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穿过忧伤的年少之破碎在象牙塔里的梦 后续2

秋石

第十章
　　　贾兰的表情怪怪的，我想她并没有看我的小说。
　　　“你是不是没有看？”我问。她点了点头。我并不失望。我想她没看一定有她的理由。
　　　“曾文，有件事我必须老实告诉你，不过你不许生气。”她说。我心里一惊，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
　　　“并不是我想看你的《童童》，是别人想看。”她说。我心里一阵惊喜。有人想看我的小说，我当然高兴了。她根本就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不好意思！
　　　“真的吗？”我问，脸上抑制不住高兴的神情。她点了点头。
　　　“是谁啊？”我又问。
　　　“曾文，你是不是又有了女朋友？”贾兰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么问，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怎么知道了？一定是那几个男生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不过那几个男生对这方面的消息特别敏感，他们不说出去才怪。可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刚与陈倩倩分手，立即又有了女朋友，这在别人看来难免有花心之嫌，我并不想让贾兰认为我是个花心的人；可我又不想跟她撒谎，纸包不住火，恐怕她以后知道了会影响我们的友谊。于是我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里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曾文，没想到你会这样。”她说。她的话让我很心痛。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贾兰的反应似乎过激了，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
　　　“她很不错吧？”过了一会，她又问。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挺可爱的。”过了一会，我的虚荣心跳了出来，让我这么说道。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望了我一会。我想我一定让她失望了。在她的心目中，我是个很老实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又有了女朋友，虽然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可我并没有把这个事实告诉贾兰，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这段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了。
　　　“曾文，有时候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不知过了多久，她说。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以为你会与众不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可我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我很木呐，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可我真的有什么好辩解的么？贾兰跟陈倩倩都是女生，我想她心里还是同情陈倩倩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说。可我知道我与陈倩倩是绝没有可能的了，我对她的心已经死了。
　　　“你明天想见见那个真正喜欢你童话的人吗？”最后她问，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那个女生。她从包里取出了我那两个笔记本，可我却有种做梦的感觉。是她在读我的长篇童话？不，这绝不可能。她与我不熟，她怎么会去读一个陌生人写的东西？更何况我那鸡爪子一样的字迹，简直有污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但她却拿着那两个笔记本走到了我面前。
　　　“我很喜欢童童。”她说。我看到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一湖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我和她是如此地接近，她的目光似乎射进了我的心灵深处，让我污浊的心灵得以净化，净化。她的目光，为何似曾相识？
　　　时光似乎静止了！我在想，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她并没有立即走，而是留下来听我们的课。我轻柔地注视着她的侧影，我心中的美人鱼。如果能与她过一辈子该多好！可是，这终究只是我的幻想，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我不可以让她跟着我过那种四处打拼的穷日子，我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把握，将来只会进一家公司，做一个普通的职员，而我不想她成为一个普通的职员太太！我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幻想中拖了回来。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能在心底里想一想。可是下了课，她却又朝我走过来了。
　　　“可以一起吃饭吗？”她问。我的手猛地一颤，手里的书滑落了下去。
　　　“我们可以一起谈谈你的童话。”见我不回答，她又说。我点了点头。我的心猛烈地跳着，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我本没有这么大的勇气接受她的邀请的，可我无法决绝，就像我无法拒绝她的美一样。我终于明白《聊斋》里的书生为什么都拒绝不了痴情女鬼，狐仙的诱惑了，因为她们实在太美了。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和她走进了一家小餐馆。是她选的地方，这家小餐馆不大，面食也很便宜，我原本以为她会去比较好的地方。我和她坐了下来，她坐在我对面，我不敢抬头看她，只是看着食谱。
　　　“给我一碗肉丝面。”她轻柔地对伙计说。我要了一碗牛肉面，仍不敢抬起头来。
　　　“你的童话我都看完了，很美，”她说，“只是没有写完，后面还有吗？”
　　　她的话终于让我抬起了头来，只要说到我的小说，我就会很兴奋，心里的恐惧也会消失。我发现她正在望着我，用那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还没写完，”我说，“大一时写的，后来一直没写了。”
　　　“如果不写完会很可惜。”她说。
　　　“真的吗？”我问，有点不敢相信。我对自己一直没信心，惟独对这个童话有点信心，可是都一年了，里面的人物甚至都有点陌生了。
　　　“你应该写完。里面的人物都有血有肉，我看的时候，他们就都是活的，而你没有写完，就是过早的结束了他们的生命，而且让他们的爱情也没有结果。”她说。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是啊，我也很喜欢里面的人物，在写的时候，我甚至为他们的遭遇哭过，可停笔后，他们的生命就像结束了一样，而我，创造了他们又扼杀了他们。
　　　“答应我，写下去好吗？”过了一会，她像是请求似的说道，她的话语让我重新充满了力量，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笑了，而我的心醉了。
　　　伙计给我们端来了面食。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我也不敢大口地吃。我低着头，将面食送进嘴里，但我总能感应到她的目光。她在望着我，望着我吃面的样子。我心里慌慌地。她到底是谁？我不禁想问。但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心中的美人鱼。我一定要好好地构思《美人鱼》。这部小说，为她而写。
　　　我吃完了面条，把碗放到了一边，然后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又递给了我一张。我接过了，攥在了手里，仍旧吃着。
　　　“我请你。”她说。我本想说不用，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我口袋里就三块钱，请不起她。她起身去付帐了，我把那张餐巾纸放进了书包里，用餐桌上的纸擦了擦嘴，然后朝门口走去。
　　　“这么快就吃完了？”见我走过来，她有点吃惊地问。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走了出去。
　　　“你回去吗？”我问。
　　　“下午有课，不回去了，就到这边自习。”她说。下午我也有课，不打算回去了。于是我们一起朝校区走去。
　　　“一起去自习吧。”到了复邻舍门口，她说。我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梦想中的幸福，竟然来地这么快。
　　　我们找个教室坐了下来。我坐在她后面，正好可以一抬头就看见她的背影。我拿出了那张餐巾纸，放在鼻前闻了闻，好香！她转过了头来，我急忙将餐巾纸藏了起来，还好，没被她发现，可她只是朝我笑了笑又转过了头去。我从她的微笑里，看到了她脸上的幸福。是什么让她感到如此幸福？但我知道是什么让我变得如此幸福了。原来能静静坐在她身后就是一种幸福。但我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自习的。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此时唯一可做的就是接着写那个童话。我拿出了那两个笔记本，翻开了第二个。第二个还有些张页没写完，正好可以接着写。我还清楚地记得故事该怎么发展，所以只是往前翻了翻，扫了一下前面的内容就开始往下写了。
　　　《童童》故事分三条主线，一条是以童童为主，另一条是以童话国来的小蛇为主，而第三条则是一个爱情故事，以小蛇的大姐和巫婆国王子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我写的很快，因为我的心里有了那种感受，那种对真正的爱情的感受。只要与这个女孩在一起，我的心就充满喜悦。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似乎我们早已相识，像两位离散了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又聚到了一起。这种感觉真好。这种感觉，即使做梦都很甜。
　　　从此，我们经常在一起自习。我继续写《童童》，写完了就给她看，她看时我就在一旁注视着她的表情。她总是显得有点娇羞。看着她的脸庞，我就能更好的构思《美人鱼》，似乎她的脸上有一股魔力，可以让我文如泉涌，让我的想象力像脱咎的野马一样自由地驰骋。在我的心里，我已经爱上了她。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这种爱，只属于爱情，发自心灵深处的爱，不参杂一点不纯的感情！我为自己能够这样去爱而感到喜悦。虽然已是六月，可我却感到花儿又绽放了，整个世界一片阳光明媚。
　　　“要考试了，好好准备吧。下个学期再接着写。”一天，她对我说。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关切。这样的话以前陈倩倩也跟我说过，可为什么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呢？我接受了她的要求，暂时合起了笔记本，开始准备考试，心中却满是甜蜜！只要有爱情，学习也是一件乐事！

