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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花逸蝶飞

[舞文弄墨] [转帖]惊才绝艳录--咏絮女儿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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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0:52:25 | 显示全部楼层
虚心终待凤凰栖--管道升
  
    “百竿高节拂云齐,千亩谁人羡渭溪。燕雀漫教来唧噪,虚心终待凤凰栖。”
  
  这是才女朱淑真的一首咏竹诗,诗中之意其实说白了就是借咏竹表达渴望能有一个志趣相投,气质高雅能够配得上她的才气的老公(凤凰)。朱淑真一生郁郁而终,最终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不过在百余年之后,另一位擅画竹的才女,倒是比较幸福美满地找到自己的佳婿。她就是著名的书画名家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n  说起管道升,也是个很出色的才女。管道升据说也是湖州吴兴(今浙江吴兴)人,和前面我们说过的才女李季兰是同乡,当然和她老公赵孟頫也是同乡。管道升的父亲叫管伸,据说喜欢任侠尚义,说不定也是个江湖大佬、帮会首脑之类的人物。不过管老爷子虽然英雄,但膝下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管道杲,小女就是管道升,所以管道升又有一个名字叫仲姬,古人排行时伯或者孟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老四。所以孔仲尼就被称为孔老二,管仲姬这名字我们现在听起来倒比较风雅,但在如果解释得比较浅白一点就是“管二妮”,呵呵。\n  管道升自幼聪颖慧敏,性情开朗,仪雅多姿,有“翰墨词章,不学而能”(《魏国夫人管氏墓志》其夫赵孟頫撰)之称。尤其精擅书画,她写过前面的我们提到过的才女苏蕙做的璇玑图诗,见者称“五色相间,笔法工绝”。她在湖州瞻仰佛寺时在一堵粉墙上画了《竹石图》一幅,高约丈余,宽一丈五六,巨石以飞白手法画成,晴竹亭亭而立、栩栩如生,一时间引得四方游人蜂涌而至,将该寺的铁门槛踏得锃亮,可惜当时没有门票收入,不过既然人气足了,庙里和尚的香火钱肯定也会有所增长吧。所以管道升未嫁之时,才女的芳名就传遍了江南。但是管道升是家中的小女儿,管老爷子又没有儿子,自然更是视其为掌上明珠。有的资料说管老爷子挑来挑去,等到管道升都28了,放现在也成了晚婚模范了,管老爷子才选了赵孟頫当她的夫婿。说来这姓赵的就是不错,本书中的两大才女李清照和管道升都嫁了姓赵的(萧观音私通赵惟一暂且不算),而且还都琴瑟偕好,美满幸福。怪不得韦小宝解释“完璧归赵”一成语时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难怪他们这么发达,原来完璧什么的,都归了他赵家的。”另外江湖夜雨也恍然大悟,明知了《阿Q正传》上赵老太爷为什么坚决不让阿Q姓赵。
  不过这赵孟頫也并非寻常之辈,管老爷子选来选去,挑了赵孟頫\作婿,其实赵孟頫的出身按说是很“高贵”的,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也就是评书中的八贤王)之后。他的父亲赵与告官至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本来家庭还算不错,但赵孟頫\十一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家中就逐渐败落,虽然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但也完全败落了,就像刘备贵为中山靖王之后也当个卖草鞋的小贩一样。不过管老爷子认为他今后“必以为贵”,看来眼力还是不错的,赵孟頫的后来的名气应该比他夫人的名气大得多。书法中向来临帖必首选“颜柳欧赵”,“赵”体书法遒丽秀逸,园转流美,很受人喜爱,虽然有人讥讽不如唐楷端正森严,但是却也是别具一格。赵孟頫\在绘画上的造诣也是一流的,他画的马很有名气,在当时来说是一绝。以致于有了这样一句歇后语:“赵子昂的马--好话(画)”,像《红楼梦》中的鸳鸯就说过:“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江湖夜雨也看过赵孟頫画的马,觉得确实徐悲鸿之前画马之作以赵孟頫\为最佳。当然赵孟頫其他的画也是很不错的,另外赵孟頫\善于治印,开创了文人集诗书画印诸艺为一身的风气,从艺术家角度来讲,赵孟頫在中国古代恐怕排到前十名是没有问题的。赵孟頫\长得也是很不错的,据说后来他到京城参见元世祖忽必烈,忽必烈一看就惊呼为“神仙中人”,看来老赵还是长得很帅的,称得上风度翩翩。
  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妻和睦,大儿子名赵雍。赵雍的后来在书画上也成就非凡,其实幼儿早年的教育,多数都是依靠母亲来完成的,所以赵雍的书画才艺虽然不能说完全得自于他母亲管道升,但是管道升的早期教育替他从事书画艺术打下了基础,这是无庸置疑的。受此影响,管道升的儿女赵雍、赵奕,以及孙子辈的赵凤、赵麟等都是有名的画家,当然成就最高的还要数她的外孙王蒙,他是元代四大画家之一。\n  现在据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赵氏一门三竹图》,为纸本质地,绘水墨竹三段。第一段长108厘米,为赵孟頫所画,竹枝茂密,用笔沉着稳健,右上方题有“秀出丛林”四字,第二段长57厘米,为管道升画的,用笔尖劲有力,右下角自题“仲姬画与淑琼”字样,第三段长65厘米,是儿子赵雍所画,竹枝用飞白法,行笔强健有力。这三段墨竹虽然裱成一卷,但不是同时创作的,是后人收集起来裱在一起的,管道升的这幅画,为中国古代女子画作中现存年低最久远的一幅,上面有诸多名人题跋印章,堪称国之瑰宝。
  无独有偶,在书法作品上也有赵氏一门的群体创作的作品,皇帝元仁宗曾特意命管道升书写了《千字文》一卷,并敕令玉工琢磨玉轴,送到秘书监装裱收藏。又命赵孟頫也写了一篇,结果赵孟頫\用六种字体写就,也就是现在我们好多书法爱好者常临写的《六体千字文》一帖,接着又让他们的儿子赵雍也写了一卷,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墨宝收藏在一块。元仁宗高兴地说:“今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虽然蒙古皇帝做这件事也有做装点皇家门面点缀升平的意思,但本身却是对管道升一家的艺术方面拥有造诣的承认和称赏,所以在元朝时虽然按民族分成四等,第一等自然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即西方人,第三等是汉人(北方人),第四等是南人(南方汉人),赵氏一门如按“阶级成份”应该算是四等南人,但是事实却非如此,在当时赵氏一门的地位还是很高的,1317年,元仁宗册封赵孟頫为魏国公,册封管道昇为魏国夫人,“管夫人”的世称,即源于此,并因为她的书法成就,与东晋的女书法家卫铄“卫夫人”(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并称中国历史上的“书坛两夫人”。\n  不过,因为赵孟頫是宋朝宗室,却又委身做蒙古人的官儿。人们多有讥讽和议论。所以管道升对这些权位尊荣也并不是很看重。她有四首渔歌子的词,流露出她希望抛开权位,归隐山水间的理想:\n                      
                       渔歌子
  
    其一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山月照,晓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其二 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回去云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其三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 斟美酒,烩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其四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这四首《渔歌子》写得虽然浅白如话,但非常的清丽淡雅,很切合渔歌子的词风(《渔歌子》为唐朝隐士张志和所创),相当不错。句子中颇有劝赵孟頫不要依恋元朝的功名而隐退的意味。管道升还曾在题竹图上写过“宋室山河多少泪”这样的句子,看来管道升的爱国精神比老赵要强多了。当然从另一个侧面看来,元朝的文字狱倒是不怎么严重,管道升连这样的话都敢题在画上,也没有出什么事儿。蒙古人喜欢弯弓射大雕,对这些字儿画儿可能也看不大懂是不假,但据说清朝时的庄家明史等案,满人也是看不懂的,都是汉*告状惹得祸。看来可能明末汉*多于宋末。  
  虽然管道升和赵孟頫总体来说感情应该是很不错的,他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写字作画,共评共赏,其乐融融。但是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也有若干不和谐的音符存在。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赵孟頫\官越当越大,钱越来越多,加上当时管道升的年龄也大了,管夫人自己也说““玉貌一衰难再好”,老赵看着人家别人当的官还没有他大呢,水灵灵的小老婆却一打一打地娶,就也动了花花肠子。但老赵毕竟是文人,也是贼心大贼胆小的人,就委婉地给他夫人管道升写了个“娶妾申请报告书”:
    
    “我为学士,尔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暮雪、朝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份。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见明人蒋一葵《尧山堂外纪》)
  
  《红楼梦》中的薛蟠借酒盖脸,老赵却搬来典故盖脸申请娶妾,可见老赵的书生本色。老赵说王献之(上面写陶学士,应该是误笔,桃根桃叶是王献之的妾)当年有桃叶、桃根两个美眉为妾,苏东坡有暮雪、朝云两个为姬,老赵就说我如果多娶几个BEAUTY的江南美眉也是应该的,他又说管道升年纪也四十多了,只管守住正房的名份就行了。管道升一看,却气得不轻,管道升期望地是夫妻白头偕老,彼此情深不分的爱情,绝不是那种只要家里“红旗不倒”,就任由男人“彩棋飘飘”的那种女人。但是管夫人也不是那种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庸俗女人,于是她也像卓文君用《白头吟》来劝司马相如一样,管道升也写了一篇广为传颂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首词中的“你侬我侬”应该是吴地方言,也就是管、赵二人的家乡话。管道升这首词一反老赵大吊书袋来阐述纳妾的理论依据的做法,她并不和老赵“论理”,而是以情服人。词中的语句非常口语化,简直就如同日常夫妻的对话一般,但其中至死不渝的深情却让赵孟頫深为感动。管夫人用泥人作比喻,叙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无间,表示要夫妻二人“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虽然没有明写反对老赵娶二奶,但“此地无声胜有声”,可想而知,这“一个衾,一个椁”中如果再挤满了二奶三奶之类的,是何景象?\n  管道升的这首《我侬词》还是流传很广的,这个“你侬我侬”好像快成了成语了,也是表示男女间的亲密吧,像琼瑶《情深深雨蒙蒙》一词歌中就是:“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另外“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一词也传为名句,后来田汉所作《关汉卿》一句中所用“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衾死同穴”大概也是脱胎于此。
  老赵看了这首词后,感慨于管夫人的深情,终于没有娶二奶。看来用诗文来劝阻老公娶二奶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嘛。像我们以前提过的就有卓文君用《白头吟》劝司马相如回心,苏蕙用《璇玑图》让窦滔转意,当然还有本篇管夫人用这首《我侬词》让赵孟頫“熄火”。不过失败的例子也有,一是陈阿娇花了不少钱从司马相如哪儿买来了《长门赋》,但是依然没有挽回她苦守冷宫的命运,再就是萧观音,做了十首《回心院》,但是耶律洪基不但没有回心,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看来这种手段也是运乎之妙,存乎一心,也不是生搬硬套就可以的。就江湖夜雨研究,觉得这种方法适用于老公也是文人的情况下胜率极高。各位美眉看官,如果你老公也是喜欢文词的人,不妨也修书一封,退二奶于“之乎者也”之中,必当事半功倍。不过好像现在男人喜欢诗词曲赋的越来越少了,而且现代社会中喜欢这些东东的男人可能连一个老婆也养活不好,哪里有余力去包二奶?唉,看来此方法也渐成“屠龙之术”,学成无所用矣。\n  延祐六年(1319)四月,管道升因心脏病离开大都返乡。五月初十,逝世于山东临清境内(正是江湖夜雨所在的地方)的小船里,终年58岁。
  说来管道升在众多才女中应该算是比较幸福如意的一个,像是贤妻良母型的,当然绯闻什么的也几乎没有,所以虽然叙述起来比较平淡,但有时候说起来平淡的生活往往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很幸福的。 
    元朝诗人张伯雨《魏国赵夫人管君挽诗》云:
  
     曾谒西池泌殿春,赐加大国宠疏频。 择婿当年郗太傅,能书今日卫夫人。
      玉镜离台空掩月,宝衣堆桁暗凝尘。 千秋乡里名不没,墓有通儿书老银。
  
  此诗写得不错,不过江湖夜雨觉得“千秋乡里名不没”,份量却不够,管道升做为元代唯一一个诗书画兼通的大才女,哪里只是“乡里”名不没,应该是“千秋青史名不没”才对,2002年举行的北京荣宝春拍中,元代女画家管道升的手卷《墨竹》估价高达二百二十万至二百八十万人民币,为迄今中国女画家作品拍卖的最高估价。虽然这里面有年代久远而增值的因素,但管道升本身的才气清绝,自是与众不同。


百伶百俐花解语--薛素素
  
  时光走进了明代,虽然明清两代离我们的时间距离越来越近,留下的诗文篇目也越来越多。但是明清两代程朱理学盛行,美眉们也越来受压抑,多数都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缠了小脚躲在绣楼里绣绣花什么的。所以虽然明清两代的诗文书画保存到现在的数量远远多于前朝,但非常出众而且有个性的闺中才女却是越来越少。
  明代其中值得称道却是一些身在青楼的风尘女子,这些美眉们倒是表现出了过人的才气,说起来也奇怪,明代的礼教极盛,但妓女却也出奇地多,出奇地有名。其实想想也不奇怪,明代班昭奶奶《女诫》中强调的什么“卑弱”、“敬慎”之类的渐成为美眉的日常行为守则,把一个个美眉教育得不是呆子,就是活死人,对老公也是个个正襟危坐,不敢“轻慢亵狎”。所以把一个个男人闷得发狂,纷纷跑到青楼里找哪些言笑自若,百伶百俐,有着鲜活的性格的“小姐”们去放松一下。
  据说当时每年像我们现在选美一样,妓女们也有排行榜----花榜。不过明代的妓女文化素质倒是非常高,不但远胜于现在的“小姐”们,也远胜于现在一般偶像派的女星们。前几年时兴歌手大奖赛,不知是谁出主意加了“文化素质考核”一项,结果那些貌美如花,脑袋里却塞满草的佳丽们不时出乖露丑,惹出阵阵笑声。有人面对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却说不出名称?有人不知北宋都城是汴梁,也有的不知道赵州桥都江堰是谁修的,更别提什么诗词歌赋了。当然有些人也为之辩护,说人家本来是学艺术的,这些知识知道得少点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人家秦淮河上的群芳众艳,不但琴棋书画歌舞俱佳,而且吟诗作词不下于文人名士,怪不得有记者问伊能静,她老公瘐澄庆会不会介意她演妓女这种角色时,伊能静说:“还好啦!他说演古代妓女没关系,常常都是才女,但演现代妓女就不行”。所以明朝的才女,江湖夜雨找的几乎全是这些青楼女子。
  这其中,薛素素、马湘兰、董小宛、柳如是等是其中最富文采的女子。也是我们此书中准备单独开篇介绍的,其他如李香君、卞玉京、陈圆圆等虽然也是十分有名的美眉,但是由于她们留下的诗文比较少,这里就不再详细介绍了。
  薛素素生卒年不详,生平可查考的事迹在明万历(1573——1620年)之间。有人推断大概生于1552年左右。她字素卿,又字润卿,又叫薛五或五娘(看来她可能排行老五),江苏苏州人,一说是浙江嘉兴人。但曾长时间居住在南京。薛素素为人“姿度艳雅,言动可爱”,明代有个文人叫李日华,是一个戏剧家,曾把王实甫的《西厢记》改编成长达38折的长篇戏作,他十分倾倒于薛素素的风采,他说:“薛素能挟弹调筝,又善理眉掠鬓,人间可喜可乐以娱男子事,种种皆出其手。”这是李日华题薛素素所刺绣的花里观音的词句。薛素素的画绣在当时名动一时,曾有人用“惠女春风手,百花指端吐。菩萨观花中,自然结真果”诗句来赞叹薛素素的绣工。苏绣到今天还享有大名,薛素素恐怕也有一份功劳吧。
  薛素素多才多艺,棋、诗、书、画、弓、歌、舞、琴、箫、绣等,无不工绝,有“十能”之称,是位很有才气的美眉。虽说明代妓女中精擅琴棋书画的不少,但是一般的妓女也不是个个水平都很高。才智低下者也只是“能琴者,不过颜回(指《孔子叹颜回》的曲谱,据说当年俞伯牙遇钟子期时就弹的此曲)或梅花一段;能画者,不过兰竹数枝;能弈者,不过起局数着,能歌者,不过玉抱肚、集贤宾一二调”(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看来这些中下等妓女琴棋书画的水平倒和江湖夜雨差不多的水平,围棋恐怕还不如江湖夜雨呢。不过薛素素这“十项全能”却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就算是前朝苏轼有诗书画三绝之称,但是别说他不会刺绣跳舞什么的,就是比围棋恐怕他也不是薛素素的对手,苏大胡子虽然聪明,却自谓“生平有三不如人:着棋、吃酒、唱曲”。吃酒唱曲不行对于才子来说不算丢人,但苏轼围棋却一直学不好,只好用“胜固欣然败亦喜”来解嘲。
  薛素素还有一项普遍女子很难办到的“绝活”,她马术高超,能骑在马上,先后发两个弹丸,后发的弹丸能追上前面所发的弹丸将其击碎,这和武林中传说的发连珠箭的功夫差不多。另外她还能将弹丸放在小丫头的头上,然后一弹发出,将此丸击落而小丫头居然没有一点感觉。这种功夫比罗宾汉射苹果要强得多吧?当然如果据此判断薛素素是一位武林高手,也未必准确,因为我们见现在有好多练花样体操的美眉也很厉害的,薛素素练的这个恐怕也是杂技的成份居多,不可能有弹指间取人性命,杀人于谈笑间的效果,如果她真是那样一位大侠女,何苦委身青楼,当个风尘女子呢?但从这上面我们可以想象,薛素素不是那种“娇喘微微”,整天吃药,“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美眉,时至明朝,这样的美眉倒是越来越多,像《影梅庵忆语》中写董小宛就是“姬性淡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岕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足一餐。”就是说每顿饭只是用茶水淘一小撮米,就着香菜几根,豆豉几粒,就算一顿饭了。所以董小宛这样的病美人年纪轻轻的就死去了。而薛素素按推算应该是比较长寿的。
  薛素素的神弹之技我们现在是无缘看到了,但是她的书画留存到今天的倒有不少。而且素素的书画在当时就享有盛誉: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中称她所绘“山水、兰竹下笔迅扫,无不意态入神”,连董其昌也“见而爱之,为作小楷《心经》,兼题以跋。”胡应麟《甲乙剩言》评其画“各具意态,虽名画好手,不能过也”。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她的《兰竹图》、《兰竹松梅图》(此图后有别人画的薛素素小像)、《墨兰图》、《溪桥独行图》等。吉林省博物院所藏薛素素的《兰花图》画面的左上方有小楷题写的一大段文字:“惟幽兰之芳草,禀天地之纯精,……”最后题为:“甲寅八月望前一日闻窗戏笔,薛氏素君。”江湖夜雨开始以为是素素写的,可惜一查是杨炯那个爷们写的《幽兰赋》,不禁有些失望。
  据说薛素素著有《南游草》、《花琐事》等诗集,可惜现在都散失了。在钱谦益的《列朝诗集》、王士禄的《然脂集》中存有她20余首诗,不过上面这两本书江湖夜雨也看不着,只在网上找到素素的三首诗,我们尝一脔知一鼎之味吧:
  
