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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宏♂苹果

[舞文弄墨] 《地狱的第19层》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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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图书馆幽暗的进门处,她看到了高玄挺拔的身子,只是脸还藏在阴影中,当渐渐露出那双重瞳般的眼睛时,春雨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高玄似乎已经等待很久了,对她轻声地说:“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应聘成功了,明天起到一家信息服务公司实习。”接着她说出了那家公司的名字。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是不是为了准备毕业论文?”

“你真聪明。”春雨已经不把他当作老师了,说话也不再紧张了,“就算是社会实践吧,主要为了调查当下的短信文化,毕竟现在已是拇指时代了嘛。”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高了,高玄给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今天我请你到图书馆来,是因为我查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关于马佐里尼在中国。”

“马佐里尼?”这个名字立刻让春雨恢复了沉闷,她捂着自己的嘴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高玄带着她走上图书馆的三楼,这里平时是不对学生开放的,脚下的木楼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春雨心想,这种地方半夜里一定是老鼠们的天堂。

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转了半天,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库房,在台子上摊着一堆旧报纸。高玄让春雨坐在台子旁边,低声说:“这里是学校的旧报刊库房,藏着许多珍贵的中英文报刊资料。”

“这和马佐里尼有什么关系呢?”“我上次说过,会去查美术系的艺术史资料。今天上午我已经查过了,马佐里尼确实来过中国,是从1900年到1903年。当时上海的一家英文报纸对他进行了比较详细的报道,这里应该可以查出来的。”“是哪一家报纸呢?”“字林西报。”然后他念出了这份报纸的英文名称:“《》是近代中国历史最悠久的英文报纸,这间库房里收藏了许多。”“就是桌子上的这几份吗?”“对,我已经查到了关于马佐里尼的报道了。”

高玄摊开一卷卷发霉的旧报纸,许多边角都已经掉下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鼻孔,春雨连忙屏住了呼吸。果然,在这张《字林西报》的右下角,她看到了印着“”的黑体字。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百年前的报纸,感觉像是在坟墓里睡了一个世纪的僵尸,重新爬起来躺到了桌子上。

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很难看清,春雨只能远远地掩着鼻子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高玄已经事先看过一遍了,他用翻译后的汉语念了出来:“1900年4月5日,意大利著名画家马佐里尼先生随邮船“圣玛利亚”号抵达上海,马佐里尼此行引起两租界艺术品收藏界关注。本报记者在码头采访了马佐里尼先生,马佐里尼表示这次抵沪,并非短期访问或旅行,而准备长期定居于此。当晚,以热衷于收藏艺术品闻名的怡和洋行董事凯利先生,在南京路波塞冬饭店设宴招待了马佐里尼先生……”

春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吧,不要再照着原文翻了,太费力了。这些报刊你是不是都看过了?”“差不多吧。”高玄终于露出些倦态。他抬头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说,“我就根据刚才发现的材料,大致说一下吧。”

春雨连忙点点头:“对了,上次你不是说,马佐里尼的作品因为过于恐怖,而遭到了欧洲评论界的指责。那他千里迢迢到上海来,是不是为了逃避欧洲对他的争议呢?”

“一开始人们都是这么猜测的。不过,1900年的上海租界还从没来过什么艺术家,所以大家还是非常欢迎他的。但是,根据几位后来与马佐里尼熟悉的人说,他到上海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逃避欧洲评论界的指责,而是想要到中国来探险。”

“探险?”提到这两个字,春雨立刻下意识地想到了荒村。

“对,马佐里尼曾经提到过,他要来中国寻找一处艺术史上的宝藏——曾经有一位欧洲的传教士,在十八世纪中叶来到中国,那时还是乾隆年间。据说那位传教士在中国东南某处深山中,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遗迹。后来传教士回到欧洲,写过一篇游记的手稿。马佐里尼在法国一处私人博物馆里发现了这篇几乎失传的手稿,他被手稿描绘的地方吸引住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那处遗迹,以完成平生最大的心愿。”

看着桌子上宛如坟墓里出来的旧报纸,春雨轻叹着说:“欧洲人发现的中国古老遗迹?听起来就像是敦煌藏经洞。那马佐里尼找到了吗?”

“是的。马佐里尼到了上海以后,就开始努力学习汉语,甚至拜某位中国画家为师,学习传统的中国画技巧,很快就成了一个中国通。他经过多方打听和联系,终于查到了那个地方的大致位置,于是独自一人前往,据说那处遗迹就隐藏在浙皖两省交界的群山中。可马佐里尼离开上海不久就失踪了,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音讯全无。”

“他出事了吗?”

“就在人们几乎要把马佐里尼遗忘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了上海,身边还带着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这让许多人都倍感惊奇。人们问他一年里去了什么地方,但他总是保持沉默。”“还带着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

女孩子总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高玄略带暧昧地笑了笑:“当时的欧洲人总喜欢在中国寻花问柳。当然,他也有可能在中国经历了一段真正的爱情。”

“是啊,照片里的马佐里尼很帅,就像意甲联赛里的球星。”春雨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傻,立刻严肃起表情说,“后面还有吗?”

“没有了,这里收藏的《字林西报》从1902年开始中断了。”

春雨失望地说:“真遗憾啊,看来马佐里尼在中国也有一段传奇经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谜。比如说那个古代遗迹里究竟有什么?他为什么会失踪了长达一年时间?还有那个美丽的中国女人?这么多谜究竟哪一个与地狱有关呢?”

“也许全都有关吧。”高玄皱起了眉头,重瞳般的眼睛让春雨越来越看不清了。他收拾着桌子上旧报刊说,“我还会继续查下去的,一定会解开马佐里尼的那些谜,到时候或许就能解开地狱短信游戏的谜了吧。”

“对,马佐里尼就是一把钥匙,我们一定要找到它。”

高玄把那些旧报刊整理了一下,放回到了库房后面的大铁柜子里。

在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时,高玄突然问她:“你还有空吗?”

春雨有些紧张,抓紧了楼梯扶手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去我的画廊坐坐。”

“画廊?是在苏州河边上吧,路上那么远,而且天都快黑了。”

“没关系,我开车带你去,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春雨这才走下了楼梯,轻声说:“那好吧,只是不要太晚。”

离开这个坟墓般的图书馆后,高玄带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果然又路过了鬼楼外的围墙。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栋楼,只是低着头小跑了过去,高玄紧紧地跟在后面说:“别那么紧张,我几乎每天都要路过这里。”高玄的车在停车场的最里面,是一辆白色的帕萨特。春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高玄帮她系紧了安全带,迅速开了出去。

一路上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开始,一路上都是忙着回家的上班族。春雨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说:“有时候我觉得离他们很近,又觉得离他们很远。”“你是指周围的人?”高玄在红灯口停下来了。“差不多吧。我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因为你的过去?”“过去……”春雨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那个丑陋的背影又浮现在脑海中了,使她颤抖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又是一个红灯,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她:“你怎么了?”

她傻笑着摇了摇头,调转了话题说:“为什么带我去你的画廊。”

“因为我会送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半小时后,高玄带着她来到苏州河边的一座大楼,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楼。沿着苏州河的一线,开着好几家艺术画廊,高玄的画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只有个狭小的门面,上面挂着“子夜画廊”的牌子。“子夜画廊?真是很特别的名字。”

高玄微微笑了笑,把她带进了画廊里。其实就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各种油画作品。在这条充满了颜料气味的走廊里,春雨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纪。所有的画都是古典主义风格,大部分是文艺复兴作品的临摹,还有一些是中国人的肖像。

她边看边问:“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不,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画的。其实,我开画廊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自由。”高玄来到走廊最里面的楼梯口说,“再到二楼去看看吧。”

春雨跟着走上陡峭的楼梯,来到楼上一个宽敞的房间。在进门最醒目的位置,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自己的脸。

她立刻就怔住了,向后退了几步,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幅以她为模特的油画,正骄傲地挂在墙上。

春雨当然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在美术系的一间画室里,她在高玄面前呆坐了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创造出这幅画——她成为了真正的“画中人”,安静地坐在冬日的阳光里,柔和的光线抚摸着她的皮肤,在幽暗背景的衬托下宛如圣女。在高玄的画笔之下,她的眼睛是如此恬淡,几乎已遗忘了整个尘世。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高玄说:“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没错。我把这幅画挂在画廊最重要的位置,但我已标明这是非卖品,只准欣赏不准买卖。昨天有个收藏家来这里,一眼就看中了这幅画,愿意出十万元买下,但我说一百万都不卖。”“你认为这是画廊里最好的画?”“是的。虽然它只是幅小框画,算不得真正的大作品。但这幅画的意境很特殊,要比那些大作品更能打动人的心灵。你看你画中的眼神,看你的嘴唇和下巴,真正的杰作不在于大小,而在于灵魂——这就是一幅有灵魂的画。”

听了这么多溢美之词,让春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画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难能可贵,才是许多画家苦苦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春雨,我一定要感谢你,是你让我重新获得了画的灵魂,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找到这种感觉了。”

“你真的不必感谢我,我只是摆了个样子而已。关键还是你画得好。”

“不,对于一幅好的作品来说,模特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单就这幅画而言,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创作的,而是你和我两个人共同创作的结果。”

“快别这么说了,我怎么也能算创作呢?”“

你坐在画架前的姿态、眼神、气质,还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永远都无法复制的。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创作呢?”高玄有些激动地走到窗边说,“创作的本质就是独一无二,而春雨你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但春雨摇了摇头说:“我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人和人是有区别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而只有极少数人是完美的。”

“至少我不完美,我觉得我还有很多……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她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发慌,赶忙把手撑在了窗台上。从这扇窗眺望出去,可以看到外面静静流淌的苏州河。天空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了,只是对面的高楼灯火通明,几乎把一半的水面都照亮了。

高玄索性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吹乱了春雨的头发,他把头伸到窗外,眯起眼睛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看着这条河水,就像在欧洲留学时每晚对着泰晤士河。”

“你就住在这里吗?”

