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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黑色咖啡

美女赠我20万:天使不说话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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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见夏雨

  旧书增添了我80块的收入,为此我为小猫买了半斤鲫鱼。它高兴得直往我脚下蹭,甚至还叼着一条小鱼走向杨帆,那架势有点有福同享的味道。杨帆连连摆手,对小猫说:“你吃,你吃,我不吃,我不吃!”
  
  因为租影碟太贵的缘故,杨帆怂恿我去租些单机游戏回来打发时间。不过市面上的游戏大多缺乏吸引力,往往打上小半天,我们俩就腻味了。接着卸载,之后再租,如此这般三心二意的淘了两天,我们开始迷上了“三国群英传”。抛开这游戏的智谋与趣味不谈,我和杨帆最喜欢的还是在游戏里能够创建两个智勇双全的“男小峰与女杨帆”。然后再由他们俩组建一个国家,男小峰是君主,女杨帆当军师,我们俩在一起与曹操、刘备、孙权等拥有上百武将的大国家相抗衡。
  
  大多时候,我们俩躲在一个小小的关卡里,守着那一座亘古不变的城堡。我们以一种小心卑微的方式,投入两个新生的历史角色,在那个战火纷争的风云里顽固不化,在恶劣凌人的环境中享受淋漓尽致的死里逃生。
  
  在游戏的日子里,“活着”在杨帆心目中的位置渐渐被我取而代之。每当我们赢得一次战役时,杨帆都会与我拍掌相庆。甚至有一次,在曹操领了15个大将前来摧毁我们时,在我智略、胆识与赖皮的斡旋下,小城堡终于坚守住了。而且我还抓到了两个俘虏,旁边的杨帆一高兴,就给了我的脸颊一个湿润的、香喷喷的、令人记忆犹新的,吻。
  
  胡舟去的是环保局,所以客最先由他请。接下来老大签了广州一家洗衣粉公司,客请得也小具规模。项北早就保送了学校的研究生,但因拮据迟迟没有落实饭局,最后还是请大伙儿吃了一顿串串。新闻社的现任社长也为我们这些“老领导”饯了一顿饭,论坛上的几个文友AA制又聚了一下。在我以为吃福应该到此为止时,夏雨竟然打来电话,说:“到君之薇吧!”
  
  在与夏雨长达一年的恋爱里,我们几乎将城市周边的中低档美食尝完吃遍。君之薇火锅属于我们吃饭重要程度的最高等级——分手的那一次,我们吃的至多也是肯德基。故而对于这顿饭,我抱以巨大的忐忑不安——要知道,我的钱并不多了。
  
  夏雨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酡红的头发上扎了一个歪马尾,那本就精致的脸上抹了些浅淡的妆,在摇曳的灯光中分外动人。仔细一看,她的睫毛上好像还涂了金粉,熠熠中反射着动人的光亮。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的夏雨!此时的夏雨简直就是两年前的杨帆,那次杨帆在舞台上表演的是一只孔雀,我当时也正是被那高贵的眼波所迷倒。我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夏雨,回忆之潮此起彼伏,夏雨不好意思的低头夹菜,嗔问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老实的赞扬道:“你今晚真美!”夏雨将肉片夹进我的碗里,说:“哦,那我原来就是丑八怪了?”我夹起肉的筷子马上松开,忙解释道:“没有,曾经也很漂亮,今晚是特别美,简直就是星光四射!”
  
  夏雨的眼睛里反射着灼热的光茫,她撂了撂额上的两丝头发,问:“真的好看?你喜欢吗?”
  
  我心神激荡,痴痴地说了句:“喜欢!”
  
  “那你还甩我?”夏雨脸色突变,她以三个月前的幽怨口吻叹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说了——是我配不上你!”我颓然地说道。
  
  “我签了南京的一份的工作。”夏雨说。
  
  “那挺好,离家近。”我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确切地说,我有些后悔。我后悔自己伤害了一份对我本就算奢侈的爱情,而去盲目地守候一份虚无飘渺的怜悯。我的脸海里再次浮现出杨帆被赵一平牵起手的画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可怜之至的乞丐!我与夏雨相处得相当融洽,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往往轻松、愉悦、充实、平静,她无时不在的温柔与体贴一直令我爱不释手。然而杨帆的影子时时出现在拥抱夏雨的梦中,我不得不为此而忍痛割爱。
  
  夏雨对我间隙性的失语颇为失望,她说:“你就不问问什么工作?待遇怎么样?”
  
  “哦?”我还没回过神:夏雨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虽然这份初恋已经经历了暗恋杨帆的伤痕累累,但我仍然从中找到有生以来最大的快乐。夏雨为我折叠过千纸鹤,每一只上面都写满了浓稠而甜蜜的爱情物语。夏雨会安静的陪我在图书馆呆上三个小时,又与我在操场上发两小时的呆。而且她会尽最大可能地支持我的文学事业,我的节日礼物常常是一支精挑细选的签字笔,抑或一本质地优良的散文集。夏雨还会侃价,她能够将那些唯利是图的小贩侃得目瞪口呆,最后还不得不低价出售。夏雨仍然会唱歌,歌声虽然没有杨帆的那种声正腔圆的专业气质,但从她小嘴里随意哼出的调儿,在风中、在怀里,别具一番摄人心魄的魅力……
  
  “南京一家羽绒厂的广告部,月薪三千,也算一个小白领吧!”
  
  “哦,恭喜,恭喜!”我感到惊诧:这个曾伏在我怀里嘤嘤哭泣的柔弱女孩,竟然能独自找到那么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除了祝贺我还有什么呢?
  
  “你呢?”
  
  “还没有!”我懊恼地回答。
  
  “我有个表哥在阳光日报当责任编辑,你要不要找找他?嗨,就是那个线头,网络作家,你知道吧?”
  
  “线头?你表哥?”我真的迷糊了。夏雨笑笑,说:“是啊,我这表哥原名叫蔡小田,为人有点古怪不过很有才气的哦。听姨妈说他好像在北京漂了一段时间,两个月前才来到阳光日报,却一下子就当了副主编!”我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线头的文章我看过不少,写得非常不错。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位高高在上的大作家,但现在听夏雨说,他不仅就在重庆,而且还是她可触可及的亲表哥!虽然我已经不指望他帮我找份工作,但一睹风采的欲望肯定是有的。于是便问夏雨:“能见见他吗?”
  
  “行!”
  
  火锅的浓烈让尴尬的氛围慢慢和缓起来,我随口胡诌了几个笑话,夏雨呢,还是深情地向我倾诉了一些琐碎的生活烦恼。我们没少喝酒,喝得有点晕,但都没有醉。
  
  不久,我就拥抱了她。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表达这种矛盾的心情。假如没有眼前的杨帆,我甚至会深情的向夏雨背诵出:“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至今想来后悔莫及……”的经典台词。然后,夏雨不容置疑的抢着买了单,我们漫不经心的来到了鸳鸯路。在漆黑而暧昧的夜色里,我们像无数个曾经一般,疯狂地抚摸、亲吻、拥抱。激情之中,我将舌头放进了她的嘴巴,双手握住了那一对乳房,夏雨的身体就像火一般滚烫,她气喘吁吁地对说:“小峰,带我去你家吧!”——我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我已经知道夏雨将在离别前对我以身相许。激动却又矛盾,但不久我就想到了杨帆,她现在也许正穿着我的大拖鞋,瞪着大眼睛用饼干逗弄小猫。于是,我的激情就幡然冷却下来,我抽出罪恶的双手,对夏雨说:“我们不能!”
  
  ……
  
  夏雨最终还是幽怨的走了,她在第二天的短信上这么向我道别:“小峰,我走了,但我还爱你。我表哥的手机是:136XXXXXXXX!”然后就注销了我们曾经千百次煲电话粥的号码。
  
  而我那在校园里的唯一一份爱情,也同时走向了虚无。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7: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家线头

  我曾在好几家大型刊物上看到署名“线头”的文章,东西写得老道、辛辣,而且涉猎范围很广。有纯粹至极的乡土题材,又有悬念迭生的侦探小说,都市言情、校园青春、书感影评都得心应手。甚至有一次我竟然在一本诗集上也看到署名“线头”,题名“线头”的现代诗,写得清逸潇洒,还夹杂了意识流的锋芒。假如我能有他一半的功力,估计就能在不景气的文艺界混得如鱼得水了。
  
  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蔡小田的长相不仅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其丑无比!只见他头大肚小脚细,脸上挤满了癞子,眼睛也会隔三岔五的眨两眨,而且每次都会牵动整张脸的大幅度抽搐。眼前这位其貌不扬,似乎患有先天癫痫的蔡小田,怎么可能是文笔霍霍、词风飘逸、断句凝练,文章里跳跃着诙谐与潇洒的网络作家“线头”呢?而且他还是如花似玉、娇小可爱、亭亭玉立的夏雨的表哥?
  
  但人不可貌相,酒过三盏,蔡小田的文人气质便跃然纸上。他上知天文地理,下晓虫鸟蛇虫,他从《楚辞》滔滔不绝的讲到《红楼梦》,又从《围城》噼里叭啦的聊到《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此外,他不仅对许多外国名家随手拈来,而且对中国先锋小说极为推崇,特别是一提到我最喜欢的余华,我们的交流立马就变得无话不谈。
  
  据蔡小田说,他小时候发过两次羊癫疯,蔡母四处求神拜佛,均无所效。最后终于在黄山遇一道人,求得妙方两副,煎给蔡小田喝了五天,竟然奇迹般的好了。但美中不足的是,蔡小田的眼睛经常止不住的眨巴,而且牵掣到大半边脸上的肌肉。更遗憾的是打那以后,蔡小田额头就开始凸出几块疙瘩,似淤血又似脓包林林总总的爬满了整个脑袋,不久便泛滥成灾。因为当时不疼又没钱,蔡母也没太在意,但打那以后,不管给他吃山珍嚼海味,蔡小田却再也没有长高过。倒是每多几分营养,他那布满疙瘩的脑袋就会长三分,最后发展到现在这种畸形可恐的体态。
  
  可怜的蔡小田从小就受到邻居、同学、甚至老师的歧视。虽然蔡小田沾了大脑袋的光,聪明绝顶。但每当他敏而好学的抬起眨巴的双眼,津津有味的凝望黑板时,老师就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授课的情趣幡然阳痿下来。虽然知道蔡小田近视,班主任还是残忍的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并且叮嘱蔡小田务必得配制一副大框眼镜。
  
  蔡小田同学身残志坚,最后终于考起了县城最好的中学,然后梅开二度,考到某大的中文系。虽然精神上一直受到外界惊恐、鄙视眼神的摧残,但慢慢地,蔡小田用文字的光环铸就了铜墙铁壁的防弹衣。随着对文字世界的深入,他开始丰满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在精神领域称王为霸,帝王将相,金弋铁马皆运筹帷幄,挥斥方遒。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蔡小田声名雀起,大小杂志社约稿函纷至沓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晚我的酒量陡然提升,为坚韧不拨的蔡小田而连连举杯相敬。虽然偶尔正视那颤抖不止的前额仍然心中惶惶,但我已然走出尘世的偏见,抵达多姿多彩的文学际涯。我想现在城市街头牵手亲嘴拥抱做爱的恋人情侣们,假如对方突然毁了容,或者失去了某些诱人的部位,你们还会那样深情的凝望吗?
  