     少文能卧游,四壁置沧州。古寺山遥拱,平桥水乱流。
     人归红树晚,鹤度白云秋。满目成真赏,萧森象外游。
    
  这是一首题画诗,头两句用了个典故,说是六朝时宗少文好山水,爱远游,西涉荆巫,南登衡岳,但后来以老疾还乡,乃叹曰:还不如“澄怀观道,卧以游之”,于是把游过的地方都画成图挂在屋里,并且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此之谓卧游。”其他的句子并不难解,江湖夜雨就不多费口舌了。从此诗可见薛素素用典贴切,对仗工整,诗文上的功力不俗。
  江湖夜雨更喜欢素素的这两首:
  
                   独斟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 (其一)
  
    好鸟鸣高树,斜阳下远山。门前无客过,数酌自酡颜。 (其二)
  
  
  我们先素素这第一首的诗,“香尝花下酒”,五个字中却是风光旖旎无限,花下尝酒,尝的是花香还是酒香,当然还有那未露于字面的美人之香,都是沁人心脾,撩人心思。但如果一味的浓艳笔墨,香脂花月地写上满篇,不免成为一篇庸俗之作了。但素素下句峰回路转,“翠掩竹间扉”只此一句,就洗尽前面的脂香,转为一片明净高洁的情景,翠竹亭亭将香花美酒佳人掩住,颇有“未许凡人到此来”的气势,第三句暗用王维诗中“海鸥何事更相疑”的典故,表示自己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态度。应该说是章法得当,诗意盎然。
  第二首和上一首意境是差不多的,当鸟鸣树、欲归巢,夕阳红、远山青,无客来扰,独自悠然的时候,几杯清酒,半醺酡颜,此时心境,始信未可说与俗人知也。诗至明清,往往不如唐宋,就算是男子们作的诗也是如此,但薛素素这两首诗应该说还是很不错的。纵观薛素素的这些才艺,可想“十能”之说,并非大言。
  但薛素素一生经历也十分坎坷,据说她“中年长斋礼佛,数嫁皆不终。晚归吴下富家,为房老(指妾之年长色衰者)以死。”(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唉,自古红颜薄命,“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薛素素也逃不开这种宿命。想想晚年的薛素素,独守萧斋,孤灯月下,自看黄叶纷飞,有谁能和她聊一聊满腹心事,又有谁还能想起当年那个倾倒万人的薛素素呢?
  还有一个关于素素的传奇,不能不谈,那就是红学界争论不已的“脂砚斋”所用的那方“脂砚”,正是薛素素之物。此砚盒盖内刻有细暗花纹的薛素素肖像,据说出于仇十洲之女仇珠的手笔。旁题‘红颜素心’四字篆文,砚背所刻明代著名文士王穉登书赠薛素素的一首诗,云:“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暗写薛素素小字润娘,善画兰花之类。砚匣底部刻有“万历癸酉姑苏吴万有造”字样。砚边刻隶书小字“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当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脂砚斋”得到后又刻上的。《周汝昌梦解红楼》书中“脂砚小记”中说:“脂砚,歙石,非上上品,然亦细润可爱;长约二寸半,宽二寸许,厚才数分;砚面雕为长圆果子形,上端两叶,左右分披……”也证实了这一说法。
  可见薛素素灵慧之气,不独赋于当时,且托脂砚流入《红楼梦》中,正所谓“千古风流说到今”,思之令人神往不已。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0:56:37 | 显示全部楼层
映水兰花雨发香--马湘兰
  
  对于南京,虽然诸葛亮称赞“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但在历史上信了诸葛先生这句广告词而在这儿建都的王朝,从孙吴到老蒋,无不是落个“一片降幡出石头”的结局。南京这个城市在江湖夜雨印象里总是个暮气沉沉的样子,乌衣巷口,夕阳西下;六朝金粉,消散无踪;十年壮丽洪教主天王府,荒废残落,一世枭雄蒋光头总统府,威风全丧;再加上明陵、中山陵,雨花台,南京大屠杀纪念地,阴魂重重不散,所以整个感觉就是一种阴气森森的样子。幸好南京还有一点比较艳丽一点的色彩,那就是十里秦淮上的香风脂粉,以及让人乐于谈论的“秦淮八艳”。
  早在唐代,风流倜傥的小杜就有诗说:“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到了明代,这秦淮风月更胜前朝,明代文人余怀在《板桥杂记》中把秦淮河这一带称之为“欲界之仙都,升年之乐国”。当年的秦淮两岸是一个商贾云集,红袖飘飘的金粉之地。秦淮河畔,纸醉金迷,俏语莺声,流光溢彩,恍如仙境。而且明朝文人有狎妓之风,所以秦淮河附近一边是道貌岸然的夫子庙,一边却是莺歌燕舞的青楼红袖。江湖夜雨想当年肯定是青楼里比夫子庙里要热闹得多,孔老二如果有灵,肯定要像祥林嫂一样不断地唠叼他那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当然秦淮风月之地,乃是一个销金窟,在这里钱比秦淮河的水流得更快,据说《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当年就因为浪迹秦淮两岸,把家业都卖了,变得一贫如洗。。吴老先生后来变成了个穷光蛋,还回味当年在秦淮歌楼里放浪形骸的情形,“迩来愤激恣豪侈,千金一掷买醉回。老伶小蛮共卧起,放达不羁如痴憨。”
  秦淮八艳的事迹,最先见于《板桥杂记》,书中分别写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等六人,后人又加入柳如是、陈圆圆而称为八艳。 这其中李香君因《桃花扇》一剧而闻名,现在秦淮河附近的媚香楼里有李香君的玉像,但是李香君留下的诗文书画却并非最多最有名,陈圆圆当然知名度也是极高的,可能是这“秦淮八艳”中人气最旺的一个,但她主要活动地却不在秦淮,她留下的诗文书画也很少见。
  马湘兰如果从年代上来说,应该是“秦淮八艳”中最早的一个,只有她没有经历明朝灭亡神州陆沉的大悲剧,虽然她的名气可能没有李香君陈圆圆什么的大,但是她的才气也是很值得敬慕的。她精擅诗文书画,呵呵,好像能在秦淮河边混成名妓的,诗文书画没两刷子是根本呆不住的。日本东京博物馆中,收藏着一幅中国明代的“墨兰图”,此画正是马湘兰所作,被日本人视为珍品。北京故宫博物院中也藏有很多她的画,都是国宝级的艺术品。
  马湘兰名守真,字玄儿、月娇,号湘兰。金陵人。有些伪画上面题成“守贞”,大错特错,马湘兰本是风尘女子,再起名叫“守贞”,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而“守真”是道家用语,马湘兰有一方印章叫“守真玄玄子”,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知道从唐代起好多女道士就是这样的暧昧身份。马湘兰据说长得并不是出众的美艳,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中说她“姿首如常人,而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见之者无不人人自失也。”也就是说马湘兰并不是只靠脸蛋身材吸引人,而是以她独有的气质和言语更让人觉得有魅力。
  据说马湘兰还生就一双大脚,当时有姓陆的家伙做诗嘲笑马湘兰:“杏花屋角响春鸠,沈水香残懒下楼。剪得石榴新样子,不教人见玉双钩。”此人笑话马湘兰用新样式的长裙遮住两只大脚。但即便是这样,马湘兰的“幽兰馆”前却是门前车马始终不断,有人称“凡游闲子沓拖少年,走马章台街者,以不识马姬为辱”,金庸《鹿鼎记》里有一句叫做“为人不识陈近南,纵是英雄也枉然”,套用此语真可谓“寻芳不识马湘兰,自夸风流也枉然”。
  马湘兰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歌喉婉丽,舞姿曼妙,但是却相当有个性。她所结交的大多是文人雅士,一些庸俗之辈,像满身铜臭气的大盐商、绸缎商,房地产开发商之类的马湘兰拒不接待。另外马湘兰对于她喜欢的少年文人,不但不收钱,反而挥金赠银相助。王穉登曾说她是:“轻钱刀若土壤,居然翠袖之朱家;重然诺如丘山,不忝红妆之季布”(朱家是汉代著名侠士,见《史记》中的《游侠列传》。季布也汉代人,有一诺千金之称)。看来马湘兰真是风尘中的侠士,红粉中的豪杰。唉,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马湘兰这样的美眉,江湖夜雨无限憧憬中……现在的美眉们,别说风尘中的小姐,就是良家美眉,也两眼鲜红,只盯着男人钱包有多鼓,房子有多大,车子有多靓,慕容雪村在他的《伊甸樱桃》一书中十分生动地形容了某些美眉对汽车的疯狂喜爱远超过男友:“我总感觉她对汽车比对我的身体更敏感,虽说不至于摸摸方向盘就怀孕,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在我肚子里装个发动机,身上套一圈铁皮,再安上俩轱辘,她说不定也会觉得我俊俏可喜,不再那么虚无。”而人家明朝清朝,美眉们好多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据说当年有个湘军统帅,看中了金陵一普通人家的美眉(并非妓女),娶为妻子。虽然这位武夫军头家里富得流油,这位美眉却十分却不满意,写了首诗说:“愿作诗人婢,不做俗人妻。四海无阿瞒,何人赎文姬”。江湖夜雨看了这些痛感生不逢时,恨不得坐时光机器回到明代才好。
  当然由于马湘兰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也不免得罪一些人,有人就寻事告状,官府就要逮捕马湘兰,当时马湘兰被勒索了好多银子,但虎狼一般的官吏还是不肯罢休,当时马湘兰“披发徒跣,目哭皆肿”。正在这时候王穉登出面为她摆平了官府。因此马湘兰对于王穉登从此一生倾心。说起这个王穉登(1535-1621)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文人,他字伯谷,长洲(江阴)人。《明史》称他“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十岁能诗”,也是个很了不起的才子,被推为文徵明第二,且广交朋友,救人于危难,时人呼其为“侠士”。但对于他也有不少负面的传闻,沈德符的《敝帚斋余谈》记载:“今上辛巳壬午间(明神宗万历九年、十年)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风流,为政守洁廉,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娼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充牣。”意思是说朝廷严禁官吏嫖娼,而王穉登藏名妓于内室,邀当任官员赴宴,待酒酣耳熟之时,唤出妓女“三陪”,官员落下把柄,他请托之事,就累累办成。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穉登的所为倒和电视剧《大宋提刑官》中的那个刁光斗差不多,又像赖昌星搞的红楼。这个沈德符好像对王穉登很有成见似的,他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假骨董(即古董)”条中说:“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他说古董作假这事在江南历来很多,文人借以糊口也算罢了,就算像张伯起那样高洁的人也不免也在此中讨生活,但是像王穉登这样的人就是专业造假者!”这些事情,也未尝没有,但王穉登本身文化素养是很高的,和江南的名妓多有交往,我们上篇中说过薛素素的脂砚上就有他的题诗(王穉登也赠过马湘兰砚台,马湘兰的《观铭》:“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看来他和薛素素也是有过交往的。
  马湘兰一度想嫁给王穉登为妾,但王穉登恐怕也是风月场中混惯了的老油条,所谓“万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身”,视“泡妞泡成老公”为最大失败的人。所以他始终找理由推脱。但马湘兰对他却一往情深,据说马湘兰的很多诗都是写给王穉登的,比如《仲春道中送别》一诗: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落日迟;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
  
  此诗对仗工稳,比兴贴切,可见马湘兰诗文上还是有功底的。又比如这首“秋闺曲”: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也写得相当不错,马湘兰的词也填得很好: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
    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鹊桥仙》
    
  马湘兰的这首词也非常的口语化,但其中的深情也是浸透在字里行间,是啊,做为一个青楼女子,虽然不时地迎来送往,但情深者几人,可相依者何人?马湘兰对王穉登满怀情意,但是她也渐渐明白,王穉登也不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她瘦影伶俜对月沉吟,但感风凉入骨,只有自叹自艾。
  当然,以马湘兰的风采,也不乏追求她的人,但马湘兰都一一回绝了。比较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少年男子,十分倾慕马湘兰,是马湘兰的铁杆粉丝。经常赖在她家里不走,当时来了个登门要债的在门外大喊大叫,“声如哮虎”,结果这个少年“立为偿三百缗”(一千文为一缗,三百缗也就是三十万文钱,大概合人民币九万元),一下子就替马湘兰还了这么多钱(江湖夜雨有点怀疑这个讨债人是湘兰的托儿),马湘兰本来就是豪爽的人,看到他很有侠气,所以也就对他特别好。这个少年还坚持要娶马湘兰为妻,并且指着江水赌咒发誓,要一生一世爱兰兰。他在秦淮畔买了房子,置办了好多名贵首饰,远远超过现代有的地方美眉们订婚索要的“三金”。当时马湘兰都五十岁了,少年也就二十来岁,说成是“姐弟恋”恐怕年岁也差得太多。马湘兰后来看来他要来真格的,真的要明媒正娶她,马湘兰知道俩人是不可能有结局的,是这个少年冲动而已。她笑着说:“我门前车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闻以我私卿,犹卖珠儿绝倒不已。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执箕帚作新妇耶?”(冯梦龙著《情史》)意思是说,没见我现在门前的车马还是那样的繁多,还没有到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地步,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和你的关系是像汉朝馆陶公主刘嫖宠幸小男生卖珠儿董偃(参见本书卓文君一文)一样而笑我,你怎么认真起来要真结婚啊,哪有年过半百的青楼女子,又给人家当新媳妇的?但这个少年却还不死心,后来“祭酒闻之,施夏楚焉”,也就是说他的老师来打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马湘兰虽年已五十,却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赵雅芝一样风姿不减,也是相当难得了。马湘兰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她毕生的一个心愿,那就是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王穉登70大寿,马湘兰“买楼船,载小丫十五”,专程从金陵赶到苏州置酒祝寿,令王穉登深受感动。王穉登自己写道:“姬与余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载未偿。岁甲辰秋日,值余七十初度。姬买楼船,载婵娟十五,客余飞絮园,置酒为寿。绝缨投辖,履舄缤纷。四座填满,歌舞达旦。残脂剩粉,香溢锦帆,泾水弥,月姻煴,自夫差以来所未有。吴儿啧啧夸盛事,倾动一时。计余别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华虽小减于昔,而风情意气如故。唇膏面药,香泽不去手,发如云,犹然委地。”从这上面看,王穉登此时和马湘兰已经分别的十六年了,但是马湘兰还是风姿依旧,发黑如云,连日的歌舞宴饮,让马湘兰又是感慨,又是劳累。当时王穉登已是七十,垂垂老矣,马湘兰自知再见的机会已经几乎没有,所以更是难分难舍。结果由于过于劳累和心情上又悲又喜,波动太大,马湘兰回去金陵后就得了病,她谢绝医治,也许是人世间没有她再留恋的东西了吧,挥金如土的生活她过惯了,歌舞宴饮的日子她也厌了,她倾注了平生爱意的人老了,她对窗外红灯闪耀,酒气弥漫的秦淮河淡然一笑,然后关上了窗子。她在病榻上病了好多天,这天她预感终于要走了,她挣扎起来,焚香沐浴,端坐在椅上悄悄地去了。据说她去世后葬在其宅第里,今白鹭洲公园碧峰寺附近。她的旧宅也改为佛庵。
  王穉登听到湘兰的死讯后悲痛不已,马湘兰居然走在了他的前面(王穉登不久也死去了),他题挽诗道:“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化作芙蓉也并头”,这句话可惜王穉登吝于出口,不然马湘兰心中可能更好过一点。不过江湖夜雨觉得他们虽然没有成为眷属,但是马湘兰却是王穉登一生的红颜知已。其实也可能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张爱玲说过:“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真是这样,红颜知己一旦成了爱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结果。马湘兰可能最终也明白了这一点。
  王穉登曾为马湘兰所著的《湘兰子集》作序,序中称马湘兰:“六代精英,钟其慧性,三山灵秀,凝为丽清,尔其搦琉璃之管,字字风云,擘玉叶之笺,言言月露。蝇头写怨,而揽者心结……”也并非完全出于恭维和偏爱。当然,马湘兰的画艺似乎更出色,清人《经旧苑吊马守真文》云“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楮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曹雪芹的爷爷曹寅的《楝亭集》中也有三首为《马湘兰画兰长卷》作的题诗,如今,马湘兰画作流传于海内外各地博物馆中,都是镇宝之馆级的东东,当代的书画名家对于她的画艺也十分称道。
  
    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偶然拈笔写幽姿,付与何人解护持? 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这是马湘兰题在《墨兰图》上的两首诗,而我觉得也正是马湘兰自己的写照。
  