秋石

第十一章
　　　图书馆旁边的小花园，荷花池里的荷花在六月的阳光下盛开着。她站在小桥上，像一幅风景。我终于牵到了她的手，软软的，柔柔的，像一阵清风。
　　　“我们以前见过吗？”我头脑里始终出现那封信里的内容，于是当我们共同站在小桥上时，我问。她回过了头来，微微仰着头，望着我，点了点头。眸子清澈。可我真地不记得了，但我又怎好意思去问呢？此时我最担心的就是她认错了人。我真希望就这样永远跟她走下去，可如果我并不是她信里提到的人，她会离开我的，我知道她爱他爱地有多深。这些日子以来，这个想法一直在折磨着我。我只乞求上苍，不要把她送到了我面前，又活生生地把她带走。但我是不敢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的，我害怕她会跑去核实，然后发现我是假冒的，然后我就看到她伤心欲绝地离开。这个结局对于我来说会是多么地残忍啊，可如果我不说出来，等有一天她发现认错了人时又会是多么地恨我啊。我不想让她恨我，可我又怎会有勇气跟她提这件事呢？我的内心又被一只手抓住了，它总是捏着我的心，把玩着，不管我会不会痛得死去活来。
　　　我望着她，望着她清澈的眸子，小巧的鼻子，白皙的脸颊，在微风中轻轻拂起的长发。不，我不能让这样可爱的人有一天恨我。我必须告诉她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不想有一天看到她痛苦地离开，也许现在离开还早。如果我真的爱她，我是会为她考虑的，而如果我只字不提，只能说明我并不在乎她，并不爱她，而我是在乎她，爱她的。
“如果，如果。”我张开了嘴，可却在心里大声疾呼：“老天，请你不要这么残忍！”
　　　“如果什么？”她问，脸上似乎透出了紧张的神色。我把手放在了她肩上，想给自己勇气，但我最终没有说出来，我看见一个小男孩正手举着一大束玫瑰朝这边走了过来。小桥上就我们两人，那个小男孩会把花送给谁呢？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那个小男孩停在了我们身边。
　　　“大姐姐，有个大哥哥叫我把花送给你。”那个小男孩举着花，眨着眼睛说。我看着她，她已经惊慌失措了，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谢你，小弟弟。”我用颤抖地声音说道，接过了花。那小男孩笑了一下，跑开了。这么大一束玫瑰，得花不少钱吧，我在心里想。我心中的自卑又上来了，与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可我连一支玫瑰都没送给她。而她是需要鲜花来簇拥的。我看到花里夹着一张纸条，没有遮盖，一眼就能看到上面的字。
　　　“鲜花配鲜花。”我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鲜花才能配鲜花，可我却是牛粪，我怎么配站在她身边呢！我感觉心好痛，那几个字像针一样一针一针地刺痛着我。
　　　“好美的玫瑰，一定很贵吧。”我说。我向天发誓，当时的语气不是我预想的。我很想镇定地跟她说：好美的玫瑰，或者我本连这句话都不想说，可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嘴，我的声调。或许是嫉妒，或许是自卑，我说出了这句酸溜溜的话。我决定逃离了，我本就是一个懦弱者，在爱情面前，我没有勇气。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受她的邀请去吃那碗面，去上第一节自习，因为我与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因为也许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她在苦苦等待的人。离开吧，离开吧，免得以后真相出来后彼此都更痛苦，爱情与我无缘，我屈服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乖学生，把成绩搞上去，将来找份好工作，不要让自己活得太寒酸。
　　　“收下吧，他肯为你花钱，说明他真的爱你。”我对她说，把花扔在了她手里，可花却掉落了，落在了小桥上。望着那一束花，我听到了心破碎的声音。我看到她落泪了，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我不忍再多看一眼。
　　　“不是我的，这眼泪不是我的，她的脸颊不是我的，她也不是我的。”我在心里叫着。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跑去。我不敢回头，我怕自己的心碎后再也无法恢复，而我还需要这颗心去苟延残喘。
　　　回到了寝室，我发现有封信躺在桌上，没有邮戳，没有地址，信封上空空的。我的心还在猛烈地跳着，对外界的一切都没了兴趣，我也不想知道信里的内容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头脑里总是闪现与她在一起的一幕幕。我很喜欢这种悲伤的感觉，因为悲伤证明我曾真爱过，如果离开了，心里没有一点感觉，那才是最可悲的，我的心在痛，所以我是真爱过的。
　　　“哟，回来了。”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一个声音，是杜庆笙的，我这才发现他今天没有坐在电脑前拼命地玩游戏。我没有搭理他，我还像往常一样不喜欢他。
　　　“没看这封信啊？”他问，“是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叫我转交给你的，她好象叫陈倩倩来着。你第二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他的话语里明显含着讥讽，我本想站起来，朝他大叫一声：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抑制住了，我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更不想让他得逞。我拿起了那封信，居然没有粘住封口。
　　　“我已经看过了，你慢慢看吧。”杜庆笙在我背后说道。我强压住心中的暴动，拿着信走了出去，还是忍不住摔了一下寝室的门，来到了楼顶。
　　　果然是陈倩倩的笔迹，只是她找我还有什么事呢？
　
还记得我吗？或许你早已经将我忘了吧？听说你又交了个女朋友，又跟她分手了，后来又和一个漂亮女生在一起了。还真看不出来啊，你魅力挺大的。我和你在一起时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早知道我就死死守着你好了。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让一个个女孩子受骗，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好了。以前是因为你成绩好，可是现在，到了大学里，你就一无是处了。你成绩不好，连奖学金都拿不到，又穷。我跟你在一起时收到最贵的就是那束花了，连衣服都没给我买过一件，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付的款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现在还是她们付款吧？哼，连饭都请不起她们吃，还跟她们谈什么恋爱，不知道你又用什么迷惑了她们。可你有什么好迷惑她们的呢？你的长相？你帅吗？一点也不帅，湖大随便抓出一个男生都比你帅。你高大吗？只能用瘦小来形容。真弄不明白，那女孩怎么就跟你在一起了。

我无法看下去了，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陈倩倩。她又何必用这种词语来戏弄我？我知道我穷，没有资本去恋爱，可她为何要这样戏谑于我？也许她心里还在恨我，恨我对她的冷酷。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当初跟她在一起时，她不快乐，我也不快乐，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分了不是更好吗？可现在分了，她为什么又要反过了中伤我？但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无钱请女孩子吃饭，也不帅，不高大，我有什么资本去恋爱？我决定放弃了。爱情终究与我无缘。可对于陈倩倩，除了心中的一份歉疚外，更多了一份畏惧。但我都决定忘记了。从此以后，安心学习。

秋石

大家现在只看不发表看法了

秋石

第十二章

　　　如果大一大二还有一点乐趣的话，那大三就毫无乐趣可言了，至少大一大二还遇见过几位好老师，至少那个时候还有憧憬，心里还有点激情，有点渴望，可进入了翻译班，离开了原来的同学，遇上了一些上课没有激情的老师，日子变得特别难熬。