高玄指了指天花板说:“对啊,我就住在楼上的房间。”

春雨理了理飘扬的发丝说:“你们搞艺术的真会挑地方住啊。”

“出去吃点东西吧。”

高玄看了墙上那幅画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春雨,然后关上了窗户。走出底楼画廊的门,春雨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学校吧。”

“你不饿吗?”

“不。今天午饭吃得晚,现在一点都不饿。”春雨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心跳骤然加快起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高玄摇了摇头说:“春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和别的女孩子太不一样了。”

“她们大概都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让高玄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我才会特别注意你,如果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的话,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画中人’。”

然后,高玄坐进了车子,向她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想早点儿回去吗?我送你回学校。”

晚上七点,他们终于回到了学校。

当高玄把车开进停车场后,他没有让春雨下车,而是凝视看着前方说:“这些天来,除了神秘的地狱游戏之外,我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春雨隐隐有些不安地问:“什么问题?是不是和我有关?”

“你真聪明。是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呢?”

“也许是天生的吧。”

高玄拔下了车钥匙,但还是没有开门:“不,人的容貌可以是天生的,但内心却是后天决定的。”

“那你认为,我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高玄的脸被车厢内的阴影覆盖着,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你的家人呢?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家人?”春雨忽然摸了摸心口,她知道高玄看不清她的脸,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问这个问题。”

高玄被她的话刺激到了,靠近了她问:“你的家人究竟怎么了?”

“别管我!”春雨一下子推开了车门,飞快地跑了出去。高玄也跟着冲出去了,但黑灯瞎火的停车场里,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其实,她正躲在一辆巴士后面,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躲在黑暗中,抬起头已看不到月光。

她听到高玄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她依然没有动弹。直到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高玄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春雨终于走了出来,在停车场中央的空地上,她望着四周黑洞洞的世界,再也没有抹去脸上的泪珠。

春雨没有直接回寝室,因为她害怕路过鬼楼。走出停车场大门后,又从外面绕了一个大圈,她才回到了学校里面。

食堂差不多快关门了,她只能吃一点剩下的面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收到了高玄发来的短信:“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

春雨想了片刻,回复道:“我就快回到寝室了,不用担心,谢谢你送我回来。”

当她回到寝室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脸上的泪痕全都干了,只是眼角还带着忧伤的样子。春雨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幅像框。框里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画面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中间坐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

那是春雨的一家三口。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爸爸的脸,又摸了摸妈妈的脸,最后是自己的脸——她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像现在,那时候她又瘦又小,丝毫都不讨人喜欢。其他的小姑娘总是光彩夺目,而她却常常被别人遗忘,只能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只有在爸爸的怀抱里她才是快乐的,她能够抚摸爸爸的胡茬,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渐渐地沉入梦乡……

抱着怀中的像框,春雨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仿佛灵魂出窍般,回到了许多年以前的时光。直到子夜十二点,短信铃声把春雨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慌张地环视着整个寝室,好像有某个人在对她尖叫似的。许久她才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地狱的号码,她赶快打开了这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1层,你将选择1:你最想解开的谜;2:你最想见的一个人;3:你最恨的一个人。”

这时春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她把像框放回到了柜子里,看着这条短信上的提示,心想:不知不觉都到地狱的第11层了,照这个速度走下去,离那个最后的秘密“地狱的第19层”也不会远了吧。

她又把那三条选项读了一遍,目光的焦点对准了“1:你最想解开的谜”。现在想要解开的谜实在太多了,究竟先要解开哪一个呢?忽然,春雨想到了自己的身后——那是清幽的下铺,她还在看着自己吗?

春雨的拇指颤抖着,终于按下“1”键回复了出去。

对方的回复很快就来了——“把你想要解开的谜告诉我吧,你会实现愿望的。”

春雨立刻在手机上打出了一行字:“我想知道清幽为什么会死?”

在把这条回复发出之后,她突然关掉了手机。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希望,现在她不想收到什么回复,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看着外边沉沉的冬夜,她不知该如何独自度过?

地狱的第11层

春雨还活着。

她是在清晨七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从窗外射进来的晨曦,心里却在想:“地狱不会有这么亮吧?”

当她爬起来看清了自己的寝室,才确定自己并没有,依然还留在这个难以割舍的人间。

或许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吧?

春雨恍惚着下了床,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连电池板都没装。她重新装上了电池板,但在按开机键前却犹豫了一会儿。

但她终究还是开机了。果然在半分钟后,屏幕显示有未阅读的短信,不会是“”吧?

既然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其实看不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于是,春雨连发件人都没看就打开了——终于,她像瘫软了一样坐了下来,原来是一条无聊的垃圾信息,却让她这样如临大敌。她没有删除掉这条短信,还是放在自己的手机里,至少它不会伤害自己。

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只睡了三四个钟头吧,春雨依然感到头晕脑涨。反正寝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索性又回到床上睡回笼觉了。几个小时后,春雨被《东风破》的铃声旋律惊醒了,也许是还没有睡够,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春雨疲惫不堪地接起电话,却听到了一个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请问是春雨小姐吗?”“是我,你是哪位?”春雨的嗓音干燥。“我们是明亮移动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公司录取了,请于今天上午到公司报到。”

隔了好几秒春雨才反应过来,她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有搞错吗?我真的应聘成功了吗?”

“是的,你已经应聘成功了。请尽快到公司报到。”

春雨还来不及说出谢谢,对方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明明记得那天去应聘的时候,“海龟”的老板根本就没搭理她,她以为自己肯定砸了呢,没想到竟然应聘成功了,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真不可思议,难道是昨天半夜许愿的结果?在地狱的第10层,她选择了“许愿”——让自己应聘成功。

而现在她真的成功了,是否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帮着自己呢?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春雨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赶快去公司报到。她立刻从上铺下来,拿出化妆品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那些东西都是便宜货,但装扮到春雨的脸上就是有气质。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穿什么衣服好看,关键还是看穿衣服的人。

总算让自己在镜子前满意了。春雨低下头暗暗关照自己,暂时忘掉昨晚的恐惧吧,总不能提心吊胆地出去实习。

她匆忙地跑出了校门,星期一的地铁车厢十分拥挤,经过了二十分钟的煎熬,总算是赶到了公司。

进门就见到一个烫着鬈发的女孩,她有个英文名,通知春雨来的电话就是她打的。春雨略显紧张地作了自我介绍,原来人家早就等着她了,马上把她引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还是上次那个“海龟”,用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后面,像看一件什么东西似的盯着春雨,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严明亮脸色像死灰一样,好像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他指了指桌上一堆材料说:“对不起,你来应聘的那天我心情不太好,没有仔细看你的材料。后来我又看了一下,发现你居然是我的校友,而且你的条件也确实不错,所以我就录取了你。”“谢谢你。”

春雨觉得自己真幸运,没想到老板也是那所大学毕业的。“我知道你是想在这里实习一段时间,其实过去这里也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实习生,虽然工作时间很短,但她们的表现都非常好,我希望你也一样。好了,明天正式来上班吧。你是实习生,不用加班,下午没事的话可以早点回去,会带你熟悉工作环境的。”

然后,她签订了一份实习生的合同。虽然薪水很低,但工作时间也不长,反正是为了写毕业论文。

严明亮用带着英语腔的国语说着,但春雨总觉得他的话里带有一股土气。严明亮又询问了几句关于她的情况,那双眼睛总是盯着春雨,就像要把她给看穿了似的。大概老板们都是这副德行吧。不过,春雨也曾听过学姐们的警告,如果老板盯着女生看的话,那自己就应该小心了,这让她不禁有些紧张。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后,带着春雨到公司里转了一圈,其实也就是两间房子,五六个人而已。每个人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扑在电脑跟前不知在忙些什么。

给了春雨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她说明天再来上班吧,每天的工作就是搜集网上的幽默与祝福短信,然后重新整理和编辑,再输入公司的服务器,最后发送到订阅短信服务的用户手机中。

她们又聊了好一会儿,春雨想到在学校里没有人理睬她,而只有在这里才被当成正常人,她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是个很热情的女孩,春雨觉得自己已经与她成为朋友了,她悄悄地问:“你们公司是老板一个人开的吧?”“当然,要不然怎么叫明亮信息服务公司呢?”“他是个海归吧?”“嗯,听说他在欧洲呆了七八年呢。”

春雨临走前看了看落地窗,这里看出去的景致真是棒极了,外面的城市就像未来世界一样耸立着。忽然,她注意到了最近的那块玻璃,自己的脸庞映在上面,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又是一个寒冷的下午。

春雨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老师说明这次实习的情况,算是为论文准备的社会调查。然后,她回到寝室里整理一些东西,为明天的上班做些准备。

大约三点,短信铃声响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是高玄发来的。

“春雨,我有事找你,请现在就到大学图书馆来。”

怎么又是图书馆?春雨想起第一次遇到高玄时的场景,在大学图书馆最后一排书架,那陈腐的旧书气味,那双古希腊雕塑般的手……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给高玄回复了“马上就到”,然后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依然是上午穿的那身衣服,看起来真的还不错。她轻快地跑出了寝室,很快就抵达了大学图书馆。这栋苏式建筑越来越显得陈旧了,在寒冷的北风中,周围的树丛全都掉光了叶子,看起来更适合作为恐怖片的外景地。

在图书馆幽暗的进门处,她看到了高玄挺拔的身子,只是脸还藏在阴影中,当渐渐露出那双重瞳般的眼睛时,春雨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高玄似乎已经等待很久了,对她轻声地说:“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应聘成功了,明天起到一家信息服务公司实习。”接着她说出了那家公司的名字。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是不是为了准备毕业论文?”