    
明月梅花一梦--董小宛
  
  在秦淮八艳之中,董小宛也是个很有名的美眉。关于她的小说、故事、传奇也非常多。所以在本文中江湖夜雨就从简叙述董小宛的故事。董小宛的故事最为真实的资料应该是她所嫁的丈夫冒辟疆写的《影梅庵忆语》,本文也主要依据这个资料来叙述。
  董小宛原名董白,有一种说法是她的母亲姓白,所以取父母两人的姓起名董白,好像我们现在不少家庭取名字时也沿用这个方法。她十分仰慕李白,于是也学李白自号青莲。早年她父亲开设“董家绣庄”,家境十分富有,但后来经营不善,手下的伙计都疯狂侵吞绣庄的资产,好好一个绣庄变成亏损累累的公司了。这种经历,有点类似于海岩笔下《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中的罗晶晶。小宛的母亲一气之下,又病了,当时虽然没有现在这种“医疗腐败”现象,但庸医骗钱的也不少,药费也是难以负担。董白无奈,只好到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改名小宛。
  董小宛的性格其实是最不适合当卖笑迎欢的青楼女子的,她的性格娴静忧郁。江湖夜雨觉得秦淮八艳之中,董小宛的性格最为内向,很有些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所以有人说林黛玉的形象就来自董小宛。清人余怀《板桥杂记》载:“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天姿巧慧,容貌娟妍,七八岁时阿母教以书翰,辄了了。少长顾影自怜,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性爱闲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暄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从这里可以看出,董小宛虽然是个多才多艺的才女,歌也唱得很绝妙,但却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那种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大吃大喝,狂唱卡拉OK的场合,她是很不适应的,坐在那儿就觉得难受(心厌色沮),但是对于“幽林远涧,片石孤云”这样优美的自然景色,却是恋恋不舍。看来也是个生性喜静不喜闹,喜散不喜聚的性格。所以董小宛委身青楼,对她来说更难更苦。
  董小宛喜欢山水,所以她不得不陪客时更喜欢陪人出游这一形式,她陪的一般也是当时的文人名士。她曾和钱谦益、吴伟业(《圆圆曲》的作者)游览西湖又转道黄山观赏奇峰苍松。吴伟业有一首诗写董小宛穿白夹衣游黄山:“细毂春郊斗画裙,卷帘都道不如君。白门移得丝丝柳,黄海归来步步云。”极力赞叹董小宛的艳丽风采。看来“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来形容小宛也是极为贴切的。
  董小宛后来托付终生的冒襄,与方以智、陈贞慧、侯方域并称为明末四公子。《影梅庵忆语》中冒襄自叙初见董小宛的情景是这样的:“……从花径扶姬于曲栏。与余晤,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五色,神韵天然,懒慢不交一语。余惊爱之,惜其倦,遂别归,此良晤之始也,时姬年十六。”当时董小宛陪客回来,薄醉乍醒,加上董小宛一向身体不好,所以十分慵懒。但在冒襄眼中却依然是那样的迷人:“香姿五色,神韵天然”。
  虽然后世一直都称道董小宛和冒襄是一对才子佳人的完美结合,但江湖夜雨通过现存的资料来看,总觉得冒襄对不起董小宛。冒襄这样的公子哥儿,流连于青楼妓馆,开始并无多少真情真意。初见董小宛时,他并没有一见倾心,当时据说他在追求陈圆圆,只是后来陈圆圆被田妃的哥哥田宏遇半抢半选地入了皇宫(当时田妃病重,田宏遇担心人走茶凉,为了博崇祯的欢心,把陈圆圆贡了上去。但崇祯忧心国事,根本不受,又退了回来,姓田的于是又将陈圆圆转送吴三桂),他才又来找董小宛。
  当时董小宛正在病中,这时候她的母亲也已经去世,她听到是冒襄来时,就支撑着起身,说:“我十有八日寝食俱废,沉沉若梦,惊魂不安。今一见君,便觉神怡气工。”从这个情况中我们可以知道,董小宛对于冒襄是一见倾心的。后来,她正是将一生都付给了冒襄。但冒襄却推三阻四,借口多多,小宛要随他走,他推脱要考试什么的,不带小宛走。小宛坚持收拾好行李和他一起上船,他却坚决不意。这时有朋友开玩笑对董小宛说:“如果依你所愿,就掷一下骰子,掷得巧,就依你”。小宛很郑重地拜了几拜,一掷居然全是“六”,所有同船的人都欢呼,但冒襄却耍起了赖皮,小宛“掩面痛哭,失声而别”。姓冒的居然说:“余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不知生就的是何心肠。
  小宛在苏州度日如年,她是个痴情的美眉,既然心中看中了冒襄,就坚贞如一。过了段时间,小宛就自己从苏州雇船前往南京,只有一个老婆婆和她相伴。当时兵荒马乱,途中遇到强盗,她们躲入芦苇从中,偏偏船舵又损坏了,无法行路,她们三天没有吃到东西,走到了南京。董小宛的真诚真是天地可鉴。
  但冒襄当时屡试不中,也不愿意出钱为董小宛赎身,“遂冷面铁心,与姬决别”,董小宛伤心不已,不脱别离时穿的单薄衣服,声称辟疆不赶快前去计议迎娶之事,她甘愿冻死。最后还是钱谦益出面出钱解决了赎身问题,雇船把小宛送到冒襄的老家如皋。董小宛这天很高兴,喝了很多酒,冒襄说“姬最温谨,是日豪情逸致,则仅见。”是啊,一向沉闷忧郁的董小宛这天终于绽开了笑颜。
  不过依江湖夜雨看,小宛在董家过得也并不是太好,冒襄的大老婆是中书舍人苏文韩的三女儿名叫苏元芳,是订下的娃娃亲。据冒襄所说:“越九年,与荆人无一言枘凿”,也就是说小宛在来到冒家九年之中,没有和冒襄的大老婆拌过一句嘴。虽然冒家大老婆未必有多坏,但以世事人情推知,也不会对小宛好到那儿去,不知道小宛背后默默地受了多少窝囊气也未可知。
  董小宛性格内向拘谨,来到冒家,也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据冒襄所说“而她之侍左右,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烹茗剥果,必手进;开眉解意,爬背喻痒。当大寒暑,折胶铄金时,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饮食,旋起执役,拱立如初。”唉,看来我们的小宛在冒家地位很低,跟个丫环似的,吃饭的时候还要侍候冒家一家老小们,吃饭的时候抓紧吃几口就又站起来像服务生一样给别人服务。董小宛管家中的财务支出等琐碎事情,却从不私藏半点银两,也没有说为自己多定制一些珍宝首饰。还担当起教育冒襄两个儿子的任务,有时直到深夜。
  董小宛对于冒襄更是尽心尽力,冒襄收集修订编辑全唐诗方面的东东,董小宛就帮他“稽查抄写,细心商 订,永日终使”,而且董小宛对诗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董小宛十分喜欢读诗,最喜欢读楚辞、杜甫、李商隐、和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人作的宫词,董小宛是个爱书成癖的美眉,“等身之书,周环座右,午夜衾枕间,犹拥数十家唐书而卧。”枕头上也放满了书。董小宛和冒襄谈论文史,见解精到,冒襄也深为叹服,认为“堪作一则史论”,看来如果董小宛能活到现在,天涯煮酒论史上肯定也少不了她的文字。当时董小宛也写了一本著作,她把古籍中事涉闺阁者的细节收集成册,把古来女子的服饰打扮及生活情景详细记录,名为《奁艳》。这倒很是有趣,记得有个叫殊心慈的美眉写有《红妆——女性的古典》一书,大概和小宛这本书的内容有相似之处,可惜《奁艳》一书,据说早已失传。
  董小宛初进冒家时,见到董其昌仿钟繇笔意为辟疆书写的《月赋》,非常喜爱,就下功夫边临钟繇的碑帖,后来,小宛觉得钟繇的字体稍稍嫌瘦,又看到钟繇的《戎辂表》把她崇信的关羽称为贼将,就废钟帖而改学曹娥碑。说来董小宛也是个比较固执的人,她的性格是比较执拗的。要是依江湖夜雨的看法,钟繇称关老爷贼将也是各为其主嘛,关老爷也未必就神圣得不得了。但从董小宛的一贯言行来看,她不是这种放诞乖张的人。小宛的字很好,还曾代替辟疆给亲戚朋友书写小楷扇面,也为苏元芳登记柴米油盐的用项以及银钱出入。在苏州的时候,小宛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绘画,能够画小丛寒树,笔墨楚楚动人。到如皋后,她保持着对绘画的特殊爱好,时时展玩新得长卷小轴或家中旧藏。
  关于董小宛在字画上的成就,吉林省博物院收藏的一帧董小宛楷书秋闺诗词。为扇面形式,金笺纸,纵18.5厘米,横51.4厘米。自作七言诗十一首。董小宛的小楷写得工整清秀,锋颖秀拔,尽得古书家精髓。这十一首诗也是小宛自已作的,谨录如下:
                  一
  
     幽草凄凄绿上柔,桂花狼藉闭深楼。银光不足供吟赏,书破芭蕉几叶秋。
     
                  二
  
    残柳凋荷绿未沉,一池清水澈如心。楼前几日无人到,满地槐花秋正深。
     
                   三
  
    白日吹人无所思,独来窗下理红丝。手擎刀尺瓶花落,数点天香入砚池。
                   
                  四
     
    稠烟迷望不能空,满地犹含绿草风。乱竹繁枝多少意,满园花落忆春中。
  
                   五
  
    修竹青青乱草枯,留连西日影相扶。短墙微露高城色,远处疏烟入画图。
    
                  六
     
    飘枝堕叶此烟中,残鸟啼秋声亦同。错认桃花满青行,依稀白鹭栖丹凤。
     
                  七
     
    侵晓开香湿绣巾,满天犹带月华新。此中随意看秋色,采得名花赠美人。
     
                  八
     
    小庭如水月明秋,天远窗虚人自愁。多少深思书不尽,要知都在我心头。
     
                  九
  
    无事无情亦未闲,孤心常寄水云边。今宵有月无人处,高讽南华秋水篇。
  
                   十
     
    满畦寒水稻初黄,细鸟归飞集野棠。正是好怀秋八九,桂花枝下饮清香。
     
                  十一
     
    风前一叶巧迎秋,露气蟾光净欲流。楼上有人争拜影,巧丝先我骨衣俅。
  
  落款:右秋闺词十一首,崇祯康辰中秋日 印三方:青莲、董白、女史。
  
  江湖夜雨的感觉最好的是第八首,“多少深思书不尽,要知都在我心头”这两句口语入诗,别有风味,其他的也都应该说不错,可见董小宛的才气。董小宛和冒襄经常一起唱和,他们曾一起唱和过一首咏菊诗,冒襄的诗是:“玉手移栽霜露经,一丛浅淡一丛深。数此却无卿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小宛的和诗是:“小锄秋圃试移来,篱畔庭菊手自栽。前日应是经雨活,今朝竟喜带霜开。”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不?对啦,《红楼梦》中贾宝玉“种菊”诗的前四句正是:“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尤喜带霜开。”很明显是套用了董小宛的诗。而史湘云的“对菊”诗是:“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这诗中的有些句子也和冒襄的诗极为相似,这其中的源流大有文章可寻,所以红学家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此处就不多提了。
  董小宛的画也是很有名的,据2004年新闻报道,董小宛的画梅花名作《孤山感逝图》于上海崇源公司秋季拍卖会上拍卖,估价38万元至45万元。画上有董小宛的题诗:“孤山回首已无家,不做人间解语花,处士美人同一哭,悔将冰雪误生涯”。这首诗自伤身世,写得也是十分感人。
  小宛身体虚弱,不嗜好肥美甘甜的食物。她原来是很能喝酒的,但冒襄却酒量很小,所以自己也就不怎么喝酒,在喝茶方面,他们倒是有共同的嗜好。小宛也特别喜欢茶,吃饭时也是用一小壶茶淘一点米饭,再佐以一两碟小咸菜,就是一顿饭。但她精擅厨艺,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冒襄吃。冒襄喜欢吃甜食、海味和腊制熏制的食品。小宛于是为他制作的了多种鲜洁可口的美食,花样繁多。什么桃汁、西瓜汁等,她制得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小宛腌制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绿者如翠。蒲藕笋蕨、枸蒿蓉菊等各种鲜花野菜一经小宛之手用作食品,都有一种异香绝味。小宛做的火肉熏肉一点也不油腻,有松子味,鱼干能有麂鹿的味道,醉蛤如桃花,醉鲟骨如白玉,……脯如鸡粽,腐汤如牛乳”,小宛还不断学习,听到哪里有奇异的菜肴,就去访求来,然后以小宛的聪明再加以改进,结果更加出色。所以只到现在,江南还有“董菜”、“董糖”、“董肉”之著名特产,董小宛可谓造福后世,泽及苍生。
  唉,说来冒襄不知前世修下什么功德,让小宛这样一个多才多艺,兰心慧性的美眉来报答他。冒襄和小宛的日子如果就这样过下去,大概也算是比较幸福的吧。但是人世多变,世事难言。中国历史上的一场大浩劫大动荡来临了,那就是甲申三月十九日之变,崇祯帝吊死,李自成攻进北京,接着满清入寇,天下大乱。江南一带燃起熊熊战火。乱兵肆虐无忌,冒家险遭不测,幸亏逃避得快,才得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然而家产却在战乱中丢失得一干二净。在逃难中,小宛的衣服首饰几乎丢光了,回到如皋后,她也没有置办衣物。后来又有乱兵侵扰,冒襄全家又外出逃难,逃难途中,冒襄一手扶他老妈,一手曳着他大老婆,董小宛跟在后面,没有人扶她,冒襄还吼道:“汝速蹴步,则尾余后,迟不及矣!”让她快点走,可怜小宛“一人颠连趋蹶,仆行里许”。后来冒襄居然推说要把她托付给朋友,想把董小宛丢下不管了,虽然后来冒襄的母亲和妻子都不同意没有这样做,但江湖夜雨读到此处却是十分寒心。
  大乱之中,冒襄又病倒了,当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卷破席,董小宛在他寒冷时就拥抱他,发热烦躁时,她又为他揭被擦澡;痛的时候给他抚摩身体,让冒襄枕着自己的身体睡觉……夜夜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端汤送药,端屎端尿地侍侯冒襄,自己只是每天吃一餐粗砺的饭食。董小宛在没有人的时候就悲伤叹气,但在冒襄面前却温言劝慰,和他说笑话解闷,好让他高兴一点。冒襄病中之人,常急躁,和小宛发脾气(江湖夜雨曰:欠抽),董小宛却逆来顺受,从不顶撞他。就这样过了五个多月,累得董小宛“星靥如蜡,弱骨如柴”。
  当时兵荒马乱,据冒襄回忆说是“城中日杀数十百人,夜半鬼声啾啸,来我破窗前,如蛩如箭……”这种情况下,小宛让冒襄背靠着自己的身体坐着,握紧他的手劝解他,为他打气,并说:“但人生身当此境,奇惨异险,动静备历,苟非金石,鲜不销亡!异日幸生还,当与君敝屣万有,逍遥物外,慎毋忘此际此语!”董小宛可能此时的心中却只有充实和平静,因为她是为爱而活的,她认定了冒襄是她的所爱,她受多少苦也在所不惜,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她反而平静达观,她其实早就是“敝屣万有,逍遥物外”的人,她看重的只是爱,只是冒襄。可是以前的冒襄是不会懂的,可能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董小宛对他的深情,他在董小宛心中的份量,他才知道,只要有小宛在他身边,其他的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就在他明白了这一点后,病也逐渐痊愈时,心力交瘁的董小宛却病倒了。她得到是肺病,据冒襄的《亡妾董小宛哀辞》中写道:“一息数喘,娇喘气幽。香喉粉碎,靡勺不流。火灼水枯,脾虚肺逆。呼吸泉室,神犹姽婳”。可怜小宛,香魂一缕,随风而去。顺治八年闰二月十五日,小宛被葬于冒家南郭别业里的影梅庵旁。冒襄悲痛不已,他说:“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于是他写下万言之多的《影梅庵忆语》,至今读来还是极为感人。
  但是江湖夜雨却总觉得冒襄是对不起董小宛的,冒襄后来又娶了蔡含、金玥两个知书懂画的女子为妾。史料记,康熙十五年(1676年)春,冒襄与好友汪懋麟郊游时,又取出蔡含、金玥所画的图册相赠,以为炫耀。不知此时冒爷心中,小宛安在?古来负心男子甚多,董小宛将此生都付与了他所认定的知己----冒襄,为之早病夭亡,但冒襄却娇妻美妾地活到八十三岁寿终正寝。难道《影梅庵忆语》那薄薄的半册文字就能报答得了董小宛用一生付出的感情吗?
  
    珍珠无价玉无瑕,小字贪看问妾家。寻到白堤呼出见,月明胜雪映梅花。
  
  这是吴梅村写给董小宛的一首诗,董小宛正如一枝虽然瘦弱却耐得住清寒,禀性高洁的梅花。她为情而生,为爱而死,无怨无悔。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1:0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柳如是
  