　　　她也消失了，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原本打算把自己埋进学习中将她忘记，可这样的课程，这样的上课方式，这样的教学材料让我无法一头钻进去．我继续过着毫无生气而奔波的日子。原以为暑假可以挣点钱来维持大三上学期的生活，可那个与我一起办辅导班的人拖欠着我的上课费，我只好又去接别的家教了。在烈日里奔跑，辛苦了两个月，那个让我辅导的人却毁了上课前的约，少给了四百块钱。我只能咬咬牙，把怨气吞进了肚子里。

　　　我对老师们充满期待，可最后却是绝望了。同学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课，选择了坐在教室的后排，而老师却仍是对着资料念，上这样的课无疑是在慢性自杀。老师一年一年重复着同样的东西，她们的激情已经消磨殆尽，她们也麻木了，只要工资照拿，就不管学生有没有学到什么。我想要反抗了。事情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为了能上大学，我们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可最后我们却得到了什么？我们不能这样麻木下去，这样沉默下去。我们有所付出，也渴望有所回报。我们需要有激情的老师，我们需要生动的课堂。

　　　我是翻译班的班长，就更有责任了。我本不想做什么班长，不想对任何人负责。可同学们居然选举了我，我推脱不掉，只好应接了下来，身在其职，就必须有所为。于是我发动大家写篇申请书，请求辞掉上课对着资料念，把课堂搞得死气沉沉的老师。可为了顾全老师的面子，我们先写了篇稿子，说出了我们想换老师的想法，希望她有所改变，可那老师只是拿过去随便扫了几眼，然后没有做任何表示就又交还给了我们，继续她死气沉沉的课堂。就在那一课，我们绝望了，可我们也愤怒了。我们把申请书交到了院里，等待院里有所表示，可一星期又一星期，她们还是照样来上课。我们只好闹到了院里，可院里却选择了沉默。我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学期，希望她们不要再来了，可新学期的第一周又在课堂里见到了她们。上课风格照旧。彻底地绝望。

　　　每天都是拖着沉重的腿，走进死气沉沉的课堂，翻开政府文件的译文稿，等着老师照念上面的中文，然后等待着她叫我们起来说出英文。我们都成了小学生！

　　　我已经忘记是为什么而来上大学了。是为了学到知识？可我学到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可我的梦想已经被我遗弃。

　　　那天，下了课，我依旧拖着沉重的大腿往公寓走着。路上都是学生，可在他们的脚下，却跪着一位衣服脏兮兮的女人，看她的脸，似乎已经几个月没洗了，而在她不远处，则有两个小孩，拿着两个小碗，伸着黑黑的小手，去抱那些正在行走的学生的腿。我本想躲闪。从大一一直到现在，每个学期都可以看到他们，如果开始时还有点同情心的话，到现在则完全麻木了。长沙是座令人生厌的城市，因为城里跪着太多形形色色的乞丐，他们丢掉了所有尊严，即使已经八十，仍可以跪在路边，不停地向你磕头。而那些壮个男人，也喜欢抱着儿子出来，跪在街边乞讨。

　　　我想那两个小乞丐已经注意到我了，并且把目标放到了我身上。我想他们很善于分析或者他们记忆力不错，记得我以前给过他们几次，又或者我身上的衣服普通得让他们敢跑过来抱住。

　　　那个小女孩抱住了我的腿。刚从烦闷的课堂里走出来，我已没有了伸手去掏钱的心情。为了能生活，我顶着烈日在太阳下奔跑，又凭什么把钱给那些不劳而获的人呢？就凭他们是小孩吗？可这是我的责任吗？我惊讶，我的心居然是如此的坚硬了。我不希望自己有颗这样的心，可它已经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坚硬起来了。我一直往前走着，不管她抱得有多紧。你以为你抱着不放就可以得到钱了吗？谁生了你你就找谁去。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就像我这麻木的生活一样。

　　　“拿着。”一个声音响起。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路，我看到一只白皙的手，和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间的一块散钱。居然是她。她再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那个小女孩终于放开了我的腿，去追下一个目标了，而我却在烈日下望着她。她皮肤稍微黑了一点了，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扑闪着。我只是望着她，像望着昨日的梦。

　　　“可以一起去吃饭吗？”她问。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我们去了福建馄饨店。她坐在我对面，望着我，我感觉死去的心又慢慢有了知觉，似乎在跳动了。我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想我的表情是呆滞的，目光是呆滞的。她微微低下了头，可却没说什么。我们只是沉默着。

　　　馄饨上来了，我一个一个吃着，不说话，馄饨很烫，从喉咙里一直烫下去，这种烫让我感觉我还活着。我似乎苏醒了过来，回忆似乎也苏醒了过来。

“你还好吗？”终于，我放下了筷子，问道。她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头，可我却看到一颗晶莹的泪珠掉了下去，在汤里溅开了。

“你哭了。”我用一种沉稳的语气说道。我突然惊呆了，惊呆于自己的这种语气。我似乎已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我的灵魂似乎也早已飘去了。她抬起了头来，眼中波光粼粼。她哭了，她真的哭了，两眼都是泪水。我轻轻地伸出了手，摸着她的脸颊，让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打在我的手上，感觉着她泪水的炽热。不知何时，我的眼中竟也滚出了泪水。我不禁在心里笑了，因为泪水，我才知道我还有感情，我的感情在慢慢复苏，我还是人。

“不要哭了。”我说，我想帮她擦干泪水，可她的泪却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抓住了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脸颊上，然后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曾文，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她说。我点了点头。

我决定改变这样的生活了。我不能这样活。我不能对不起我的青春。我要过我理想中的大学生活。

　　　

秋石

第十三章

　　　看到这张海报时，我只觉心里一亮：交谊舞培训班。我想湖大怎么也有这样的培训班了？难道是校领导终于想调剂一下我们烦闷的生活了？大学生活就是应该多姿多彩的，只可惜湖大的毕业生在毕业舞会上没几个会跳交谊舞的，所以最后也只好蹦蹦迪了。而我虽然大三都过了一半多了，而仍未有机会学过交谊舞。我可是一直在寻找相关海报的，只是未曾找到过，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我按照海报上的时间地点来到了培训场所。培训地点就在计专练舞场，而培训的老师只是湖大的一个学生，与我同级的，大一时的晚会上看过他的节目，笛子演奏。我想要改变一些事情，还得我们自己动手。他自己办了交谊舞培训中心，我们就有机会学习交谊舞了，这无疑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情趣。

　　　来的学生很多，各个年级的都有。大四的也有好几个，她们是为了以后的工作而来参加培训班的，而我完全是为了心中的生活。大学生活怎能没有交谊舞呢？从第一节课开始，我就学地很认真，我尝试到了快乐，生活的快乐。

　　　玉莹也跟着我来了。我们又到了一起，她的重新出现让我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我原本以为可以将她忘记，可我知道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她，渴望与她重逢，可她却像是在故意躲着我，再也没有出现。我想我是自卑的，如果当时不是因为看到那束花，没有激起我心中的自卑，我也不会跑开，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可她的离去却让我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为了她，我可以舍弃很多很多。

　　　我重新提起了笔，找到了真实的自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信。我为何要舍弃自我而去听那些毫无生趣的课？与其听那些老师念资料，还不如我重新提起笔来，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她的回来也给我带回了灵感。《遇上美人鱼》因她而写，可也因她的离去而搁浅，可她的回来又给我带回了灵感，也让我知道小说里的陈林有多爱冰凝，就像我有多爱她一样。

　　　我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轻轻地靠在我胸口，虽然环境简陋，可闭上眼睛，只去感觉轻柔的音乐，我仿佛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宫殿，与她相拥，我感受到了她的心跳，她的呼吸撒在我肩头。