“你真聪明。”春雨已经不把他当作老师了,说话也不再紧张了,“就算是社会实践吧,主要为了调查当下的短信文化,毕竟现在已是拇指时代了嘛。”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高了,高玄给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今天我请你到图书馆来,是因为我查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关于马佐里尼在中国。”

“马佐里尼?”这个名字立刻让春雨恢复了沉闷,她捂着自己的嘴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高玄带着她走上图书馆的三楼,这里平时是不对学生开放的,脚下的木楼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春雨心想,这种地方半夜里一定是老鼠们的天堂。

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转了半天,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库房,在台子上摊着一堆旧报纸。高玄让春雨坐在台子旁边,低声说:“这里是学校的旧报刊库房,藏着许多珍贵的中英文报刊资料。”

“这和马佐里尼有什么关系呢?”“我上次说过,会去查美术系的艺术史资料。今天上午我已经查过了,马佐里尼确实来过中国,是从1900年到1903年。当时上海的一家英文报纸对他进行了比较详细的报道,这里应该可以查出来的。”“是哪一家报纸呢?”“字林西报。”然后他念出了这份报纸的英文名称:“《》是近代中国历史最悠久的英文报纸,这间库房里收藏了许多。”“就是桌子上的这几份吗?”“对,我已经查到了关于马佐里尼的报道了。”

高玄摊开一卷卷发霉的旧报纸,许多边角都已经掉下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鼻孔,春雨连忙屏住了呼吸。果然,在这张《字林西报》的右下角,她看到了印着“”的黑体字。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百年前的报纸,感觉像是在坟墓里睡了一个世纪的僵尸,重新爬起来躺到了桌子上。

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很难看清,春雨只能远远地掩着鼻子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高玄已经事先看过一遍了,他用翻译后的汉语念了出来:“1900年4月5日,意大利著名画家马佐里尼先生随邮船“圣玛利亚”号抵达上海,马佐里尼此行引起两租界艺术品收藏界关注。本报记者在码头采访了马佐里尼先生,马佐里尼表示这次抵沪,并非短期访问或旅行,而准备长期定居于此。当晚,以热衷于收藏艺术品闻名的怡和洋行董事凯利先生,在南京路波塞冬饭店设宴招待了马佐里尼先生……”

春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吧,不要再照着原文翻了,太费力了。这些报刊你是不是都看过了?”“差不多吧。”高玄终于露出些倦态。他抬头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说,“我就根据刚才发现的材料,大致说一下吧。”

春雨连忙点点头:“对了,上次你不是说,马佐里尼的作品因为过于恐怖,而遭到了欧洲评论界的指责。那他千里迢迢到上海来,是不是为了逃避欧洲对他的争议呢?”

“一开始人们都是这么猜测的。不过,1900年的上海租界还从没来过什么艺术家,所以大家还是非常欢迎他的。但是,根据几位后来与马佐里尼熟悉的人说,他到上海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逃避欧洲评论界的指责,而是想要到中国来探险。”

“探险?”提到这两个字,春雨立刻下意识地想到了荒村。

“对,马佐里尼曾经提到过,他要来中国寻找一处艺术史上的宝藏——曾经有一位欧洲的传教士,在十八世纪中叶来到中国,那时还是乾隆年间。据说那位传教士在中国东南某处深山中,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遗迹。后来传教士回到欧洲,写过一篇游记的手稿。马佐里尼在法国一处私人博物馆里发现了这篇几乎失传的手稿,他被手稿描绘的地方吸引住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那处遗迹,以完成平生最大的心愿。”

看着桌子上宛如坟墓里出来的旧报纸,春雨轻叹着说:“欧洲人发现的中国古老遗迹?听起来就像是敦煌藏经洞。那马佐里尼找到了吗?”

“是的。马佐里尼到了上海以后,就开始努力学习汉语,甚至拜某位中国画家为师,学习传统的中国画技巧,很快就成了一个中国通。他经过多方打听和联系,终于查到了那个地方的大致位置,于是独自一人前往,据说那处遗迹就隐藏在浙皖两省交界的群山中。可马佐里尼离开上海不久就失踪了,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音讯全无。”

“他出事了吗?”

“就在人们几乎要把马佐里尼遗忘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了上海,身边还带着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这让许多人都倍感惊奇。人们问他一年里去了什么地方,但他总是保持沉默。”“还带着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

女孩子总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高玄略带暧昧地笑了笑:“当时的欧洲人总喜欢在中国寻花问柳。当然,他也有可能在中国经历了一段真正的爱情。”

“是啊,照片里的马佐里尼很帅,就像意甲联赛里的球星。”春雨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傻,立刻严肃起表情说,“后面还有吗?”

“没有了,这里收藏的《字林西报》从1902年开始中断了。”

春雨失望地说:“真遗憾啊,看来马佐里尼在中国也有一段传奇经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谜。比如说那个古代遗迹里究竟有什么?他为什么会失踪了长达一年时间?还有那个美丽的中国女人?这么多谜究竟哪一个与地狱有关呢?”

“也许全都有关吧。”高玄皱起了眉头,重瞳般的眼睛让春雨越来越看不清了。他收拾着桌子上旧报刊说,“我还会继续查下去的,一定会解开马佐里尼的那些谜,到时候或许就能解开地狱短信游戏的谜了吧。”

“对,马佐里尼就是一把钥匙,我们一定要找到它。”

高玄把那些旧报刊整理了一下,放回到了库房后面的大铁柜子里。

在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时,高玄突然问她:“你还有空吗?”

春雨有些紧张,抓紧了楼梯扶手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去我的画廊坐坐。”

“画廊?是在苏州河边上吧,路上那么远,而且天都快黑了。”

“没关系,我开车带你去,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春雨这才走下了楼梯,轻声说:“那好吧,只是不要太晚。”

离开这个坟墓般的图书馆后,高玄带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果然又路过了鬼楼外的围墙。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栋楼,只是低着头小跑了过去,高玄紧紧地跟在后面说:“别那么紧张,我几乎每天都要路过这里。”高玄的车在停车场的最里面,是一辆白色的帕萨特。春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高玄帮她系紧了安全带,迅速开了出去。

一路上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开始,一路上都是忙着回家的上班族。春雨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说:“有时候我觉得离他们很近,又觉得离他们很远。”“你是指周围的人?”高玄在红灯口停下来了。“差不多吧。我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因为你的过去?”“过去……”春雨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那个丑陋的背影又浮现在脑海中了,使她颤抖了半天都说不出话。

又是一个红灯,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她:“你怎么了?”

她傻笑着摇了摇头,调转了话题说:“为什么带我去你的画廊。”

“因为我会送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半小时后,高玄带着她来到苏州河边的一座大楼,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楼。沿着苏州河的一线,开着好几家艺术画廊,高玄的画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只有个狭小的门面,上面挂着“子夜画廊”的牌子。“子夜画廊?真是很特别的名字。”

高玄微微笑了笑,把她带进了画廊里。其实就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各种油画作品。在这条充满了颜料气味的走廊里,春雨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纪。所有的画都是古典主义风格,大部分是文艺复兴作品的临摹,还有一些是中国人的肖像。

她边看边问:“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不,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画的。其实,我开画廊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自由。”高玄来到走廊最里面的楼梯口说,“再到二楼去看看吧。”

春雨跟着走上陡峭的楼梯,来到楼上一个宽敞的房间。在进门最醒目的位置,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自己的脸。

她立刻就怔住了,向后退了几步,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幅以她为模特的油画,正骄傲地挂在墙上。

春雨当然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在美术系的一间画室里,她在高玄面前呆坐了几个小时,就是为了创造出这幅画——她成为了真正的“画中人”,安静地坐在冬日的阳光里,柔和的光线抚摸着她的皮肤,在幽暗背景的衬托下宛如圣女。在高玄的画笔之下,她的眼睛是如此恬淡,几乎已遗忘了整个尘世。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高玄说:“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没错。我把这幅画挂在画廊最重要的位置,但我已标明这是非卖品,只准欣赏不准买卖。昨天有个收藏家来这里,一眼就看中了这幅画,愿意出十万元买下,但我说一百万都不卖。”“你认为这是画廊里最好的画?”“是的。虽然它只是幅小框画,算不得真正的大作品。但这幅画的意境很特殊,要比那些大作品更能打动人的心灵。你看你画中的眼神,看你的嘴唇和下巴,真正的杰作不在于大小,而在于灵魂——这就是一幅有灵魂的画。”

听了这么多溢美之词,让春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画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难能可贵,才是许多画家苦苦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春雨,我一定要感谢你,是你让我重新获得了画的灵魂,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找到这种感觉了。”

“你真的不必感谢我,我只是摆了个样子而已。关键还是你画得好。”

“不,对于一幅好的作品来说,模特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单就这幅画而言,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创作的,而是你和我两个人共同创作的结果。”

“快别这么说了,我怎么也能算创作呢?”“

你坐在画架前的姿态、眼神、气质,还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永远都无法复制的。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创作呢?”高玄有些激动地走到窗边说,“创作的本质就是独一无二,而春雨你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但春雨摇了摇头说:“我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人和人是有区别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而只有极少数人是完美的。”

“至少我不完美,我觉得我还有很多……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她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发慌,赶忙把手撑在了窗台上。从这扇窗眺望出去,可以看到外面静静流淌的苏州河。天空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了,只是对面的高楼灯火通明,几乎把一半的水面都照亮了。

高玄索性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吹乱了春雨的头发,他把头伸到窗外,眯起眼睛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看着这条河水,就像在欧洲留学时每晚对着泰晤士河。”

“你就住在这里吗?”

高玄指了指天花板说:“对啊,我就住在楼上的房间。”

春雨理了理飘扬的发丝说:“你们搞艺术的真会挑地方住啊。”

“出去吃点东西吧。”

高玄看了墙上那幅画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春雨,然后关上了窗户。走出底楼画廊的门,春雨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学校吧。”

“你不饿吗?”

