找个那样的女人做老婆呢,这成何体统啊?

  按时间顺序来写F,F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按空间顺序来写F,F出生在H省Z市C县的一个山村里。按我的思绪来写F,F出生在一个小房屋里。F出生的时候应该会哭会叫。这一点我奶奶记得而F不记得。我出生的时候也应该会哭会叫。这一点F和我的mother记得而我却不记得。F和我说过很多的事情,我觉得都不够完整,所以准备着手去调查。我们村里有很多F的同辈人,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好这份关于F的这份调查。听F说他以前也做过调查。文革结束后,F跟着一个据说是大干部的老头去J省调查贩卖人口的问题。我的家乡位于H省东部偏南与J省搭界的地方。听我奶奶说以前真的常常有贩卖人口的事情发生。我原来还很有想象力地觉得F搞那次调查是想去弄清楚贩卖人口这行业的潜力有多大然后再回来给政府出谋划策以便在这一行业好好投资。F说,文革结束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打倒别人的要被打倒,被打倒的要被扶起来,被贩卖的要追回来,贩卖别人的要抓起来。F说在那段时间他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伸张正义为人民讨公道。据说F和那个老头去J省的那次调查很成功,不仅把好人追了回来,还把坏人抓了起来。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家现在还有几个非常好看的大碗。F说那年去J省做调查时在一个镇子上看到这几只大碗觉得很漂亮就买下来扛着带回家。因为这些大碗,我mother还高兴了好几天。我觉得要把F伸张正义这件事情彻底地弄清楚,就必须从我们家那几只碗入手。这几只碗很有用处,既可以装饭装菜还可以装水,更为重要的是这几只大碗是历史的见证。历史的见证很有价值。我正打算去买几瓶墨水过来,以后我儿子会把这几个墨水瓶子当作历史的见证。可惜我没有儿子。我正在读书,我女朋友也还在读书。我和她之间伟大爱情的历史见证就是那些被扔到X江里的避孕套。我女朋友说她以后肯定会离开我,她说这是必然的历史。对于偶然的历史我还可以姑且将信将疑,对于必然的历史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可对于历史的见证我却深信不疑,C市的避孕套要三十多块钱一盒,而且质量不是很好,用起来的话很不舒服。
 楼主| 发表于 2006-7-21 00: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在我拼命写《我的父亲》时,冬天已经悄悄来临。C市的冬天是一个满带死亡气息的季节,让人不寒而栗。北风逆着河水的方向从X江面狂奔过来的时候,更让人容易想到刺痛全身的死亡。这个时候的C市是一个充满死神召唤的城市。虫儿停止了鸣叫,鸟儿往南飞走了,花儿早已谢得一干二净。在这个肃杀的毫无生气的城市里,我痛苦地寻找着我的出路。我在想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我在想我这辈子该干些什么。对我而言当作家会饿死当教师会郁闷死。我怎样才能保证生存下去且不迷失自己?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有想不清楚。这一点就是我即将死亡的征兆。

  我的女朋友很可爱也很心胸开阔对一切问题都满不在乎。我拉着她柔若无物的小手在X江边散步的时候,她总是开导我说,你别想那么多好不好,看我这样子多好,现在就只考虑怎么才能考上研究生的问题。她说问题想得太多你就很可能疯掉,我说问题想得太少你就很有可能变成一个傻瓜。我经常讲我女朋友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可这个女孩子什么都不会,就会天天说自己要考研而又天天玩得不亦乐乎。F不赞成我找女朋友,所以我找了女朋友也没有告诉F。打电话时F反复对我讲这么一句话,伟仔,你自己买点吃的好好照顾身体啊。F没有说那些要我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我知道这是因为他担心会给我施加压力。我被调配到这所垃圾大学里搞教育技术学真是倒霉透了。这意味着毕业以后我很有可能跑到中学里去修电视机录音机。我对修电视机录音机没一点兴趣所以正在积极准备转行。准备转行这事我也没有F因为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我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该把自己怎么办。我女朋友也不知到底该把我怎么办。她的最好选择就是找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给嫁出去。她说她会离开我的,无钱也无权的我对此表示完全可以理解。人生本来就是选择,不管选择坚守还是离开选择生还是死。我现在的选择就是放弃英语四级考试来写好这篇小说。人活着必须要有选择的自由,否则活着就很没意思还不如去自杀。。