　　　她又跟我去上课了，我不忍心带她去，不想让我她去进行慢性自杀。

　　　“你把小说带过来，我在课堂里看。”她说。我这才答应带她去了。于是把《遇上美人鱼》的前几章打印了出来，给她带去了。

　　　“这部小说是为你而写的。”我对她说。她微微仰着头，撅着嘴笑了一下。她这样可爱的人，实在不忍带她进这样的课堂。我只好和她在最后一排就坐了，这样离那个声音也远一点。她轻轻地摸着打印稿，像是在摸着自己的孩子。上课铃响了，那个老师开始用她惯有的声音讲起了课来。我有点不忍地看着她，而她则看着那个老师，过了一会，她跟我说：她讲课的风格与她的穿着不相符，她的穿着很入时，人也很漂亮，可讲课却没一点乐趣。

　　　“别听了吧，我也不想听了。”我说。她于是低下了头，开始翻起我的小说来，而我也拿起了笔，开始写一个短篇。我似乎又回到了大二快结束时的那段日子，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她坐在我旁边，看我写的童话，而我则继续往后写。原以为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而她回来了，把美好的日子也带回来了。

　　　下课了，她也看完前几章了，她抬起了头来，可我有点紧张，我一直都很紧张。我怕她由小说里的刘芳联想到了陈倩倩。在小说里，男主人公陈林对刘芳是很有感情的。

　　　“很美，”她说，“你的文字进步了。”我舒了口气。

　　　“现在还早，我们往岳麓山上走吧。”过了一会，她说。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走出了教室，朝岳麓山上走去。

　　　“阿文，你一直渴望有一段真挚的友谊吧？”在岳麓山上，她问。我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在来湖大之前，我就渴望能有一个知己，一个好朋友。我原以为会与杜庆笙成为好朋友的，可他的高傲却让我远离了他，但在小说中，程少坤却是以他为原型的，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小说中，他与贫困家庭出生的陈林是好朋友，虽然他们前世是情敌，可今世，他们却可以忘却前世的仇恨，坚持心中的友谊。只是小说终究是小说，与现实中的真实情况相差太远。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由程少坤想到杜庆笙，希望她没有，我不想提及他，她也一定不想提及他吧。

　　　“大学里真挚的友谊很难寻。”我说。

　　　“你与他们志趣不相投，现在喜欢文学的人很少，遇上一个跟你同样喜欢文学的人很难。”她说。

　　　“是啊，我一直在寻找，可湖大没什么喜欢写作的同学聚会的地方，一直没找到。”我说。

　　　“阿文，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你找到很多喜欢文学的朋友。”她说，我心里一喜，停了下来，望着她。

　　　“湖大有这样聚会的地方吗？”我有点不相信的问，她点了点头。

　　　“在网上。湖大现在有两个论坛。一个叫爱晚红枫，以校园生活为主；另一个叫望麓自卑，以文学和评论为主。你到这两个论坛上一定可以找到很多朋友的。”她说。我记下了这另个论坛的名字。对于论坛我不是很熟悉，只知道英文名叫forum, 可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却不清楚，但只要能交到喜欢文学的朋友就够了。

　　　“你知道的真多。”我高兴地对她说。

　　　“当然，我是学新闻的嘛，不知道得多一些怎么能做新闻呢。”她又撅起了小嘴说道，她这个可爱的模样可以让我忘记许多不开心的事。真想轻轻托住她瘦小的下吧，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印一下。

　　　我们继续朝上走着，然后朝计专的方向走去，想从那边下山。一路上我都在想着，她为什么选择跟我在一起？我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她？她放着有钱的帅哥不要，却要跟我这么一个穷小子在一起。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中，让我无法释怀，也让我无法放手去爱。

　　　到了下山的路口，望着计专那几栋教学楼，我停了下来，想问个明白。

　　　她也不走了，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妹妹，让我不能不疼爱，只是我拿什么去疼爱？

　　　“我们可以在这坐会吗？”她说。我点了点头，于是朝上面走了会，找了快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给她垫上了一本书，她把书朝我这边移了移才坐下，然后靠在了我肩头。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这是我渴望的爱情，可我知道浪漫背后意味着什么。我轻轻地用鼻子吮吸着，吮吸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吓着了她。可她却抓住了我的手，我不禁也抓紧了，可最后，我还是站了起来，她像是吓了一跳，抬着头望着我，我破坏了这浪漫的气氛，可我必须对爱情负责。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问，声音有点颤抖，她站了起来，眼中似有泪水。

　　　“因为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她说。我望着她，疑惑着，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她也望着我，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我最终没有想起在哪见过她。

　　　“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问，随后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问题：莫非她真是认错了人？我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她真诚地点了点头。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有一天痛苦地离开。

　　　“也许，也许你认错了人。”我有点迟疑地说道，可她却摇了摇头。

　　　“没有。”她望着我，坚定地说。我松了口气，可也更疑惑了。

　　　“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吗？”最后，我又支吾着问。她仍旧望着我，目光如水。

　　　“一千年以前。”她说。我怔了一下，不知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进入了小说里。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我要给你留个悬念，让你自己解开。”过了一会她又说。我已经彻底地迷糊了，可我却很庆幸，庆幸她仍站在我面前。我差一点又失去了她，这种失而复得的心理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我真失去了她，我的生活又会陷入灰暗，我该怎么活？可如果我真不是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人，今后她失望了我又该怎么办？

　　　“你真确定我就是那个你要找的人吗？”我不禁又问，她突然抱住了我。

　　　“就是你，不用再怀疑。就是你，阿文，”她说，“你写了那么长的童话，为什么就不相信现实里的童话呢？”我无语了，看过童话的人都说童话只是童话，现实中没有童话，而写童话的人则知道童话都是编出来的。可现在我却飘扬了，难道童话真的只是人编出来的吗？只是人的一种向往吗？生活中真的有童话吗？我和她是不是在编织童话？我突然想放开去爱了，即使我不是那个她在找的人又怎样呢？我和她在一起就是幸福，难道她知道我不是那个“他”时她就会失望吗？如果她爱的是自己世界里的“他”，我无语；如果她爱的是现实中的我，我幸福。可不管怎样，与她在一起时我是快乐的，她也是快乐的，既然这样，为何还要找种种理由来破坏这种幸福？让原本可能短暂的幸福更加短暂呢？我不禁轻轻地挽住了她的腰，低下了头去，用我的唇轻轻地碰上了她的唇。时间，在那一刻定格成永恒。

　　　

弨月早雪

秋石,你的文章写得越来越好啊,恭喜你,继续努力啊

秋石

谢谢昭雪兄

秋石

第十四章

　　　我用暑假打工的钱买了台二手电脑，这样就不用跑去图书馆打小说了，把《遇上美人鱼》第一章发在了爱晚红枫和望麓自卑两个论坛的文学版块上，在望麓自卑上受到了很大的欢迎，很多人都回了贴，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我心中的热情又一次被激励了起来，继续写下面的章节。

　　　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春天的湘江边特别的美，青翠的草有种一望无际的感觉，让我看到了欣欣向荣的生命．我和她站在湘江边，草在我们脚边疯长。我从身后轻轻地将她抱住了，把头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闻着她发上的香味。我似乎忘记了一切烦恼。这样的生活真好。我已不像上学期那样愤世嫉俗了。张老师告诉我，原来翻译班的几个好老师都走了，即使我们再怎么闹院里也不可能给我们换老师。我想算了，我不在乎了。我不能毁了自己，也不能让她们毁了我，这样正好，我可以选择走自己的路了。写作，写作吧，那些课都不上了，把作业交了，考试过了就行。拿不拿奖学金我也不在乎了，我不能荒废了自己的梦想。追逐梦想的感觉真好，放飞了自己心灵的感觉真好。