  秦淮八艳之中,柳如是这个名字,在一般人的耳中并不是很响亮。大概陈圆圆名头最响吧,李香君因为《桃花扇》一剧也有相当高的知名度,董小宛因后人捕风捉影,以为她就是董鄂妃而也有些名气,但这其中才情最高、诗文流传最多、最有个性、故事也最丰富的却应该是柳如是。
  著名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在晚年以全部精力写成《柳如是别传》一书,历时十多年,全书有洋洋八十多万字,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的缘起中说:“披寻钱柳之篇什于残阙毁坏之余,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可见柳如是并非是一个简单的青楼女子,她所涵盖的内容是很多的。不过据说陈先生这本《柳如是别传》考证繁琐,引据广博,非学识极高深者难窥其门径。也幸好如此,不然地话,江湖夜雨岂敢再来胡言乱语?
  柳如是(1618-1664年),有的说本姓杨,初名云或云娟,又名影怜,又名爱。后改姓柳,名隐雯,接着又改名为隐,字蘼芜,号河东君。因《金刚经》中的“如是我闻”一句,改字为如是。也有人说是根据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而改为这个名字的。从这些名字里,我们能感觉到柳如是和《红楼梦》隐约有某些关系。
  有人根据柳如是先姓杨后姓柳,合起来就是“林”字,推断说柳如是就是林黛玉的原型。“桃花”、“潇湘”同是黛玉与柳如是的象征。所以林黛玉的判词中有“玉带林中挂”一句,有些网友据此还争论林黛玉会不会是上吊死的(柳如是最后上吊而死)。《红楼梦》书中,表现黛玉总是面带潮红,鲜艳压倒桃花,并说黛玉之病由此而起。生活中的柳如是,确实是经常艳如桃花,曾有“桃花得气美人中”的诗句,意思是桃花因美人而艳丽。据说柳如是那个时期的妓女为了保持面部鲜艳,经常服用一种类似砒霜药品,服用时间久了,往往引起内脏的病变,而导致吐血;柳如是就是因此而“多愁善病”,在小红楼和绛云楼生活期间都曾经吐过血,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对此有详细阐述。
  但如果就此说柳如是就是林妹妹的原型,也不全对。我们看柳如是的名字里还有“蘼芜”两字,我们知道薛宝钗的雅号就是“蘅芜君”,和“蘼芜”两字实在是惊人的相似。再者唐朝时有五姓十族之说,河东既是柳姓的郡望,也是薛姓的郡望,看来柳如是又有几分宝钗的影子。但再看柳如是初名为影怜,正是“英莲”之谐音,又有香菱的影子。另外她名隐雯,是不是还和晴雯有关?这种种恐怕并非巧合,但本篇就不多说了,留给红学家们打口水仗去吧。不过就柳如是的生平来看,江湖夜雨觉得她的性格是比较刚强执拗的人,倒和尤三姐和探春比较类似。
  柳如是的父亲据说是明朝御医,因为被人诬告而身死。她舅舅收养了她,但后来舅舅死了,被迫流落娼门。当时柳如是才十岁,被当地的名妓徐佛(咦,妓女居然也称为佛)买去做侍婢。明代扬州有一种名曰“养瘦马”的肮脏交易。先是廉价收养穷人家里比较貌美的女孩子,称其为“瘦马”,并据女孩儿的才貌教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以增加其价值。至十四五岁时,就再转手卖给达官贵人或者巨商大贾作妾。所以柳如是被徐佛调教了几年后,就卖给了老色鬼周道登。
  周道登这厮,原来还当过宰相,来历倒是不小,但是人品却不怎么样。崇祯皇帝驭政之后,看周道登尸位素餐,整天庸庸碌碌地,就罢了这厮的官。清人文秉编的《烈皇小识》里记载了明皇崇祯与当时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周道登的一次谈话。崇祯问阁臣们:“近来奏章里多有情面二字,何谓情面?”这时,周道登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谓也。”左右皆匿笑。看来周道登是个有名的滑头,“情面”就“面情”,解释了等于没有解释,简直是“假大空”的代表。如果周道登这厮来主持会议,肯定也是哪种通篇空话废话的家伙。唉,可惜崇祯皇帝脾气虽然暴躁,却只是将周道登免官,依江湖夜雨看,直接将这厮廷杖一百,打死算了。话说周道登回到江南乡里,凭借贪污来的大堆金银,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当时周老头据说都年过花甲了,却还四处寻未成年少女取乐。柳如是就不幸被他买去,作了他的小妾。
  周道登虽然美妾如云,但对年幼聪明的柳如是很是喜欢,周老头常将柳如是“抱置膝上,教以文墨”。周老头虽然是个色鬼,人品也很低下,但毕竟是科第出身,文化知识还是懂点的,柳如是在学识方面肯定也会有点收获。不过周家的众妻妾个个都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看到柳如是得宠,嫉妒得牙根痒痒,于是就诬告她和男仆私通,竟要求将其打杀。结果柳如是虽然没有被打杀,但是却又被卖回娼家。
  柳如是由于姿容美艳,又知书懂诗,聪颖灵慧,所以当时很多的文人名士也对她青眼有加。据说写《五人墓碑记》的张溥,对柳如是也曾一见倾心,两人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才“缱绻相别”。柳如是混迹于风尘之中,所来往的客人当然也不全是张溥这样有档次的人物,一些庸俗宦商也是难以推脱。所以这种卖笑生涯也不是多好过的生活,柳如是自己曾说过:“自悲沦落。堕入平康。每当花晨月夕,侑酒征歌之时,亦不鲜少年郎君、风流学士绸缪缱绻,无尽无休。但事过情移,便如梦幻泡影,故觉味同嚼蜡,情似春蚕。”柳如是厌倦了青楼中的庸俗无聊的强颜欢笑,她决心找个如意郎君来从良。
  和董小宛她们不大一样的是,柳如是一开始的定位就比较高,要求的条件也比较高,她一开始不甘心做妾,想找个未娶妻室的少年公子。于是她相中了一个叫宋辕文的书生,柳如是为了试他是否真心,还耍弄了这个男生一回。《柳如是别传》中是这样写的:“如之约泊舟白龙潭相会。辕文蚤赴约,如之未起,令人传语:‘宋郎且勿登舟,郎果有情者,当跃入水俟之。’宋即赴水。时天寒,如之急令槁师持之,挟入床上,拥怀中煦妪之。由是情好,遂密。”意思是柳如是约人家在白龙潭那儿相会,宋辕文早早就去了,比张良找扔鞋老头的劲头大多了,当时柳如是还在船里没有起床哪,她让人带话让宋辕文别上船,如果真有情谊就跳到水里等她,结果宋辕文为了爱情啥也不顾,“扑通”一下就跳进冰冷的河里面,柳如是一见这男生还真傻得可爱,马上让船工们救起来,拉到床上,用自己的身体暖他。
  不过宋辕文虽然为了柳如是命也不顾,但是柳如是想成为他名媒正娶的妻室却是障碍重重,难于上青天。宋当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经济来源都要依靠家里,宋母因为他爱上一个妓女,勃然大怒,让他罚跪,更别提娶柳如是进门了。宋辕文辩解说柳如是并没有索要很多的钱财,其母更加恼怒,说:“财算什么,她不要钱,却要你的命。”当时,松江知府方岳贡下令扫黄打非,清理流娼。柳如是正是被清理的对象,于是柳如是找来宋辕文,和他摊牌。宋辕文硬着头皮来到柳如是的家里,只见柳如是当时桌子上放了一张琴,这倒罢了,旁边却还有一把光芒四射的倭刀,也就是日本武士刀。柳如是问他想怎么办,宋辕文哆嗦了半天,嗫嚅着说:“姑避其锋”,柳如是听了大怒,说:“别人说这样也就罢了,你居然也说这样的话,那我们今天就一刀两断!”,说完拿起那把武士刀一刀把那张名贵的琴砍成两半,琴弦根根断绝,铮然有声。宋辕文一看这阵势,吓得抱头鼠窜。看了这段故事,江湖夜雨觉得柳如是的性格确实和董小宛等不大一样,比较刚硬,宋辕文一时不能答应,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柳如是就拿刀动杖,这种情景有点类似于尤三姐。不过柳如是并不像尤三姐那样傻,一下子就自己抹了脖子。 
  柳如是虽然遭到挫折,但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美眉,所以后来她就调整了目标,转而追求陈子龙。这陈子龙字卧子,他的名气比宋辕文要大得多,陈子龙是当时文坛和“几社”的领袖人物,像我们知道的少年英雄夏完淳就从师于他,当然他也十分傲气。柳如是平时喜欢“幅巾弓鞋,著男子服”,给这些文人名士写信时,常自称为“弟”,近代王国维曾惊叹于柳如是这种放诞之为,还写诗夸道:““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 但当时她给陈子龙写信时也自称为“弟”时,陈却不高兴,没有答理她。据说柳如是“登门詈陈曰:‘风尘中不辨物色,何足为天下名士?’”说来柳美眉的脾气也真够大的。不过后来陈子龙倒是比较欣赏她的才学,柳如是有部文集叫《戊寅草》,陈子龙曾为其做序,夸她是:“柳子之诗,抑何其凌清而瞯远,宏达而微恣欤?夫柳子非有雄玅窅丽之观,修灵浩荡之事,可以发其超旷冥搜之好者也……柳子遂一起青琐之中,不谋而与我辈之诗,竟深有合者,是岂非难哉?是岂非难哉?”对柳如是的诗才给予了充分的赞扬,要知道陈子龙在当时可是文坛的大腕啊。
  陈子龙和柳如是并没有正式婚娶,甚至连妾的地位也没有留给柳美眉。但是他们有过一段同居的生活,据说在崇祯八年(1635年)陈子龙背着家里人,在松江外一座名叫南楼的小红楼里,和柳如是同居了。柳如是将此楼称之为鸳鸯楼,把这段时间写的词集命名为《鸳鸯楼词》,此时他们形影不离,犹如伉俪一般出入。陈子龙曾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绝句《春日早起》:“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有人认为《红楼梦》书名从此处而来。但是,好景不长,陈子龙的母亲高氏令他的正妻张氏率家人大闹鸳鸯楼,将柳二奶打了出去。柳如是很是伤心,作了一篇《别赋》辞别了她心爱的陈子龙。她在赋中痛苦地说:“悲夫同在百年之内,共为幽怨之人。事有参商,势有难易。虽知己而必别,纵暂别其必深。冀白首而同归,愿心志之固贞。遮乎延平之剑,有时而合。平原之簪,永永其不失矣!”柳如是对陈子龙还是很有感情的,后来陈子龙抗清失败而死,柳如是也是伤心欲绝。
  经历了两次失败了,柳美眉算是想清楚了,自己身堕风尘,想挑一个样样都好的如意郎君是不现实的。于是她将年龄条件放宽,就瞄准了当时的文坛元老,有“东林领袖”、“当今李杜”、“江南文宗”等一大堆头衔的钱谦益。钱谦益原来也和柳如是同游过西湖,对柳如是印象不错。柳如是既然确定了目标,当下就主动寻访,据说当时她又穿上男人的衣服去拜访钱谦益,钱谦益开始没有认出来竟然是柳美眉,后来想起来后,自是大喜。柳如是当时写了首诗给钱谦益:
  
    声名真是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淡黯,千行墨妙破冥蒙。
    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这首诗里有好多典故,不一一解释了,反正都是夸钱老头的。钱老头见他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了,居然还有这样漂亮的美眉青睐于他,不禁喜上白眉梢,当即回诗说:“老大聊为秉烛游,青春浑似在红楼。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生平百岁忧”。钱谦益兴奋之下,邀集亲友一起给柳如是接风洗尘,很是隆重,柳如是想必是很满意的。
  钱钟书好像说过:老男人动情就像老房子着火,更没有救。这时候钱谦益这座“老房子”一碰上柳美眉火辣的眼神,顿时不可收拾。钱老头财力雄厚,比之宋、陈二人强多了,崇祯七年(一六三四)温体仁指使张汉儒揭发有钱谦益居乡不法四十款罪状,说他有上百个奴婢,夺人田宅妻女,把持官府,操纵考试词讼,其实是个大恶霸地主。另外钱谦益还经营出洋兴贩,获利巨万。当然这些事都是他的政敌所攻击,并不一定都是实情,但钱谦益的能量在江南是很大的,当无疑问。像董小宛从良于冒襄时,好多麻烦事就是钱老头摆平的。所以钱老头马上决定特地为如是建一座新居,题为“我闻室”(取佛经中“如是我闻”一词)。据说十日内就完工了,看来老钱财力既厚,心情又切。室中家具用具自然也置办齐全,都是崭新,让柳如是搬进去居住。柳如是喜不自胜,说道:“吾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不嫁。”钱老头也大喜过望。曰:“今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者乎?吾非能诗如柳如是者不娶。”郎情妾意,却也融洽之极。但此时,柳如是对钱谦益能否正式娶她过门,还是有所疑虑的,于是她作了这样一首诗:
  
                      春日我闻室作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老钱这时候如同热恋中的年轻人一样,对柳如是关心倍至,看了柳诗后,抓紧写了首和诗为之释疑,并且加紧开始准备两人的婚礼。
  崇祯十四年六月,钱谦益“礼同正嫡”来迎娶柳如是,他大摆排场,扎设一只大彩船,以正妻礼仪娶柳如是为如夫人。当时钱谦益已是六十岁,柳如是才二十四岁。我们看现在杨振宁娶翁帆,网上拍砖的还大有人在,在明朝当时钱谦益的名气也是很大的,而且娶的是个风尘女子,所以当时也是有很多人向彩船乱砸石头砖瓦臭鸡蛋之类的东东。当时“于是琴川绅士沸焉腾议,至有掷砖彩缢,投砾香车者。牧翁吮毫濡墨,笑对镜台,赋催妆诗自若。”当时钱谦益看来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早豁出脸面去了,所以他“笑对镜台,赋催妆诗自若”,对于写诗来说,对老钱倒是家常便饭,晚上不一会儿就写了四首《合欢诗》。诗中无非是什么“地久天长”、“鸾歌凤舞”之类的话,殊无可观,这里就不录了。其实依江湖夜雨看,前人的“一树梨花压海棠”一句足以盖之。
  柳如是嫁了钱谦益后,钱谦益又给她盖了一座“绛云楼”(《红楼梦》中有个绛云轩,红学家们又有说嘴的了。),钮琇《觚剩·河东君》中记载:“柳归虞山,宗伯目为绛云仙姥下降。仙好楼居,乃枕峰依堞,于半野堂后构楼五楹,穷丹碧之丽,扁曰‘绛云’。大江以南,藏书之家,无富于钱。”柳如是在钱谦益眼中是“绛云仙姥”,所以盖了这个高楼给她住,同时这又是个藏书楼。柳如是聪颖仔细,对某书放在某处记得十分清楚,有人称之为“如李易安在赵德卿家故事”,用李清照记古书的故事来比喻她。只可惜钱老头早生了三十多年。
  这段日子,柳如是可能过得还算不错,她和钱谦益“争先石鼎搜联句,薄暮银灯算劫棋”,诗文相酬,琴棋相娱,他们录有《东山酬唱集》。钱谦益正在编有一本《列朝诗集》,柳如是就全力帮助他完成这一工作,诗集的编撰比以前顺利快捷得多。诗集中有一卷名为“香奁”,收集的是明代女才子的文学作品。柳如是对这一卷情有独钟,这卷基本就是全由她完成的,她不在《香奁集》中,柳如是对这些女诗人的评价有理有据,入情入理,十分公允、精到。像我们前几篇中的薛素素和马湘兰等的事情都是引用《列朝诗集》,这都应该归功于柳如是,才记载下来这样宝贵的资料。
  钱谦益对于柳如是应该算是不错的,可能老丈夫对于小妻子往往都会比较宠吧,钱还经常有时让柳如是帮他应酬客人,和朋友介绍时,也夸柳是自己的“高弟”,“良记室”,俨然是钱谦益的全权代理人。柳如是不像董小宛一样小心翼翼地当个小妾,她依旧狂放不羁,有时和钱谦益的一班朋友比酒作乐,往往酩酊大醉,所谓“咳吐千钟倒玉舟”,倒有太白遗风(董小宛虽名白,字青莲,却无此等作为),实无闺阁风范,不改风尘本色。钱谦益居然毫不介意,反而称赞她“佳人那得兼才子,艺苑蓬山第一流”。钱谦益常戏称柳如是为“柳儒士”,还写了《有美》一长诗,共一百韵,夸柳如是是“芍药翻风舞,芙蓉出水鲜”,当然最广为人知的还是钱柳之间的那句对话,钱谦益对柳如是开玩笑说:“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柳如是当时答道:“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顾公燮《消夏闲记》)。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柳如是和老钱的关系确实亲密得很,老钱白发黑肉,虽是事实,但如果两人关系不是亲密无间,柳如是的地位是个凡事战战兢兢的小妾,虽在闺房之中,床榻缠绵之际,她也就不敢直言“白个头发乌个肉”。当然,面对白发黑肉的钱老头,柳如是的内心中应该还是有一些隐隐的不满的。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于京都煤山(今景山),明亡。四月,清兵入关,进占北京。五月十五日,明福王朱由崧即位于南京,改年号为弘光。这个福王是那个老福王大肥猪朱常洵之子,李自成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2月攻破洛阳,把这位重达三百六十多斤的大胖子福王逮住,当猪宰了,伴上鹿肉一起煮,号称“福禄宴”。朱由崧跑了出来,仍称为福王。后来被马士英和阮大铖这两位*臣看中,拥戴为帝。但这家伙和他老爹一样,也是蠢猪一样的家伙,据说有“不孝、虐下、干预有司、不知书、贪、淫、酗酒七不可立”,简直是七毒俱全。南明这套班子自然也是乌烟瘴气,虾兵蟹将济济一堂,各有各的小算盘。
  钱老头一向是见风使舵的人,所以抓紧来巴结南明的权贵,他带了柳如是前去宴请权臣阮大铖。《南明野史·卷上安宗皇帝纪》记载:“(钱谦益)乃出其妾柳氏为阮奉酒。阮赠一珠冠,值千金。谦益命柳姬谢,且移席近阮。闻者绝倒。”可想而知,柳如是当时使出风月场中的“公关”手段,将姓阮的迷惑得神魂颠倒,于是钱老头在南明混了个礼部尚书的职位。但是柳如是这样做,似乎也有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听钱老头的摆布的,柳如是据说当时“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昭君出塞状”,她是有政治上的抱负的,可能想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为挽救当时的国难出一份力。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久南明被清兵所灭,清兵占领了南京后。柳如是坚决刚毅的态度所证明的。柳如是见大势已去,汉家衣冠已难恢复,就劝钱谦益以身殉国,钱老头佯为应允,乘船到了秦淮河上,声言欲效法屈原,投水自尽。但钱谦益用手探了探湖水,对柳如是说:“冷极奈何?”呵呵,钱老头可能怕得感冒啊,柳如是见此情景气愤极了,就想自己投入水中,但钱老头坚持抱住她,没有死成。钱老头自杀嫌水冷的故事遂成千古笑谈。
  钱老头就算不死,如果像当时的众多文人一样坚持不做清朝的官也能让人原谅。但钱老头却又趋炎附势,率先当了汉*。清·史惇《恸余杂记》载:“豫王(多铎)下江南,下令剃头,众皆汹汹。钱牧斋忽曰:‘头皮痒甚。’遽起。人犹谓其篦头也。须臾,刚髡辫而入矣。”钱汉*之丑态真令人作呕。以钱谦益为首的朝臣剃了头发,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王多铎行四拜礼,二十余万军马解甲受降。钱汉*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毋须再烦兵锋大举。”果然,南京城里并没有出现扬州十日那样的大屠杀,钱汉*就恬不知耻地自认为保全了一方百姓。看了这些,我觉得钱汉*倒和汪伪汉*周作人之类有点类似之处,事隔三百多年,周作人等汪伪汉*也是以“抗日必亡”,增加无谓牺牲为由美化粉饰自己投敌的行径。
  别看柳如是对于阮大铖什么的倒能屈身逢迎,但在民族大义上却丝毫不含糊。她对钱汉*的行为深恶痛绝,当钱汉*要到北京授职时,其他降臣都举家北上,像同样的是秦淮八艳的顾媚,就随她当时也成了汉*的老公进京,还弄了个一品诰命夫人当。但柳如是坚决不和钱汉*一同进京,给钱汉*送行的时候,她穿了全身红色的衣服(表示不忘朱明),引起很多人的惊讶感慨,说:“柳君亦丈夫哉!”而且在钱汉*走后,柳如是更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来表达对钱汉*的愤慨。她公然大搞婚外情,和别的男子亲热,让钱汉*没有戴上满清给他的红顶子前就先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再说钱汉*,到了北京,清廷其实并不看重这些降臣叛将们,尤其钱汉*这样玩笔杆子的家伙,于是只授了他一个礼部侍郎的小官。钱汉*枉作小人,也是愧悔交作。不久就托病回家。钱谦益辞职回家后,钱谦益的儿子向他告发柳如是“与人通*”的行为,钱汉*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不仅没责备如是,反而怒骂其子,说“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乃以不能守身责一女子耶?”是啊,钱汉*之没脸没皮在先,柳如是只不过以此来表达她对钱汉*的失望罢了。据说自从以后,柳如是对钱谦益的感情一落千丈,经常嘲笑他。有次钱老头游山,见到一处泉水极清,就想洗洗脚,柳如是就冷笑道:“此沟渠水,岂秦淮河耶?”钱汉*顿时满脸如紫猪肝状。钱谦益晚年不得意,叹气说:“要死啦,要死啦!”柳如是就怒叱道:“你不死在乙酉年(明亡时),死在现在,不晚了吗?”
  在柳如是不断地讽刺中,钱谦益也略有点良心发现,也曾做过一些反清复明的事情。所以在顺治五年,受到牵连,被总督衙门捕入了大牢。柳如是不顾当时产后卧病在床,冒死上书总督府,要求代夫受刑。一方面带了大把的金钱四处打点行贿,中国的事情历来是有钱好办事,看来还是金钱起作用,受了四十天牢狱之苦的钱谦益无惊无险地度过了劫难。钱出狱后,对柳如是更加敬爱,对柳如是全力营救他脱险很是感激,说:“恸哭临江无孝子,徒行赴难有贤妻。”不顾他原配的妻子尚在,公然称柳如是为妻,这在那个妻和妾地位大不相同的时代是很罕见的。
  可惜,钱老头年事已老,康熙三年(1664年),钱谦益病逝。终年八十五岁。钱汉*虽率先投敌,但后来满酋乾隆却不卖他的帐,说:“钱谦益本一有才无行之人,在前明时身跻膴仕;及本朝定鼎之初,率先投顺,洊陟列卿。大节有亏,实不足齿于人类……”将之列入贰臣传,这是后话。
  此时柳如是已四十七岁,和钱谦益生有一子一女。柳如是嫁到钱家时,钱谦益的正室陈夫人还在,另外还有几房侍妾。但二十多年中,钱家的经济大权一直是掌握在柳如是的手中,这在钱氏家族中人看来实在不可容忍。钱谦益一死,攘夺家产的斗争必然爆发,这就是所谓“钱氏家变”。钱家人聚众大闹,他们欺负柳如是的女儿和儿子幼小,当着柳如是的面百般叫骂,拷打管家,抢去银器古玩和地契,并一再登门要银。钱家恶棍们狂嚣:“我奉族贵命,立索柳氏银三千两,有则生,无则死!”结果柳如是冷静地让这些家伙们:“稍静片刻,容我开帐。”然后登楼立下遗嘱,从容上吊自杀。得知此事后,钱家恶棍们吓得“弃帽逃窜”,后来因家主新丧,迫死主母而获罪。虽然也有的说法是,钱家人四处行贿,后来恶棍们都予以轻判,但柳如是子女财产因此得到保全,当无疑问。
  对于柳如是最后的自尽,有人说成是为钱谦益殉节固然不对,但如果说纯粹是由钱家人逼死的也未必就是全部情况。柳如是是个性格刚强,久经世面的女子,从她四处打点营救钱谦益出狱就可以看出来。如果她只是想对付钱家人,她恐怕有的是办法。她完全可以行贿官府,让官府弹压一下钱家人。柳如是应该是一个渴望在政治上有作为的美眉,从她的表现中可以看出来,她绝对不是个甘于当个家庭妇女就罢休的女人。也许她的死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生无可恋:她爱的人死了,爱她的人也死了;最重要的是,她看不到有任何复国的希望,所以她的心也死了。 而以此让钱家人获罪伏法其实就是顺便玩的一出“死诸葛吓走活司马”的游戏吧。我觉得正像《倚天屠龙记》上的殷素素自杀将死,还不忘把少林方丈叫过来,假意将屠龙刀的秘密告诉了他,从而使少林寺几十年不得清静一样,柳如是一样的狡黠如此,至死不变。
  柳如是没有和钱谦益葬在一起,钱谦益是和他的正妻埋在一块的,不过江湖夜雨觉得这也不算是一种遗憾,柳如是恐怕泉下有知,也不会以此为憾,她不应该只属于那个做过汉*的钱谦益。
  柳如是的才学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也许是沾了老公钱老头的光,柳如是的诗文保存的最多,有《戊寅草》、《湖上草》、《尺牍》等众多的作品。写得质量也是相当好,江湖夜雨选几首最喜欢的和大家分享:
  