  我读高中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回家。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F告诉我一件事情。F说那次他接到一个电话。出乎F意料的竟然是这个电话是老县长打给他的。而且老县长在电话里还神神秘秘地说要说他找F有点事情要F快点去他家里。作为他的老部下的F觉得不能怠慢了老领导,就马上吃了晚饭又急急忙忙地往老县长的家中赶。老县长的老家离乡政府很近所以F是骑着那辆让F很自豪的破自行车去他家。F很憔悴地骑着破自行车回来后已是深夜十一点多,这让mother还以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F被纪律检查委员会的找去谈话或被他们给双规了。F十分愤怒地说,这他妈的是什么鸟县长啊,退休了还给别人指手画脚,居然要我帮他的一个亲戚在年底的时候拉选票。F十分严肃地对我讲,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要时时刻刻讲原则,必须三思而后行,做事情前必须想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F告诉我说他当时还对那县长讲,县长啊,你从前搞瞎指挥我不说你,现在退休了还搞这一套的话,我要说我觉得你太不自重了。我问F是否真的当着老县长的面说人家很不自重。F咧开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没有。这个回答让我大失所望。我说,老爸啊,你怎么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F解释说,共产党员要讲究斗争策略。F说,他口头上答应老县长的要求,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人情上过得去就可以了,而我实际上不会按照他吩咐的那样去做,为什么呢,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F的这番话让我心服口服。我说,老爸,以后你多教我几手啊!这话让他很是高兴,结果那天F还给我了二十块人民币作零花钱。F给我钱的时候说,伟仔,你现在长大了,应该要学会花钱。我接过钱的时候心里十分高兴脸上万分诚恳地说,老爸,以后你多给我讲些事情啊,好让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F满脸愉快地说,好!后来每次我回家的时候,F都要告诉我一些事情,然后再给我一些零花钱。说实话,F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都让我印象深刻很有收获,这让我很感激。我很感激F也因为我时靠着F给我的那些零花钱给我的初恋女友买礼物。

  哥哥考高中的时候差了两分,只能进民办高中。Mother劝说F,就是花点钱让哥哥去读普通高中也不要让他去读民办高中。因为民办高中的升学率是非常非常低的。F说,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读民办高中,我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读民办高中?结果还是把我的哥哥送到我们县里的那所很差的也是唯一的一所民办高中读书。F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高中三年后,F高考又因为几分的差距而名落孙山。Mother劝说F,花点钱让我哥哥去读一般的大学就行了。F却说,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复读,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复读?F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一年以后,我哥居然考上了C市的一所比较出名的本科院校,学自动化专业。我哥在大学里读书,读着读着觉得很没意思,就找了个北方姑娘做女朋友。F打电话时置问我哥,你现在还在读书,找女朋友干嘛?我哥反驳说,别的大学生都可以找女朋友,为什么你的儿子就不能找女朋友?F没有反驳。从那以后,F不断地打电话问我哥钱够不够花,不够的话他马上就打钱过来。我哥现在大四了,正在找工作。我的F现在五十多岁,快要退休了。我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高兴。F总是想着我们,却很少想到自己。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到这个社会存在的根源和动力就是F这种对我们的爱。爱就应该是无私的,这从F身上可以得到体现。