  越想越恐惧,蔡小田虽然朋友不多,但个个都真情实意;而我手机上空有上百个号码,关键时候,能够拨起谁呢?
  
  我们都虚假得很。
  
  蔡小田说,文学有一个巨大的内在世界,你就是你文字世界里的上帝,你对所有的人、物、地点、色泽、质地、关系、情感、生老病死进行控制。你就是文字里的造物主,你能控制他们的悲欢离合,你无所不能,你所向披靡。你还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一些纯粹的环境里,比如一望无垠的沙漠,一片碧绿清幽的草原、森林、山川、河谷、村庄,一切应有尽有。你热了可以下雨,可以是漫山遍野的乡村暴雨,可以是淅淅沥沥的城市酸雨。你可以打雷,惊天雷或者瓮声雷,若隐若现或远在天边都可以。你可以下雪,可以刮风,可以阳春三月,可以酷暑难当,可以秋色萧杀,可以残冬暖雪。你可以拥有许多叔叔阿姨、兄弟姐妹、朋友哥们,你们可以一起过热闹的年,烟花爆竹,大鱼大肉;你可以钓鱼,可以吹风,可以钻山洞,可以养宠物,可以赌博,可以犯法,可以当警察……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蔡小田说,坚持文学,你什么都有了。文学可以延长你的生命,可以博取欢乐,可以挣钱,可以追女孩,可以找名誉,当然也可以与孤独、颓废、无聊、沮丧抗衡。蔡小田说,你可以努力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那样,死亡便不足为惧。
  
  蔡小田越说越激动,他虚着眼、绷着脸、青筋暴出,油腻的汗渍在他额头一瓮一合的眨巴里闪烁发光。我感到自己舒坦极了,蔡小田给我展示了一条道路,这条路是唯一一条,可以抗衡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俯瞰众生的路,我很欢喜。我觉得灯光下的蔡小田很英俊,很可爱,很慈祥,他外表丑陋无比,但他内心纯粹伟大,他仍然是我最伟大的偶像。
  
  聊到凌晨两点,小店老板催了我们七八次,每催一次,我们就再叫一瓶啤酒,他又无可奈何的旋回去。
  
  末了,蔡小田举起酒瓶,说:“酒逢知己,干!”
  
  酒逢知己,干!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小峰的初夜

  与蔡小田畅饮十五瓶啤酒之后,我与杨帆上了床。
  
  文学倾谈驱散了我梦想中的阴云,而酒精的猛烈又催发出我积攒以久的欲望。自从十二岁时与刘义无意中偷窥到初中女孩游泳后,这种原始的欲望就日渐蓬勃。
  
  当时我的确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我曾经无数次把拥在怀里的夏雨当作杨帆,但当我把杨帆压在身下后,我又觉得与我正在进入的身体,是夏雨。
  
  也许我的确把杨帆当成了夏雨,我的酒意模糊让我仿佛置身于昨晚的疯狂接吻里。当阳光将我刺醒,我触及到了杨帆光滑的胴体。
  
  她侧着身,逆着阳光,对我笑。
  
  我的记忆出现了紊乱,在我的大脑里,似乎有两个可能的初夜。
  
  第一个可能是,我跌跌撞撞地走回住所,打开大三尾梢的房门,烂醉如泥的躺在沙发上气息奄奄。这时离去的夏雨突然从厨房走出来,她将我的呕吐物一一清扫干净,用湿毛巾不断捂着我那火热的额头。接着她熟练地褪下我的外套,又俯身脱下我的皮鞋,将我扶往卧室。我躺在卧室的床上,心慌气短,夏雨便打开我的电脑,放出一支轻柔的音乐。我的心灵在音乐中渐次舒缓,但我的身体却开始口干舌燥。于是夏雨又为我倒来一杯白开水,我的不小心让水珠迸到了她身上,然后我就看到夏雨微笑着站起身来。她随着音乐一件又一件地脱下衣服,向我殿现出美仑绝奂的丰满胴体。她的乳房就像两只天津口留香包子,她的脖胫光滑,她的小腹平坦,她迎合着我灼热的欲望与坚硬的身体,向我大大方方的走来……
  
  另一个可能,则是我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沉睡在沙发上的杨帆。她左手拿着遥控器,右怀里躺着安详的小猫。她碎花衬衣的扣子已经松开,于是我便轻易地看到那对没有包裹的乳房——像两个白面馒头。于是我血脉贲张,我血气方刚,我一手拂开遥控器,一脚踢开小猫,将沉睡中的杨帆抱进了卧室。那一双饱满的乳房将我的胸口硌痛了,于是我低下头吻它。杨帆不久就被我吻醒了,她讶异的张大了双眼,轻柔地说了声“别这样”。然而不知为何,她又突然紧紧的将我抱住,反咬我那酒气渗人的舌头。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剥成了一颗白大葱,然后俯下身子,一寸又一寸的亲吻她的肌肤……
  
  两种记忆盘踞着我的大脑,全都模糊不清,认真回忆或者仔细推敲都令我的大脑几乎撑得破裂开来。然而此时,杨帆正躺赤裸着躺在我旁边,羞涩的向我微笑。小猫已经开始在床下散步,不久追逐上了一只蚊虫,出了卧室。我将手轻轻的探了过去,真实的触摸到杨帆诗意的颤栗!杨帆的身体抖了一抖,她悄声地问了句:“小峰,你不嫌弃我么?”
  
  “从来没有!”
  
  之后在我的人生记忆里,镶入了第二次做爱的温暖画面。杨帆努力地迎合着我所有的肆无忌惮,她将一副美丽的胴体,最危险的人生,全盘交付给了,被酒精浸泡后的我。
  
  那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次偷尝禁果,我表现得勇往直前,大汗淋漓,那个时候我竟丝毫没有想起赵一平的音容笑貌。事后,我想,大约是因为那一晨明媚的阳光。
  
  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越过了莫名其妙的关系,彻头彻尾的将生活捆绑到了一起。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场身体的交融,是对我们逃亡生活的一次庆贺。我们不知道,与我大醉的蔡小田,将我们困居重庆的尴尬解救。
  
  当五月的阳光已经透露出恶毒的味道时,赵大爷撤出公安局去了市政府,他开始认为:杨帆的迟迟不落网,全部是因为公安局的不作为。李老师与张警官忙得焦头烂额,陈菁的“救平”会掀起了新一轮的“救平”高潮,杨帆的照片已经在网络通缉上广为流传,好事者将杨帆的照片贴在不同大学的BBS上,冠以“校花”之名。
  
  大醉后的第三天,蔡小田又邀我到他报社去了一趟,似乎夏雨暗地里已经将我的求职托付给他。于是又在蔡小田的书房促膝长谈了一个下午。
  
  蔡小田的书房别具一格,整个十平米的地方温馨淡雅、漫卷书香,令我心驰神往,赞叹连连。西边一张多功能电脑桌,液晶显示屏精致光亮,低音炮音箱声色纯正,打印机于左,摄象头于右,分庭抗礼。东边横亘着一张大书桌,置放着荧光灯,灯下文房四宝,旁边一只笔筒以及几瓶水彩涂料。三个书橱将书桌围圈下来,一橱放着世界名著、中国古典;一橱放的当代作家小说:杰克伦敦、博尔赫斯、村上春树、余华、王小波、王朔、苏童、莫言、贾平凹,不一而足。身后一橱放着一些文坛杂志:收获,人民文学,芳草,四川文学,红岩,十月,莽原,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等,等等。此外,蔡小田的窗前摆着一瓶金鱼,旁边的一株仙人掌上结了半缕黄花。椅子柔软,桌面平坦,光线宜人,我操,这么舒适的环境,写不出好东西都难。
  
  蔡小田从一个橱柜里拿出三个大笔记本,上面贴满了各式体裁的,全部是蔡小田原创的文字。他清淡了笑了笑,说:“据说有八十三万了。”然后又找出一大捆信件让我翻阅,大到《收获》、《十月》的各式约稿函形形色色,开篇都是“尊敬的线头先生”——我羡慕极了。
  
  这就是蔡小田帝王生活的平台,每天蔡小田就坐在这里,用大脑统治文字里的生老病死、财富、荣誉、奸情。
  
  我对一个作家肃然起敬。
  
  我推开窗户,几只鸽子飞过,下面有一块草坪,远处嘉陵江水雾霭茫茫,船只鸣笛而过,幡然发现枯燥乏味生活的底层,涌动着许多阳光明媚与波光粼粼。
  
  这次更为深入的倾心之谈,让我彻底信任上这位刚认识的朋友与偶像。其实蔡小田的信任远比我强烈,他甚至拿出了大学时期的日记给我看,指着一个表情平淡的女生照片对我说:“我喜欢了她整整三年,但只说过两句话。”再找出一些狂热的诗行,不无遗憾地叹道:“后来我的室友抄了一首送给校花,就和校花好上了……等我准备鼓起勇气说喜欢她时,她已经嫁了人!”
  
  蔡小田坑坑洼洼的大脑袋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世界上没人会喜欢我的丑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雨天不见杨帆

  晚上回来,整栋小区一团漆黑。摸黑上了楼梯,隔壁大敞着房门,饭桌上的蜡烛飘浮不定。正在低头吃面的王大娘,突然抬起头看我,模样像鬼。
  
  “小李有没有蜡烛?我这儿买了一大包,匀你两根?”见我反应木讷,王大娘马上热情高涨的递来两根蜡烛,然后关切地问:“你的表弟呢?”
  