                     杨花
  
    轻风淡丽绣帘垂,婀娜帘开花亦随。春草先笼红芍药,雕栏多分白棠梨。
    黄鹂梦化原无晓,杜宇声消不上枝。杨柳杨花皆可恨,相思无奈雨丝丝。
  
  很是清丽可爱,虽然不免有些堆砌软靡,但宋诗以后多半如此,如是此诗,当属佳作。个人感觉,柳如是的词作得比诗好:
  
                    金明池·寒柳
  
     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迷离,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舫,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春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郁达夫先生说柳如是的诗词堪称“秦淮八艳”之首,当非虚言。国学大师陈寅恪读过她的诗词,说自己亦有“瞠目结舌”之感,陈先生尤其喜欢上面这首《金明池·寒柳》。江湖夜雨也觉得很不错,还很喜欢她这一首词:
  
                     踏莎行·寄书
  
    花痕月片,愁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
    半帘灯焰,还如梦里,消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缘他小梦难寻你。
  
  这首词不少句子全系口语,结构精巧,颇有易安风味,实在不错。柳如是还有《梦江南》十首,也写得很好。钱老头虽称为“文坛领袖”,当时的作协主席,也没有见他做过这样好的词。柳如是还有《男洛神赋》这样古灵精怪的东东,很是好玩。也反映出她的思路之新颖。
  柳如是的字写得相当好,她喜欢当时大书法家董其昌的字画,就临摹多年,以致能以假乱真。她画也是很出色,虽然流传下来的比较少,但是故宫博物院藏有她的《月堤烟柳图》,此图作于癸未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是刚和钱谦益结婚不久,幅上有钱谦益跋:“寒食日偕河东君至山庄,于时细柳笼烟,小桃初放,月堤景物殊有意趣,河东君顾而乐之,遂索纸笔坐花信楼中图此寄兴。”据说故宫藏品定级是很严格的,一般元代前的不论好坏,一律一级,元代后则分为一、二、三级。现藏的女性画家的作品故宫有300多件,但一级品只有管道升的《墨竹图》和柳如是的这个《月堤烟柳图》。由此可见,柳如是在绘画上的成就。
  总体来看,柳如是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子,不拘名教礼法,心高气傲。却又于民族大义看得极重,相比之下,钱谦益等文坛领袖,知识精英们到了国难之时却变成一付奴才脸,竟不如曾身为妓女的柳如是有几分傲骨。这正是人们所叹息,所感慨的。这可能也是陈先生倾晚年之力研究柳如是的原因吧。陈先生曾为柳如是写过一首诗,就以此作结吧:
  
   高楼冥想独徘徊,歌哭无端纸一堆。天壤久销奇女气,江关谁省暮年哀。
   残编点滴残山泪,绝命从容绝代才。留得秋潭仙侣曲,人间遗恨终难裁。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1: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湘江竹上痕无限----陈端生
  
  明清两代,由于时代离我们今天比较近,而且刻板印刷也逐渐普及,所以有诗文著作流传的美眉相当多。像明末的叶小鸾、黄媛介、方维仪、李因等等,清朝单说袁枚收的随园女弟子如席佩兰、孙云凤、孙云鹤、廖云锦这类的就数不胜数,所以江湖夜雨只好优中选优,只介绍几个最为有影响力的才女。
  那天,有朋友得知我正在写才女,就问“可写了女状元孟丽君吗?”呵呵,孟丽君如果真有其人,自是千古罕见的超级“才女”,但可惜她是文艺创作中虚构的人物。江湖夜雨这篇东西既不戏说,更不写历史上不存在的人物。不过他这一问倒提醒我记起了孟丽君故事的作者--才女陈端生。很令人遗憾的是,有好多人对于孟丽君这个小说戏剧中的才女耳熟能详,但是对于真正的才女--作者陈端生却十分陌生。所以江湖夜雨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不被人知的才女。
  陈端生(1751-1796年),杭州人,是当时名人陈句山(1701—1771)的长孙女。她除了《再生缘》之外,还著有《绘影阁诗集》,可惜失传。她的妹妹陈长生也是才女,是袁枚所称赏的女弟子之一。
  孟丽君这一形象就来源于她所创作的长篇弹词小说《再生缘》。《再生缘》的原本由于是弹词这一形式,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它的普及。但是《再生缘》在文学上地位是相当高的,曾有人称之为“南缘北梦”,这有点类似于“南慕容,北乔峰”,是说南方以《再生缘》最佳(陈端生为杭州人),北方以《红楼梦》为首。而且《再生缘》在思想上也很有值得称道之处,在那个女性受到压制的时代,孟丽君这种艺术形象是有很宝贵的思想价值的。不过可惜的是,和《红楼梦》一样,《再生缘》也是一本没有完成的作品,其中原因我们后面会说到。
  上一篇说过,陈寅恪先生晚年曾倾十多年精力,专门写了《柳如是别传》一书。而还是陈先生,也对《再生缘》十分重视,写了近80页的长篇论文《论〈再生缘〉》,对前后两茬作者的生平勾沉索隐,使我们对陈才女的生平和经历清楚了不少。与《柳如是别传》一样,陈先生论文艰深难懂,好在如此,江湖夜雨才有胆子卖弄一下,和大家聊一聊。
  陈端生母亲汪氏是曾任云南府和大理知府的汪上堉之女。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子,对陈端生的教育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陈端生将《再生缘》故事起点放在云南,这应该是受她母亲的影响吧。陈端生只有一个妹妹相伴,她写《再生缘》的初衷,就是给母亲和妹妹两个人看的。根本没有想到出版赚稿费,也没有想到流传千古什么的。说来江湖夜雨也办过这样的事,当时是上高中时,就学着《三国演义》中什么于吉、左慈之类的神怪故事,写出文言文的鬼怪故事吓唬家里的人。但都是游戏文字,不成气候。而陈端生这一部巨作,却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名作而不朽,可见陈美眉的才气着实不凡。
  陈美眉的《再生缘》,写法比较独特,凡在每一卷的开始和结尾,陈才女都写出了自己的身边情况和时令物候,因而明确地保留下了作者写作的年月。这种特点,倒近似我们在网上的博客日志,给我们研究她的创作历程带来不少方便。《再生缘》前十六卷是在陈端生十八、九岁时写的,那时她还在闺中当姑娘家。动笔之时乾隆三十三年(1768)的秋天开始写的:
        
   闺帷无事小窗前,秋夜初寒转未眠。灯影斜摇书案侧,雨声频滴曲栏边。
   闲拈新思难成句,略捡微词可作篇。今夜安闲权自适,聊将彩笔写良缘。
  
  这是《再生缘》开篇所述,说明了写作的季节,写到第二年的二月初五(农历,下同),完成了前三卷。那时她才满十八岁,写作地点是在北京的外廊营(据说位于现在北京大栅栏地区的中西部)。唉,要是现在的美眉,可能正累得昏天暗地,准备应付高考哪,哪有闲情逸致来写小说玩?所以当古代美眉也有好处啊,神往中……(什么,要缠足?怕怕……)
  第二年二月初七日又开始写,写到五月二十七日,又在北京完成了四、五、六、七、八共五卷。据说一卷大约有四万多字,五卷就二十万字之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写了这么多,速度相当惊人。要知道那时候,都是用毛笔写,要砚墨,写起来也比较麻烦,这个速度是令人惊叹的,可想陈端生的勤奋。陈端生创作时完全是没有丝毫的功利思想的,虽然写得很辛苦,但她觉得却乐在其中,陈端生写道: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1: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丁香空结雨中愁--顾太清
  
  清朝一代,满人虽然强令汉人剃发易服,但是对汉人的文化却也自觉不自觉地学习。满人中也有不少作诗填词还比较出色的,有“八旗论词,有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这样的说法。就是说满人中男人作词最好的当属纳兰性德,又名纳兰容若,而女子中作词最好的就应该是顾太清了。确实顾太清在满族女子中,应该算是最为出众的一个。
  顾太清(1799-1876)名春,字梅仙,号太清,又号云槎外史。原姓西林觉罗,满洲镶蓝旗人,内大臣鄂尔泰的曾孙女,因其祖父鄂昌受文字狱牵连被赐自尽,所以她一出世就成了“罪人之后”,以致流落他乡。据说被一姓顾的奴仆所收养,遂改为姓顾。相传她在江南苏州长大,学得一身琴棋书画诗书歌赋的本领,加上她的天生丽质、姿容清雅,当时就成了当地的有名的美人。(顾太清婚前的经历颇为扑朔迷离,有人考证说她在东北长大,有的甚至说她曾当过歌妓,但她幼年的生活不是很好就肯定的,她自己的诗中有“那堪更忆儿时候”之句,表明她幼年曾有坎坷辛酸的经历,但她本人好像讳言幼年事。)
  据说这时候乾隆第五子荣纯亲王永琪(呵,《还珠格格》上苏有朋演的那个吧?)之孙,荣恪郡王绵亿(《还珠格格3》上知画生的?)之子——贝勒奕绘来到江南散心。他来到江南一是游山玩水,二是寻芳猎艳,有人就介绍他和顾春认识了。奕绘一看,顾春长得美若天仙,才华又是一等一的出众,而且还是满人血统,不禁如获至宝,于是决定纳她为侧福晋(妾),携她一同返回了京城。
  为了避讳顾春是罪人之后的身份,报宗人府(管理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的机构,好像是皇家的“人事局”)时也写为“顾”姓。婚后顾春因奕绘字子章,号太素,所以就自己改名为字子春,号太清,自署太清春、西林春,故而后世都称她为顾太清。 看来顾太清也挺会巴结老公的,利用改名来取悦老公,江湖夜雨倒不记得以前有人这样做过,看来是顾太清的一项发明。所以奕绘对她也是十分宠爱,奕绘正室妙华夫人死了后,奕绘也没有再娶别的姬妾,只爱顾太清一人,有“九年占尽专房宠”之称,奕绘在诗词文学上也不是门外汉,他学过拉丁文、善书法,工诗词,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奕绘是袭爵的王爷,自然衣食无忧,他和顾太清城西太平湖畔的王府里,日夕酬唱,吟风弄月,宴请文友,悠游林泉,到是过得十分惬意。 徐珂 《近词丛话》中说“太清尝与贝勒雪中并辔游西山,作内家妆束,披红斗篷,于马上拨铁琵琶,手洁白如玉,见者咸谓为王嫱重生也”。看来当时顾太清在京城里也是很出风头的。
  顾太清和奕绘的关系据说是非常亲密融洽的,但是和李清照、赵明诚那一对佳侣比起来,江湖夜雨觉得却远远不如,就是和管道升、赵孟頫比也未必强。虽然在现存资料中似乎找不到他们关系不和谐的事例,但是顾太清的改名字以换取奕绘的欢心,多少有逢迎的意思在其中,总感觉他们两人不会是完全平等的夫妻关系,他们表面上貌似合美的关系其实是顾太清一直在使尽浑身解数取得奕绘的欢心罢了。顾太清在诗中也常对奕绘恭恭敬敬地,如《鹧鸪天》题记中写道:“冬夜,听夫子论道,不觉漏三商矣,盆中残梅香发,有悟赋此。”,从没有见到过顾太清有对奕绘轻松调笑的词句,这也难怪,奕绘是王爷,顾太清只是妾的身份,她也是不得已的。\n  但总体来说,顾太清和奕绘生活的这段时间应该是非常快乐的,他们住在北京太平湖的荣恪郡王府邸(据说在北京西城区新文化街(石驸马大街)的西边)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郊区永定河以西、大房山之东的南谷。奕绘在南谷修建了很多别墅,如大安山堂、霏云馆、清风阁、红叶庵、大槐宫、平安精舍等,这时候的顾太清应该是一生中最快乐的。
  奕绘也喜欢宴乐,经常有文人清客之类来他的王府做客,顾太清也和他们结识,甚至口占唱和一些诗文。但这在日后却给顾太清惹来一件大麻烦。奕绘四十岁时,突然病逝。顾太清当然十分悲痛,她和奕绘同岁,虽然生有儿女,但是奕绘的死对她来说也是打击很大。她在诗中说“几欲殉泉下,此身不可轻,贱妾岂自惜,为君教儿成”,表示要为奕绘抚养孩子而不能以身殉情。这段时间她确实深居简出,有空也只是重读整理奕绘的诗稿而已。
  如此过了二年多,也许是太寂寞了,顾太清又开始与京中文人的诗词交往。这却引发一个非常有名的事件,后人称之为“丁香花案”。事情是这样的,清朝著名诗人龚自珍经常出入于王府,顾太清守寡后他还经常上门,这也罢了,但是他写有一首这样的诗:
  
              己亥杂诗
  
     空山徒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大家可能在中学语文课本中也学过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中的那首“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但知道这首的恐怕就不多了。 龚自珍的《己亥杂诗》确实杂得可以,既有铿锵有力的爱国诗篇,也有这种惹上风流官司的暧昧诗篇。
  这首诗后面有还有一句小注:“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太平湖畔距贝勒王府不远外就有一片茂密的丁香树,龚自珍常留连其间,所以写了这首诗,这也罢了,但诗中提到的“缟衣人”是谁呢?人们一想就想到顾太清,因为她住在“朱邸”王府中,又常着一身白衣裙,她与龚自珍是诗友,龚氏写成这首“情诗”给她还有错吗?而且龚自珍在写了这首“已亥杂诗”后不久,又写了一阕记梦的“桂殿秋”的词:
  
   明月外,净红尘,蓬莱幽谧四无邻;九霄一脉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
   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钟;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扉几万重。
    