  我现在呆在C市的一所大学里混文凭。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正是初冬季节,天气渐渐变冷了。C市的气候和我一样特别爱走极端。呆在C市,夏天的时候你把衣服脱光使自己一丝不挂都还会热得汗流浃背,冬天的时候你穿上几件大棉袄使自己全副武装都还会冷得直打哆嗦。C市的气候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一年到头风特别多。从前我读鲁迅的《热风集》时,总不明白先生为何要取这样的书名,而来到C市后我就全明白了。C市夏天的风很热,吹过来让人痛快得想死,这或许就是对先生取此书名的最好解释。来到C市后我对北风凛冽这个词语有了深刻的理解。C市冬天的风就是那种寒冷至极的北风,这样的风沿着X江面逆流而上地吹过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像被刀割一样痛苦得要死。C市的气候还常常给人的感觉是过了寒冬就是炎夏过了炎夏就是寒冬。用我女朋友的话来讲就是,C市无法留住春天和夏天前行的脚步。C市有很多大学,大学里都有许多被称为大学生的动物。我现在也还是一个大学生,可除了每天上课打打瞌睡下课打打篮球晚上打打麻将开学打打香水放假打打群架,我真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用。我有个朋友说,大学生是废物一样的动物,也可以说是动物一样的废物。这句话在不务正业的我身上刚刚合适。说我不务正业是因为别人都在努力写英语单词写心得体会而我却在拼命地写小说。说我不务正业还在于我在考研快要到临之际居然还找了一个女朋友。说实话,我女朋友虽然很可爱但她对我而言毫无用处。这就是现实,生活的本质永远都不会改变。F曾经对我说,伟仔,你要自重一点,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铭记着F的教诲的我刚来大学的时候决定不去管其他任何事情只要读好我的书就行。可现在的我只想着尽力快点写好这篇小说然后去陪我那位十分可爱的但正在埋怨我的女朋友。不管是写小说还是陪女友,我都是在不务正业,该被C市城管队的抓到X江边去枪毙。