  我从她诡秘的手中接过蜡烛,递出一枚硬币,说:“住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
  
  不等王大娘再说话,我开门、推门、关门,说:“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房里一片漆黑,月光本就淡然,照进窗户的几缕更显阴暗。我轻唤:“杨帆……杨帆……”但应答我的只有小猫,它从厨房漫步出来,向我轻微颔首致意。
  
  摸黑将蜡烛点燃,房间熠熠生辉。小猫衔着我的裤腿把我推向卧室,但床上是被杨帆折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一米开外,我就能闻到杨帆夜晚里留给我的芳香。厨房、厕所也没有踪影,我立马想起警察搜捕的可能,于是不顾小猫的喵喵声拼命地跑上楼顶,疯狂地奔向葡萄架——但那里也只有灰蒙月色下粘滞的蚊虫。我心急火燎的将天台上任何一株小草都翻遍了,仍然没有杨帆的影子,这时候开始寒气袭人。我对着天空小声喊:“杨帆……杨帆……”但这轻微的喊声马上就被空旷吞噬得一干二净。
  
  过了一会儿,我又想到了那片废弃的工厂,就发了疯的朝那里跑。房梁下猫群的尸体已经腐烂,但我的杨帆仍然了无影踪。迷惘中又走向工厂的大门,这时我的呼喊已经歇斯底里,我已不怕“杨帆”这两个字将带给我的危险,甚至葬送我的生命。
  
  却仍然没有回音。
  
  有了闪电。我在滨江路上漫无边际地奔跑,高喊“杨帆、杨帆、杨帆”,但回答我的只有渐次逼近的雷声。无助、焦灼、孤独将我团团包围,身子的疲倦将我的奔跑慢慢演变成痛疼与无助……这时我仿佛又看到了赵一平,他穿着一身潇洒的雨衣向我走来,笑着说道:“你再怎么喊也没用,她欠我的迟早要还!”我停下脚步,用力去捶打幻想中的赵一平,但迎接到的却是日渐密集的雨丝。赵一平飘然去远,我在雨中痛苦的挥舞,抬头看着高大的路灯,那些雨丝变成明亮的利剑,将我的眼睛刺穿……
  
  瓢泼大雨。闪电劈开了路灯的光幕,雷声击碎了江水的咆哮,大盆大盆的雨倾倒在滨江路上,迅速形成一条白花花的河流。我躺在这条河流里,准备永远这般沉睡过去——杨帆的逝去,将彻底碎裂我所有的希望和梦想!
  
  无情的雨将我的心都浇凉了,不久我就开始猛烈的咳嗽,接着独特的胃痛突然来袭,变本加厉得漫天翻卷。我举步维艰,只能弓下腰捏着肚子,踉踉跄跄往回走。有那么一会儿,这种切肤的胃痛让我忘掉了爱情,我就像一个初生婴儿般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又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好想在港湾里沉睡,沉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然而痛疼肆无忌惮地撕碎着我,我刚想大声喊痛,雨水就灌满了我的嘴巴。病魔的噬杀如钩针般一层一层地剔除我的细胞,我的胃液从马峰窝般的胃中溢流出来,我的小肠上如悬了一块秤砣——这秤砣将小肠勇往直前的拉出我的肛门……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我带回的小屋。模糊之中似乎又是赵一平,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大二那年我在寝室白炽灯下痛作一团时,他那种揉和着怜爱与惊恐的表情。总之,我在全身泡得惨白之后,在雷声轰鸣之中,爬回了家。
  
  “活着”那对幽碧的双眼,向我投来恐惧与不解,但它还是大着胆子的向我走来,舔舐着我那发皱的脚皮。然后洗了个澡,什么都没穿就回到卧室。我将被子深深地捂紧,杨帆残留的芬芳将那些噬杀我肠胃的小虫慢慢融化。不久,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接着我就感到了寒冷。
  
  打开衣柜寻找棉絮,我将手往那个熟悉的地方探了探,立马就听到了我的心与杨帆同时的高声尖叫——我亲爱的杨帆竟然躲在这个衣柜之中!
  
  只听杨帆小心翼翼地问:“是,是小峰么?”我说:“唉!”
  
  “有没有蜡烛?”
  
  我忙跑到客厅找蜡烛。等烛光摇曳而起时,杨帆又是一阵尖叫,因为她看到我那被冷水浸泡得如同死猪肉的身体,以及那根尘世之物的幡然勃起!
  
  一盏枯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杨帆找出了所有的衣服与被子给我焐着,但我还是感到前所无有的寒冷。最后她不得不也钻进背窝,百般爱怜的将我抱紧,还在一旁用小嘴儿向我脸上哈着气。我这才感觉好了些,静下心神听杨帆向我一一倾诉:
  
  “下午的时候有只大猫在门外叫,“活着”听了后就不断地划打房门,看来很想出去。我猜那可能是小猫的爸爸,就想打开门放它进来,让它们父女见个面。谁知门缝一开那老猫就不见了,我伸头一看,原来在王大娘的门口放了一条泥鳅。屋里的“活着”也经不住诱惑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我跟出去抓小猫,就撞到了王大娘。当时我都懵了,她问我是谁时,只能骗她说我是你女朋友。但王大娘看到我穿着你的裤子,就问我:‘你就是小李的那个表弟?’我只有回答说是的,说我们俩扮着玩呢。她倒没怀疑什么,还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变着法子偷腥!’但我还是有些害怕,晚上又停电了,就躲在衣柜中等你回来。结果等着等着,倒把瞌睡等来了,连你回来了也没听到。小峰,对不起,小峰,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们在背窝里略一合计,马上就意识到了王大娘的可怕。她肯定已经怀疑上了杨帆,但还不确定,所以晚上才像那样子试探我——她现在当然已经知道结果了。
  
  警察也许马上就会到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烛光下的如履薄冰

  杨帆在背窝里焐了半个小时,我的寒冷已经渐次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性欲高涨。小天使偎过来的身体,就像一条光滑的泥鳅,我伸出双手将她扳平,紧紧的握住了那对晶莹的乳房。杨帆将她的裸体十分配合地摊在我面前,脸上竟没有半分的抗拒与羞涩,但我却怕了——我意识到这么一对完美的乳房,不应该在我的手中与世界永别,更不能被冰冷的子弹所洞穿。我狠狠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欲,告诉杨帆我们不能够躺在这儿接受命运的宣判。
  
  杨帆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胡子碴,问:“那我们还能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杨帆叹了一口气,又说:“小峰你别动,让我用手记忆一下你的脸,被枪毙了我下辈子还要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想不出办法,我只能躺着一动不动,任凭杨帆温润的小手,一寸一缕的游走过我的脸颊。接着只觉一滴眼泪落进了我的眼里,我睁开眼看到我即将永别的杨帆,她的眼眶里仿佛镶着两颗璀璨的水晶。我从那两颗清澈的水晶中,联想到了我人生旅途上的所有朋友,将他们一个又一个权衡,我最后终于从杂乱的恐惧中苏醒过来,爬起床给蔡小田打电话。
  
  没想到我在这边才解释了两分钟,那边的蔡小田就爽朗地答应了。他告诉我深夜开摩托很容易被警察盯上,叫我们想办法逃到歌乐山脚下的杨公桥,他明早六点从山上骑车下来接我们。放下电话,面对着身旁杨帆的梨花带雨,我又有了用身体拥抱杨帆的冲动。但一想起王大娘那张烛光下飘移不定的脸,我的全身又是一阵冷颤。我穿好运动鞋,蹑手蹑脚地将门开了一道小缝,隔壁的房门仍然大敞,隐约中听到王大娘对孙儿的小声呵斥:“快去进去睡觉,把门给我关好,一会儿警察要来抓杀人犯!”我被吓得魂不附点,差点没尖叫出声来,敢情王大娘已经打了110,警察已经包围了整栋小区?慌乱之中我又折向卧室,窗外的小区一片漆黑,唯独楼下停放着两辆警车,再一仔细辨认,车旁竟围了五个警察!
  
  当时的我真是零乱极了,情急之中攥了一把菜刀,拉上正在收拾衣服的杨帆就往外跑!然而,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刚出门就看到了手拿蜡烛、满脸庄重的王大娘!我紧张万分地将菜刀横放胸前,吼道:“你,你不要过来!”王大娘吓得手一抖,蜡烛就掉到了地上,整个世界突然漆黑一片。
  
  就在我不知道该将菜刀架在王大娘脖子上,与警察对抗;还是该趁着眼前的黑暗,拉上杨帆逃离的时候,小猫“活着”无所事事地踱了出来,它对我们说:“喵喵喵!”举棋不定之中听到王大娘用一种惊恐的口吻问:“小,小李,你,你要干什么?你怎么会打死六柄?”我莫名惊愕,问:“什么?什么什么?”王大娘说:“你还不知道?三楼的六柄八点多的时候被两个人捅了,吴警察说凶手还可能在我们这栋小区里。难道不是你们吗?”我淡淡地舒了一口气,说:“当然不是我们!”
  
  王大娘这才见心平气和,她问:“那你拿着菜刀干什么?”我尴尬地笑了笑,王大娘也就不再过问。她从荷包里摸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对我们色厉内荏的说:“唉,这世道!最近这周围怎么就那么乱?小李你们可没看见,六柄身上全是血,白床单都被染红了……啧啧,现在的年青人怎么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听到内屋的凯凯咳嗽了两声,王大娘连忙压低了滔滔不绝的声音,悄声说:“你们快回去吧,记得锁好门,一会儿警察来了记得配合他们啊?”
  
  我和杨帆刚放下来的心又再度提上,关上房门的我们,脸色都很不好。只有小猫还挺悠闲,她向杨帆蹭了蹭,又想赚点米汤喝。临危大惧,心乱如麻。最后我越过杨帆的反对,准备铤而走险。
  
  隐约之中已经能够听到二楼开门与对话的声音,杨帆在厨房为小猫熬最后一碗米汤,我则忧心重重的坐在沙发上,思量着人生第一次犯罪里的遣词造句。然后,我与杨帆双双走出去,敲开了隔壁的房门。王大娘挡在门口狐疑地问:“小李还有什么事?”杨帆不情愿地替我说道:“大娘,我们有点怕,想在你这儿,呆,呆到警察走后再回去……”王大娘古道热肠的笑了,她闪开肥硕的身躯,兴奋地说:“嘿,快进来,快进来!”
  