  人们读完这首词后,又两眼放光,编排说是找到了龚和顾太清幽会的证据,说这首词正是写二人私会偷欢。 清朝时的人对于男女之防,已经是变态般的严谨,而且对于男女关系方面的事情,也传得非常快,想象地越来越离谱。正如鲁迅所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于是人们沸沸扬扬,都传着顾太清的绯闻。这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龚自珍也在京城里呆不下去了,只好拉着一车破书,离开了京城,但不久就暴卒。据说被奕绘之子载钧派杀手下毒毒死。这就是所谓的“丁香花疑案”。 
  当时是奕绘和妙华夫人所生的儿子载钧承袭了爵位,他可能正看顾太清不顺眼呐,就借此事鼓动他奶奶也就是顾太清的婆婆下令将顾太清母子驱出了王府,顾太清带着儿女在西城养马营购买了一处房子(辟才胡同以西的旧城墙附近),靠变卖金银手饰度日。
  对于“丁香花疑案”,江湖夜雨的看法是龚自珍应该是对顾太清有情,说起这龚自珍来,也是个狂狷之士,很有性格的人。龚自珍不服气当时科举答卷时都必须写四平八稳、端端正正的“馆阁体”。以他的才气,学写这种字体自是轻易得很,但他却坚决不写他不喜欢的这种字,结果头榜功名自是没有他的份。龚自珍心中不服,就别出心裁,干脆让家里女眷乃到小丫头都日日临写“馆阁体”的正楷书法。当有人说到某某翰林如何如何,他就立即嗤之以鼻,拿出家中女眷写的字帖说:“如今的翰林算什么?我家的女人们,都写得一手馆阁体。”龚自珍眼高过顶,据况周颐《餐樱庑随笔》记载,他竟大骂其叔叔(文理)不通,骂自己父亲只半通而已。他二十六岁时曾写了本集子,称为《伫泣亭文》,送给当时的一位学者王芑孙看。王芑孙看了大跌眼镜,因为书中几乎全是激愤之语,是他这样“规规矩矩做人”的老儒不敢想像的,于是这王老儒边看边摇头,给龚自珍批道:“……至于诗中伤时之语,骂坐之言,涉目皆是,此大不可也。”龚自珍的性格是不喜欢被束缚的,从他的《病梅馆记》就可以看出来,所以他对于世俗的礼法是不会顾忌的,他对才貌双全的顾太清有爱慕之情也是很自然的。那顾太清是不是也和龚自珍有意呢?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吧。顾太清的老公奕绘死后,感情上应该是十分寂寞的,有人说顾太清写下的“冷暖相摧,气候无准,向来北方此二种(花)都不能同时…”等句子就是因龚自珍而发的,但江湖夜雨觉得顾太清对龚自珍可能只是一些好感罢了,从顾太清的生平作为和诗文来看,她的性格还是比较规矩守旧的,她可能对龚自珍有一些朦胧的好感,但不可能真的和龚自珍有什么“*情”,这是江湖夜雨的看法。
  不过,在礼教大防变态般的严厉的清时,顾太清的这个“绯闻”就足以让载钧抓到把柄,将之赶出王府了。顾太清过了十几年相对贫穷的生活,却也不怒不怨,她说:“一番磨炼一重关,悟到无生心自闲”。顾太清最后终于迎来了转机,当顾太清59岁时,载钧一病呜呼,这个心胸狭窄之人竟然没有一个儿子,所以就只好由载钊(顾太清所生)的长子溥楣继嗣,袭镇国公,顾太清自然风风光光地又回到王府。顾太清晚年身体多病,双目失明,但始终不废吟咏。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十一月初三日,顾太清病逝,享年79岁。葬于房山之荣府南谷别墅,在今北京市房山区之上万村附近,不知坟墓是否还有。
  顾太清一生写作比较勤奋,而且她是王妃,有丰富的财力来刊行自己的诗集,所以她的诗词现存数量很多,人们谈论起来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但是江湖夜雨一直对顾太清的诗词不是很喜欢,有人说她是“李清照之后中国第二位伟大的女诗人”,未免言过其实,就算是在清代,江湖夜雨也更喜欢和她同时代的吴藻的词。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可能有人不同意,算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观顾太清为人,是相当守旧的,当然这和她作王妃的身份有关。顾太清虽然和当时的一些才女如沈宝善、石珊枝、李纫兰等多有交往,但是她也有高人一等的观念。曾收吴藻为其女弟子的江南名人陈文述,也学袁枚收了一大批吟诗作对的女弟子。他曾编了一本美眉作的诗集,取名《兰因集》。为了抬高《兰因集》的声望,他委托和顾太清有过交往的才女汪允庄,千里迢迢地来到北京,向顾太清求一首诗,说了一大篇顾太清可谓是闺秀文坛之首,其诗收入诗集中将为诗集增色之类的客气话,但顾太清却一口回绝。究其原因,还是说顾太清自识高人一等,从内心中就瞧不起这些民间女子。后来《兰因集》刊行后,陈文述特意托人送了两本给顾太清。顾太清见书中收有她的一首“春明新咏”诗,就十分恼怒,写了这样一首诗来骂陈文述:
     
     含沙小技大冷成,野鹜安知澡雪鸿。绮语永沉黑闇狱,庸夫空望上清宫。
     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从来鄙此公;任尔乱言成一笑,浮云不碍日头红。
  
  好多文章评论时,还大派陈文述的不是,但江湖夜雨觉得陈文述收录了她的诗词,也没有改成别人的名字,事后又恭恭敬敬地送给她两本,当时也不兴稿费一说,按说就已经做得不错了。但是顾太清在诗里却毫不留情地“怒骂”(诗文中说什么“野鹜”、“庸夫”已经是很尖利的语言了),反映了她在心目中就鄙视民间这些诗集,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人。
  顾太清的诗好多虽然没有写明是应制诗,但是好多诗都是“应制味”极浓,这种气味熏得江湖夜雨十分难受,所以江湖夜雨不喜欢。但其他人如何看,不敢说,这里我们看几首顾太清这一类的诗:
  
                  二月十日雨,同夫子作
  
       晓起开帘望,东南云势稠。霎时苏地脉,万点解民忧。
       雨洗花枝润,烟霏柳带柔。即看春意足,细麦秀皇州。
    
  顾太清这首观雨诗,没有半点个人的情怀,全是歌颂满清皇州普降喜雨,万民同乐,国泰民安,预兆又是一个丰收年的意思。顾太清四十岁前诗作最多,而且多和她的“夫子”(也就是她老公)唱和,诗中提到“夫子”的地方极多,但凡是冠有“夫子”字样的诗篇,大多都是这个味儿。想想也难怪,这个“夫子”多少也是个王爷,不是万岁也是千岁,在他脸前写诗,和皇帝面前写应制诗,也差不多。可能是“应制诗”写惯了,顾太清的诗中往往都是这个味道,像这首游香山望昆明湖的诗也这样:
                     
                      浪淘沙
  
     碧瓦指离宫,楼阁玲珑,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濛。
     湖水自流东,桥影垂虹,三山秀气为谁钟?武帝旌旗都不见,郁郁蟠龙。
    
  这首诗虽然没有明显地“颂圣”,但是词句也并不是多好,像“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将韩愈的半首诗都化用在里面。引用前人句子较多,或者引用后并没有让原句更加生色,也没有赋于新意,这是诗家高手们最忌讳的,但顾太清却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不知道这个问题。像这首登香山望昆明湖的词,江湖夜雨觉得虽然不能说太烂,但终非一流水平。大家找找乾隆那万首垃圾诗中,也有不少这种档次的。
  顾太清写诗喜欢承袭前人的诗意,却并没有翻出前人的手心,这首词,有好多人介绍顾太清时常作为她的优秀作品向大家推荐,我们来看一下:
                    早春怨·春夜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这首词看起来不错,是吗?但是和宋词中无数此类的词篇比起来,又怎么样?此篇词中,“溶溶院落,月在梨花”一句,应该是出自晏殊这首诗:“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相比之下,晏殊此诗,读来有真性情在其中,风月无边,花柳有情,读来令人感慨,令人惆怅。而顾太清这首词,情也淡,意也淡,只写零碎的景物片段,犹如画龙而不点晴,终是死物。顾太清的思想也很有问题,比如她看不惯乡民们过节时扭秧歌这种活动,她有这样一首词:
  
                  贺圣朝·秧歌
  
   满街锣鼓喧清昼,任狂歌狂走。乔装艳服太妖淫,尽京都游手。插秧种稻,何曾能够?古遗风不守。可怜浪费好时光,负良田千亩!
  
  指责老百姓们扭秧歌是“乔装艳服太妖淫”这未免太过份了吧,老百姓忙了一年了,娱乐一下怎么就是“可怜浪费好时光,负良田千亩”  顾太清比较喜欢写诗,写得多了水平也参差不齐,有的诗未免不入流。像她的儿子载钊第一次出远门时,她也写诗嘱咐:
                
             三月十四送钊儿往完县查勘地亩此示之
  
    从未离娘十七年,出门正是暮春天。饱看山水多加饭,乍历程途要早眠。
    骑射莫教闲里废,文章最好客中研。休贪风景归来晚,难慰予心望眼穿。
  
  像这头一句“从未离娘十七年”不免太过俚俗,而且嘱咐儿子这种事情,如果想说些贴心话,那最好用尺牍这样的形式。如果写诗,那就要喻意深刻,像“从未离娘十七年”这样的话写进诗中,总觉得不是太妥当。
  当然,江湖夜雨这里大谈顾太清的诗句不好,也是针对有些人过高地评价顾太清而发。顾太清的诗词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诗篇也是有亮点的。如这首还是不错的:
  
                   江城梅花引·雨中接云姜信
  
    故人千里寄书来。快些开,慢些开。不知书中,安否费疑猜。别后炎凉时序改,江南北,动离愁,自徘徊。徘徊、徘徊、渺予怀。天一涯。水一涯。梦也、梦也,梦不见,当日裙钗!谁念碧云凝伫费肠回?明岁君归重见我,应不是,别离时,旧形骸!
  
  而且顾太清这个人应该说是很聪明的,她对于回文诗这一体裁掌握得非常好,顾太清诗集中有回文诗四首,其一:
  
    秋江一钓野情闲,赤叶枫林映碧滩。游子客途乡渺渺,寺楼山曲路漫漫。
    幽窗夜火孤村远,阔岸荒沙落月残。舟泊晚凉初过雁,愁生更尽望江寒。
  
    其三:
    
    台高接影云山远,漠漠烟溪碧绕廊。回浪细翻平柳岸,小舟轻荡乱花塘。
    罍樽泻露清珠晓,簟枕浮光素月凉。苔径覆篁新过雨,晚蝉鸣处动荷香。
  
  大家可以试着倒读一下,十分流畅自然,也很难得。顾太清集中还有一首关于猜谜诗:
  
                 玉房怨
  
    元宵夜,兀坐灯窗下。问苍天,人在谁家?恨玉郎,全无一点直心话。
    叫奴欲罢不能罢。吾今合口不言他。论交情,曾不差。染尘皂,难说清白话。
    恨不得、一刀两断分两家。可怜奴、手中无力能抛下。我今设一计,教他无言可答。
    
  这里面藏了从一到十的数字,第一句,“元”字去掉“兀”是一;第二句,“天”字不见了“人”是二;第三句,“玉”字“无一点直”是三;第四句,繁体“罢”(罢)字没有“能”是四;第五句,“吾”字“舍口”是五;第六句,“交”字“曾不差”即不要“X”,是六;第七句,“皂”字“难说清白”即不要“白”,是七;第八句,将“分”字“一刀两断”是八;第九句,“抛”字没有了“才”和“力”,是九;第十句,“计”字“无言”是十。 很巧妙吧,反映出顾太清过人的聪明。所以顾太清作为才女还是当之无愧的。
  顾太清在文学方面还有一个“成就”,那就是续写了《红楼梦》一书。陈寅恪先生曾考证说陈端生未必看过《红楼梦》一书,但顾太清却是看过的,这没有丝毫疑问。她署名“云槎外史”,续写的书名为《红楼梦影》。可惜的是,顾太清由于思想非常的保守陈腐,续得思想性极差。有的人大骂高鹗的续书是狗尾,那顾太清续得更是没法看。江湖夜雨试看了一下,书中一开头就将一僧一道定性为“邪教分子”,是迷惑宝玉的人贩子之类的,所以经“甄知县刑讯妖僧”后,宝玉被解救了出来,于是又回家了。再说袭人,这个原书中形容为“一床破席”的人,也忽然三贞九烈,蒋玉菡也是正人君子,也没有和她MAKE LOVE,听说宝玉回家后,就又送归宝玉。所以这第二回就叫“蒋玉函完璧归赵,花袭人破镜重圆”,晕死。后面还有“劝扶正凤姐怜夫,因积德平儿生子”、宝钗生了个大胖儿子,“王夫人含饴弄孙”之类的,受不了啦,吐啊吐,江湖夜雨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总之是多福多寿多男子,家世重兴,夫荣妻贵,将《红楼梦》本来写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用“月光宝盒”变回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图。这不能不说顾太清的思想认识水平和《红楼梦》的作者不是一个档次,甚至也远远不及高鹗有艺术眼光。
  顾太清在《红楼梦影》中比较偏爱宝钗,所以她让宝玉回来了,又让宝钗早生贵子。在书中她把王熙凤都“变”活了过来,但却没有提林黛玉的事。说来她的性格也是和薛宝钗差不多,也是那种端庄稳重,温柔敦厚,固守封建礼教的那种人。这在旧时可能是比较受人推崇的,但是江湖夜雨却不是太喜欢。


柳絮飞,萍叶聚--吴藻
  
  在众多的清代才女中,江湖夜雨最喜欢读吴藻的诗词,我前篇中也说过,唐诗宋词是两座大山,后人想超越是极难做到的。别说美眉,大家看元明清诗词选集里能有多少精彩的诗句?所以明清众才女虽多,但真正诗篇让人读了有耳目一新之感,让人读了拍案叫好的却不是很多。但吴藻的诗词,江湖夜雨觉得却是一枝独秀,远在同时期其他人之上的。
  才女吴藻比前面我们说的苦命双卿幸福得多,吴藻(1799-1862),和朱淑真、陈端生等一样是杭州人(杭州仁和县附近),怪不得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且不说灵山秀水,单是众多才女之乡这一点就让人无限神往了。吴藻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丝绸商,而且还只有她这样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吴藻确实如同掌上明珠一样的极受宠爱。其父并非读书人,吴家上溯十几辈也没有一个有名的读书人,但是吴藻自小就对于诗文十分喜欢,吴父也很看重她的才能,他重金聘请了许多名师来教吴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众多名师的教导下,加上吴藻又是聪明过人,所以吴藻刚到及笄之年,已做诗填词不亚于老手名宿。我们看一下她少女时代写的一篇《如梦令》:
  
   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多时,莫是要和依住?延停,延停,含笑回他:不许!
  
  这首词化用口语,细腻生动,和辛弃疾的“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的词句有几分相似,但此词是少女情怀,天真烂漫的娇态充溢词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吴藻出落成一个才高貌美的绝代佳人,她在诗文上的功力也越来越非凡俗之士能及。但所谓“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吴藻拥有了盖世的才华,也拥有了别的姑娘不会的寂寞。因为没有人能够和吴藻一起吟诗唱和,她的父母固然不会,亲戚中的姐妹也是难以和她有共同语言,甚至连县里的男子也没有这样高的文采的。吴藻只能自己写了自己欣赏,有了妙句也没个人说处。而且她还隐隐为将来担忧,担忧她将来的夫婿也难说知诗通文,难道自己也要和朱淑真一样的命运?所以吴藻的眉头锁上了一层阴云:
  
                         苏幕遮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吴藻这个词写得很不错,她这首词,后面句子都是重复开头的两个字,有点类似“一剪梅”中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的句式,但又有所不同,其实本来“苏幕遮”词牌中是并不作此种要求的,但吴藻运用了这个形式,却起到了很妙的艺术效果。
  花落花开,雁走雁回,时光无情地在飘走,吴藻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吴藻的眼中怎么看得起那些庸俗的男人呢?虽然吴藻家中豪富,本人又貌美才高,吴家大门的门槛几乎都被派来求婚的媒婆踏烂了,但是吴藻心高气傲,一般的庸俗商人家的纨绔子弟她哪里瞧得上眼,所以见一个“枪毙”一个,于是无数媒婆兴冲冲而来,气哼哼而去。旧时闺中美眉尤其是明清代时,是严禁出门交往的。吴藻虽然也难以走到更广阔的天地中,结识更多的优秀男生。所以她拖来拖去,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虽然二十二岁,在现在只是正常的结婚年龄,但是在旧时普遍十七八岁就出嫁的情况下,吴藻就快成了“老姑娘”了。于是吴老爷子就先着起急来了,本来吴老爷子常以自己的女儿能写一手好诗而自矜,别人也对吴家多了一份崇敬,觉得吴家并非只是满府铜臭气的俗商,但吴藻才高以后“十有九人堪白眼”,以致于难以寻偶,这可把吴藻的爹妈都急坏了。父母于是整天在吴藻的耳边唠叨,吴藻被他们聒嗓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再说自己年纪也实在是老大不小了,于是就答应出嫁,嫁给了黄家的公子。这黄家也在仁和县,也是丝绸商,说起来倒是“门当户对”。
  虽然吴、黄两家迎亲送亲的仪式十分热闹,锣鼓喧天,十里挂彩,比过年热闹多了。但是吴藻的心中却并不是太高兴,她也不敢有太高的期望,因为她找了多年也没有找到如意的人,最后在迫不得已才只好胡乱找个人嫁了。不过来到夫家后,有件事倒是让她喜出望外,因为她老公早为她准备好了一间大书房,但见碧玉狮子镇纸成群成对、特品紫狼毫密密如林、贡品唐墨满箱满柜、极品端砚摞起半人高,更有各种上好古宣百余刀,兼有一些书、画、彝、鼎之类的东东。吴藻一看,不禁大喜,心想原来郎君并非俗人,自己居然“睫在眼前人不见”,没有了解身边就有这样一位知音。于是吴藻兴冲冲地磨墨挥毫,题诗数首,然后急切地等她的老公回来。她老公也是生意上的人,新婚之际,亲友应酬极多,直到晚上才回到家中,已是半醉。吴藻忙不叠地将她写好的诗词拿给她老公看,这个黄少爷连声称赞:“好!好!”但说了这句后,却再找不出别的词来应对了,他虽然满心想称赞吴藻的诗文,只可怜他胸无点墨,想形容也是无能为力。所以三句话一说,就露了馅。吴藻一腔热情顿时化成了寒冰,她躲进自己的书房,心中气苦难言,不禁滴下泪来。可怜黄少爷愣在当地,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自己的新娘子。
  吴藻婚后的生活自然也是十分的孤独寂寞,她写道:
  
                       祝英台近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那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又添上影儿一个。最无那,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应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帷推卧。
  