  高考结束后不幸被F抓回家里的我逼着自己写了一些东西,打算给我的高中同学们留做纪念。为此我写信给在外打工的姐姐争取活动经费。姐姐给我寄来了三百块钱人民币。手中有三张大钞的我本打算自己单独搞,可F自告奋勇地说来帮我。于是F骑着自行车和我一起去印刷厂。出乎我意料的是那时的纸张好贵,只买几百张纸就花了一百多块钱。本来我还打算让印刷厂给我印东西,可估量着买完纸后剩下的那点钱实在不够用。把纸张运回乡政府后F见我愁眉苦脸的就问我到底怎么回事。等我把钱不够用的事情告诉F后,F笑着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呢,我可以帮你忙啊,还不收你的钱。F解释说他曾经做过几年宣传部长对印刷东西这事情很在行毕竟他那个时候要经常油印一些文件下发到各个村里去。F说现在乡政府里还有一台手推油印机,可以用来给我印东西。这让我大喜过望地说,有你这样的爸爸可真是幸运啊!把纸张买回来的当天晚上F就到办公室里把那台已经满是灰尘的油印机拿出来洗干净并修理好。第二天早上F对我说本来那油印机有点小问题就是把它用来印刷东西的话油墨会分布得很不均匀不过他昨天晚上已经把那台油印机修好了。F修油印机时我已经进入了梦乡,所以我没有见到他到底是怎样把那个小问题解决的。随后F和我一起去买刻板、刻笔还有蜡纸,最重要的还有油墨。买完东西的时候F还让售货员给他开了一张发票。F开玩笑地对我说,说不定到年底的时候我还可以把买这些东西所花钱向乡政府报销。对能否报销的问题我没有研究也不感兴趣,我最关心的就是赶快把东西印好。可我不会刻蜡纸也不会印东西,只有F能做这些事情。F每天清晨都早早地起来帮我刻文章。我那时写出来的一篇小说有三万多字,把那篇小说全都刻在蜡纸上确是项浩大的工程,而且刻蜡纸这活儿需要很大的力气很容易折伤手指。F虽然因为年纪大受不了刻写的苦痛,但他还是努力地把我的小说有板有眼地刻在蜡纸上。值得一提的是F的书法很好简直比我的字好上千万倍。那些日子里F每天早上刻了蜡纸后还要快点吃过饭赶着去下乡办事。F这个主管乡里的农业所以要经常跑下去做一些在我看来十分烦琐的事情,比如发布除虫信息啊,解决灌水纠纷啊,做好防洪工作啊等等。F在那段日子里到每个村里办完事情后还得在夜幕降临之前骑着自行车赶回家来吃晚饭。疲惫不堪的F回到家吃过晚饭后还要帮我把小说刻在蜡纸上直到深夜。正是炎夏的时节又坐在最顶层的我睡的那间闷热的房子里,给我刻写东西的F不过多久就会汗流浃背。每过半个小时我就要用水瓢装着凉开水送到房子里给F。F见我拿着水进了房间就很高兴地把笔停下来再拿起毛巾把额头上的汗擦干然后接过我递给他的水瓢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下去。那时的我没有体会F有多么辛苦,只想着赶在同学们填报高考志愿前把稿子印好。那时我竟然还催着F加快刻印的速度,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什么惭愧。其实F那时有很多次暗示过我说他的手指很痛,可我根本就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最后离填志愿只有两天时,我问F能否把东西都刻完。F很无奈地说,伟仔,你别怪我啊,我真的刻不完了。我那时根本就没有考虑他的心情,想都没想就对F说,好吧,剩下的还没刻完的部分我就去打印吧。十分急切的我跑到打印店去把剩下的两万多字打印,这又让我瞠目结舌地花了近一百块钱。等我拿着打印好的蜡纸回到乡政府后,F就跟我一起呆在办公室里用那台已经被F修好的油印机不停地印稿子。用油印机印稿子是个很费体力的事情,得不停地给它上油墨还抓着上面的圆木杆推过来推过去,最为麻烦的是要把纸张放在油印机下面压好并且不过多久得换上新的纸张。当时对mother种在乡政府空地上的西红柿来说正是成熟的季节。所以除了打水给F喝,我还跑到菜地里把红通通的西红柿摘下来洗干净后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大碗里并在里面放上一些白糖然后把装满西红柿的大碗端到办公室去。要说明的是这个吃法是F教给我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来吃黄瓜的。那个傍晚我和F一边吃着西红柿一边把所有的东西都印完并装订好。最后数了数发现正有原定计划的那六十多本稿子,这真让我高兴死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后F说他不想吃饭,随后F洗澡后便躺在床上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而第二天清早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听见有人开了门进来了,侧躺在床上的我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是F。我说,爸啊,你这么早起来干嘛啊?F满脸困惑地说,伟仔,你不是说要我帮你刻写文章吗?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说,爸啊,昨天不是已经把稿子都印好了吗?F这时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搞完了啊,我还不记得了呢,不过我今天还得去下乡。那天吃过饭后F又骑着自行车去下乡。F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星期六的日子别人都回家休息怎么我爸还要下乡呢?一问mother才知道F昨天是请了假帮我印稿子的如果不下乡的话F担心各村的事情没人管。