  见王大娘忙豁着给我们端茶拿糖,我的脑中滑过一丝丝愧疚。但眼见警察的声音已经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再度从腰后拿出那一把可笑的菜刀。王大娘手上的瓜子散了一地,她没有朝外面跑,而是往里屋赶。我站着没有动,杨帆却已经从椅子跪了下去,她说:“我就是杨帆。”王大娘尖叫着把守在卧室门口,惊慌失措地与我们敌意相向。
  
  “求求你,大娘!”我与杨帆异口同声地乞求道。然后杨帆住了口,她站起身来,回到屋中去抱小猫。我按照之前整理出的思维,向哑口无言的王大娘背诵道:“我屋里的电脑买的时候3900,现在还值1200块,送给你;我屋里的两堆书、三包衣裳还有所有的锅碗瓢盆,全都归你;我房子的租期还有2个月,到时房东的退的租金与押金,都是你的……”这时候“活着”喵喵喵地被抱了进来,我继续说道:“这小猫叫“活着”,也希望你好好对它!”王大娘一直木然与不解的表情,面对可爱的小猫,终于有了点回心转意的味道。她大概意识到我们不会再伤害她,就心安理得伸过手来要抱小猫。“活着”缩了缩身子,抓住杨帆的衣服不放,杨帆挥挥手将它的爪子弹掉。小猫嘤嘤嘤的抱怨,但杨帆也顾不得理它。
  
  我的好话已经说完,等了半分钟,王大娘才从惊悸中回过神来,问:“那你们要我做什么?”我说:“我们逃走后,你不要对外界任何人说起我们!”王大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声好。
  
  搜查的警方大约已经上了三楼,我赶忙压低声音,说:“外面对杨帆的悬赏有多少,我现在不清楚,应该会有好几万吧!”看着王大娘两眼发光,我改用一种阴恻的口吻继续道:“但我想哪怕50万,也值不了你孙儿的命吧?”王大娘平静的脸上再起波澜,她发了疯地向我吼道:“不准伤害我的凯凯!”看着她满脸的皱纹在烛光中起伏不止,看着她疲沓的眼袋上铭刻着岁月的沧桑,我觉得自己真的太残忍了。但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冷面杀手的口吻,说:“凯凯在金诚幼儿园读小班是吧,我的朋友们早就认得他了!”王大娘恐惧至深的追问:“你,你们要对凯凯做什么?”我说:“如果一会儿警察抓到了她,那我外面的朋友,就会把你孙儿宰了!”说着做了一个扭断脖子的动作,把王大娘吓得老泪纵横,她肥硕的身子突然跪在我面前,哽咽着声音问我:“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做什么?”
  
  杨帆赶紧将王大娘扶起,我再也不忍心,变回平淡交易的口吻说:“一会儿警察就来查房了,你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他们肯定不会怀疑你。你只要藏她一下,我不仅不伤害你的孙儿,警察一撤了我们就走?”
  
  ……
  
  我刚回到小屋不足10分钟,警察就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稍感放心——他们已经是搜过王大娘家才搜我家的,杨帆应该暂时有救了。过程里我没怎么搭话,把身份证与学生证出示了,又在一旁边陪着他们搜了搜,不一会儿,就瞒天过海。
  
  然后就是收拾衣物,我在这儿住了将近一年,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发生过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往事,但我来不及留恋。隔三岔五的朝窗外张望,期待着警察的早点离开。这过程是短暂而又漫长的,这等待是留恋而又焦灼的,熬了一个小时,走道里传来繁沓的脚步,又等了半小时,车灯的腥红才已不见。我疯狂地来到隔壁,从她家客厅的沙发后找出了杨帆——王大娘打死也不让杨帆进她孙儿的卧室。
  
  杨帆仓促中化了一个男妆,事已办妥,马上出发。
  
  临走的时候,小猫已经伏在沙发上睡着了,如释重负的王大娘却突然说了句:“孩子,天凉,多穿点衣服啊!”杨帆顿了顿,然后一行清泪就从墨黑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杨帆说:“她多像我妈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8: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朋友妻不客气

  暴风雨后的凌晨弥漫着野性的清香,我们走巷过街穿道,专拣偏僻的地方逃奔。在社区巷道的公告栏上,张贴着不断更新的通缉令,杨帆那张获校元旦晚会舞蹈金奖的照片被彩打在通缉令上,旁边还有一个吓人的数字:10万。
  
  也许是因为这一场春雨的缘故,前往杨公桥的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一个警察。倒是在天桥看到了几个头裹布巾的异族妇女,在她们蜷曲身体的旁边,陈放着七八个帆布口袋,以及五六个满脸肮脏的熟睡小孩。我和杨帆路过这些异地艺人与儿童乞丐的时候,有一个小孩正从睡眠中冻醒,只见他坐在阴暗的灯光下,拿出小刀瑟瑟发抖地剜着红肿的冻疮。杨帆停下来,脱下我那件米黄色的外套递过去,又命令我掏了珍贵的10块钱给他。
  
  大约凌晨一点到达杨公桥,我们在桥墩下的垃圾堆旁坐下,看着近处野草上晶莹的露水,吹着雨后静止清新的夜风,感受到复返自由的惬意释然。然后给蔡小田发了短信,我紧紧地拥抱着最亲爱的女人,坐等天明。
  
  天快亮的时候又下了一阵雨,之后又吹来一股猛烈的风,我从繁杂的睡眠中醒来,感到脑子有些胀,身子也有些冷。我本想从箱子里找点衣服来披上,但杨帆正躺在我怀里,她的睡姿安静唯美,我不忍破碎她难得一见的美梦。但不久,我就感到了自己的寒冷,不仅来自于外界的料峭春寒,而且我的骨头、内脏、血液,全部是冰冷的。幸好不久杨帆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地问:“小峰你怎么在发抖?”我说:“有点冷。”杨帆自责连连地起身打开箱子,刚翻出一件厚衣服的时候,蔡小田的电话就来了。
  
  在蔡小田的指导下,我们在杨公桥的右出口,找到了一辆崭新的红色嘉陵摩托。蔡小田戴上硕大的特制头盔,驱车在崎岖的弯道上攀爬。车至半山腰的时候折向了松林繁郁的土岔路,又往前行了约五分钟,来到一大片黄土平台。但见空气清新、树木苍翠、百鸟鸣啭,平台上零零散散的罗列了三套木桩石凳,边缘处各有三条石板路,沿最左边的石板路而下,就到了蔡小田的秘密住所。
  
  据蔡小田说,这是一栋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别墅群,改革开放后政府将其划分成数套小宅出卖——这“一平台三别墅”均属于蔡小田的好朋友。此友好云游四方,就把房子转给了乡下的一个亲戚,亲戚装修一翻后经营“农家乐”,却生意寡清。恰逢蔡小田要静下心写一个诗剧,这朋友就招呼亲戚低价租了一栋给蔡小田。平时三餐、热水都可与隔壁的房东搭伙,获得不少便利。
  
  杨帆到洗手间洗却墨迹,换回了女儿身,又略事装束后,出来。正在腾挪客房的蔡小田大惊失色,他以一种天外飞仙的惊讶口吻问:“啊,小李?怎么,怎么她是女孩子……还,还这么漂亮?”
  
  我将故事的始末,小心翼翼地给他说了。
  
  还未等我和杨帆跪谢,蔡小田抢先一步对我们说:“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杨帆显然被蔡小田的丑陋吓了一跳,但一听说蔡小田是作家马上就无比崇拜。她天真地问蔡小田:“作家大哥,要发表文章容易么?”
  
  “容易。”蔡小田温和地答道。
  
  杨帆却叹道:“那我高中时的投搞怎么全被退回来啦?”
  
  蔡小田儒雅翩翩地问:“你投的是什么杂志?”
  
  “《收获》!”说完杨帆就顾自咯咯笑起来,“我那时投的是一首诗!”
  
  “什么诗?”蔡小田似乎很感兴趣。
  
  “喏,狗屁诗,瞎写的。”杨帆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蔡小田却紧追不舍地问:“你,你可以念给我听听么?”
  
  杨帆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你会笑我!”
  
  蔡小田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我不笑的。”
  
  于是杨帆就真的念了,我虽然不懂诗,但也发现其音律全无,平仄尽失,更别提什么意孕或手法。但蔡小田却侧着硕大的头颅,半眯着眼,认真的倾听。杨帆念完诗后,他还在那儿反复念叨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好诗,好诗!比我高中写的诗还好,嗯,假如修理工改几个字词,投《中学生文艺》是可以发表的。”
  
  “真的吗?”杨帆挺兴奋。“是的。”蔡小田继续侃道,“我高中时当过他们的特邀编辑,你的诗绝对可以发表。”杨帆小姐可真是受宠若惊,她惊声叫道:“我当时怎么这么笨呢!”
  
  这些交谈把写小说的我晾在一边,我陪笑着打开箱子,收拾现在属于我的所有财物。蔡小田从邻家端来六个馒头、一盆稀饭、一碟咸菜,对我们说:“现在将就着填下肚子,一会儿我到山下买些熟食上来。”
  
  吃罢饭,杨帆吵着要补瞌睡,我也感到眼皮沉重,就各自到厢房中休息。躺在床上我才发现昨晚淋雨带来的种种难堪:耳朵红热、眼睛赤炙、鼻子里像塞满了铅块,呼吸极度困难。我分明的是疲惫的,床分明是暖和的,但翻来覆去的却总是睡不着。折腾了约莫两三个小时,鼻子终于通畅,我在精疲力竭中终于睡了过去。在梦里我迷迷糊糊、磕磕碰碰、神神颠颠,醒来后只觉头昏脑胀,大脑就像一片绿原刚刚被森林大火所灼烧。挣扎着想起床,却感到四肢无力、手脚酸软——我这才知道,自己终于病了。
  
  我张口想喊,却发现喉咙里像滚进了一盘火沙。我侧耳倾听,却发现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我竖着耳朵分辨了许久,好像听到蔡小田在动情朗诵着什么,杨帆则在一旁啧啧称赞,估计又是那该死的诗行!
  
  就那样躺在床上木然了许久,我的魂魄终于渐次回归体内。我的双腿虽然还是呆若木瓜,但至少能够开始慢慢的挣扎与行走。于是我一步一步的移向了客厅,杨帆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蔡小田则坐在杨帆旁边,手中拿着一沓龙飞凤舞的诗稿。
  
  杨帆笑着对我摆了摆了手,说:“小峰,快来,蔡大哥在讲评诗呢!喏,蔡大哥还买了我最爱吃的泡椒凤爪,你再不来吃,我可要吃完了叫喔!”我步履蹒跚地走过去,蔡小田关切地问了一句:“病了吗?”
  
  我若无其事的摇摇头,说:“没,大概是睡过头了,有点晕!蔡大哥你继续讲吧。”
  
  杨帆不安地问:“怎么,睡得声音都哑了?”
  
  “咳,咳,没事的。你们聊到什么了?”
  
  杨帆关切的强调:“真没事?”
  