“不。今天午饭吃得晚,现在一点都不饿。”春雨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心跳骤然加快起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高玄摇了摇头说:“春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和别的女孩子太不一样了。”

“她们大概都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让高玄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我才会特别注意你,如果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的话,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画中人’。”

然后,高玄坐进了车子,向她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想早点儿回去吗?我送你回学校。”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七点,他们终于回到了学校。

当高玄把车开进停车场后,他没有让春雨下车,而是凝视看着前方说:“这些天来,除了神秘的地狱游戏之外,我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春雨隐隐有些不安地问:“什么问题?是不是和我有关?”

“你真聪明。是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呢?”

“也许是天生的吧。”

高玄拔下了车钥匙,但还是没有开门:“不,人的容貌可以是天生的,但内心却是后天决定的。”

“那你认为,我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高玄的脸被车厢内的阴影覆盖着,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你的家人呢?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家人?”春雨忽然摸了摸心口,她知道高玄看不清她的脸,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问这个问题。”

高玄被她的话刺激到了,靠近了她问:“你的家人究竟怎么了?”

“别管我!”春雨一下子推开了车门,飞快地跑了出去。高玄也跟着冲出去了,但黑灯瞎火的停车场里,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其实,她正躲在一辆巴士后面,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躲在黑暗中,抬起头已看不到月光。

她听到高玄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她依然没有动弹。直到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高玄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春雨终于走了出来,在停车场中央的空地上,她望着四周黑洞洞的世界,再也没有抹去脸上的泪珠。

春雨没有直接回寝室,因为她害怕路过鬼楼。走出停车场大门后,又从外面绕了一个大圈,她才回到了学校里面。

食堂差不多快关门了,她只能吃一点剩下的面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收到了高玄发来的短信:“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

春雨想了片刻,回复道:“我就快回到寝室了,不用担心,谢谢你送我回来。”

当她回到寝室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脸上的泪痕全都干了,只是眼角还带着忧伤的样子。春雨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幅像框。框里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画面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中间坐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

那是春雨的一家三口。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爸爸的脸,又摸了摸妈妈的脸,最后是自己的脸——她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像现在,那时候她又瘦又小,丝毫都不讨人喜欢。其他的小姑娘总是光彩夺目,而她却常常被别人遗忘,只能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只有在爸爸的怀抱里她才是快乐的,她能够抚摸爸爸的胡茬,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渐渐地沉入梦乡……

抱着怀中的像框,春雨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仿佛灵魂出窍般,回到了许多年以前的时光。直到子夜十二点,短信铃声把春雨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慌张地环视着整个寝室,好像有某个人在对她尖叫似的。许久她才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地狱的号码,她赶快打开了这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1层,你将选择1:你最想解开的谜;2:你最想见的一个人;3:你最恨的一个人。”

这时春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她把像框放回到了柜子里,看着这条短信上的提示,心想:不知不觉都到地狱的第11层了,照这个速度走下去,离那个最后的秘密“地狱的第19层”也不会远了吧。

她又把那三条选项读了一遍,目光的焦点对准了“1:你最想解开的谜”。现在想要解开的谜实在太多了,究竟先要解开哪一个呢?忽然,春雨想到了自己的身后——那是清幽的下铺,她还在看着自己吗?

春雨的拇指颤抖着,终于按下“1”键回复了出去。

对方的回复很快就来了——“把你想要解开的谜告诉我吧,你会实现愿望的。”

春雨立刻在手机上打出了一行字:“我想知道清幽为什么会死?”

在把这条回复发出之后,她突然关掉了手机。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希望,现在她不想收到什么回复,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看着外边沉沉的冬夜,她不知该如何独自度过?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的第12层

虽然还在地狱之中漫游,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这是春雨第一天上班,她九点钟就赶到了公司,才发现离上班时间还早,只能一个人尴尬地等在门口。

九点五十分,她看到严明亮出现在了门口。老板像发现了什么似地紧盯着她,嘴里却不说话,只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司大门。

和许多第一次实习的女生一样,春雨看到老板心里就感到害怕,特别是当老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时。她只能通过说话来转移严明亮的目光:“经理,昨天已经关照过我的工作事宜了,我会完成每天的工作的。”

严明亮似乎永远都是那副病殃殃的样子,在死灰色的皮肤下,暗暗潜藏着青色的血管。眼角神经质似地抽搐了一下,让春雨暗暗吓了一跳。但他微微笑了笑说:“具体的工作我就不管了,你应该也是拇指一族吧?”

其实,春雨本来不能算是拇指族的,但她想到这些天来的地狱游戏,便脱口而出:“也算是吧。”

“本来我们招聘短信编辑的时候,首先都要考手机文字输入能力。”

“可是,这里工作只要坐在电脑前就可以了啊。”

严明亮依然用那种洋不洋土不土,怪里怪气的口音说:“当然,不过如果你自己都不爱玩短信的话,又怎么做得好短信编辑的工作呢?”

“嗯,那我更要适应好拇指时代的工作和生活了。”

这时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和其他几个女孩也陆续进来了,春雨就跟着她们进了办公室。

等到看不见严明亮的时候,春雨偷偷地问:“我们老板是不是有点怪?”

“他本来就是个怪人嘛,不过他对女人可是无害的。”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又做了噤声的动作,“嘘,可别说出去啊。”

接下来,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春雨也打开了归自己使用的电脑,她看到电脑的桌面图案很特别,是一朵白色的小兰花。

她又整理了桌子下的抽屉,发现许多乱七八糟的办公用品。她在抽屉最底下摸到了一个小牌子,应该是吊在手机上的小饰物,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小牌子上还有个繁体的“兰”字,看到这个字春雨似乎想起了什么,看起来挺眼熟的,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接下来一天的工作,就是在网上搜集最新的短信,还有各种彩信图片与彩铃,再重新编辑和分类,输入到公司的服务器里。或者把鸟叫和流行歌曲中的某一段制作成,外加一些配合图片的编写。公司还在外面请了几个短信写手,每天都要写十几条特搞笑的原创短信,发到公司的电子信箱来,春雨负责与他们联系。

平时手机里就收到过不少这样的短信,但真正干上了这一行,才发觉这真是个无比深的浆糊桶。整整一天,春雨已输入了上百条短信,几十张彩信图片。虽然不过是“复制+粘贴”,但一定要选最新最酷的,比如:“狱长问临刑前坐在电椅上的死囚: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死囚:我只希望你在行刑的时候能握住我的手,让我心里好过一点。”“亲爱的朋友,您接收此信息将扣费50元,用于向伊拉克人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我们代表伊拉克人民向您表示感谢!详情请与伊拉克移动联系!”“亲爱的用户,您好,您的手机将于明天零时停机!如果您要问为什么,凭您的智商,我们很难向您解释!”……虽然这些无厘头的短信,并不足以让她忘记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但起码可以难得地轻松一下。

实习生是可以比别人早下班的,春雨四点多就从公司出来了。这时候正是写字楼里最忙碌的时候,下去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下降到七楼,电梯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春雨立刻就愣住了,摇了摇头说:“我没认错人吧?”

春雨一下子也没有认出来,眯起眼睛看了看,总算叫出了他的名字:“杨亚非?”“对了,你怎么那么快就毕业了?”

“不是啦,我还在读大四,现在这里一家公司实习。”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杨亚非。他是比她们高两届的学长,过去在学校里都是学生剧社的,所以还算是比较熟悉。“我好像听说你出国读硕士了。”

“是啊,上个星期才从美国回来,刚刚去七楼一家公司签笔合同。”

电梯已经到底楼了,杨亚非微笑着说,“好久没见了,一起吃晚饭吧。”

春雨倒有些犹豫了。杨亚非是那种长得很讨女孩子欢心的男生,当初在学生剧社,他长期包揽了男主角的位置,每次上台都会引起女生们一片尖叫。不过,春雨从没对他有过任何感觉,这和清幽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杨亚非的一再邀请下,春雨还是答应了。餐厅就在写字楼对面,价位还算是比较实惠。一坐下来杨亚非就问:“你还好吗?看起来你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真像个小姐。”“我觉得我依然没有变,倒是你越看越像海龟了。”

杨亚非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他低声问道:“清幽还好吗?”

清幽?春雨立刻怔住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低下头半晌没说话。“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杨亚非上星期才回国,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春雨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清幽死了。”

“死了?”杨亚非立刻傻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巴,许久才说出话来,“她是怎么死的?”

“她自杀了。就在十几天以前,死在了鬼楼里。”

“鬼楼?就是学校里那栋传说闹鬼的楼?”杨亚非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拧着眉头说,“她是死在鬼楼的哪里?”

“怎么连这个都要问?是我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就在鬼楼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杨亚非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二楼的房间——天哪!她是为了楚楚而死的。”

春雨几乎站了起来,她着急地问:“你说清幽是为楚楚而死的?”

“一定是这样的。春雨,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一直都在保密。既然清幽都已经死了,那我就不妨说出来吧。”

“你刚才说到楚楚,清幽的死关楚楚什么事?”楚楚是比春雨高一届的女生,也曾经是学生剧社的演员。她一直都是杨亚非的女朋友,但听说在两年前出国去了。

“你是剧社的成员,一定知道楚楚和我的关系。但你也许不知道,清幽一直暗恋着我,曾经偷偷地向我表白过许多次,但每次我都委婉地拒绝了她。”

“清幽一直暗恋着你,当时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她不太愿意告诉我。”

“你应该知道,清幽是个内心非常倔强的女孩,她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一定要完成。虽然,她在公开场合对我很平淡,其实暗中狂热地喜欢着我。这可不是我的自我吹嘘,她曾经给我看过她的日记。”

“她把日记都给你看了?”

春雨知道清幽在大三以前,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每次写日记都非常保密,就算最好的朋友春雨也从来不让看。她的日记一定记录了内心最隐秘的东西。

“说实话,清幽的日记让我感到害怕,她实在是有些走火入魔了,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我。同时,她还对楚楚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她在日记里说她恨楚楚,一定要把我和楚楚拆开。”

“她真的这么想的?”