  大叔二叔还有F三家人共用一台柴油机来犁地。F说那台机子在村子里来说是最早被买回来的,这在当时来说用柴油机犁地可是莫大的荣耀毕竟这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从把它买回来算起这柴油机机子已经用了二十多年,所以在我家还种地的时候这柴油机经常毛病要么转不起来要么转速过慢。每逢柴油机出问题时F都要把大叔和二叔叫到家里来修柴油机。F跟我说他们读高中时只学了几门课,这包括让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让F咬牙切齿的英语,还有就是最受F喜欢的劳动课,专门讲怎么修柴油机和汽油机。我想这么看来说学以致用在F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并不过分。在他们三弟兄中F修柴油机的技术最好,这点我大叔和二叔都不得不承认。每次他们三兄弟修柴油机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都会好奇地围着看。F有他自己的一套让我看起来很神奇的方法,竟然能够把一个柴油机拆得乱七八糟然后又能完整无缺地组装起来。我和我在修闹钟的时候常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把大闹钟大卸八块以后再组装时不是多出几颗螺丝就是少了几颗螺丝有时甚至还把一些重要部件给弄丢。F却远都不会犯我们这样的错误,这一点就让我们佩服。F说我的大叔叔修柴油机的技术也不错可以算是一个好帮手,而我二叔修柴油机的技术就很不值得恭维了。每次他们三人鼓捣柴油机时院子的空地都要被机油弄的乱七八糟。因为机油是黑色的又有粘性所以弄脏了地面就很难弄干净,这让mother有不少的抱怨。不管mother怎么抱怨,我们姐弟三人都认为F为修柴油机而表现出来的那种艰苦奋斗精神值得我们永远发扬光大。让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有一次F骑着自行车去J省给柴油机买零件结果很晚才回到家里。我的老家处在H省与J省搭界的地方,可是因为公路没修好所以没有车子愿意去J省,骑自行车去J省的确是要花上一点时间的。F那天回来后显然饿极了,狼吞虎咽地飞快的吃了好几大碗饭,这把我们姐弟几人和mother吓了一大跳。F值得我们学习的还有那种学以致用的创造精神。有一次F叫我帮他倒柴油,就是把柴油从一个大铁罐中倒到一个小瓶子里以便带到田里去犁地。刚开始我没有把漏斗按好结果很多柴油就都流到地上了。我以为F会骂我但他却找了根管子来神秘地告诉我说他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柴油滴滴不漏地流进小瓶子中。那情景就不用我过多描述了,反正让当时的我看得目瞪口呆并且使我对F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读高中学物理学到大气压强时我才明白那情景叫做虹吸,其原理就是利用水面的大气压强差。从此以后我常常想F很聪明能够学以致用真是我们姐弟三人的好榜样。F却不这么想,F只想着为什么自己当初不去参加高考结果只能呆在家中修柴油机。

  我有一种倾向就是咒骂领导。你说我人格不健全也好说我心理不正常也罢,我就是要说有些领导真他妈是垃圾。这说明我很偏激,最好不要去搞文学最好去搞数学。搞文学很偏激的话在我们这个国度自古至今都有掉脑袋的危险,搞数学很偏激的话至多只会招人骂骂而已。F和我一样有的时候很偏激地说领导都他妈的是帮混蛋。F给我举例说有一年听说我们县的牛群可能有瘟疫,县级领导们为了保持自己的政绩不受影响就下令把全县所有的牛都执行死刑。 那时在一个乡政府里任组织部长的F负责把全镇的牛都赶到一起。一个屁股很大的县级领导屁股很大地坐着轿车赶到杀牛地点来看热闹。那县级领导下车后就立刻要求武警们快开枪把牛群打死。F向那位领导同志建议说,可不可以等把所有的牛都赶过来再开枪啊,那样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位县级领导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说,还等什么等啊,快点开枪,我等下还有公事呢。F脸色很难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荷枪实弹的武警们开枪。枪声响起的时候万牛奔腾顷刻间身陷弹如淋雨中的近千头牛轰然倒地。那位县级领导看得直拍手掌拍痛了以后才回过神来并且屁也不放一个地坐着大轿车走了。后来又有一些牛被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赶牛的人都泣不成声地对F说,牛可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啊,我们真舍不得这些牛啊。还有些赶牛过来的人十分愤怒地质问F,你们就不能检查检查吗,如果这牛有病你们把它杀了我二话不说,如果这牛没毛病你们也把它杀了那对得起我们老百姓吗?当时F痛苦地发现在他们严中的自己已经成为一名罪无可恕的刽子手。被当作刽子手的F不好说别的,只能先是满带撒谎性质地给他们夸张地描绘牛群瘟疫爆发时的可怕后果,然后就十分真诚地对他们说,各位大伯大叔啊,我代表乡政府向你们说对不起了,真是委屈你们了啊,把这么多牛都杀了我也很心痛啊。讲着讲着这位在别人看起来是刽子手的F竟然动了感情地把眼泪流了出来。这让在场的人心里也不好受,最后都哄小孩子一样地对F说,我们不是你的错,知道你也没办法啊,不怪你了,你别哭了好吧。F于是忍住眼泪开心地说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啊。最后的结果是枪声再次响起,可转眼之间荒野又恢复了难得的平静。F还告诉我说,为了防止大伯大叔们把牛肉捡回去吃,武警同志们就把汽油倒在被射杀的牛身上然后点火把死牛全都烧焦。我问F,牛被杀掉了那老百姓有什么补助没?F把头偏向窗外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讲,没有。F跟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我知道他很难过。可在我看来F自己没有错所以没有必要自责。我若是F我肯定不会内疚。可F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所以到现在他都还为这事内疚。F是无辜的,内疚的倒应该是那些大腹便便的领导。但有些领导脸皮很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内疚,所以我碰见人就说某些领导真他妈不是人简直就是人渣或豆腐渣。