  这首词和李清照的“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十分相近。但此时吴藻却并非丧偶独身,但她的老公不能理解她的才情,有也似无,“纵然着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恐怕就有这种意思吧。
  吴藻的老公虽然也不懂诗文,但是比起朱淑真的老公来要强得多,更不用说比贺双卿的老公了,他自己不懂诗文,就劝吴藻多结交些其他的能诗能文的闺秀,以排解心怀。但是只在闺秀中谈诗论词,也找不出几个知己。因为当时的美眉多数不识字,大家闺秀多半也是粗识文字就不错了,哪里能和吴藻这样才华横溢的女才子吟诗唱和?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就像围棋棋圣聂卫平当年在北大荒下放劳动时,他带着一副围棋。身边的知青当时也没有什么娱乐的事情可玩,就也学上了围棋。但老聂却闷得发荒,经常和这些不入流的人下实在太没有意思,于是他曾徒步走上百余里找另一个水平的比较高的棋手程晓流去下。所以吴藻只在女儿辈里寻知己,也不是很满意。
  好在江南风气比较开化,有个叫陈文述(据说和陈端生有亲戚关系)的人,也学袁枚广收女弟子,吴藻就借机投在陈文述的门下。通过陈文述,她不但和更多卓有文才的女子有了更多的交往,而且吴藻也渐渐混迹于男子的诗文酒会中。吴藻常干脆换上男装,和那些男性文人们一起饮酒赋诗,泛舟放歌,常是大醉而归。虽然我们从前面的篇目中知道柳如是也曾这样做过,但如是原是青楼女子,吴藻却是大家闺秀,吴藻的举动在当时真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但是吴藻的老公却丝毫不限制她,也不理睬外面所传的风言风语,只要吴藻高兴,就一概不问,简直可以说是在溺爱纵容,吴藻于是更无顾忌,越发得意起来。
  江湖夜雨惯于以最坏的想法猜度别人,从来不把人性想的太好。对于此事,我觉得吴藻老公之所以能对她这样好,也是有原因的。纵观吴藻所为,别说在清朝那个年代,就是现代社会,21世纪,恐怕也有相当多的男人不会容忍自己的老婆那个样子。但吴藻的老公却一点也不敢管,甚至不敢有半句怨言。我想恐怕还是吴藻家的财势在起作用。吴藻的老爸富甲一方,可能是跺一下脚整个县城就晃荡的主儿,这黄少爷要是惹恼了他老婆,他的丈人老头一发火,嘿嘿,那可有他的好果子吃。所以吴藻才能这样肆无忌惮,没人敢管。
  吴藻虽然穿了男人的衣服,一样和男人们一起聚会作诗。但是看着那些男人们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又能自由地寻花问柳、三妻四妾,也恨不得变成男人才好,她在词中说:
  
                   金缕曲
  
   生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呵呵,可惜当时没有变性手术,不然吴藻的愿望倒是可以满足了。吴藻男装穿惯了,性取向上也有点问题,她居然穿上男装后和那些男人们一起逛青楼妓院。吴藻穿了男装,自然像个面白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时间长了,一个妓女居然看上了她,对她投怀送抱、频送秋波。吴藻也逢场作戏,和她百般调笑,还写了一首词给这个妓女:
                    洞仙歌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陈端生的《再生缘》里的孟丽君,换上男装考了状元,但那毕竟只是书中的故事,陈端生本人虽然笔下有这样的人物,她自己却是没有做过。而吴藻却身体力行,穿了男装后,虽然没有考取功名,当女状元,倒去逛青楼,“嫖”了一回姑娘,也是一奇。现在有人说吴藻有同性恋倾向,这个不好断言。但是江湖夜雨觉得可能吴藻这些行为还是玩笑的成份居多吧。也许是吴藻感情无依,如果她在那个时代搞婚外恋,必被当时的唾沫淹死,于是只好玩玩这种假凤虚凰的游戏,聊以解闷吧。
  吴藻说来还是比较幸福的,她可以这样的肆意而为却无人约束,比江湖夜雨自由多了。其实作为男人也有好多束缚的,假如有神仙之术的话,把吴藻真的变成个男人,她肯定也有别的烦恼。
  吴藻三十二岁那年,她的老公一场急病,死掉了。她和老公生活了十年,但没有生育过一个儿女。她从此也不玩不闹了,在南湖边上筑了一处房子,守着一大片梅林,闲来吟诗读经。她将自己的词作整理成了两本集子,《花帘词》收录她三十岁以前的词作;《香南雪北词》收有她三十岁以后的作品。她的后三十年就是这样过的:
  
   浣溪沙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犹是说聪明 。
  
  可谓是“万卷古今消终日,一窗昏晓送流年”,但寂寞却是送不去,消不得的,谁又能知?
  吴藻的词句艺术性非常高,在清代的女词人中应该是十分突出的,她的词风格也很多样,有的带有浓郁的男儿气:
                    金缕曲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纵古难消豪士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自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
    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处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这首词就是十足的豪放词的风格,脂粉气全无。但她也有比较柔情绵绵的:
  
   行香子
  
   长夜迢迢,落叶萧萧,纸窗儿不住风敲。茶温烟冷,炉暗香销,正小庭空,双扉掩,一灯挑。愁也难抛,梦也难招,拥寒衾、睡也无聊。凄凉境况,齐作今宵,有漏声沉,铃声苦,雁声高。
  
  大家读起来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之感,对啦,琼瑶阿姨的《还珠格格》里那个紫薇唱的“山也迢迢,水也迢迢”那首歌,和这首词中的句子就非常相似,应该是脱胎于此。
  吴藻词作很多,这里就不多介绍了,值得一提的是,吴藻还写过一出戏剧,名为《乔影》(又名《饮酒读骚图》,呵呵这个名字好像不好听),在这个戏剧中,吴藻借剧中女主角之口唱出: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我待趁烟波泛画桡,我待御天风游蓬岛,我待拨铜琵向江上歌,我待看青萍在灯前啸。呀,我待拂长虹入海钓金鳌,我待吸长鲸买酒解金貂,我待理朱弦作幽兰操,我待著宫袍把水月捞,我待吹箫、比子晋更年少,我待题糕、笑刘郎空自豪,笑刘郎空自豪。”
  
  这段唱词慷慨激昂,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表达了男人能做的事,美眉们一样能做的思想。看来吴藻是比较早的女权主义者。吴藻这出戏一问世就引起了轰动,据说“彼之管弦,一时广为传唱,几如有水井处,必歌柳词矣”(《杭郡诗》三辑)。说来吴藻也是古时为数不多的女剧作家。
  据说在美国哈佛的“核心课程”中,专门设有中国文化课,吴藻就入选其中。只可惜我们国内好多人对吴藻却并不是太熟悉,但江湖夜雨觉得吴藻是个很有个性的美眉,她那些变装、玩“同性恋”之类古灵精怪的行为放在现在也是很大胆的,江湖夜雨平生最佩服吴藻这样不受常礼拘束的人,所谓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奇女子固不可以寻常裙钗所为度之。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3 21: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秋风秋雨愁煞人--秋瑾
  
  说起鉴湖女侠秋瑾,大家应该非常熟悉。历史上一般将她归于清朝末年的人物,其实她和吕碧城、何香凝什么的应该是同时期的人,但是由于秋瑾过早地牺牲,所以她就成为历代王朝中的最后一个才女,也是本书想写的最后一个才女。秋瑾虽然生活在近代,但是她的诗文却是典型的旧体诗词文章,这也是江湖夜雨将她和古代才女们并列的一个原因。
  秋瑾美眉,嘘,不能这样称,江湖夜雨面对正气凛然地秋瑾不禁油然起敬,不敢再胡乱称呼。那如果称秋瑾女士,可能秋瑾先烈也不见得喜欢,因为她一生喜欢作男装打扮,还是称为秋瑾女侠吧,这样可能秋瑾女侠听着还比较顺耳些。秋瑾女侠武功有多高倒不见得,在其生平中也未听说过她施展武艺的故事,但一个人是侠非侠,不在武艺高低,而在心肠冷热,是否有侠义精神。秋瑾生来就有一种侠气、豪气,这是我们今天的大多数美眉也远远不及的(当然大多数男人们也是比不上的)。
  秋瑾原名秋闺瑾,字睿卿,小名玉姑。这些名字后来当然不被豪情万丈的秋女侠所喜欢,除了秋闺瑾这个名字,她将“闺”字丢掉后继续使用外,那些个名字她很少提。她自己又取名为“竞雄”、“鉴湖女侠”、“汉侠女儿”等,都是慷慨激昂的字样。
  秋女侠生于一八七七年十一月十五日,虽然资料上称秋女侠为绍兴人。但是她却出生在福建,而且在福建生活了十四年,才回到绍兴。可以说少年秋瑾就是在福建长大的。秋瑾的家庭条件非常好,她的祖父、父亲都是地方官一把手,做过知州、知县等。秋瑾有兄妹四人,哥哥秋誉章是长子,长秋瑾三岁;秋瑾居次;妹闺珵,后来也像秋瑾一样去掉闺字,改名秋珵,小秋瑾三岁;幼弟宗祥,后改名宗章,是秋父妾孙氏所生,小秋瑾22岁。秋瑾的母亲单氏,也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是浙江萧山城内的望族,知书达礼,诗文全通。秋瑾自小的教育应该说主要得自于她母亲吧。
  秋瑾自幼就性格倔强,据说她除喜欢诗文外,还坚持和她一个姓单的表哥学武功。他表哥是个放倒几十个人也很轻松的好手,他见秋瑾向他学武,以为是小女孩家一时兴起,但据说秋瑾却学得十分认真,虽然未必也达到有万夫莫挡之勇的程度,但想必也足以防身。秋瑾从小就崇拜那些会武的女子,像明朝的秦良玉,沈云英什么的,当时有一出《芝龛记》的戏剧,是写明朝女将军秦良玉、和沈云英的。少年时的秋瑾十分喜欢,还写过《题芝龛记》诗八首,其中第三首和第八首最有名:
  
                      三
  
    莫重男儿薄女儿,平台诗句赐蛾眉。吾侪得此添生色,始信英雄亦有雌。
  
                       八
    
    肉食朝臣尽素餐,精忠报国赖红颜。壮哉奇女谈军事,鼎足当年花木兰。
  
  这第三句中“平台诗句赐美眉”,不对,是赐“蛾眉”,也并非虚构,有的文章说“实际上封建皇帝是不会重视妇女的。秋瑾在这里也只是借题发挥而已”,也未免偏颇。崇祯帝曾亲自写诗给秦良玉,有“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等四首诗,史有明载。秋瑾写这些诗的时候,年纪很小,也就十几岁吧,但是“始信英雄亦有雌”的豪气却是普通女子一生也不具备的。少女秋瑾虽然也写得风花雪月,花儿草儿的诗句,但她的诗句无一不透着巾帼英雄的气息,比如这首《残菊》:
  
    岭梅开后晓风寒,几度添衣怕倚栏。残菊犹能傲霜雪,休将白眼向人看。
  
  诗中也是一付凛凛傲骨,全不似正值豆蔻年华的天真少女所写。倒像是个饱经风霜、苦心孤诣的志士。秋瑾的性格大家可以想像得出吧。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由秋瑾的父亲做主,将她嫁给了家在湘潭的王廷钧,江湖夜雨在网上看有好多地方不熟悉秋瑾老公的名字,将其写成“王延钩”。更倒霉是,人家这个“王延钩”不单是名字被人写错,而且以前有关秋瑾女侠的书籍上对他也极尽丑化,将其写得十分不堪,以求突出秋瑾女侠突破封建黑暗家庭,走向革命的伟大。我们从相当真实可信的历史资料中看一下秋瑾老公王廷钧的情况吧:
  王廷钧(1879~1909)又名王昭兰,册名廷钧,字子芳,号纯馨。比秋瑾小三岁,应该说也是个帅哥。记载中都说他“体清腴,面皙白,有翩翩佳公子之誉”(其子王沅德的岳父张翊六所写《子芳先生夫妇合传》)。有的对他进行反面描写的说他“状似妇人女子”,其实也不全是坏话,司马迁在《史记》中还称赞过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呢。王廷钧也并非粗俗无文之人,有的文章说:“秋瑾才貌双全,而王廷钧却只是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纨绔子弟”,这也说得太离谱了,王廷钧在岳麓书院学习并完成其学业,怎么会是目不识丁之人?王廷钧家世也很豪富,其父王黻臣是湘潭有名的富商,有人写文章时连王父也骂,说“王父浑名王二胖子,同曾国藩是表兄弟,当过曾家帐房,在屠杀人民的战争中发了横财……”这样一写,给人的印象仿佛王黻臣倒像是那种满脸横肉,光着膀子拿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似的,但实际上,王黻臣也不会武艺,平生恐怕也没有杀过人。而且从后面的一些事例来看,他倒是个比较和气的胖老头儿。当时曾国藩在湖南一带名气很大,王家和曾国藩是近亲,也算是名门了,其实秋瑾女侠的婚事就是曾国藩的长孙曾重伯当的媒人。至于王廷钧本人的性格,江湖夜雨觉得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气,比如嫖赌之类的事情,也是可能的。但就算是今天,家产过百万的男人不嫖不赌的能有几人?除非像江湖夜雨这样的穷书生无钱可嫖,无钱可赌。但王廷钧就算偶有嫖赌的行径,也不是那种狂嫖滥赌的人,在秋瑾女侠后来离开他整日不回家的情况下,他也坚持不断绝婚姻关系,不纳妾(当时是清朝,娶小老婆可是正大光明的,不用偷偷摸摸),按说也很难得。当然秋瑾女侠的思想和他有很大差距,也是事实,秋瑾女侠在给自己大哥的信中写过:“其无信义,无情谊,嫖赌、虚言,损人利已,凌侮亲威,夜郎自大,铜臭纨绔之恶习丑态……”但夫妻之间,有时候气头上的话,也未必全是客观情况,当然秋瑾女侠后来和王廷钧感情不睦,确是事实。但原因主要还是秋瑾的思想太超越那个时代了吧。
  秋瑾女侠和王廷钧婚后不久,就生了儿子王沅德和女儿王灿芝。可能他们一开始感情还是比较融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性格差距就越来越大。按一般的美眉的生活理想,有个疼爱自己的老公,有豪华的房子和车子,有大把的钱可以让自己不用对着名牌服装垂涎,这就非常满足了。但秋瑾女侠却不是这样的,她不单为自己的事情打算,而是忧国忧民,想为天下苍生做一番事情。她和当时也在湖南的“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的遗孀李闰娘频繁交往,。就劝王廷钧也追求上进,但与他谈论维新方面的事情及新思想时,王廷钧却不高兴了,他认为这个杀头犯法的事,斥责秋瑾女侠说:“难道你想叫我好端端的王家也遭到家败人亡吗?”秋瑾从此就开始对王廷钧厌恶起来。秋瑾在《谢道韫》一诗说:“咏絮辞何敏,清才扫俗氛。可怜谢道韫,不嫁鲍参军”。秋瑾女侠恐怕一样也有““不意天壤之中,竟有王郎!”的感叹,但江湖夜雨觉得无论是谢道韫、还是秋瑾,她们的老公还不算是差得一塌糊涂。
  王廷钧和秋瑾曾两次到北京居住,因为王廷钧当时到北京捐了一个工部主事的官。秋瑾喜欢新鲜事物,第一次是从运河去的北京,第二次秋瑾就要求从海上走,好沿途游览一下风光,王廷钧也只好依她。第二次进京时,他们夫妇的邻居是王廷钧的同事廉泉,廉泉的夫人是著名的桐城派学者吴汝沦的侄女吴芝瑛,秋瑾和她一见如故,情同姐妹。秋瑾在她家里读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新书报,对海外孙中山等的革命活动有了初步了解。秋瑾的性子一点就着,顿时豪情万丈。她当时写下不少反满反清的诗歌,比如《宝刀歌》、《宝剑歌》等就是当时写的:
            
                    宝刀歌
  
    汉宇宫阙斜阳里,五千余年古国死。一睡沉沉数百年,大家不知做奴耻。
    忆昔我祖名轩辕,发祥根据在昆仑,辟地黄河及长江,大刀霍霍定中原。
    痛哭煤山可奈何?帝城荆棘埋铜驼。几番回首京华望,亡国悲歌涕泪多。
    北上联军八国众,把我江山又赠送,白鬼西来做警钟,汉人惊破奴才梦。
    主人赠我金鞘刀,我今得此心雄豪。赤铁主义当今日,百万头颅等一毛。
    沐日洛月百宝光,轻生七尺何昂藏!誓将死里求生路,世界和平赖武装。
    不观荆轲作秦客,图穷匕首见盈尺。殿前一击虽不中,已夺专制魔王魄,
    我欲只手援祖国,奴种流传遍禹城,心死人人奈尔何,援笔作此宝刀歌。
    宝刀之歌壮肝胆,死国灵魂唤起多。宝刀侠骨孰与俦?平生了了旧恩仇。
    莫嫌尺铁非英物,救国奇功赖尔收。
  
  愿从兹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炭兮,铁聚六州,铸造出千柄万柄宝刀兮,澄清神州,上继我祖黄帝赫赫之威名,一洗数千数百年国史之奇羞。
  秋瑾的诗句之刚烈真是不是须眉,胜似须眉。当年柳如是面对汉家衣冠丧于满虏,只有劝钱谦益一起殉国,但秋瑾女侠却在痛恨“一睡沉沉数百年,大家不知做奴耻”、“奴种流传遍禹城”之际,愤而拔刀,高唱“宝刀之歌壮肝胆,死国灵魂唤起多”,秋瑾女侠真女丈夫也。但可惜只到如今,有些人的奴才梦还没有被惊破,有的人为秦桧翻案,却将岳飞、史可法等人驱出“民族英雄”之列,洪承畴等倒是好人,“皇阿玛”什么的叫得那个亲,真想不到一百年后还有“不知做奴耻”之人。
  秋瑾当时又通过吴芝瑛认识了同乡陶钧的妻子日本人荻子,从而了解到更多的在日本活动的革命党人的情况。秋瑾的思想越来越倾向于革命,其实吴芝瑛有时也劝秋瑾,思想不要太激进了,但是秋瑾的爱国激情却像奔腾的江水一般再也难以阻挡。同时,她和王廷钧之间的思想差距也越来越大。不久他们就爆发了冲突,据说导火索是这样一件事:
  据徐自华的《炉边琐忆》中说;“(1903年中秋),王廷钧原说好要在家宴客,嘱秋瑾准备。但到傍晚,就被人拉去逛窑子、吃花酒去了。秋瑾收拾了酒菜,也想出去散心,就第一次着男装偕小厮去戏园看戏,不料被王发觉,归来动手打了秋瑾。她一怒之下,就走出阜外,在泰顺客栈住下。后在王央请廉泉之妻吴芝瑛将她接到廉家新宅纱帽胡同暂住”。 这上面说王廷钧是“逛窑子、吃花酒”,也可能是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小姐”陪着,但“逛窑子”恐怕不大可能,据说那时候逛窑子往往是要过夜的,而王廷钧回家的时间比看戏的秋瑾回来的还早。有的上面说秋瑾忙碌了一天,做好了饭菜,也并非全是这样,当时秋瑾家里雇有仆妇、小厮等不少佣人,应该不会所有家务活都让她干。当王廷钧见她穿了男人衣服去了“娱乐场所”,据说就打了秋瑾。但秋瑾一向喜欢练武,经常舞刀弄杖,王廷钧恐怕也打不过她。反正秋瑾一怒之下,跑出家去,到了旅馆(泰顺客栈)里住下了。后来王廷钧请仆妇代他向秋瑾道歉,秋瑾当时心又软了,回到家中。但不多久,俩人又发生口角,秋瑾又来到吴芝瑛家里住。其实说起来,还是两人的思想差距所致,王廷钧按说也不是很坏的人,但是秋瑾性格太超出那个时代,超出了王廷钧这样的一般人,秋瑾自己曾在信中说过:“瑾生不逢时,性难谐俗,身无傲骨,而苦乏媚容,于时世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遇,更同调而无人。”而且秋瑾还不是满足于一般的吟诗作词,风雅谈笑,她要做大事,要“拚将十万头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别说是王廷钧,如此胸怀者从古到今能有几人?
  秋瑾这时候做了十分有名的一首词:
  