“清幽不但是这么想,而且确实这么做了。她偷偷地跟踪我,只要我和楚楚在一起,她就会给我发短信,而那些短信的语言非常挑逗,看起来就好像男女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楚楚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也是那种直脑筋的女孩,一见到我低头看短信,就立刻把手机抢过来看,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楚楚以为你另有新欢了?”

“简直是深信不疑啊。”杨亚非露出了一脸苦笑,“无论我怎么向她解释,可她根本就不相信,认定我欺骗了她的感情。而清幽则继续骚扰着我,甚至直接与楚楚通话,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楚楚是个喜欢走极端的人,居然公开以自杀来威胁我。”

听到“自杀”这两个字,春雨的心也提了起来:“没想到她的性格那么刚烈。”

“唉!大概现在的女孩子都太任性了吧。而我毕竟是个男生,也还是要面子的人,平时一直心高气傲的,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气了,索性就向楚楚提出分手。楚楚大概受不了这个打击,威胁我说如果离开她,她就跑到鬼楼去自杀。但我还是离开了她,我以为她只是吓唬我而已,根本就没想到她真的会……”

“自杀了?”

“是的,那天晚上楚楚没有回寝室,她的室友找到了我,我这才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出事了。于是我跑到了鬼楼,果然在二楼的那个房间里,发现了楚楚的尸体。”

杨亚非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虽然春雨的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但她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冷静地问:“楚楚是怎么死的?”

“楚楚是上吊自杀的,她把绳子系在窗户上沿的铁栏上,身体就贴着窗玻璃吊着。”

“吊死在窗上?”

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立刻想到了那张数码照片,鬼楼二层窗户里的人影,难道那就是——

“这全是我的错!”杨亚非已经低下了头,几乎抽泣着说,“我早就应该想到,楚楚是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她是一条死胡同走到底,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如果我当初注意着她,大概她也就不会死了。”

“为什么当时我不知道?”

“楚楚的自杀让学校也很紧张,他们悄悄地通知家属处理了这件事,我也因此而受到了学校处分。至于为什么你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楚楚比你高一届,宿舍楼隔得非常远,学校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好,对你们就说楚楚出国去了。”

春雨又恢复了镇定,轻声地问:“那清幽知道这件事吗?”

“清幽当然知道,老师还私下里找她谈过心。她知道楚楚自杀的消息后也非常震惊,她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也许是觉得内心有愧于楚楚,从此清幽就退出了学生剧社,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怪不得在大二那年,清幽无缘无故地退出了剧社。我记得那段时间她很消沉,每晚都蒙在被子里哭泣,我们几个室友都很担心她,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也一直瞒住我们不说。唉!清幽也是个要面子的女孩,这种极不光彩的事,想必是羞于说出口啊。”

“所以,当你说清幽是在鬼楼里自杀的,我立刻就想到了楚楚。我想这两年来,清幽的心里也不好过吧,她曾经说过是她杀死了楚楚,她觉得自己欠楚楚一条命,就算为此而忏悔一辈子,都抵不上自己的罪过。”

春雨已经明白许多了,她点了点头:“谢谢你,让我知道这段隐情,让我知道清幽为什么要选择在鬼楼自杀。”

这时候杨亚非已经说不出话了,埋单以后就匆匆辞别了春雨,甚至连张名片都没有留下。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出这家餐厅,外边已经是满天星斗了,寒风掠起了许多女孩的长发。满眼都是霓虹灯的广告,春雨抬眼望着对面的写字楼,怎么也分辨不出自己公司的窗户了。

在坐地铁回学校的路上,春雨终于等到了一个座位,在夜晚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看着对面窗户飞驰的隧道,仿佛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洞。

对面座位上有对年轻男女,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这时春雨的存在显得十分碍眼。她知趣地移到座位的另一头,这时短信铃声响了起来。是高玄发来的短信:“能不能到学校图书馆来一趟,就是现在。”

现在到学校图书馆去?有没有搞错啊。春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八点钟了,学校图书馆也早就关门了。她立刻做出了回复:“是现在吗?

有什么重要的事?”

高玄回复:“很重要的事,关于地狱。”

看着最后“地狱”两个字,春雨心里一下子紧了起来,她只能回复:“好吧。我现在在地铁里,你还要等我好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春雨回到了学校。穿过黑夜中寒冷寂静的校园,她小心地注意着身边的树丛,好像里面埋伏着什么野兽似的。幸好有稀稀落落的路灯指引,总算让她摸到了图书馆。

夜幕下的学校图书馆寂静无声,只能看清整个建筑物大致的轮廓,但在底楼的几扇窗户里,却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想到在寒冷的冬夜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与高玄这样的男人相会,使她联想到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春雨走到图书馆大门口,却发现大门紧紧地锁着。她只能又给高玄发了个短信:“我已经到图书馆门口了,你在里面吗?”

高玄的回复闪电般地到了:“请绕到后门进来。”

春雨心里更紧张了,她可从来没看到过什么后门。但既然已经到了,总不见得再回去吧。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旁边的树丛,估算着到了图书馆另一面。

一丝光线从后面亮出,依稀照出了一扇小门。她赶紧走到门前,原来是虚掩着的,悄悄地推门进去,前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只有头顶亮着昏暗的小灯。

她缓缓拐过一个弯,忽然有只手摸到了她的肩膀。她感到心都要跳出嗓子了,几乎就要大叫了出来。但那只手是那样有力,让她一点都动弹不得,随即她感到了一阵温柔的呼吸,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

耳边响起了高玄柔和的嗓音:“春雨,是我啊。”“不要碰我,你想要干什么?”

虽然她不再挣扎了,但心里还是异常紧张。

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脸,只觉得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她。高玄的手已经松开了,他轻声说:“我怕你找不到进来的路,快跟我过来吧。”

春雨连着喘了几口气,跟着高玄的脚步声向前走去,在转了几个弯后,终于来到了阅览室大厅。阅览室足有几百平方米大,古老空旷的大厅传来两个人脚步的回声,所有的灯几乎都灭了,四周显得幽暗而恐怖。只有在桌子上亮着一盏台灯,照出一片微弱的光线。

高玄苍白的脸也露了出来,表情似乎有些尴尬:“非常抱歉,是不是让你感到害怕了?”“我不明白,图书馆晚上还开放吗?”“这里的图书管理员是我的朋友,是他给了我后门的钥匙,让我进来查点图书资料的。”

春雨回头看了看大厅,还有头顶高高的天花板,在幽暗的阴影中非常模糊,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灯光,就好像黑暗中的舞台。她摇了摇头问:“为什么白天不来?半夜里叫我出来呢?”“事实上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从白天一直到晚上,在一个小时前刚刚有所发现。”高玄摊开桌子上一堆书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春雨将信将疑地坐到了桌前,在台灯下看到了几本旧书,全都是直版印刷的,应该是三十年代的版本吧。

高玄打开了其中一本说:“这是三十年代我们学校一位教授的专著,他到各地走访研究了十几年,收集各种与地狱有关的民间传说,汇集成了这样一本书。可惜当时他的著作没有被重视,出版以后一直扔在图书馆里,几乎被后人遗忘了。今天我查了学校图书馆几十年来的目录,总算把这几本书给找出来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在这幽暗空旷的大厅内,却发出某种奇特的回声,缓缓飘荡着,让春雨的心也跟着晃了起来。

春雨尽量不去听那些声音,随手翻了几页旧书。那些繁体字读起来真是很困难,她摇了摇头说:“还是你告诉我吧,这些书里说了什么?”“地狱的传说东西方都有,现在我们要看的这些书,主要记载了中国民间的传说。但在民间也有许多不同的说法,让我写下来吧。”

高玄在桌子上铺了几张纸,写下几行字——(一)八大地狱,又作八热地狱、八大热地狱。即等活、黑绳、众合、号叫、大叫唤、炎热、大焦热、阿鼻等八大地狱。

(二)八寒地狱,即额部陀、尼剌部陀、阿吒吒、阿波波、虎虎婆、媪钵罗、钵特摩、摩诃钵特摩等八寒地狱。

看着高玄写的这些地狱名称,春雨摇了摇头说:“你写了这么多,可我还是不知道它们的意思。”

“具体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反正都是些荒诞不经的民间传说,大概聊斋里面也能看到吧。”高玄用笔在阿鼻地狱下面划了一条横线,“请注意八大地狱最底层的阿鼻地狱,它又被称为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

“看过《无间道》吗?这片名就是由传说中的‘无间地狱’而来的。”

春雨点了点头:“怪不得人家说《无间道》有哲学意味,原来还有这种出处啊。”

“不过,这些加在一起都算不出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更别说地狱的第19层了。”高玄又摊开了一张纸,幽幽地说,“还有另一种说法。”他在纸上缓缓地写下——地狱的第1层:拔舌地狱“挑拨离间,拆散他人,诽谤害人,说谎骗人,将被打入拔舌地狱,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

听完高玄的讲解,春雨已经颤抖得不行了。而纸上大大的“拔舌”二字,使她仿佛回到了鬼楼的夜晚,清幽那张苍白的脸也越发清晰,似乎已经写满了“拔舌”二字。

“清幽不是嚼舌自杀的吗?”

“是的。如果按照这里的解释,那么清幽进入的是拔舌地狱。”

在空旷的大厅内,“拔舌”两个字不断地传来回音,春雨不禁捂住了耳朵,许久才说出话来:“这是地狱的第1层是吗?既然清幽在第1层就已经——那么我已经到了地狱的第12层了,我——”

“别这么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清幽的死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你不会有事的。”

“其他的原因?”春雨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知道原因了。”

“你是说清幽自杀的原因?”

在台灯的照射下,春雨的脸色显得苍白无比,她幽幽地说:“你说进入拔舌地狱的人,都是因为挑拨离间,破坏他人关系是吗?”