  我写这篇小说时经常会在桌子上放一支烟。写得很烦躁的时候我就试图把这支烟竖立在桌子上。写得很开心的时候我就随手把这支竖立着的烟拿到鼻子前嗅几下。实在写不下去时我就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然后叼在嘴上从教室里走出去到X江边逛一逛。我就读的这所大学就在X江边,这就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去处。我喜欢在X江边抽着烟四处闲逛,因为那里的视野很开阔不容易让人产生自杀倾向。我女朋友对我说,你一边抽烟一边斜着眼睛四处张望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流氓。这话让我很不高兴。让我更不高兴的是我女朋友这段时间总是不来陪我。每次她都对我说你就好好写啊我要去逛街了。我就觉得像她这样子口袋里没钱还去逛街仅仅走一走瞧一瞧而已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这个想法我本来打算永远没都不告诉她。可惜我保密意识不够强烈,居然在晚上睡觉说梦话时把这个想法一字不漏地透露给了睡在身旁的她。我女朋友听我说出这样很没良心的话后就立刻捏紧我的鼻子把我弄醒。她对眼睛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我说,你说我逛街是浪费生命那你在X江边闲逛就是珍惜生命吗?我懵懵懂懂地解释说我闲逛是在寻找写作灵感。她就又捏紧我的鼻子说,你倒给我说说什么是写作灵感!这个要求让我哑口无言。见我没有回话她就乘胜追击地扯着我的耳朵说,你说写作有什么用啊?我十分简洁地说,没用。她笑着说没用的事情你去做干嘛啊?我又十分简洁地说,好玩。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后她兴高采烈地说,我逛街也是为了玩啊,你说我逛街是浪费生命的话,那你也是在浪费生命。我说不过她,便说,好了好了,别吵了,我得睡觉了,你别捏我鼻子也别扯我耳朵更别吵我睡觉了,我向小公主道歉,好吧?这家伙见我认输就很开心地说,你知道吗,你说梦话时讲完我的坏话后还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女朋友啊。

  我记得高考后我独自一人呆在学校时天气很闷热,整整一个晚上我在寝室里根本就没睡着。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来跑到教室写东西。写着写着发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伟仔!我停下笔抬头一看,原来是F。我高兴地笑了,F也笑嘻嘻的一脸开心的样子。F说要我回家,我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F那次可能是特意要我回家,怕我一个人呆在高考后空旷的学校里会出事情。我问F,你叫我回家干嘛?F说,别人都回家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我说,我呆在学校里写东西。F说,你别跟我讲别的理由,先回家再说,在家里也可以写东西,好吧?F还说,你妈早就在家里买了肉准备给你煮着吃呢!那天的我很倔强,执意说自己不想回家。我和F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老师走了进来对我说,你就回家吧,听你爸爸的话。我见他是我的高中老师,便赶忙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递给老师而且还笑容可鞠地说,老师您抽烟。同时我掏出了打火机准备给老师点火。这让我那位曾经的高中老师都目瞪口呆。F见到这个情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这烟是你的吗?我笑嘻嘻地说,是啊!F又说,这打火机也是你的吗?我又笑嘻嘻地说,是啊!F脸色骤变,大骂了一句,真的没想到我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然后F就掀开我的课桌,把里面的那包白沙烟一手捏得粉碎,再把我的打火机往地上一摔,摔得四分五裂。F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我的书啊草稿纸啊笔啊都统统放进他带来的那个大蛇皮袋中,然后他就甩下我不管提起蛇皮袋直接向我们的寝室楼走去。我估计F去帮我把被子拿回家。我泪如雨下,在教室里哭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一切都完蛋了。老师对我说,你还是回家吧,别哭了。我点点头说,好的。然后我哭着把教室打扫干净再把门窗锁好,最后又哭着去寝室。我从小到大还没这么哭过。F已经在寝室门口等我。见了F,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但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便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响亮的巴掌再跑到楼下的水龙头去疯狂地冲头。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体会F的心情。只觉得自己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上天不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认为,谁骂我是畜生都可以,但F骂我是畜生我真的无法接受。
 