  “真没事。”
  
  蔡小田递给我一支烟,刚抽了两口就呛得咳起来。但为了不打扰蔡小田的兴致,我把这些咳瓮在胸腔内。
  
  但闻风华正茂的蔡小田,将写诗的诸多技巧与手法不遗余力地讲给我们听——当然主要是给杨帆听。因为我对诗的兴趣的确不大,但我尊重并感激蔡小田,不得不谦卑的点头应和,以示他讲得很精彩。可以说,谈论诗歌的蔡小田,是英俊并潇洒的。滔滔不绝了一会儿后,蔡小田又建议:“出了一天的太阳,外面平台上的地也干了,小李,要不要上去摆两局?”
  
  杨帆心情不错,兴致颇高,就积极地替我收了战书,还反问道:“你想和小峰下什么棋?象棋吗?”
  
  蔡小田说:“还是围棋有趣些,小李会下吧?”
  
  我直言无忌地告诉他:“只懂些基本规则,还没正式下过几盘呢。”
  
  “下象棋,下象棋,小峰的象棋可厉害啦!”杨帆在旁边起哄,她所谓的厉害其实是我们刚认识那一会儿的网上对战。她太臭了,是那种出手就拉炮打马的那种,才走三十多步就被我将死。其实,我的象棋至多也算中等水平。
  
  “那挺好,我们就杀几盘象棋吧?”蔡小田脸色平和,然后转向杨帆,问:“你和谁一方?”杨帆初获新生,又见深山、树林、百鸟、夕阳,自然乐不自胜,只见她煞有介事地对我们宣布:“我中立!”
  
  就摆了两局。
  
  但今天实在是无心恋战,头昏脑胀的几步走下来,就被蔡小田占得了先机。杨帆在旁边哇哇啦啦的要帮我“献策”,但我这儿却败得更快。杨帆噘起嘴,问:“小峰?上次你是怎么赢我的,难道在作弊?”又转过身,满怀崇拜地问蔡小田:“蔡大哥什么时候开始学的象棋?”
  
  “三岁!”蔡小田斯斯文文的答道,然后猛然推车架炮,“将!”——将我置之死地。杨帆埋怨地瞪着我,问:“你怎么才这点本事儿?”我尴尬的笑笑,说要不你来下一盘?
  
  杨帆摩拳擦掌,竟然真的要上。我退居二线,看杨帆是如何在几步之内就败给蔡小田的。没想到杨帆却时时处于优势,蔡小田的车假装无意的停在了马脚上,杨帆飞快地把它吃了。等杨帆犯出同样的错误时,忙赖皮的谄笑,说:“蔡大哥,让我重走一步,好么?”蔡小田布满小红点的额头不断闪现快乐的褶皱,他猛烈的点头:“好的。”蔡小田二十分钟就以步步为逼的阵势将我置之死地,而与杨帆“酣战”了一个多小时,他却被杨帆吃掉了车、马、炮,只剩下可怜的两个卒子,有气无力的向前推拱。杨帆执着手中的车,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她急功近利的将两个小卒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才长驱直入,将无卫之王将死。
  
  赢得胜利的杨帆快乐得像一朵火红的玫瑰,蔡小田也乐呵呵的看着她笑,我呢,心中突然充满病态里的孤独与自卑。
  
  当时鲜红的太阳伏垂在西方草甸的山岭,透过松柏枝桠照进来的缤纷光柱,在干爽的空气里转换着不同的色泽。鸟儿们翻食着被风雨打落下来的陈年松果,唧唧喳喳,仿若配乐。杨帆红润的脸上反射着五彩缤纷的光茫,她的一笑一颦,全都深深的烙在这松涛阵阵中的舞台上。她娇笑浅语,对蔡小田说:“我为你们跳支舞吧……”
  
  当时我的心中竟然充满酸涩醋意。虽然我为杨帆曼妙的舞姿能多获得一个观众、能够尽情展示在大自然的舞台上而高兴,但另一方面,我认为杨帆的舞蹈已经不再为我而舞。还好,杨帆的即兴发挥淋漓尽致,不久就稀释了我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情节,我痴痴的看着渐次雾岚飘荡的山林里,太阳斜斜的消沉,杨帆在柔软的黄泥草香中,如一只晚起而忙碌的美丽蝴蝶……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一本正经的蔡小田,仿佛陶醉进了梦中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8: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与世隔绝的医院

  晚上泡了一个小时的澡,山间清泉的凛冽将我的骨头都泡松了。我躺在依山而凿的天然浴缸里,头皮胀痛、双目火赤、四肢松软、内脏飘移,不知不觉中就枕着缸沿睡了过去。在短暂的睡梦里,我浮游在死海之渊,四肢作浆,随着舒缓的节奏划向无边无际的大海。突然间只觉全身一沉,我就如一块赤铁落入了水中。在下坠的水里我见到了蓝色的游鱼,我拼命挣扎、四肢竭力凫水欲上,然而身体却仍然不断的下坠。水波就像空气一般无法支撑我的身体,我以为自己是掉进了真空,但我分明感到越往下沉,我的身体就越快被水压压成一坨肉泥……
  
  然后就被压醒了。我呛着水已经沉到了缸底,但此时的我全身乏力,甚至连从一米深的水缸中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我就像那么一具僵硬的铁铸尸体,躺在浅水之中等待着迫在眉睫的死亡。我试图呼叫,但冰凉的泉水大口大口的灌进我的喉咙,直逼胃肠。我只有努力的伸出一只手来,节奏苍白的敲打水面。
  
  在死亡的边际,我看到赵一平穿过狭窄的壁沿向我游来,他那无邪的双眼在水中夸张的笑了,他张开嘴,突然吐出满口淤血……我大叫,我呛水。模糊之中看到赵一平游进了石壁,再看到一张被水波扭曲得丑陋不堪的脸,出现在水面的上方。
  
  蔡小田将昏迷的我打捞上来,据杨帆回忆,当时的我半点气息都没有了。我的嘴唇浮肿乌黑,就像一具亿万年前飘流下来的浮尸。蔡小田拼命的捶打我的胸口,但我的嘴里只呕出一小股粘稠的口水。杨帆吓得哭了起来,一哭她什么都不顾,拿起浴缸旁的手机,拨了120。
  
  但杨帆又说不清地址,蔡小田接过手机与对方详细描述了一番。然后叮嘱杨帆速回厢房,再背我登上石板小道,来到黄土平台。
  
  我在蔡小田的背上苏醒过来。蔡小田只有1米5,为了将我背上平台,他得将我拂到台阶的双腿,不断向上费力地抻提。我在一摇一晃的折腾中,突然觉得身下正喘着气的蔡小田,就像我伟大而无私的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蔡小田终于把我背上了平台,将我平放在黄昏下棋的木桩上。潮湿的雾气将树林裹胁成一片漆黑,等了十分钟,才见一股微弱的光束,在山林中游移。
  
  ……
  
  医生将我呛进肺部的泉水整饬一番后,开始检测我身体上的其它毛病:超级高烧、无敌感冒以及胃溃疡。我被安置到了一个二人间的病房,蔡小田将各式杂费押金交付完毕,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了五罐八宝粥、几斤水果,剥了削了给我吃。再服侍我吃毕药,方问:“小李,你怎么得了重感冒不早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的告诉了他我真实的想法:“没钱啊,又不想过多的麻烦你!”
  
  蔡小田说:“嗨!这点钱算什么?医生说再晚两个小时就有生命危险!”
  
  我感激涕零,后怕不已,忙说:“啊?谢谢!谢谢!谢谢……”
  
  蔡小田轻轻地摆了摆手,说:“我们是朋友嘛,难得你这么信任我,大家就别见外了。”
  
  这几句朴素的话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嘴里不断叫着“蔡大哥,蔡大哥……”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要住几天院。你放心养病,回去了我们再下象棋,我知道你下午没出全力的……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山上看看小帆,给她报个平安。一会儿再看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想睡会儿,你晚上真的不用来了。”
  
  “也好,我明早来吧。到时再给你买点吃的,有什么事情你按这个铃,那边有专门值班的护士,我去给她们打声招呼……”
  
  蔡小田掩门出去,一会儿又开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护士,再交待安慰一番,才转身离去。年轻护士不无羡慕地问:“他是你大哥吗?待你可真好!”
  
  ……
  
  因了药物的作用,第一夜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大早,蔡小田提来了一大包补品,杨帆却没有来——这我能够理解,但还是多少有些失望。与蔡小田还没说上几句话,邻床的老头就呕心沥血的咳嗽起来。他一边呼天抢地的咳嗽,一边不断捶打着本就单薄哮喘的肺。蔡小田帮忙叫来了护士,护士又请来了医生,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什么东西,老先生这才勉强平静下来,但还是止不住的喘息。
  
  中午的时候,我悄悄地抽了一支烟。刚燃了半截,那老者就老气横秋地提醒我:“年轻人,少抽点烟!”我忿忿的将烟头灭掉,但见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于是我便与这老头聊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内容大抵都是他传奇的人生经历与不孝的孽子戾孙。后来又有一股强烈的咳意将我们的谈话打断,这个时候已经下午五点。
  
  蔡小田带来一个年轻少妇,起初我以为她是化妆后的杨帆——她们的身材几乎相同,但她粗犷的嗓门马上就破灭了我的幻想。蔡小田介绍说是报社的一个同事,今天专门过来替“表妹夏雨”试几件衣服——夏雨要生日了,他作表哥的得给她寄去。我哦,哦,哦的意会,真佩服蔡小田的聪明。蔡小田又说:“小姚是我们报社副刊的小说部编辑,顺便过来和你聊聊。我有事先回去了。”
  
  小姚很热情,帮我削了一个苹果,我们也就大致的说了几句肤浅的话。中间,她一改粗声大气的嗓门,低声问:“蔡哥和她表妹什么关系?怎么连纹胸都要买来邮去?”
  
  ——我既感到蔡小田的热心缜密,又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酸涩。
  
  小姚走后,蔡小田没有再回来,这时我的内心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感激的心情里突然充溢进去了猜疑,我崇拜的表情下突然多了一层排斥。我开始利用敏感的心绪去猜想现在的蔡小田与杨帆,他们在做什么呢?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孤独的老烟枪

  我与咳嗽的老先生又聊了许多,以排遣这孤独寂寞的夜晚。
  
  老人很可怜,自从我住进病房就没见过前来探望他的亲人。我们的交谈断断续续,经常会因他猛烈的咳嗽停歇下来。我问他:“需不需要叫护士?”老先生说:“不用,我挺得住。咳,咳……小李你一定要少抽点烟,争取把它戒了!”
  