“这只是民间传说而已,大体还是老百姓心中恶有恶报的观念。在我们现实生活中,许多真正做过坏事的人,未必真会得到报应。所以只能想像出一个地狱世界,让尘世中的罪恶受到惩罚,以求得弱者的心理平衡。”

“不,清幽之所以下了拔舌地狱,就是因为她确实做过挑拨离间的事。”春雨立刻想起了杨亚非说过的那段隐情,虽然清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但事实就摆在这里,任何人都无法回避。

“你说是——清幽在鬼楼咬舌自杀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她做过挑拨离间的恶事,所以才会受到地狱的第1层的惩罚?”

“或者是她的自我惩罚。”

高玄不停地摇着头,台灯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高高的天花板上,仿佛整个大厅都在晃动着幽暗的影子。他又摊开了一本旧书说:“好了,关于清幽的事,我们下次再慢慢谈。先看看接下来的几层地狱吧。”

春雨感到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只能怔怔地听着高玄继续说下去——“地狱的第2层:剪刀地狱。传说在《水浒传》中,教唆西门庆和潘金莲做恶的王婆,就被下到了剪刀地狱。”

“地狱的第3层:铁树地狱。进入这一层地狱的,都是些挑唆家庭不和之人。”

“地狱的第4层:孽镜地狱。犯了罪以后瞒天过海逃脱罪行的,最终还是要落到这一层现出原形。”

听到这里春雨已经忍受不下去了,她几乎叫了出来:“停!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对不起,那我就更加笼统地说吧,这里的地狱总共有18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名称,基本上都是‘刀山’、‘冰山’、‘油锅’之类刑罚的名称。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恶行,进入不同的地狱,每一层地狱都必须是犯了这种恶行的人才能进入。”“相当于对号入座?”“对。比如谋害亲夫将下到第8层的冰山地狱,民间传说潘金莲就长住于此;弃婴者将下到第11层的石压地狱……”

“别说了!”春雨的眼前仿佛已出现了这些恐怖的场景,“有没有为虐杀动物者准备的地狱?”

高玄翻了翻书:“有,地狱的第10层:牛坑地狱。虐杀动物之人,将被投入坑中,有数只野牛袭来,以牛角顶,牛蹄踩。”

原来春雨想到了许文雅说过的猴子的故事,这就是许文雅发疯的原因了吧,是下了地狱的第10层。

高玄继续说:“牛坑地狱也是下九层的第一层。”

“下九层?”

“在民间传说的十八层地狱里,又可以分为上九层和下九层。”

春雨听了心里一激灵,前几天她刚刚通过“地狱的上九层”,现在正在通过“地狱的下九层”,那么又有哪一层会留给自己呢?“中国人幻想的十八层地狱,是以受罪时间的长短,与罪行等级轻重而排列。即便时间最短的地狱,在其中度过一天,也等于人间的3750年。经过10000年,已是人间的135亿年了,才能被释放出狱。再逐次往后推,每一层地狱各比前一层地狱增加苦难二十倍,增加时间一倍,到了地狱的第18层,简直苦得无法形容,更无法计算出狱日期了。”

说完这些话以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空旷的阅览室大厅又恢复了死寂,幽暗的天花板下只有一片微光,照着他们的惊恐的眼睛。

又是高玄先说话了:“春雨你不必把这些当真,教授在这本书里做了深入的研究。这些关于地狱的传说,都是在一千多年前形成的,当时的人们生活异常艰苦,一旦遇到社会动荡,常常是罪恶横行。许多善良贫苦的老百姓,他们希望恶人能够受到惩罚,但往往是好人没好报,恶人倒得以善终。所以,人们才幻想出了一个地狱世界,希望那些在现实中逃过了惩罚的恶人,能够在地狱中受到严惩。”

春雨明白了一些:“同时也通过这些地狱的传说,告诫大家活在世上不要做坏事。如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定会在地狱中遭到惩罚,是不是?”

“对,如果从惩恶扬善的角度出发,这些十八层地狱的传说,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至少让许多愚昧无知的人们,懂得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至于作恶多端的人,受到了下十八层地狱的警告,从而改邪归正的例子也有。有句古话不是说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清幽呢?她不是真的下了拔舌地狱了吗?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又如何来解释呢?”

高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春雨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也许,真正的根源还是在马佐里尼的身上。他的那些关于地狱的画;他在中国的离奇经历,已经远远超出了民间传说的范围。”

“马佐里尼的事情,我会去努力调查的,我相信我这个画家。”

台灯下高玄的面色虽然苍白,但目光却是那样深邃迷人,任何一个女生见了都会心猿意马。“我想关键还是在地狱的第19层吧。”春雨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回头看了看黑洞洞的阅览室深处,幽幽地说,“第19层究竟是什么呢?”

想了半天还是得不出答案,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春雨也没想到会这么晚,她立刻紧张了起来:“对不起,现在已经太晚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是啊,你一个漂亮的女生,深更半夜和我在一起,让人家看到确实不太好。”高玄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可爱的酒窝。他收拾着桌子上的旧书,然后放到了阅览室里面的一个小屋子里。

随后,他关掉了桌子上的灯,整个阅览室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春雨的心跳又加快了,她轻声地说:“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过去我读书的时候,每天半夜都会跑到这里来看书。”黑暗中高玄说话的气息在她的脸上摩挲,使她只能低下了头,让高玄紧紧握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图书馆。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通道中转了几个弯,春雨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而高玄的手握得是那样紧,这种肌肤之间的亲密接触,让她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总算走出图书馆后门了,高玄把门重新锁了起来。在外面幽暗的月光下,春雨也依稀看清了一些。

这时她才感到寒风逼人,冷得浑身发抖。高玄立刻就感觉到了,他脱下身上的皮外套,披到了春雨的身上。

春雨还来不及推辞,只感觉背上一阵暖和。高玄在她耳边说:“太晚了,我怕你路上出事,让我送你回寝室吧。”

她不置可否地继续向前走去,而高玄则紧紧跟在她身边。在呼啸的冬夜寒风中,两个人的影子就像幽灵似的,在寂静的校园中穿梭着。

路上春雨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蜷缩在高玄的外套中,丝毫都感觉不到寒冷。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春雨没有让高玄上去,她把高玄的外套还给了他,轻轻地说了声“再见”,便悄无声息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冰凉的寝室以后,春雨又感到了寒冷,而身上已经没有那件外套了。疲惫不堪地爬到自己的上铺,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么仰面躺在被子上。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浑身都累得散了架,好像自己已经下了一层地狱,身体被大石磨碾成了两半。

就这么闭着眼睛躺了片刻,突然被短信铃声吵醒了。春雨拿起手机又看到了那个号码:“741111”。

时间已是子夜十二点了,地狱短信准时来访——“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2层,你将选择1:你最想见的一个人;2:你最恨的一个人;3:你最可怕的噩梦。”

这时春雨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她随手就按了个“1: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几秒钟后回复就来了——“现在你最想见到谁?说出来,你会看到那个人的。”

春雨的意识依然没有清醒,她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但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忽然,眼前仿佛掠过了很多东西,渐渐显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春雨的心像被谁触摸了一下似的,立刻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对,她最想见的就是那个人。

拇指缓缓地按了几下,打出了那两个字——“爸爸”。

这就是春雨最想见的人。

她不假思索地将“爸爸”回复了出去。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一些温热的液体,已不可抑制地渗出了眼皮……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的第13层

凌晨三点。

叶萧盯着自己的手机,双眼已经通红通红了,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对准了黑暗的窗外,只见到对面大楼里永远不暗的几盏灯光。

他已经进入了地狱的下9层。

手机屏幕上依然在显示那个号码:“741111”。

但是,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个被他破译为“地狱”的号码。叶萧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地狱,却依然不停地往里走?自从进入地狱的第1层,他就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冲动,迫使着自己要继续走下去。

在“地狱的第1层”,叶萧选择了“兰若寺”这个地方,因为《聊斋》聂小倩的故事曾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在漫游于兰若寺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真的见到了聂小倩,凝视着她迷人的双眼,呼吸着几百年前的空气,甚至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与她面对面地说话,触摸到她的身体和灵魂。

叶萧确信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就算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脑游戏都无法做到一这点。虽然警官的嗅觉使他不断警告自己,但面对这样一个“地狱”,悬念和好奇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逼迫自己不断通过下一层地狱。就这样从“兰若寺”到“荒村进士第”,再到“幽灵客栈”与“德古拉城堡”,甚至还有1888年的伦敦。

现在他已经突破了地狱的上9层,还有新的地狱和体验在等待着他——“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0层,从今夜起将进入地狱的下9层,得到全新的漫游体验,你将选择1:许愿;2:你最想解开的谜;3: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选择了“3: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同时,脑子里闪过一张张面孔——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监狱里,有的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惟有一个人是永远烙在他心底的。

“雪儿。”叶萧轻轻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已经有很久都没想起过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因为她是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大口呼吸着闭上了眼睛,而雪儿的脸庞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她站在一片北方的雪地里,身后全是银白的天地,就像一尊冰雕那样纯净。叶萧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是七年还是八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在北京的公安大学读书,刑事侦察专业的女生少得可怜,像雪儿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自然吸引了叶萧的目光。

雪儿来自一座北方小城,虽然将来会成为女警官,但她绝不是野蛮师姐那样的女孩,看上去更像个文科小女生。谁都想不到她是个神枪手,每次学校里的射击比赛都是前三名。而叶萧无论怎么努力训练,总比她低上一个名次。

在毕业的前一年,雪儿终于成了叶萧的女朋友,按照上级的安排,他们一块儿去了云南实习。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彩云之南的黄昏,他抓住雪儿的手,忽然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突然,手机的通话铃声响了起来,将叶萧从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来。他一阵手忙脚乱的,差点没把手机给摔到地上,才接起了那个电话。可是电话那端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轻微的呼吸声。叶萧颤抖着等待着,他能预感到什么,某个幽灵正藏在手机的另一头——他听到了一阵女孩子的哭泣声……