　　　“阿文，你理想中的生活是怎样的？”她在我胸前轻柔地问，我早就想好了，于是眼睛也不睁开就回答：

　　　“你和我住在海边，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大海，夜晚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我继续写小说，而你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我，看我的稿子。”

　　　她没有回应，似乎在想着什么。我也知道这只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将来的现实生活必定不能这样，或者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奋斗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

　　　她轻轻地唱起了一首老歌。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不管时空多么转变

世界怎么改变

你的爱总在我心间

你是否明白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

对未来的执着



　　　她没有继续唱下去了，而是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有的会去执着的追求，而有的人却放弃了。只有执着的追求才能获得成功。阿文，我相信你会一直走下去的。这首歌就像为每一个执着追求自己梦想的人写的一样。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深夜一个人的时候我常会哼一哼，即使没有了勇气继续走下去也会立即充满勇气了。”

　　　我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说，可在我心里，我却在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继续走下去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夕阳西下，我们回到了堤岸上，必须回去吃晚饭了，晚上还有交谊舞培训课。我们在麓山南路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与她在一起这么久了，想和她一起去吃麦当劳，可她就是不答应。

　　　“那都是外国进来的垃圾食品，吃了很容易发胖，我才不去呢。”她说，撅着小嘴，甚是可爱。我原以为女生都喜欢吃麦当劳，可她就是不去。难道她是想给我省钱？可她却很喜欢看电影，常拉着我去堕落街的环球影院。那里很便宜，十块钱就可以看六场。她总挑爱情片看，每到动情处就靠在我肩头抹眼泪，还抓着我的手叫我轻轻拍打她的背。有时候，她就是一可爱的小女生。喜欢撒撒娇，让我不能不疼爱。可看到她在面前撒娇的样子，我心里却是那么的幸福。我总是一哄她，她就没事了，就像我们两人在玩一个简单的游戏。可她的善良却深深地打动了我。每次见到乞丐，她都要掏出一块钱，即使一眼就可看出那人是职业乞丐，她也宁可上当。

　　　“他们是靠这个生存的，如果不给，他们就会饿死啦。”她总是这么说。我想我是没见过比她更单纯，更善良的女孩了。

　　　“如果我们每人都奉献出一点爱，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乞讨了。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放下自己的尊严在烈日下乞讨呢？一跪就是半天。”这就是她的理由。可她的善良却让我的心慢慢地柔软下来了，见到乞丐，只要不是太职业化的打扮，我还是会给些散钱，就当是替她给的。不过有时这些乞丐就是让人讨厌，什么场合只要能讨到钱都会上来乞讨，先不说人家花前月下的时候，可人家吃饭的时候你就不要上来了嘛。你伸着那一双黑手，就不怕影响别人的胃口么？可他们不管那么多。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太太抓着个碗来到了我们身边。这回可真惹怒了我。这不是明显地让你恶心而不得不给吗？这回我宁可不吃了也不给。我看着她，心想这回无论如何必须阻止她去掏钱的手。可她这次并没有去掏钱，而是起了身，搬了个凳子放在了桌子旁边。

　　　“老人家，坐吧。”她对着那老女人说，还把手放在了那老女人的衣袖上，叫她坐下来。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有点反感。谁家的老人，儿子女儿都到哪去了？是不是都不孝顺，把她给赶出来了？我倒不是很讨厌这老乞婆，可我真无法忍受让她无家可归的人。我心里虽有气，可看到那老乞婆丢掉了破碗，要朝她跪下去的样子，我心里慌了，急忙扶住了她。

　　　“老人家，别这样。”她也慌了，急忙伸手去扶。

　　　“姑娘，你真是好人，你真是好人。”那老乞婆连忙说，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了泪水，顺着苍老的脸滑了下来。我的心也彻底地软了，鼻子一酸，差点滚下泪来，急忙把头偏了过去。那老乞婆在我们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她把一碗饭和一双筷子放在了她面前，她颤抖着手端了起来，边扒边嚼。我都没胃口吃了，只能看着她吃。她似乎很饿了，吃得很快。

　　　“老人家，慢点吃，别咽着。”她在一旁说。这个时候的她，完全不是一个小女生了，而像是一个善良的好媳妇。

　　　“你们也吃，你们也吃。”那老乞婆嘴边挂着饭粒，眼里挂着泪水，说。可我却看到了她嘴角的微笑。我拿起了碗，慢慢地吃了起来。说实在的，这老乞婆吃饭的样子还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家中的奶奶。如果都老有所养该多好啊。我突然觉得人都是平等的，即使坐在我旁边的老人是位乞丐，可她与我也是平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又不是平等的，如果是，她就不会出来乞讨，她也可以像别的老太太一样去河边散散步，打打麻将，而不会为了别人施舍了她一餐饭而感激涕零。

秋石

第十五章

　　　“曾文，你爸爸喝农药死了。”妈妈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不是很惊讶，我已经隐约感到爸爸会走这条路的，我知道我迟早会得到这样的消息。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就有一种预感，爸爸和妈妈他们两人当中会有一人在我毕业之前死去。他们在我面前太多次的提到了死。妈妈总说她会像外婆一样短命的。外婆当年肚子里长了个瘤子，没钱治，只能看着她死去了。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爸爸。他抽烟喝酒搞坏了身体，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瘦小下去，一天到晚总是咳嗽过不停。还在我上高中时他就说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了。我每每听了心里都不好受，可也没说过什么安慰的话。后来上了大学，妈妈为了我的生活费而出去做苦工了，弟弟也在外做建筑工，后来妹妹也嫁人了，就连四弟也出去了，家里就爸爸一人，忙里忙外的，连生病了也没人知道。由于我在学校里贷了那么多款，每月的生活费都是自己挣，他觉得自己特没用，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所以在我大三寒假回家时，他就下了决心，要把家里母猪下的十一个小猪仔全部养起来，想好好赚一笔，用来给我做生活费，将来也好用来还贷款。当时全家人都反对，邻人也反对，说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喂大那么多猪仔，可一向固执的他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告，硬是没有卖出一头猪仔。我当时就替他担心。头年猪肉的价格很高，养猪的都赚了一笔，爸爸赴其后尘，也想赚一笔，可农村里的猪价都是一年高一年低的，头年高了，后年必定是低价，到时即使都喂大了，恐怕也赚不到钱，还累个半死。

　　　爸爸就一个人把所有猪仔都养了起来。为了这些猪，他把别人家不做了的水田都拣了来做，一个人清早出去，中午回来喝点酒，随便吃点饭就又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只想最后一年把猪养大，好好地卖一笔钱。可他终究缺乏经验，只好把稻谷打了来喂，向粮店赊苞谷，结果家里谷仓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而猪却死不见长。没人愿意买，而他却渐渐地不行了，手干瘦了下去，连提猪食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还死命地干活。

　　　“你人都不行了，还去田里干什么？”奶奶心疼他，见着他黑瘦的脸近乎指责地说。

　　　“我要累到死，这样我就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了。”爸爸说。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愧疚。我大一的学费是靠“卖”女儿得来的，而生活费则是妈妈挣的，大二的学费则是向银行贷的款，而生活费则是由我自己挣了，这对于一个很看重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的人来说是会觉得很羞愧的。他也不愿意我一毕业就背上沉重的负担，更何况当时弟弟娶媳妇又借了一万多块钱，总之，家里负债累累，他只能拼他的老命能还多少就是多少了。