  “那么好戒?我从高中到现在抽了五六年了,没烟做事都没效率,我是戒不戒掉的。”我苦笑着回答。
  
  “咳,咳……戒!什么不能戒?你知道我现在的肺是什么样子吗?”老先生似乎很生气,我侧耳倾听,他的肺里似乎有只小猪在打鼾。
  
  “小伙子,戒吧!我吸了五十六年烟,什么瘾不知道?我为啥要让你戒?跟你说吧:去年我和几个老伙计在茶馆打牌,老杨烟吸得最猛最久,我们都他杨老师……咳,咳,那所茶馆很简陋,厕所在马路对面。老杨那天输得很厉害,最后一炮三响,他说要去上厕所冲冲晦气,我们就砌好牌抽着烟等他。他上了厕所出来后腰干都直了,还在烟枪上整了一撮,笑着朝这边走过来……咳,咳,有一辆大卡车刚好从那边冲过来,老杨这个时候却突然咳起来,咳得他都没有力气躲开。那辆车刚好从老杨肚子上压过去,嗨,我们几个老伙计赶快跑过去看……咳,咳,老杨的身子被压成了两截!只见他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心、肝、肺也全都挤出来了,我们在越南打死过敌人,见过大世面,但都吓坏啦!
  
  你猜怎么着?哎,哎,从那以后,给我万宝路都不抽了!老杨的肺啊,就和峰窝煤一样黑,到处都是洞,到处又是粘着的黄色浓痰……咳,咳,我们想到自己的肺已经和老杨差不多了,就怕啊,想这老皮子下包着那么吓人的东西,怎么还敢抽?瘾再大也不敢抽了!这是命啊!这是罪啊!这是老天在罚我们啊!抽烟抽神仙,多一天神仙肺就多黑一层,黄痰就多积一口……咳,咳,我们三个老伙计都抽了几十年烟,但还是戒掉了。我们还劝其它的老伙计别抽,劝那些年轻人别抽,但他们没有看到老杨的肺,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被吓得肺疼,听着老先生的故事,仿若自己的肺上也已经附着了几大口浓烈的黄黄的粘稠的痰,感到恶心极了。
  
  老先生继续说:“哎,我吸了几十年,能不咳么?虽然去年我就戒了,但我的肺已经和老杨的一样了,我能不得肺癌?这肺坏了啊比什么都难受,吸气都吸不上来,整天整天的咳嗽,整晚整晚的失眠……咳,咳,我这肺早就坏了,迟早得死,我死后就叫医生把我的肺切下来做标本。我要让你们这些吸烟的年轻人都看看,看看我做了这几十年的瘾神仙,肺被耗成了什么样子!”
  
  我被老先生吓得魂不附体。
  
  后来,老先生似乎又突然好了很多,他饶有兴致的又给我讲了老夏、老黄、老张的故事,我显得有点累了,一边应着他的话,一边缓缓地睡去。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老者的临终遗言。只听他的倾诉在我的沉睡中渐次低沉下去,他的神采奕奕渐渐黯淡无光,他的语重心长只剩下自言自语的腹语……
  
  清晨,年轻的护士发现了老先生的死亡,然后推进来一辆手术车,将盖着白布的死者,推向了天堂。
  
  据说每个人死的时候,身体的重量都会减少21克,这是灵魂的重量。我看到紧闭的窗户,不知道昨晚与我讲话的,是老先生的回光返照,还是飘移在病房上方的,他那来不及飘出窗户的21克重的灵魂。
  
  我就那么并不礼貌毫无准备的,目睹耳闻了老者缓慢的死亡过程,至今想来,时时后怕。这个孤独者的死亡,带给我最大的痛苦是:戒烟。
  
  入院的第三天,蔡小田带来了我的手机,暗示杨帆要和我通话。我拨了蔡小田的号码,杨帆先是关切的询问了我的病情,但见我声若哄钟的,她就春风得意的告诉我:“蔡大哥给我买了两套衣服,这下不用穿你的衣服啦;蔡大哥买了金帝巧克力耶,实在太好吃了,我只给你留了两颗,嘿嘿;你得给我拜师学艺了,我又赢了蔡大哥三盘象棋,怎么样,哈哈哈,我可是棋王……”我不得不假装开心地说出一些诸如“那可得多谢谢蔡大哥;是吗,喂,你得给我多留一颗;别臭美了,不过我甘拜下风……”之类的话来构塑电话的和谐氛围。
  
  放下电话,我还得口是心非的谢谢“蔡大哥”。这时候蔡小田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我知道欠他的越来越多。体贴、耿直、大方、文雅让他闪烁着潇洒的光芒,但实际上他或许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丑陋狼!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恶心极了。
  
  蔡小田匆匆的回去了,我感到莫大的痛苦。就像当初赵一平从我手中抢走杨帆一样,我深深地反醒了自己的缺点,我开始自卑的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仍然一无是处。与此同时,我开始从心里去责怪杨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暧昧甚至以身相许,而与这个“蔡大哥”过从甚密。是因为蔡小田能够给他提供安全的生命保障么?是蔡小田能够给予她的物质空间么?是蔡小田能够付诸的浪漫、纵容、体贴、关怀么?也许杨帆是对的,我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适合承担的她生命,享用她的青春。
  
  我,是不是应该默默的走开?走到我自己想要的天涯海角,去寻找我那狗屁的文学梦想,然后成为像蔡小田一样的伟大人物,有车有房有钱有名气,能够斯斯文文的去勾引任何一个落难朋友的妻子?
  
  我头痛欲裂。我开始想念我的夏雨,这个同样漂亮、体贴、温柔,最关键的是对我忠贞不渝的女子。然而我们现在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她是一个小白领,而我则是一个狗屁的文学青年,还因为拯救杨帆这一份爱情,触犯了不知多少份量的法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9:30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见赵大爷

  蔡小田今天没有来,也没有任何电话或短信。中午惴惴不安得紧了,就拨他的手机,接电话的是杨帆。她兴致勃勃地问我:“小峰,猜猜我们在干什么?”我没心思猜,随口说道:“下象棋吧?”“错!我们在野炊呢!蔡大哥烤的羊肉好香哦,嘿嘿,他正在向我传授绝技呢,你流了口水啦?哈哈,你回来后我烤给你吃好了……”很久没有听到杨帆这么野性的笑了,虽然我的心扭结得更加痛苦,但还是温暖的倾听着。
  
  蔡小田接过电话,说:“小李啊?哦,忘了给你说,今天我就不来了,吃的够么?”
  
  我说:“够。”
  
  蔡小田向我解释道:“小帆说在屋子里太闷,缠着要吃烧烤,就带她出来自己烤……”
  
  我问:“安全么?”
  
  蔡小田说:“安全得很。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能不能让我早点出院?”
  
  蔡小田说:“不行的,医生说了至少还要两天……”
  
  “那就这样吧。”我不礼貌地摁掉了电话,心中的酸楚更甚,仿若刚喝下500毫升的生醋。
  
  就在我难过得快要抓狂的下午,赵大爷住进了病房。
  
  我差点惊讶地蹦起床来,忙问:“大爷怎,怎么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浑身是伤的赵大爷认清是我,平淡的脸上立马老泪纵横,他那苍老的喉咙里接二连三地发出“哎……哎……”的叹息。这时一个高挑时髦的年轻女郎走进来,只见她将手里的病单装进皮包,又俯下身温柔地对赵大爷嘘寒问暖。然后她的脸随着老人的目光,转向另一张病床上的我。
  
  “陈菁!?”
  
  “李小峰你怎么在这里?”陈菁先发制人。
  
  我没有回答,颤颤危危地抢问道:“大爷,大爷到底怎么了?”
  
  “赵大爷到重庆来为一平伸冤,火车晚点到重庆已经凌晨,他老人家为了节约钱就睡在候车广场上。没想到半夜的时候被一个小偷抢走了包,赵大爷大喊抓强盗,另一个同伙就对他拳打脚踢。等到巡警闻声赶来,小偷已经逃走了,包也被抢走了。警察同志一边就近送他去了医院,一边着手联系大爷的家人。赵二叔在家收麦子来不了,就给李老师打了电话,于是我们“救平”会的同学凑了钱把他老人家转到这边的医院来了……”
  
  为了证实陈菁的话,赵大爷不断重复地对我唠叨着:“谢谢陈同学!谢谢陈同学……”——仿佛我就是他的亲生孙子,理所应当该去向外人表明谢意。我对缺德的小偷表示愤慨,对可怜的大爷感到同情,对热情的陈菁表示感激,而对可耻的我自己,则是深深的自责、愧疚与不安。按照我与赵一平的约定,依照赵大爷对我的关怀,他以后就是我的亲爷爷啊,可是现在呢?我不仅没能尽孝保护照料他,反而还窝藏着杀死他孙儿的凶手杨帆!
  
  赵大爷的额头上有两块青包,嘴唇上有一条新疤,我向陈菁详细询问了病情,惊恐万状的得知:“左边第三条肋骨被打断!”一时间,我仿佛看到赵一平恶狠狠的从火葬堂走来,他对我劈头盖脸的破口大骂,他甚至用手摁住我肋骨的位置,似乎要将它捏得粉碎!一旁的赵大爷倔强地告诉我:“这点伤不算啥,别住院了,太贵。小峰你给学校,给陈同学说一下,不要让我住院,我不习惯这股味儿……我得早点出去,我要去找公安局,我要去找市长,小峰,一平都快过五七了啊,呜呜……小峰,你快给陈同学说啊,不抓到那个该死的杨帆,我死不瞑目!”
  
  陈菁像孙女儿般安慰了赵大爷几声,赵大爷竟然乖乖的安静下来,只听他喃喃地叹道:“一平怎么会认识狗日的杨帆呢?一平为什么不认识这位陈同学啊?陈同学这么好……”就睡着了。
  
  陈菁凑过来问我:“你现在肯为赵大爷写东西了么?”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后天早晨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到哪儿去?”
  
  我怔了怔,信口答道:“广州。”
  
  “那这两天写吧,你说我记,回去后再找人整理。”
  
  “真的要我写?”见陈菁含情脉脉的盯着我,我侧过头瞧了瞧苍老的赵大爷,终于答应说:“好吧!”
  
  晚上给蔡小田发了条短信,让他千万不能让杨帆到病房,千万不能让杨帆给我打电话,蔡小田回短信,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在腹中构思了这篇尴尬的文字,一会儿觉得对不起赵一平,一会儿又觉得对不起杨帆。旁边的赵大爷睡足了觉,又开始向我哭诉:“小峰,一平死得好冤啊!”我劝他:“您回去吧,有警察呢……”“警察没有用心找,当然找不到!难道等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小峰啊,一平都被烧成灰了呀,我也快要死了,我等不及了啊!”
  