春雨是早上七点多醒来的,发觉自己居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躺在被子上面过了一夜。她赶紧爬下来喝了一口热水,确定自己并没有着凉。看着窗外寒冷的校园景色,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不知道高玄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真该死,想他干什么呢?春雨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赶快冲出寝室去洗脸了。

上午九点,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了之后,春雨出门上班去了。

最方便的还是坐地铁,当她通过验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可回头看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坐地铁的人似乎特别多,几乎是排着队才下到了站台。

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春雨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车厢,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个面对窗户的位置。车窗外的内衣广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车厢内的空气很浑浊,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机和短信铃声,感觉就像个自由市场,所有人被迫挤在这里讨价还价,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车厢内的灯光照在对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几张疲惫而苍白的脸。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脸,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变形,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只有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才会把眼睛睁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视野里进入了一张脸,这使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时间对她来说仿佛凝固了,不,是瞬间倒流了。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似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她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映在对面的玻璃上,大概距离她有两三米远。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虽然年纪并不大却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个人来说,他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头发也不如以往那么浓密乌黑了,多年来生活的艰难使他目光变得呆滞。

但春雨知道他是谁,岁月不能改变他的身份,对于春雨来说,他永远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见到爸爸了。

在飞驰的地铁车厢里,春雨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凝视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千真万确,他就是爸爸,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人。是啊,已经分别了十多年了,他看起来已老了许多,那是岁月无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皱纹。

终于,她缓缓地转过了头,向身边那一张张脸看去。突然,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转过身去,向车厢的另一边挤了过去。

对,就是那个男人。

爸爸——春雨几乎就要叫出来了,她也跟着那个男人向那里挤过去。可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个女人发出了尖利的怪叫咒骂春雨挤疼了她们。

但春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再见到爸爸,抱着他说上许许多多的话。可是那个男人越挤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谢顶的后脑勺。

看着他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爸爸!”

车厢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着她。但那个男人却没有回头,依然在向前面挤去,春雨着急地都快哭了出来,可她前面站着两个几百斤重的大胖子,她无论如何都挤不动了。

这时列车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则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许多人都涌了出来,无论她怎样拉住栏杆,还是被挤出了车门。当她想要再回去的时候,身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开走,只留下铁轨对面的广告灯箱片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脸上已布满了泪水,她看着前方深深的隧道,任凭泪珠缓缓地滴到地上。

虽然站台上还有许多人,但她真想大声地哭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她的痛苦。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几分钟,依然想着刚才见到的爸爸的脸,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也许是车厢里人太多了,爸爸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然而,现在春雨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爸爸早就死了。

春雨的父亲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么刚才确认为父亲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尽管嘴唇依然在颤抖,双脚却缓缓移动着离开了这里。

她还是准时地抵达了公司。在电梯里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看起来比刚才好了许多。

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她们便各自开始了工作。春雨藏在电脑显示器的后面,虽然已经打开了公司的服务器,但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到鼠标上。

春雨低着头,还在想着刚才地铁里发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亲居然又重新出现,就在离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而当她去寻找父亲的时候,他却匆匆地挤到人群中消失了。

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些天来,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见到的是父亲的幽灵。

但父亲不可能还活着的,因为她是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春雨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他们都是非常平凡的人,过着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十一岁的春雨看到窗外飘起了雪花,这小女孩立刻兴奋地跑出了家门。她梳着两条羊角辫子,踮起脚仰望漫天的雪粒,冰凉的雪溶化在了脸上,她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见到王子那样跳起了舞。

许多孩子都在雪中欢腾,春雨也加入了这场狂欢。她渐渐忘记了马路与人行道的界限,走到了风驰电掣的快车道上。

就在这时,一辆卡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大胆的司机刚喝过几杯酒,再加上眼前飘舞的雪花,根本就没注意到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

春雨已经被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卡车向她开来——如果当时父亲没有正好路过的话,春雨的生命也将会在十一岁终止。然而,就在春雨即将被卡车撞上的时候,父亲发疯似地冲到了马路上,他重重地将春雨推到了前面去,而自己却被卡车撞上了。

父亲瞬间就飞了起来,在飞雪的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他摔在了春雨面前的地上。

疯狂的卡车终于停了下来,春雨目瞪口呆地跪在雪地里,看着父亲的脸庞渐渐发紫,鲜血从他身上流淌了出来,慢慢变成一条鲜艳的小溪。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父亲依然看着春雨,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里却说不出话来。当灵魂最后一次徘徊在肉体上时,他见到的图景只剩下美丽无比的雪花,还有雪中最美最美的公主——他的女儿。

春雨就这样看着父亲断了气。

当时她被吓坏了,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后来当看见妈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才跟着一起流泪了。她知道父亲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她没有忘乎所以地跑到马路中央,父亲也不可能奋不顾身地为救女而死。很多年以后,她觉得自己欠父亲一条命,而那条命永远都补偿不回来了。为此她常常在黑夜里流泪,她奢望着奇迹能够出现,父亲可以回到自己身边。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她想自己一定会在天堂里与父亲相聚。但现在恐怕要在地狱中相逢了吧?

春雨这才发现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急忙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回头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在这茫茫的人海中,难道真的与奇迹擦肩而过了吗?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你哭了?”

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才发现是老板严明亮站在身后。春雨赶忙低下头说:“刚才眼睛里进了沙子。”

“办公室里会有沙子吗?”严明亮靠近了她,睁着一双细细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似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严经理,我——”

春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无法解释这件事情,如果说出来别人或许会把她当成精神病。

“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出来,就像我过去读书时一样。”严明亮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哪怕只是安慰性的。“没关系,你会渐渐好起来的。”

“对不起,我马上就开始工作。”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工作,是最容易出差错的,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到了下午就早点回去吧。”

严明亮那双眼睛还是让她害怕。他居然在春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立刻就转到春雨面前,张大嘴说:“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老板平时从来不会关心我们的,更不会说什么心情不好就多休息,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春雨听出了是话里有话,这让她很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由着说了。

接下来,春雨面对着电脑屏幕,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动鼠标了。整个上午就这么晃过去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两点,就提前下班离开了公司。在坐地铁回学校的路上,春雨在站台上停留了很久,她的心底还存留着一丝希望,然而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进入地铁车厢以后,她不敢再看车窗玻璃了,一直都低着头,直到自己的目的地。

回到学校以后,春雨仍然想着地铁里的事。昨天半夜在“地狱”游戏里,她选择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一个人——爸爸。

而她今天果然真的见到了,难道这真是地狱的安排?将死去十年的爸爸从地狱中放了出来,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铁中与女儿相会?

不!不要再想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和许文雅一样疯掉的——春雨暗暗告诫着自己。她打开寝室的窗户,让刺骨的寒风吹乱自己的头发,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在寒风的包裹下,她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遇到杨亚非,第一次听到了那段隐情——楚楚的自杀是清幽的嫉妒心造成的,而清幽又是死在楚楚死过的地方。如果杨亚非说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说鬼楼在两年前也死过人。

关于两年前楚楚的死,学校档案里一定会有记录的,只有档案才能够证实杨亚非的话。或许还能够查出其他一些东西来,比如“鬼楼”过去还发生了什么?

春雨曾经去过学校档案室,帮助整理过一些学生档案,或许档案室的管理员能够帮忙。

她立刻跑出了寝室,低着头穿过冬日下午的校园,悄悄走进学校的行政大楼。档案室在四楼最不起眼的地方,她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女管理员打开房门,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春雨,茫然地问:“你找谁?”当春雨说明了来意之后,管理员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说:“你一个学生,有什么资格查档案?”

春雨就这样被赶出了档案室。心里虽然不怎么好受,但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高玄。

就在档案室外的走廊里,她给高玄发了一条短信,并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请他到学校档案室来一趟。

半小时后,高玄神色匆匆地来到了这里。

他一见到春雨就低声地说:“为什么让我来这里?还好我刚才在美术系的画室里,要是在外面就过不来了。”

春雨只能撇了撇嘴说:“对不起,能不能帮我敲开档案室的门,就说你要查一些档案。”

然后,她又把来这里查档的原因告诉了高玄。

高玄用手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两年前的档案肯定可以查到,或许还可以查到更久的。”

“你什么意思?”

“先不要问,等进去以后再说吧。”

高玄抚了抚头发,敲响了房门。

女管理员打开房门,刚要发作,却发觉眼前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她的表情一下子温柔了许多,原来她是认识高玄的。

“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找我?”管理员一边嗲声嗲气地说,一边赶紧理了理头发。

“好久没看到你了,想来和你聊聊啊。”高玄居然也厚着脸皮说了起来,这让后面的春雨感到不是滋味。

“那就快点进来吧。”管理员几乎是把高玄给拉了进来,却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女生。

高玄只能解释道:“她是我的学生,今天来跟着我一起查点东西。”

管理员的面色立刻晴转多云,讪讪地说:“那好吧,只是时间不要太久。”听说要查鬼楼里出事的资料,管理员犹豫了好一会儿。但在高玄的几番“花言巧语”之下,还是把档案都拿了出来。

终于,春雨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份档案——关于楚楚自杀的调查报告。报告里详细描述了楚楚在鬼楼自杀的情况,还有后来杨亚非写的说明和证词,甚至连清幽写的检查的复印件都有。杨亚非说的情况都是真实的,档案里都已清清楚楚地写明白了。

高玄也看了这份报告,他轻声地说:“这就是地狱的第1层?”+

春雨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后面还有其他档案,其中有厚厚的一叠,封面上印的日期,大约是八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才发现这些档案记录了八年以前,鬼楼里发生的又一起悲剧——这出悲剧的女主人公叫蕴涵,在八年前的一个寒冷冬夜,她跑到一间教学楼里自杀了。后来这栋楼就有了闹鬼的传说,被学生们称为鬼楼。至于自杀的原因,当时的报告写得很含糊,好像是因为谈恋爱造成的。在材料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蕴涵生前的照片。

看着这张八年前死去的女生的照片,春雨愣住了。

照片里的蕴涵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正隔着阴阳界冷冷地看着春雨和高玄。而春雨则像尊雕塑似的凝固了起来,仿佛见到了自己生命中隐藏的另一部分。

这是一个致命的发现——照片里的女生长得很像春雨,特别是那双诱人的眼睛。

春雨的心跳急剧加快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把蕴涵和自己仔细地对比了一下,虽然两个人的眼睛非常像,但脸庞的轮廓还是不太一样,蕴涵看起来更多些“古典”感。

突然,她把目光对准了高玄,发现高玄的脸色也不太对头了。

她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认识她,是不是?”