　　　不过在他走之前，我与他的矛盾也终于化解了。我不知道玉莹为什么知道我与爸爸不和的事，可她总是鼓励我多打电话和爸爸聊聊天。

　　　“你只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他就可以在心里乐半天了。”她跟我说。宽慰的话我总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样去讨好别人，如果我知道怎样去讨别人的欢心，我和爸爸之间的矛盾也不至于僵持了这么多年。我和他都性格太犟了，谁也不愿意屈服于谁。可最后我还是决定退让了。我不能总生活在童年的阴影里，我必须自己学着走出来。那天，玉莹拨通了我家里的号码，把话筒给了我，叫我自己跟爸爸说。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爸爸粗重的一声“喂。”我听不惯他这种语气，本想把电话挂了，可玉莹故意挣大着眼睛望着我，示意我说些好听的话，我只好问他吃饭了没有。爸爸在那头说他没什么胃口，什么都吃不下。语气还是很粗重，我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了，可玉莹还是一个劲地望着我，我只好强忍着问：你是不是生病了。他说没有，然后还没等我再说些什么就挂了电话，我也“砰”的一声挂了电话，心想我好心好意给你打电话，你却还是这样不领情。

　　　“现在你知道了吧，他无药可救了。”我对玉莹说，心里很愤慨。

　　　“再打个电话回去吧，他没跟你说几句话，你这么久没打电话回去了，他在家里过地好不好你也不知道。”她说，可我真的不想再打了。

　　　“不打了。”我说，心里憋着气，想走开。

　　　“再打一个，打给爷爷，你也好久没打给他了。”她说。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是啊，好久没打给两位老人了。我于是只好又折了回来，拔通了邻居家的电话，叫爷爷过来接电话。我向爷爷问了好，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很好，不要我挂念。

　　　“问一下爸爸的情况。”玉莹在一旁小声地说，我只好问了，爷爷在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你爸爸身体不好，生了好几天病了，饭也没怎么吃。就他一个人在家里，生病了还要到田里去干活。”爷爷在那边说，我的良心终于受到谴责了。放下了电话，我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ＩＣ机旁。

　　　“再给爸爸打个电话吧，跟他说些好听的。”过了一会，玉莹才小声地对我说。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第一次，我是那么强烈地感觉我是多么的不孝，不配做一个大学生。家里的电话又接通了，爸爸还是粗重的一声“喂”。可这次我却感到很亲切，至少那一声“喂”是爸爸发出来的，至少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爸爸。

　　　“爸爸，爷爷说你病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在电话里说，原来关心的话要发自内心说出来才不觉得别扭。

　　　“没什么大碍，还能干活。”爸爸在那边说，可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温和了，亲切了，我第一次感觉他像一位父亲了，一位慈父。我早就应该发现了。其实他一直都在试图改变我们之间的僵局，他也曾偷偷地看着我，我想那时他的目光一定是温和的，可我一直在逃避。如果我不是一直躲在学校里，我和他的关系早就和好了。正是因为我把自己藏了起来，他才没机会和我靠近。暑假我能在家呆几天？有时干脆不回去，留在长沙兼职了；即使春节，我也是匆匆几天就回来了。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童年的回忆，逃避他的目光。而如今，我终于决定释然了。我不能做一个不孝子，否则我就不配做一个炎黄子孙。

　　　“爸爸，你喂了那么多猪，又生病了，怎么办啊。”我说，我是真的关心他了。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他在那边说。

　　　我第一次说出了你在家里要好好保养身体这句话。我和他的心终于靠在了一起。我挂了电话，发现玉莹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了，而我的鼻子也酸酸的，三天后我又给爸爸去了电话，问他怎么样了，他说已经好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每一个星期都给他去一次电话。我感觉比以前快乐多了，因为我觉得我也是个被父亲爱着的孩子。

　　　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是在端午节的晚上，我问他有没有买点肉吃。他说买了，吃不下了。他说他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我听了只觉得鼻子一酸。我和他的心靠在一起还没多久，他就要走了。我问他得了什么病。他说是胃出血，医生叫他先准备两千块钱去城里做手术，他说他没钱。我也知道他没钱，我知道他没钱才一直没向他要生活费，即使没生活费了，我也宁愿找同学借着。两千块，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庞大的数字。我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弄到两千块钱。可我根本弄不到。

　　　“我叫妈妈回来，你先养病，什么都不要做了。”我对他说。

　　　“你不要叫你妈妈回来，她不会回来的。我能活多久是多久。”他说。我以前也打过电话叫妈妈回去，结果她呆了一个星期见爸爸稍微好转一点了就又跑出去了。她的头脑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那些欠下的债，而她的任务就是不停地做工，把债还清。可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债似乎从来没有还清过，所以她也一直在为钱而出卖苦力。她很少顾及我们的生活，从小到大，我们几个都得自己照顾自己。

　　　“我叫她回来，她会回来的。”我的内心已经升起了一股愤怒，语气也加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恨意，恨妈妈，为什么她只会挣钱了，连丈夫生病了也不管了。我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妈妈叫回去。欠下的债以后我毕业了来还，不用她操那么大的心。我突然又有点恨弟弟了。他为什么要早早成家？如果没欠下那一万块钱，妈妈也不会如此疯狂。我突然又恨起那个借我们钱的亲戚了。为什么是亲戚还要我家的利息？让我们背着如此重的包袱？如果不是每年要还一千多块钱的利息，我们也还可以喘口气。

　　　“不要打电话给你妈妈。曾文，你要好好学习，他们几个都靠不住，家里只能靠你了。”爸爸在那边说，可我已不能再说什么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二弟身体不好，不能天天上工，又有老婆孩子需要开支，那一万块钱根本不能指靠他来还，而四弟年纪还小，不懂事，总是跑到工地旁边的网吧去玩游戏，常把妈妈气得两眼通红。

　　　爸爸挂了电话，我握着话筒坐在了地上，我能感觉到，爸爸就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过了许久我才记起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我于是拨了二弟的手机号码，可只听到盲音。我心乱如麻，只好等明天再给他打过去。可第二天还是打不通，打电话给爸爸也无人接了。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我给邻居打了电话，叫她去看一下我爸爸在没在家，结果她告诉我不在，出去了。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带着忐忑的心去上课了。结果下午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爸爸已经喝农药死去了。

　　　我想我是悲哀的，接到妈妈的电话时我并不怎么悲伤，并没有眼前一黑便昏过去，也没有立即号啕大哭。我理解爸爸，他知道自己病情很重了，治疗不知要花去多少钱，而在他心里，他认为已经连累了我们。那十几头猪怎么也卖不出去，而欠下的苞谷钱却上了几千。他曾经常有意无意地说过：只要得了重病，他就喝农药死去。而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可我应该悲伤的，他是我父亲，如果活着的人都不为死去的亲人悲哀了，那活着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应该悲伤，可我却不悲伤。我听过了太多类似的事件。喝农药死去的人太多。一瓶农药只要几块钱，而去医院治疗却是成千上万，谁能承担起？爸爸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他这样安静地去了，省去了病痛的痛苦。我想他已经痛苦够了。儿女不在身边，他必须一个人与病痛相斗争，无人诉说。一个人守着房子，即使没生病，他也会得抑郁症。我只能对爸爸说：爸爸，一路走好，下辈子不要再做父亲，太累！