  我说:“警察已经四处在找了,他们悬赏了十万块钱,代表对这个案子还是很重视的……”赵大爷感慨万千的摇了摇,突然仰头面向天花板,扯着嗓子大声骂道:“狗日的婆娘到哪儿去了呢?她不得好死!她是不是被雷公劈死了?她是不是被人强奸死了?”
  
  ……
  
  稍显平静后,赵大爷又提到了刘义。他说:“刘崽儿在浙江找到好工作了,你也毕业找大钱了,你们三个一块儿上的小学,怎么一平就死了呢?”我巴不得支开赵大爷忧伤的话题,问道:“刘义在哪儿工作?我倒是好几年没联系到他了。”
  
  “今年春节就回来了一次,还给了他爸一万块,打麻将都是10块钱一盘,你说有没有钱?”我感慨万分的点完头,赵大爷已经气息奄奄的沉睡过去。我现在唯一能够对大爷尽孝的方式,就是悄声地蹑脚过去,替他掖了掖潮湿的被单。
  
  第二大早陈菁真的带来了纸笔、MP3,要我把文章念出来。陈菁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她的身体离我又近,我的述叙多少有些心猿意马。赵大爷对我们这种交流的方式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地问我们:“小峰,你在给陈同学说什么?怎么老提到我和一平?”
  
  好不容易将文章“写”完,自己身体的邪念终于克制下去。末了,陈菁趁赵大爷打呵欠之际凑到我耳边说:“你和一平真像,真想和你上上床!”
  
  我愕然。
  
  我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性开放的女生,就因为我像他死去的姘头,就明目张胆地对我说:“来做爱吧!”我感到赵一平死前结识到的,是个疯狂沉沦的世界!我恼火的扭过头去,陈菁竟然捏了我的大腿,我只有恐惧的咳嗽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2: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转让杨帆

  第六天早上,蔡小田终于来了。他骑着那辆红色的摩托,将我带出长达五天的白色世界。走的时候我苦涩地对赵大爷说:“我到广州找工作去了,大爷您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老汉……不过您还是回去吧,杨帆,杨帆不好找的!”赵大爷悲哀地看着我走了,他的手镶在吊针下,不能向我挥手送别,他只能用混浊的双眼眨巴着向我示意。
  
  一路上蔡小田没有多说话,我们之间突然竖起一堵无形的墙,彼此间都尴尬无比。我预知到自己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果不其然,蔡小田没有直接将我送回山间住处,他顺着水泥路往上而行,直接骑进了歌乐山森林公园。我疑惑地问他:“杨帆在公园等我们吗?”
  
  “没有,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天。”蔡小田沉重着声音,对我说。
  
  停车,爬山。我们顺着最偏僻的小道往上走,一声不吭地翻越了好几个景点,最后到达顶峰。蔡小田丑陋大脸上的癞子得到汗水的灌溉,变得乌青透亮。他翻择了两块石头,对我说:“坐下吧。”
  
  这是一个沉闷的上午,凭高不能望远,目所能及的全部是阴霾的天空与粘滞的雾气。一切显得阴沉呆板、寂然无声,近旁的几株小草上,还附着莫名其妙的露珠。蔡小田掏出一张纸巾,在凹凸不平的脸上一抹,上面立即出现色彩斑驳的污迹。
  
  “我从小就长得丑,没有女生正眼瞧过我,我就努力的学习,希望知识能够弥补我的丑陋;到了中学,我成绩全班第一,有几个女生常来问我问题,手却总是下意识地捂着鼻子,好像的脸上有脓水;后来读大学,我的文章发表了,有外地的女生给我写信、打电话、聊QQ,但一看了我的照片就销声匿迹;再后来我成了网络作家,在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工作,慕名前来的女性很多,女同事也不少,她们称我蔡老师、蔡大哥,但除了稿子、除了工作,从不与对我说半句多余的话……
  
  长得丑是我的错吗?啊?我哪里做得比别人差了?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也有精神与身体上的欲望,我也需要有异性的呵护啊!
  
  起初我以为爱情就是性,从高中起我就自学会了自慰,那段时间双手成了我最贴心的朋友;有钱后我去过妓院,那里的妓女皱着眉头与我做爱,完事后从不躺在我怀里温存。所有的女人都像避瘟神般逃避我,我感到沮丧绝望极了。慢慢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冲动,我再也没真心爱过女孩,直到遇到小帆——这五天与小帆在一起,我很快乐。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叫海枯石烂,什么叫此情不渝……小李,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小帆让给我?”
  
  我真不敢想象,我最崇拜的偶像竟然用这样可怜又可耻的言语,向我索要杨帆。
  
  按理我应该猝然间给蔡小田一记左勾拳,然后再大骂两句:“去你妈的,混蛋!”但望着他眼眶中逐渐蓄满的泪水,看到他此起彼伏癞子中的满脸真诚,我下不了手。但我又该怎么办?我又不是救世主,我不可能为了成全别人的可怜,而丢失掉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取到的幸福吧!不知是愤怒还是同情,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我沉默不语,蔡小田继续向我展示着他对生活这部作品的文学天赋,他问:“你打算和小帆逃到哪里?你还有父母,你还有梦想,你能够躲到哪儿去?我老家在苏州,我可以为了小帆搬回苏州;我有一笔不菲的存款,我还能写文章,赚许多稿费,我绝对有能力让小帆过上安全而幸福的生活!”说完这些话,见我依旧木然不动的样子,蔡小田信誓旦旦的口吻,改装成一种苦口婆心的说服:“何况,你还有夏雨,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这表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
  
  在蔡小田滔滔不绝的叙述中,我试图理智的思考:我是尊重蔡小田的,他是我梦想中最贴近的明灯;我是热爱杨帆的,她是我生命激情的全部。至于梦想、父母、夏雨,都令我长时间的考虑以致心动。
  
  许多形形色色的“曾经与将来”,汹涌澎湃地撞进我的思绪,令我的脆弱的大脑不堪重负。就那样痛苦的寻找了许久,我这才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问:“杨帆真的喜欢你吗?”
  
  蔡小田怔了一怔:“她,她当然喜欢我。你也听到看到了,小帆和我在一起非常的快乐,也只有我才能够让她继续快乐的活下去……”
  
  我的心痛痛痛不已,我的眼泪流不停,我知道蔡小田说的全部都是真话。我想到杨帆那脆弱而又戏剧的生命,她是该属于舞蹈、属于自由、属于野性的,我的确不具备热爱杨帆的资格。也许真的只有蔡小田,才能用财富与实力来改善她的流浪生活,而和我在一起,杨帆只会永远吃苦受累。当时我内心复杂,心律紊乱,我不得不承认,蔡小田高超的语言让我人生的天平,倾向了自私的生活。我甚至觉得,杨帆已经找到了她所要的真正爱情。
  
  我抬头看看蔡小田,在他的口沫横飞中,脸上的癞子仍然止不住的颤动。我是不是该可怜我所尊重的人物,成全我所深爱的精灵?
  
  ……
  
  就这样,我轻易的放弃了杨帆,放弃了曾试图用生命、友谊与梦想去换取的爱情。那个时候我刚翻过二十二岁的门槛,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世界里不得不面对的残忍与现实。我深知自己拥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我拥有着让深爱的人过上更为幸福生活的义务。我放弃的唯一砝码,就是要求蔡小田尽他最大的人际脉搏,保护好杨帆的生命安全,最主要的,是能够让她走向舞台,哪怕小舞台也好。蔡小田为难了一会儿,又认真的说好。
  
  达成协议之后,蔡小田领我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途经一座石板吊桥时,我们不约而同的站在上面伫望。蔡小田递来一支烟,问:“你还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我说:“不了。你得永远记住答应过我的话,要好好的对杨帆。”
  
  “嗳!”然后他又问:“你现在到哪儿去?”
  
  “回家,”我将刚燃了半口的香烟扔进山谷,说:“我感到很累,我想给赵一平烧一柱香。”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童年的小山坡

  蔡小田为我买了下午四点的车票,又买了些车上吃的食物,就忙豁着帮我回去取箱子。
  
  坐在嘈杂的重庆火车站,感到大病初愈后的一种更为深沉的痛苦。一个朴素的农村妇女肆无忌惮的露出了大乳房,小孩子眯着双眼贪婪的吮吸;一个老奶奶惶恐的牵着老爷爷的手,老爷爷背着乌黑的帆布包,尽显世事洞察;四个年轻的打工崽围坐在地上打牌,哼哧着快乐的音符,吸着劣质的烟;一个西装革领的中年男子,坐姿优雅,正拿着一份报纸懒懒地翻阅;一对年轻的夫妇,甜甜蜜蜜的嚼着话梅,惬意非凡的谈笑风生;一个不修边副的青年,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双眼火热地盯着一张流浪地图;一个面露焦急的姑娘,不断查着手机,又不断向外张望;一个棒棒顶着旅人庞大的包裹,掀开层层重围往里挤……我和他们乘坐同一列火车,抵达同一座城市,却走向迥然不同的痛苦或快乐。
  
  火车站张贴着杨帆最新的通缉令,两位威严英俊的警察,手持着杨帆的照片,向行人一一对照。此外还有几位神秘的便衣,游走飘移如猎鹰。饶是如此,我还是迫切的希望能再见杨帆一面。也许明天他们明天就会离开重庆,逃向苏州一个无人知晓的世外桃外,我们将永远无法相见。一时时间,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感到自己的苍老无比。
  
  然而却是蔡小田独自提来的皮箱,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杨帆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蔡小田尴尬的笑笑,说:“小帆在睡午觉,我没有叫醒她!”——眼前的蔡小田已被爱情的功利熏陶成龌龊小人。
  
  火车载着疲惫的我奔向久违的故土。透过污迹斑斑的窗玻璃,我看到日渐逼近的窒息黄昏下,稻田在朦胧的炊烟中静默。哐当哐当的声响刺激着我敏感的双耳,我体味到心情的痛疼与处境的孤独。在这个世界上,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失去了最爱的情人,失去了最崇拜的偶像。我以后的成功将不再有兄弟的酒杯,不再有爱人的温存,不再有偶像的赞许。我就在这种支离破碎的伤感状态里,被列车驮向了故乡的黑夜,驶向了我最原始的成长状态,我多想伏在那个放风筝的山坡上,放声大哭……
  
  颠簸一夜,清晨抵达。麦子收获的金黄里,我仿佛看到黄灿灿的油菜花与翠绿绿的麦苗扑面而来。不知在那些肥沃的土地下,到底还埋藏着我们多少颗未曾生根的瓜秧?多少个未曾实现的梦想?母亲看着憔悴的儿子,不断唠叨着生活的琐碎;父亲面色凝重的吸着烟,他的思绪飘到我的工作之上。
  