  我的大姑姑现在孑然一身,因为我的大姑父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大姑父很早就有胃病,后来为了治病吃过很多药,最后因为药吃得过多而导致胃出血。F叫人把我的大姑父送往医院去输血。县城人民医院血库中的血有限,不过多久就用完了,F就又把大姑父送到Z市人民医院,但很快Z市的血也被用完。F对我,伟仔,你大姑父躺在床头喘气,上面用吊针给他输血,下面用大盆子给他接血,在场的人看了这个场景都要哭个不停。F说后来据说C市一个铁路医院还有血,可那个医院又不肯把血拿出来给我的大姑父输血。那时的F最后只有对大姑父的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那位很爱打麻将的已是人民教师的表兄说,让你爹爹走吧!表兄那时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毕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F说护士把输血的吊针取下来不到一分钟我的大姑父便闭上了眼睛,死得非常平静。F说我的大姑父是个好人,又是一个聪明人。大姑父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到我家来搞双抢,而且还把他的学生也带到家里来帮忙。F说他是看着大姑父死去的并且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怕死。大姑父死了以后,F便连夜去给我大姑姑去报信。F说去给我大姑姑报信的那个夜晚锻炼了他的胆子。因为为了赶时间F便抄近路翻山越岭去我的大姑姑家,这就意味着要穿过我们家乡那个虽然不高但是最令人恐怖的满是坟墓的那座山。没有手电筒的F只有凭着一点点的星光在山上走,最后还是战胜内心的胆怯顺利地穿过那座山到了大姑姑家。F说从那以后他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似乎自己成了一名勇士。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当今的世界需要的人就是,打个比方来说,给他一把冲锋枪,他就提着这把枪在漆黑的夜晚朝森林里沿着一个方向走去,无论什么情况他义无返顾地往前走,这就是英雄。我想我的F是个英雄。可F说他自己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我的大姑父,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F说像我大大姑父那样战胜了死亡才能算是真正的英雄。F还说他希望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能够做真正的英雄。

  现在的我还时常想起F在我高中寝室里的那一幕。F平躺在我那张破床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半睁着眼睛脸上毫无表情地望着一无所有的灰白色的天花板,似乎他的整个世界已经崩溃,他的全部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现在我知道自己是F唯一的希望,只有我才能够给他活下去的理由。F也是我唯一的支柱,只有他才能给我前行的勇气。F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F。我和F血肉相连,永远也不能分割。任时光荏苒任岁月流逝,我永远都是F的儿子,F永远都是我的父亲,这一点经历亿万年都不会改变。我的网名叫做第一梦。朋友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时,我笑而不答。F现在老了,他已经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所以F在渐渐走向死亡。其实我想还F一个梦,一个他年轻时的梦。这件事情我必须去做。F在家乡看着我,期待着我给他带去奇迹。但残酷和庸俗的现实却让我一次次走向逃避。逃避是弱者的行为,我为曾经的自己感到羞耻。希望F能给我力量,使我勇往直前义无返顾。只要我能好好地往前走,F就还有希望多活几年。我的血管里流着F的血液,我要我的父亲为我感到骄傲。F年轻时的那个梦,我必须还,这也是还债。把这笔债还了,我才有勇气去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再见到F在我寝室里的那一幕,那一幕让我特别难受。似乎背叛了F,我就背叛了整个世界。

  
                            弨月早雪
              
                     2005年11月19日至20于湖南师范大学
 楼主| 发表于 2006-7-21 00:19:14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11月19日至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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