　　　我请了假，回到了家里。见到了爸爸最后一面。他躺在棺材里，已经瘦成皮包骨了，颧骨都突了出来，很像外公死去时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人很悲哀。爸爸来到这个世界，生了这么多儿女，结果得到了什么？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却是孤寂地死去。可我与他终于走到一块了，他没有了遗憾，而我也不会终生悔恨了。爸爸只是一个人，一个很普通的人，他有他的优点，也不可避免地有他的缺点。而作为儿子，我总喜欢带着仰慕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父亲，结果发现他的缺点时会牢牢记在心里，难以释怀。而我本应该同样记住他的优点，可我却只记住了他的缺点。我需要时间去慢慢回顾，回顾他陪着我长大的历程，在回顾中他会变得有血有肉起来，而不仅仅是那个印在我脑海里的脾气暴躁的人。

秋石

第十六章

　　　送走爸爸后，好几位邻人都来我家了，都说爸爸死于钱。

　　　“如果医生不叫他先准备两千块钱，他也不会走这条路。”一位说。

　　　“他是被这两块千块钱吓死的。”另一位说。

　　　“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他就不知道向别人借吗？”第三位说。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激动的说词。我什么都不想说。如今人都走了，说再多空话也无用。如果他们真关心他，爸爸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向别人借？他向谁借去？你不知道，他去年向曾文他二叔借一百块钱都没借到。”妈妈插了进来。这件事我以前也听说了。所以爸爸是绝不会向叔叔姑姑他们借钱的。以前建房子时，爸爸想找二姑借点钱，可当时存储的利息很高，二姑宁可把钱存到银行也不愿借给我家。从此以后，爸爸就下决心再也不向他的弟弟妹妹们借钱了。后来二叔由于急用钱，向爸爸借了一千块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次他生病了，才放下面子想向二叔借一百块钱，可却是空手而归。我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兄妹之间的感情在钱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所以，爸爸宁愿自杀也不愿向别人借钱了。可他的隐痛别人又怎么会理解？为了办爸爸的丧事，家里又向那个亲戚借了好几千块带利息的钱。再把爸爸的帐簿拿出了一结算，发现欠了粮店好几千块钱的苞谷钱。妈妈痛心疾首，想这些钱怎么才能还清楚。她心里很悲伤，不是因爸爸去了，而是因爸爸的死而背负起来的新的债务。

　　　“他担心那两千块钱，现在花的何止两千块，上了四五钱了。”妈妈大声地说。我不能不失望。没想到爸爸的死还抵不过妈妈对于钱的忧虑。也许多年在外做苦工已使她对感情麻木了。整场事件中，最伤心的只有爷爷奶奶了。在爸爸死的前几天，爷爷还自己掏钱陪爸爸去了诊所，并问他需不需要钱，爸爸说不要。他又怎么好要老人的钱呢？爷爷那天忙，没陪着爸爸去诊所，才没听到医生说要两钱块钱做手术的话，并且爸爸那天回来后还去山上干了活，爷爷也不会想到第二天他就会做出那样的事。那时正是早稻需要杀害虫的时节，爸爸背不动喷雾器，于是想叫三叔帮一下忙，三叔答应了，可第二天清早，他又到自己土里干活去了。爸爸清早起来后，望了望三叔，三叔似乎已忘了答应爸爸的事，后来他就看着三叔扛着锄头去了自家菜地，于是他进了屋，闩了门，躺到了床上，喝下了农药，可喝下去后才记起没有做帐。他担心死后粮店的人会多要包谷钱，于是又急忙起身，把赊包谷的钱整理了一下，后来农药开始发作了，他的笔记变得歪扭了起来。匆匆做完后，他还没来得及躺好就死了，一只手和一只脚垂在床下。在菜地里干活的三叔终于发现情况不对了。他明明看到爸爸出来了的，可发现他进去后又没有出来了，他于是匆匆地赶了回来，正好碰上爷爷来看爸爸，两人一看门，发现没有锁，都是从里面闩的，于是更觉得不对劲。三叔只好爬上了里屋的窗子，打开了窗子，发现爸爸躺在床上，旁边摆着农药瓶子，他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而爷爷当即瘫坐在了地上。爷爷把自己的棺材让了出来给爸爸。仅仅几天，奶奶就黑了，瘦了，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了。素来只有老疼小，哪有小记得老。没想到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曾文啊，你爸爸真没良心啊，他丢下了三代人，自己撒手就去了，到那边做好人去了。”妈妈对着我哭。也许爸爸是没“良心”，他应该强忍着，直到最后病发作而死也不应该喝农药，因为那样会让别人看了笑话，可他活得太苦。如果有好日子过，谁愿意死呢？这几年，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人诉说。如果不是他知道我已经解决了学费的问题，他也许还会苦苦撑下去，可他知道我已经能独立了，他的存在只会增加家里的重担，于是他选择了死。可他死后会是什么后果，他就不顾了，或者他也顾不了了。

　　　“曾文，你一定要争气啊。现在让别人看了笑话，你一定要给家里争气啊。”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她一激动，眼泪就从她干枯的眼睛里流出来了。我只能点头。家里的担子都压到了我身上，而我能做什么呢？恐怕找份好工作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秋石

第十七章

　　　那天，我居然发现她站在我家门口，举着一把小伞，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裤脚已沾上了泥巴，一件白色衬衫，肩头已被雨水溅湿了。我急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心疼地问。在从来没有来过我家的情况下这么远跑过来，实在是个奇迹。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她一见到我眼里就噙满了泪水，举着拳头垂打着我的胸口，伞已歪到了一边。我任她哭着，打着，闹着。终于，她哭累了，打泪了，扑进了我怀里，轻轻地啜泣着。可是可爱的人儿，我拿什么来给你？

　　　“先进去吧，不要着凉了。”我对她说，她在我胸口又呜咽了几下才抬起头来，低着头去擦眼泪了。妈妈闻到哭声跑了出来，见一个女孩站在我面前，呆了一下。我从来没跟家里说过我在与女孩子交往的事。他们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找女朋友，不要影响了学习，将来工作了再找。所以每每问及我有没有女朋友时我都是摇摇头，说没有。后来妈妈就担心了，见到我时总喜欢偷偷地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女朋友。我也不能告诉她啊，所以还是摇摇头，坚决地说没有，然后她就在那里唉声叹气老半天。

　　　“唉，谁会喜欢你这个穷小子罗，以后怕是找不到老婆了。”她常这样感叹，在她心里，她还是希望我在与别人交往的，以后她也可以早点抱到孙子。这次突然见到有个女生跑到了我家来，她不呆了才怪。

　　　“伯母。”玉莹走了上去，叫了一声。妈妈就傻傻地望着她笑，似乎已将爸爸的事抛到一边去了。他们刚才还在屋子里结帐，讨论该怎么处理那些债务的事。妈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妹妹表现得也很积极，这次办丧事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是她出的，如果她不出，恐怕爸爸就不能入土了。还好，他丈夫没什么异议，似乎一切都听她的安排。妹郎做工勤恳，妹妹跟了他后这些年也存了点钱，所以妈妈决定让他们先拿出钱来，把在那个亲戚那里借的需要利息的钱先还了。他们都答应了。妈妈当即就咧嘴笑了。只是向信用社借的一千五百块钱还没着落。

　　　“快进来坐吧。”妈妈用在工地上学会的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玉莹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大概已把妈妈当未来的婆婆了，见婆婆与她这么客气，她自然会不习惯。只是就这个破家，她能看得上吗？

　　　她一进家门，所有人就都望着她，然后又望着我。

　　　“伯母，这是曾文她班同学的一点心意。”她刚坐下来就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里面鼓鼓的。同学们怎么都知道了？我只向辅导员请了假，别的谁也没告诉。我正在那里发愣，却见她已取出了钱。