  我走过山坡、来到河畔、钻进山洞、爬上桑树。然后,我继续走过田埂,走过竹林,走过小麦的金黄,走过玉米的茁壮,走过繁茂的野草,走过馥郁的树林,走向赵一平崭新的坟墓。
  
  赵一平的安息之地蜷缩在三座旧坟之间:上边是一平的奶奶,左边是一平的妈妈,右边是一平的爸爸。儿时清明祭坟,我常和一平到坟地上捡鞭炮,那时一平的奶奶还没有死,赵大爷却已经悲观丧气。他先在儿子的坟前跪拜,又在儿媳的坟上嗑头,一点都没有活着长辈应有的作风。然后他摩挲着两坟上方的一块地对赵奶奶说:“把我埋在这里。”
  
  后来赵奶奶先他而去,赵大爷将“风水宝地”让给了老伴,舍而求其次的指着三坟中间的一小块空地对赵二叔说:“把我挤在这里也好,挡风!”没想到今天,赵一平的骨灰,沉睡了赵大爷的最后一块“权宜之地”。因地制宜,赵一平的坟像一个畸性的椭圆,坟上的新土与三位亲人的旧土相依,他永远的沉睡在亲人的避风港里。
  
  有那么一会儿,我横亘在一平的坟前,像一只被祭祀的猪羊。微风呢喃,野草渐长,生活的孤独凄凉让我再一次想到永远这般沉睡下去。我看到蓝的天、白的云、忙碌的蜜蜂、悠闲的蝴蝶、嗡嗡的蚊虫、狡诈的蟋蟀。透过这些类似的意象,我看到赵一平在阳光里的奔跑,那只被我们加了十根尾巴的风筝,扶摇直长;我们逮捕蜜蜂,往透明玻璃瓶塞满鲜花,以期待第二天收获一大罐的蜂蜜;我们在炎炎烈日中赤裸脊背,在混浊泥浆中捡起可怜的小鱼,也拾起了恶心的蚂蟥;我们在河甸子游泳,清凉的河水将酷夏的烈日阻挡在外,我们将刘义的裤头藏起来,坐等他歇斯底里的求饶;我们端着自制的弹弓、神符、打狗棒,浩浩荡荡的驶向鬼气凝重的古屋,被一只小蛇吓得鼠逃四散……
  
  回忆成了不可再现的一阵风,不管我怎么叩击大地、挥刺天空、捣鼓河水,所有的经历都不会再来。赵一平夭折而去,刘义外出打工,其它快乐的载体都被生活的困境吹拂得支离破碎。我孤独、我忧伤;我寂寞、我沮丧。
  
  回来的路上遇到刘伯伯,他对赵一平的死唉声叹气良久,又对赵大爷赵二叔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当我问到刘义的情况时,刘伯伯马上变得兴奋异常,他说:“你们三个一齐长大,崽儿不喜欢读书,我就常拿你们俩作榜样骂他。可他却偏不听,一心只想趁早找份工作。我说:‘你没文化咋工作?’崽儿却说:‘文化是狗屎,越学得多吃的屎就越多!’就退了学到县化肥厂去打工。后来你们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又骂他:‘文化是屎?小峰和一平吃屎吃进了大城市,你不吃屎怎么还呆在这旮旯?’我也就想骂他,我和崽儿他妈都是农民,我儿在化肥厂挣五百块钱一月也知足了。没想到崽儿竟赌气跟镇里一个马戏团走了,我和崽他娘急啊,到县里打听他的消息,却都说不知道。我们都以为崽儿被人骗了,谁知三个月后崽儿却打电话到村上,说自己到浙江找了工作,还给我寄了一千块钱!”
  
  “那他干的什么工作?”我颇有兴趣的问。
  
  “不晓得。前年他给我寄了八千块,去年是一万,家里的账也还清了,我就叫崽儿别太节省,不要把钱全寄回来了。我说这出门在外的,要多买几件衣服打扮打扮,多吃点好东西长好身体。谁知崽儿却说他有钱,说还有一半的工资都没寄回来,他现在都有手机了,还有女朋友……我高兴啊,小峰,你们还在读书,经常往家里要钱,但我家的崽儿都能往家里汇钱了。我算了算,崽儿的工资至少有这个数。”说着刘伯伯不无骄傲的举起了两根拇指,继续叹道:“今年春节你和一平都没回来,崽儿却回来了,穿得,呔、呔,就跟镇长差不多,抽的烟都是十块钱一包!什么派头?啊,我养这个儿子也不白费!我可知足了,崽儿寄回来的钱我也不乱用了,我给他存在信用社,到时他结婚我要请一百桌,哈哈,一百桌……”
  
  刘伯伯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问:“刘义手机号多少?我有空得向他请教请教。”
  
  刘伯伯突然灵机一闪:“对呀,你现在找到工作没有?”我尴尬的说:“暂时,还没有合适的……”
  
  “那就对喽,崽儿前不久还说了,浙江打工挣钱多,什么车工铣工都是千块钱以上,打扫卫生的都是800块!你到那边去找找崽儿,让他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呔、呔,你们啊,读书都读到20多岁了,我们家崽儿都挣了几万块钱啦,啧啧啧,幸好当初崽儿没读高中……”
  
  我的确感到汗颜,我为自己这个潇洒而浪漫的大学生感到无地自容。向陈伯伯要了刘义的号码,就惶惶的告别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哥们刘义

  刘义是我童年伙伴里另一个表层的佐证。
  
  刘伯伯与我父亲是一对从牌桌延伸至生活的兄弟,我和刘义的友谊也大致如此。1990年,父亲光荣下岗,从此开始了声色犬马的嗜赌生涯。为了躲避母亲声嘶力竭的横眉冷对,父亲总是打着“看庄稼”的旗号,越过一道山岭,渡过一座木桥到离我家最远的地上“拔杂草”,那里的野草总是常年不绝,绵绵悠长,大概因为刘伯伯家距此仅二十步的缘故。为了揭穿父亲的阴谋,母亲用硬糖把我训练成间谍,要我随父亲同去“走草”。当然父亲有更为香脆的阿童木花生糖,我的间谍任务无非是走走排场,回龙湾的庄稼仍然是父亲的最爱,而母亲往往也是无可奈何。
  
  缘于儿时对父亲威严的崇拜,不久我对赌博也产生了迷恋。我眼巴巴望着父亲桌前的钞票筹码肿胀或消瘦,胆颤心惊。刘义则坐在刘伯伯旁边,时不时对刘伯伯打的牌品头论足。为了获得安静,大人们常常把我们驱逐开来,支给我们两角或者五毛的零钱。
  
  不久我开始对麻将熟稔于心,就想在牌桌上摩拳擦掌,刘义成全了我的梦想。他把我们关在卧室,拿出一副指头大小的木质麻将,邀我操练操练。我们赌画片、扑克牌、玻璃球、也赌钱。这些形形色色的物品,分别明码标价,彼此之间形成汇率。例如,一颗普通玻璃球,等价于10张画片,4张扑克,5分钱。
  
  几乎是一夜之间,我和刘义不约而同地对所有的画片与玻璃球兴味索然,能卖的卖了钱,剩下的全都送了那些仍然沉溺其中的小屁孩。由此,我们在村里声名雀起,威望倍增,再加上牌技相当,刘义便和我惺惺相惜的成了好朋友。
  
  那个时候,父辈们的赌博开始往一个更热闹的地方转移。我也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走草”风格,天天去关注那块苞谷林,母亲对此大为失望,她不再给我任何一分零花钱。但从刘义那儿我学会了许多因地制宜的挣钱方法,比如拾荒,捡蘑菇,或者下田摸螺蛳。
  
  我们登上大雅之堂,堂而皇之的围在桌子上,像父辈般大口喝水,大声叫骂,把牌掷得像大人般嚓嚓作响。刘义他们吸上烟屁股,仍然如父辈般把堂屋搞得乌烟瘴气。那时我们在一起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快些长大,然后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小赌局,遍布四野赌遍天下。
  
  相比而言,赵一平与刘义的友谊要肤浅得多,他们之间的互相鄙视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赵一平觉得刘义像个流氓,刘义则骂赵一平是学习上的“吃屎精”,他们之间很少打牌,很少讨论与学习有关的东西。我是正邪兼而有之,他们俩则分别处在性格的两极,常常将对方的最爱嗤之以鼻——这是初中以后的事,初中以前,在我的撮合下,他们有过几次短暂的其乐融融。
  
  刘义在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脏话,我的嘴也痒痒,痛快的骂了几句,感到久违的释放与洒脱。刘义说:“跟老子到浙江来吧!”
  
  我心动了。
  
  我感到家乡与重庆,都不再是我想要呆的地方,我想要迅速的离开这些纠缠不清的回忆与思念,我想彻底摆脱无日无夜的愧疚与惶恐。父母也比较支持我到发达地区闯闯,母亲从碎花手绢里翻出了两百块,谨慎地递将给我,说:“你哥哥嫂嫂要忙着还房子的钱,还完了还要忙着结婚,生小孩,你千万不要怪他。这些日子猪肉便宜,那窝仔猪卖得贱,还得留点给你老汉买烟。咳,他的这个肺,五毛钱一包的劣质烟,都要抽三包……儿子,一切只有靠你自己了,啊……实在,实在,没钱吃饭,你还是,还是给家里说,啊?”
  
  母亲的话让我心中难受。
  
  我和哥哥十多年的求学生涯,耗尽了父母可怜的积攒,累积了惊人的账目。但二十六岁哥哥收入微薄,还要忙碌着他的住房问题、感情大业;而毕业于重点大学的我,沉溺在虚无飘渺的爱情里,靠家中唯一的二百钱,去寻找前途未卜的工作岗位。我看到母亲的银丝父亲的皱纹,突然间树立了一个简单单纯的生活目标——挣钱。
  
  剩下在家中的日子,我尽量让自己因悼念赵一平的悲伤而忘却掉杨帆的风情万种。每天行走在田埂河畔山岭之际,我都不会带手机,我希望回到家的时候,能够看到杨帆用蔡小田手机发给我的丝毫短信,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好也行。我也开始在冥冥中期望有一个陌生的短信告诉我:“这是夏雨的新号,我很想你。”我选择去浙江,也许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离夏雨近了一些。不可否认,在失去杨帆以后,我需要一个稍显实际的思念对像。
  
  然而,就在我怀揣着二百块钱即将踏上打工征途之时,蔡小田打来了电话。他语调干涩凝重,只不容置疑地陈述了一句话:“李小峰吗?你到重庆来一趟,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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