                      满江红·小住京华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 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秋瑾越来越不满足于她当时的生活,她身边的人,所谓“俗子胸襟谁识我”,不但王廷钧不合她的心意,她对在日本活动的那些革命党人越来越感兴趣,她要远走东洋,留学日本。当时的留学,也有公费和自费一说。清政府有很少的公派留学生,但秋瑾想留学只能靠自费。王廷钧自然不想让秋瑾去留学了,当时秋瑾的女儿王灿芝才三岁,虽然秋瑾也不大照看孩子,这些事有仆妇来做,但毕竟孩子幼小,需要母亲照顾。有的书中写“极端顽固的王廷钧,遂恃其封建夫权,封锁经济,且竟用下流手段,窃取秋瑾私蓄首饰,以阻其行”也未免对王廷钧太过苛刻了,就算是今天,一个女人要丢下自己三岁的孩子和老公自费出国,我想99%的男人也会“极端顽固”地不让她去吧。王廷钧为了不让秋瑾出国,一反过去的做法,抽出时间来陪秋瑾逛街,看戏,购买她喜欢的字画文物等,但是这一切却挽留不住秋瑾的心。当他将秋瑾的首饰积蓄归还后,秋瑾立刻托荻子变买,筹得旅费。大约在1904年5月,秋瑾一身男装东渡日本留学。当时带她去日本的服部繁子回忆说:“秋瑾穿着西式的裤子,茶色的皮鞋,蓝色的鸭舌帽盖住了半只耳朵,露出披散蓬乱的黑发……总之,完全是一副男士的、而且摩登的打扮”。服部繁子也问过她为什么打扮得这样,秋瑾的回答说:“我想变成比男子还强的人,首先从形貌上变,再从心理上变……”
  秋瑾来到日本后,不学医学,不学科学,她主要是“多看清政府禁阅的书,考查外边的情况,多结交热血朋友”。秋瑾于1904年秋天,在横滨南京街(中国人聚居地)宣誓参加了一个叫“三合会”的反清组织。据说当时有十个人入会,他们一一宣誓完毕之后,创会者梁慕光和冯自由横牵一幅六、七尺长的白布,上书斗大的“反清复明”四字,命众人俯身鱼贯地从下穿过,又在室内烧一堆火,命每个人从火上跳过去,这些动作表示忠于主义,随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然后分别刺血,又杀了一只大雄鸡,共饮血酒。最后由冯、梁封秋瑾为“白扇”(即军师)、刘道一为“草鞋”(将军)、刘复权为“洪棍”(“洪棍”这名,听起来不好听,却是地位极高的一种封号,又称元帅,掌刑罚,被会中成员尊称为“大哥”。孙中山早年就在檀香山入过洪门,被封为“洪棍”)。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这些东东好像听起来都不怎么正派,很像是黑社会,但辛亥革命初期这样的组织是很多的。
  秋瑾的演说才能极高,经常在留日学生中作反清反满的演讲,还积极参与创办《白话报》(杂志)的活动。秋瑾署名“鉴湖女侠秋瑾”,在报上痛斥满清当年的恶行:“扬州城破,十余万人俱被满洲军惨杀了”、号召人们“我们除去这些骚鞑子,省得作双料奴隶”等等。留日学生的这些行为,清庭自然不答应。清政府通过日本政府来压制留学生们的反清活动,公布《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当时八千多留日学生极为愤怒,集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其中有两派,一派主张退学回国,一派主张忍辱负重、继续完成学业。秋瑾和陈天华等人主张立即回国,秋瑾当时言辞十分激烈,并从鞋筒里抽出“倭刀”插在桌上,大声叫喊:“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看来秋瑾的性格是非常刚烈的。后来孙中山也建议留日学生不要马上回国,但秋瑾还是不久就动身回国了。
  秋瑾回国后,一方面创办《中国女报》,一方面发展光复会会员,并制造炸药,曾因不慎爆炸而伤手(另一人眼被炸瞎)。秋瑾在创办《中国女报》时资金遇到了困难,她计划集资一万元,“像模像样”地办好这份杂志。但是,经过很大努力,只有四五个人出资赞助,一共只集到几百元。有人记载资金最后是这样来的:“秋瑾想出最后一个办法:亲自往湖南去向夫家诱款。这年秋冬之间,秋瑾风尘仆仆地赶到湖南王家。当时王廷钧仍在北京。王黻丞见秋瑾远道突然而来,感到很是意外,以为秋瑾是穷途末路,只得回心转意,回到夫家来了。为了使秋瑾与王廷钧重新合好,他热情地接待了秋瑾。秋瑾向他诉说了自己在外历经艰辛、经济拮据的情况,王黻丞为了表示热心,破例地交给了秋瑾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希望能使她安心地在王家住下去,同时派人留意她,防止其逃跑。几天之后,时逢邻居家演戏,秋瑾便利用看戏的机会,中途溜走,改成男装,路径长沙回到了上海。不久,又得到徐自华、徐双韵姊妹二人勉力捐助了一千五百多元。这样,才终于筹集了必要的资金,于一九○七年一月十四日(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一日),出版了《中国女报》第一期”。从以上的情况来看,人家这个“王二胖子”也是个很好脾气的老头儿,对秋瑾也算不错,但秋瑾的所作所为倒有点不大够意思。关于秋瑾回王家要钱的记述不少,有的说秋瑾带了王金发等人带了枪装成绿林人士到王家唱双簧,秋瑾说欠了人家的钱,不还不行,让王家拿钱出来。另外据王蕴琏(王廷钧的侄女)在《回忆婶母秋瑾》一文中说:“听我母亲说,秋瑾婶母曾向她家娘要钱,家娘不理她。秋瑾婶母就把刀子向桌上一砸,扬言要杀一个人,她家娘家爷见她这样凶猛,就要管家的拿了四千元给她。”(《湘潭文史资料》第一辑)看来秋瑾也是很厉害的,王家也惹不起她。
  不过秋瑾虽然让王家拿钱,有时候像是半骗半抢,但是她也不是为了个人的奢侈生活,她做的都是对人民有好处的事。秋瑾在《中国女报》上发表文章,揭露当时女子受到的种种压迫,她驳斥班昭奶奶认为的女人天生“低人一等”的理论,反对纳妾、买卖婚姻等,鼓励女子的人格独立,让妇女也自立自强,出去做工作,不依附于男人。要知道那是在清代末年,这在当时是很进步的。可惜的是,一百年过后,依然有不少美眉想着只靠男人来生活,甚至即便身为“二奶”,反倒沾沾自喜。
  秋瑾后来在大通学堂,经常身穿男装,骑着马,训练学员打靶、练武等,准备起义活动。1907年和徐锡麟策划起义失败被擒,这些事情大家熟知,历史课本上也讲,这里江湖夜雨就不再赘述了。秋瑾于1907年7月15日,就义于绍兴城中的轩亭口。当时负责行刑的山阴知县李宗岳是比较同情秋瑾的,秋瑾向他提出了三条要求:第一,写信向亲友们告别;第二,临行时不许脱她的衣带;第三,死后不要将她首级示众。李宗岳拒绝了第一个要求,而接受了后两个要求。我们山东的著名文学评论家宋遂良老师在《世界因为有了女性而美好》一文中说:“年轻时我看过一张秋瑾女士就义的照片(也许那是一张画):她被剥去了上衣,露出**……她这时承受的乃是人类最深刻最悲凉的痛苦。她是不能瞑目的。”宋老师的学识是我一向尊敬的,但这段话却不敢恭维,首先宋老师看的肯定是一张画,不会是照片,且这张画严重歪曲事实,知县李钟岳是答应了秋瑾的要求的,秋瑾死后第三天,李钟岳就因同情秋瑾被革职,罪名为“庇护女犯”。李钟岳痛愧自己杀了秋瑾,他闭门却客,伤感不已。1907年9月23日,李钟岳自缢身亡,终年58岁。这时,距秋瑾被害仅隔68天。所以“ 被剥去了上衣,露出**”之类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且对秋瑾女侠多有冒犯,故在此辩明,以免秋瑾女侠因这些不实之言蒙羞。
  秋瑾女侠死后,她的尸体先由善堂草草成殓,后来她的好友吴芝瑛将她迁到西湖岳王坟侧,后来清政府的干涉,墓又移走。两年后又移到湖南和王廷钧合葬。秋瑾女侠死时,王廷钧也很难过。《子芳先生夫妇合传》中说王廷钧当时“遭大故,哀伤过度,体渐消瘦,……病延两载,遂不起,年三十岁。”王廷钧在秋瑾女侠死后不久也随之而去了,他要求和秋瑾合葬,于是秋瑾的墓就又移到了湖南。辛亥革命成功后,秋瑾的墓又迁回杭州西湖畔,文革期间被毁,1981年10月,秋瑾墓又迁回西湖孤山西南麓,所谓“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秋瑾女侠像岳飞、于谦等一样永远值得人们凭吊。秋瑾女侠的儿子王沅德建国后做文史馆职员,一生比较平淡,可能是随他父亲的性格,而秋女侠的女儿王灿芝倒有几分豪气,颇似乃母。她是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
  秋瑾不但侠气过人,女子中罕见,而且她的文采也十分出色。秋瑾的诗文多数是旧体形式,秋瑾的诗对仗工整,用典贴切,功力不凡。秋瑾不像其他美眉诗人一样只写关于个人身世或者琐碎情怀的诗,她有首诗《柬徐寄尘》写道:
    
    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只愁转眼瓜分惨,百首空成花蕊词。
    
    何人慷慨说同仇,谁识当年郭解流?时局如斯危已甚,闺装愿尔换吴钩。
  
  秋瑾不像花蕊夫人一样只是抱怨男人不行:“更无一个是男儿”,而是以女儿之身怒持吴钩利剑,奋身杀贼除*,主动担负起救国救亡的责任。秋瑾很喜欢刀啊枪啊的,像这首诗就说:
  
                    对酒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此诗广为人知,可见秋瑾与众不同的豪气,这种豪气不但女子身上少见,明清两代暮气沉沉下的男人们也都软塌塌地,没写过也不敢写这样慷慨激昂的句子。
  秋瑾的诗有的很工整老到,艺术手法也炉火纯青,江湖夜雨觉得她这首诗很不错:
  
                  感怀
  
    漂泊天涯无限感,有生如此复何欢。伤心铁铸九州错,棘手棋争一着难。
    大好江山供醉梦,催人岁月易温寒。陆沉危局凭谁挽,莫向东风倚断栏。
  
  即便是纯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首诗写得也是一流的水准,像“伤心铁铸九州错,棘手棋争一着难”这样的对句,也是绝佳。秋瑾在诗上的功力江湖夜雨觉得比柳亚子之类的著名诗人还略胜一筹。
  像这样极工整出色的律诗秋瑾还写有不少,像这首诗(失题,据说是写在一本书的内页中)也不错:
  
    大好时光一刹过,雄心未遂恨如何?投鞭沧海横断流,倚剑重霄对月磨。
    函谷无泥累铁马,洛阳有泪泣铜驼。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
  
  诗中所用典故不少,投鞭断流是淝水之战时苻坚说的,这里用来形容秋瑾立志做大事业的气魄,函谷无泥借用《后汉书·隗嚣传》中的典故:“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后来以“丸泥封关”比喻少数兵力也可扼守住险关隘口。此处起义时机错过,失去了把握胜利关键之处的机会(当时秋瑾策划起义因消息泄露失败),“洛阳有泪泣铜驼”一句,典故出自“铜驼荆棘”:西晋时索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后来形容亡国残破的衰景。秋瑾此诗中用典不少,但都非常贴切,可见秋瑾女侠文学上的功力是相当深的,比江湖夜雨强多了。
  秋瑾的词,也写得相当好,上面的《满江红·小住京华》一词就相当不错,另外,这首词也广为人知:
  
                     鹧鸪天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是啊,“休言女子非英物”,秋瑾女侠用她的热血写下了这铮然有声的诗句,她不但是才女,也是一位让我们无比崇敬的女英雄。
  秋瑾女侠是本书中我们唯一知道她具体相貌的才女,大家可能都看过秋瑾的那张照片,她身穿和服,手拿一柄利刃。她的相貌是很清丽端庄的,应该说是极美。但她的眼神中射出一缕寒光,一如她手中同样锐利的刀锋。她仿佛在冷眼审视着千千万万如江湖夜雨这样的庸碌之人,想一想我们,真正舍已为人、忧国忧民又有几人?每天不都是在为自己的名利奔波,所以江湖夜雨不敢久视秋瑾女侠的照片,在她剑一样的目光下,江湖夜雨自感庸俗渺小,汗颜无地。


后    记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2005年的冬天,江湖夜雨的窗前虽然和以前一样并没有梅花,只有一些老树枯枝,依然是那样的单调萧瑟。可是这个冬天我却如同身处香雪海一般的花丛之中,因为我的思绪一直在追寻千古以来的这些天香馥郁的才女们。
  才女们并非全是美女,而故事中、小说中、影视中,美女总是比才女出场率更高一些。很多作品提到才女时往往也只注重于描述才女们的风流故事,而对其才学方面介绍得不多。江湖夜雨虽然喜爱文史方面的东东,但是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对上下五千年中才女的情况原来也并非全都了如指掌。幸好拜网络之赐,国学类网站上二十四史以及诸多古籍文献众多,才得以从第一手资料中窥得才女生平诸事种种。这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是不可能做到的,江湖夜雨僻处小邑,图书资料有限,哪里有这样的条件?所以这篇文字和网络是有缘份的。江湖夜雨在写这篇文字时,本身也增长了不少的知识,所以篇中保留了很多引用的原文,如果大家希望进一步地了解才女们的生平和相关资料,可以根据原文来搜索查询,这也算是网络时代下的一种比较方便实用的学习方法吧。
  江湖夜雨写才女的生平时,都尽量采用第一手的资料来陈述,虽然杂以网络语言,但是并没有戏说乱编。希望大家能体味到最接近于历史真实的才女故事。当然“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上的资料也未必全是真实,我们在引用历史资料时也要思考,充分了解当时的背景后,以人之常情、世之常情来辨析猜度。对于书中的一些历史疑案,江湖夜雨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不一定对,大家可以求同存异,共同探讨。
  某天,江湖夜雨读到明代程羽文的一篇文章,名叫《鸳鸯牒》。这位前辈在序中说:“古今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板住,不能成对,赍情而死,乃悟文君奔相如,是上上妙策”,程羽文感慨于佳人难得佳偶,于是他自封超级月老,将三十六位古代佳人另择佳偶,其中倒有不少是本书中所写过的才女。他的择配是超越时空的,他将汉班婕妤、晋左芬配梁简文帝、梁元帝,又将萧观音指婚给李煜,这些皇帝是好诗文的,所以这样安排。班昭许配给了郑玄,郑玄曾注过《十三经》,其实是班昭的后辈,程羽文说这一家子是“六经为庖厨,百家为异馔”,可以志趣相投。他说蔡文姬宜配击鼓骂曹的弥衡——“以《胡笳十八拍》佐渔阳三挝鼓。宫商叠奏,悲壮互陈。”江湖夜雨觉得未必合适,弥衡性格太古怪,并非好老公。有网友说蔡文姬嫁给杨修倒不错,他们俩整天猜猜“黄娟幼妇”的字谜什么的,而且有文姬求情,可能杨修的脑袋也能保住了。但在程羽文的按排中,杨修被“指婚”给苏蕙,他说:“苏若兰,回文一锦,妙截天录,正索解人不可得,宜择杨德祖……”他给薛涛安排的是“宜远配张绪杨柳,魏收蝴蝶”(这两人都是才子帅哥,有“最怜杨柳如张绪,却笑莲花似六郎”之说)。好家伙,一下子给安排了俩,这还不算多呐,朱淑真给安排得更多:“朱淑真,宜配苏子瞻、秦少游、晁无咎、陈季常、黄山谷、王晋卿、晏同叔、苏子美、柳耆卿辈,绮舌交酬,锦肠不断。”可能是鉴于朱淑真所得非偶,为之同情吧,一古脑给她介绍了这么多“男朋友”,几乎包括了宋时所有才貌出众的才子,任她挑选。李清照虽然和赵明诚是完美的一对,但是李清照后来嫁的张汝舟却是提不起来的豆腐渣,于是程羽文觉得李清照再嫁时应该选王十朋、谢希孟、米芾、陆游等人,可以一起“以金石剩录,乐此桑榆”。
  对于这些,当然无非是打趣搞笑罢了。其实曲高者和必寡,才女得佳偶的极少。程羽文的“婚姻介绍所”里不限古今,十分理想化,也未必就完全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程羽文的《鸳鸯牒》当然止于明代,江湖夜雨本来也想将书中所有的才女也来个“乱点鸳鸯谱”,但想起秋瑾女侠所说的“生不逢时,性难谐俗,身无傲骨,而苦乏媚容,于时世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遇,更同调而无人”之语,不觉恻然,明清两代中的才女们本身就过得够凄苦的了,不忍再唐突佳人,以此调笑打趣。
  虽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虽然“玉环飞燕皆尘土”,但是才女们留下的诗文依然让我们为之动情,才女们的窈窕神韵依然值得我们去追寻。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去何从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
    路和人茫茫。人间路快乐少年郎,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全书就要完稿了,江湖夜雨连敲这篇《后记》边听这首《倩女幽魂》的主题歌,正所谓:“春去诗惜,秋来赋悲。闻解佩而踟踌,听坠钗而惝恍。粉残脂剩,尽招青冢之魂;色艳香娇,愿结蓝桥之眷。病可原也。”
  平生可喜可乐事极少,而此刻一笑。
  
  
                               江湖夜雨
  
                               200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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