　　　“这里是一千五百块，曾文的同学都很好，他们知道伯父去世后就立即捐了钱，托我带过来。他们知道你们现在需要钱用，请伯母收下。”她拿着钱说，妈妈望着钱，有点不好意思接手。同学们的脸在我面前一张张晃过。他们都是那么可爱。是白静把大家紧紧地箍在一起，让每个人都有家的感觉，如果大家不爱这个集体，又怎会如此慷慨解囊呢？而我，总是我行我素，也不管他们的感受，而当我家里出事后，他们纷纷伸出了手。我看向了玉莹，她的眼里带着些许忧伤。可我突然意识到，她刚才对妈妈说的话怎么都是我们这里的土话。她怎么会说我们这里的土话？这一发现不能不让我震惊。我呆呆地望着她。

　　　“玉莹，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吗？”夜晚，我把她叫了出去，问。

　　　“曾文，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她问。我又想了想，可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我于是摇了摇头，感觉就像在ＱＱ上聊天一样，别人总问我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总打几个字过去：直接告诉我吧。

　　　“曾文，你等一下。”她没有直接告诉我，而是跑回了屋里，取来了一本书，借着灯光我看到了是本童话书，一本似曾相识的童话书。

　　　“曾文，还记得这本书吗？”她问。我的记忆还是变得清晰起来。那个皮肤黑黑的小女孩，那个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的小女孩。

　　　“袁小玉。”我潜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她点了点头，可我却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潭里，不，不可能的。她是她，不可能是袁小玉的。我望着她，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的。”我像是在喃喃自语。就在送爸爸上山的时候，经过她家门口，我还在想那个小女孩如今在哪里？她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孩童时的誓言。我甚至在心里祈祷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了玉莹，她即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和她也是不可能的了，她一定还跟以前一样的丑吧。可突然，她却告诉我她就是那个小女孩。不，一定是老天在跟我开玩笑。

　　　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早我就带着她去县城的火车站坐上了经过长沙的火车。一路上我都不再说话。我只是不相信地望着她，无法把她和袁小玉联系在一起。老天，如果她们俩不是一个人该多好。

　　　回到了长沙，我关了手机，我又开始逃避了。我无法再面对她。小玉，忘记我吧，忘记我吧。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任凭泪水悄悄地滑落。

　　　我一头扎进了复习中。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爸爸，虽然他已经去了，可最后一年，我想为他拿一次奖学金。

秋石

第十八章

　　　“曾文，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她挡在了我面前，问。我当时正低着头走路，回顾一些法语的语法，准备法语考试。我有点愕然地抬起头来，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毫不留情面地望着我。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配不上你。”我在心里说。我不配她来爱我。这么多年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我，一直惦记着我曾经给她的誓言，可我却早已将她忘记，有了别的女朋友，甚至在心里祈祷那个小女孩不要再记得我曾给的承诺。我的内心是多么肮脏，而她的内心是多么纯洁。我甚至抛弃了陈倩倩，选择跟她在一起了。如果她不是这么美丽，这么可人，我会跟她在一起吗？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俗人，爱上了她的美丽。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忘了我吧。”我说。她的眼里滚出两行泪水。

　　　“曾文，你不要这样，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她强忍住了泪水，说。可她越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卑贱，我肮脏的灵魂配不上她高洁的心灵。

　　　“忘了我吧，忘了我吧。”我在心里重复着。

　　　“我要好好学习了。”终于，我找到了个借口。她抬起了头来，有点不相信地望着我。

　　　“这是你的借口，我从来没有影响过你的学习。”过了一会，她说。是啊，她什么时候影响过我的学习了？如果不是她又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的灵魂都还是死的，是她唤醒了我本已死去的灵魂。她啜泣着，晶莹的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这样可爱的人，我真的不配。

　　　“放我走吧，我真的想好好学习了，我不能对不起家人，也不能对不起自己。”我说。她抹了一把泪，又望了我一眼，然后啜泣着转过了身，消失在了人群里。她真的就这么走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可我已没有时间去体验这心痛的感觉了，我必须好好准备考试。

　　　“小玉，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我除了一颗肮脏的心，什么都没有。祝你幸福。”我在心里说，而她已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大学的考试就是这么简单，临考前两个星期发点狠就能拿高分了。我很讨厌这样的考试方式，可这次为了拿奖学金，我不得不把发的材料都找了出来，仔细地看了几遍。我很喜欢法国文学，所以在法语方面多花了点工夫。法语老师很年轻，和学生之间像朋友一样，自然惹人喜爱。所以法语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别的课程，抱了一下佛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考试一门接一门，我沉着应付。父亲死后，我的心沉静多了，虽然每每会想到小玉，可还是会立即沉静下来，继续复习。我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了。我必须面对现实，不能整天做梦了。我能给她什么？她能跟着我去过每月还贷的日子么？爱她，就放了她，让她走，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不准备回家，想挣点钱做下学期的生活费。而小玉，她似乎真的被我气跑了。考完了，我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在乎她，可我只能选择忘记。我不能叫她走又跑去把她找回来。我的心灵曾经是多么的不纯洁，可我发誓要做一个心灵纯洁的人了。

　　　我继续写《遇上美人鱼》，在《遇上美人鱼》里，陈林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冰凝，我原本打算安排他和刘芳在一起，可他却像是跳出了我的控制范围，不可抑止地爱上了冰凝，这个他前世的爱人。我突然发现，爱情是不可以阻止的。可我曾经爱过那个小女孩吗？我对她多半是同情，余下的只因她当时看上去有点像我妈妈，可这不足以构成爱。我是应该忘记了，我应该长大了，不能永远是个渴望爱的小男孩。可我真能忘记她吗？如果我真能，为什么又安排陈林和冰凝在一起？

　　　我一个人来到了湘江边，头脑里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小玉一身素白，化成了我笔下的美人鱼，在湘江上挥舞着长袖，望着我飞翔。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居然流了出来。为什么我没有勇敢去爱的勇气？为什么我总是逃避？我究竟在逃避什么？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想爱却不敢去的懦夫，这样的我才最令人讨厌。我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任眼泪流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折磨自己。而小玉呢？她心里好受吗？

　　　“曾文。”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一声叫唤。我诧异地抬起了头，恍然觉得是在梦中。我回过了头，只见小玉泪眼汪汪地站在我身后。

　　　“小玉。”我不禁站了起来，用发抖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又一次站到了我面前。为什么我每次都要把她赶走？为什么她每次都又站到了我面前？如果我再一次把她赶走，我还是人吗？她冲进了我怀里，用拳头擂着我的胸口。

　　　“阿文，你这个傻瓜，你这个笨蛋，你这个胆小鬼。”她在我怀里号啕大哭。是，我是个傻瓜，是个笨蛋，是个胆小鬼，我个懦夫，我恨这样的自己。

　　　她还在我怀里哭着，我不禁别过了头去，我不想我的泪水打在她的头上，可泪水却一颗一颗滴在了她的衣服上。

　　　“以后再也不许赶我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大声地哭着说。为什么她是如此地爱我？为什么我总是那么狠心？我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我太没有信心。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双手为她创造一片蓝色的天空？为什么我没有直面未来的勇气？我应该有的。

　　　“小玉，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我在她耳边说。

　　　我们坐在了湘江边，她把头靠在我肩上，静静地看着水波荡漾。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和陈倩倩在河边的那个晚上。

　　　“倩倩，对不起，我爱小玉，即使她很丑，我也会爱她纯洁的心灵的。小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奋斗，我相信我会为你打拼出一片天地的。相信我，我会一直写作，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位著名作家。” 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