高玄后退了一步,停顿许久才说出话来:“是的,我认识蕴涵。事实上那时所有的同学都认识她,因为她是我们美术系的系花。”

“系花?”

“对,可惜后来她自杀了。其实上次在鬼楼里,我已经对你说过这件事了。”高玄回头看了看后边的管理员,低声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们出去说吧。”

随后高玄交还了档案,又强作笑容和管理员聊了几句,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出了学校行政楼,又跑到了校园中那条林阴道上。可那座小亭子已经被一对男女生占据了,春雨只能边走边问了:“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蕴涵吗?”

“是的,我不否认。但你与她还是不一样的,一眼就能分得出来。”

但春雨却问出了更为尖锐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有意接近我的?”

高玄在林阴道里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说:“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我们第一次相遇纯属巧合,后来就是你来送书,怎么能说是我故意接近你呢?我想更重要的,还是我们都进入了地狱游戏的原因吧。”

到这时春雨的口气也柔和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指责高玄,只能低声地说:“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马上就想到了蕴涵?”

“这我说不清楚——但春雨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你,你也不可能成为另外某个人的替身。”

春雨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个漫天飞雪的下午,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从十一岁的小女孩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真正自信过。而这些天认识了高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公主,而现在又觉得自己依然是灰姑娘。

看她没有回答,高玄便继续说道:“春雨,你看着我的眼睛。现在让我告诉你——你就是你,一个叫春雨的女生,你不从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的灵魂。”

“好了,你别再说了。”春雨低下头徘徊了几步,看着林阴道上空干枯的树枝说,“谢谢你,高玄,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了。”

“春雨,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关键是你自己心里的感觉。”

但春雨并没有回答,只是沉思着继续向前走去。高玄紧紧地跟着她,就这样在寂静的林阴道下,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我们说些别的吧。”

春雨总算把自己的心情调整了回来,冷静地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清幽之所以会死在鬼楼,是因为在两年前,她破坏了杨亚非和楚楚间的关系,导致了楚楚在鬼楼自杀的后果。而清幽嚼舌自尽的死法,也正与地狱的第1层拔舌地狱相同。”

“照这么说,这是一个具有内在逻辑性的必然结果?”

“对,操纵着这个逻辑的,正是隐藏在地狱深处的某个幽灵。”

“只有清幽一个人不足以证明,那么其他人呢?”

这时春雨差不多都已经想通了,她点了点头说:“我的室友许文雅,曾经历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然后,她把许文雅经历的猴子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高玄,最后得出了结论:许文雅之所以会发疯,就是因为那只猴子的缘故。结果被送到了虐杀动物的那一层地狱。

还有南小琴曾经撞伤过一个老人,而她后来所遭遇的离奇车祸,很可能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就这样下到了见死不救的那层地狱里。

至于素兰,肯定也发生过什么隐情,只是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或许永远都是个迷了吧。高玄摇了摇头说:“照你这么说,她们岂不是罪有应得了吗?”

“不,她们确实都做过错事,但绝不该是现在的结果。”春雨觉得自己脑子里又有些乱了,只是怔怔地说,“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春雨,你会没事的。”

但她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他们又在林阴道里走了一会儿,春雨没有把上午在地铁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大概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吧。她忽然说自己有些冷了,就匆忙地辞别了高玄,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将近子夜了,女生寝室的灯依然亮着。

又是一个要独自挨过的长夜。春雨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自己的三星手机,等待那来自地狱的短信铃声响起——她已经见到了死去的爸爸了,还会有什么愿望会让她实现呢?

十二点整。

短信铃声准时响起,还是那个地狱号码,春雨打开了这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3层,你将选择1:你最恨的一个人;2:你最可怕的噩梦;3: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

春雨这回屏住了气息,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她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似乎充满了一股杀气,她缓缓地按下“1:你最恨的一个人”。

瞬间,某张脸庞像烟雾一样涌了出来,春雨知道这只是幻觉,她冷冷地回想着那张脸,回想着那些可怕的夜晚。

地狱的回复来了——“你最恨的人是谁?你会得到报复的机会的。”

春雨的眼神依然那么可怕,仿佛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就像在木偶人上刻字一样,她用力地按了几下拇指,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两个字——继父。

她立刻就把这两个字回复了出去。

终于,春雨像是吐出了胸中一块大石头似的,竟然仰天尖叫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

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的第14层

上午九点,春雨裹了一条厚厚的围巾,匆匆跑出去上班了。

天气预报上说,过几天将会有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可能还会出现降雪。校园里再爱漂亮的女生,也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身段,穿起了臃肿的滑雪衫。

去公司的路上,春雨依然坐着地铁。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她特意寻找了一个好位置,差不多能看清周围所有的脸。那一张张脸是那样冷漠,没有一张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不,或许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春雨到了公司以后,发现大家与她说话的态度有些冷淡,这让她心里不太好受。她只能一个人扑在电脑前,因为昨天几乎没干什么活,所以今天她工作得特别卖力,连着几个小时到下午,中间除了吃饭外几乎没停下来过。

但不巧的是,今天公司里有个女孩生病请假了,所以春雨只能留下来加班。又在电脑前干了几个小时,春雨才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霓虹灯光。而这时她们都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下子静了许多,春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在电脑前坐了一天,脖子酸痛无比。肚子早就饿坏了,正好桌子上放着一份晚点心,这是给加班的人吃的。吃完这顿晚餐,春雨便准备下班了。

当她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沉闷的嗓音:“她们都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没把人给吓死,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才发现是老板严明亮。她低着头说:“她们都已经走了,我的工作也结束了。”

严明亮冷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今天辛苦你了,到我房间里坐坐吧。”

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春雨没办法拒绝,只能走进经理办公室,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是不是很累?”

“没关系的。”“刚出来打工的时候都这样,你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想想我在国外的时候,那可是你们没法想像的啊。”

严明亮的目光像蚂蚁一样在春雨的脸上爬着,让她感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只能低着头回答:“严经理,其实我来这里实习,主要还是为了毕业论文做社会调查。”

“什么论文?记得我当初的大学毕业论文,是写计算机网络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当时很多人都不知道网络是什么东西,但现在每个人都离不开网络了。”

“我写的论文题目是《手机短信与人类沟通》。”

“非常好的选题,确实有许多人的生活因此而改变了。”严明亮每说一句话,都靠近春雨一步,让春雨不得不退到了办公桌旁边。突然,视线里似乎掠过了一张脸庞,就像火星一样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严明亮桌子上摆的一幅像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女孩的照片,看不清照片的背景,只有那女孩微笑的脸庞,还有一双诱人的眸子。

瞬间,春雨摸着自己的脸后退了几步。她已经看出了照片里的脸,虽然她从来不认识那个女孩,但她知道女孩的名字——蕴涵。

虽然不是在学校档案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但两张照片上显然是同一个人,那脸庞、那眉眼是绝不会看错的。可是,蕴涵的照片为什么会在严明亮的桌子上呢?

严明亮立刻拿走了桌子上的照片,低声说:“是不是觉得她很像你?”

“不但很像我,而且还很像另一个人——她的名字叫蕴涵,是八年前我们学校美术系的系花。你认识她是不是?”

这回轮到严明亮后退了,他抿着嘴想了想说:“既然你知道蕴涵,那我就承认了吧,她是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

“蕴涵是你的女朋友?”春雨实在不敢想像,八年前的严明亮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魅力,居然会让美术系的系花投入他的怀抱。

“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别人。”严明亮走到了落地窗边,背对着春雨低下头沉吟,“自从她死了以后,这张照片多年来一直陪伴着我,无论我多么痛苦,我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

春雨觉得自己触到了别人内心最脆弱的神经,她抱歉着说:“对不起,严经理,我不该问那么多。”

“今天已经太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春雨点着头退出房间,飞快地离开了公司。

办公室里只剩下严明亮一个人了,他颤抖着关掉了所有的电灯,让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隔着落地玻璃面对着不夜的城市——然而,他并不属于这个城市。

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黑夜里闪烁着不熄的光芒,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烟雾缭绕的清晨,他躺在小屋内,鼻子里充满了牲畜的气味。是的,与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物不同,严明亮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那个清晨就是他的第一次记事,是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他惊醒,在刺鼻的牲畜气味中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正骑在母亲的头上,用巴掌将她打得头破血流。

这就是严明亮与众不同的童年。虽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但他还是读完了小学和中学。也许是因为贫困,使他过早成熟了起来。他看着一无所有的家,看着终日哭泣流泪的母亲,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父亲,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有出人头地的那天。尽管被所有的人瞧不起,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好的,每次别人欺负他,他总是低着头忍让。他恨他的父亲,因为每夜他都是听着母亲的哭泣声入眠的。父亲永远都改变不了打女人的习惯,从拳脚相加到皮带木棍,母亲每次被打都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抱着儿子度过漫漫长夜。直到有一天,父亲喝了两斤劣质的白酒,将母亲推倒在门板上,用板凳狠狠地抽打着。儿子目睹了这一切,却被父亲绑在床上无能为力。最后,父亲失手打到了母亲的太阳穴上,这时父亲才如梦初醒地收了手,把母亲送往医院急救。但一切都太晚了,母亲就这样走完了悲惨的人生。

他是看着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活活打死的,那一刻他居然没有流泪,他觉得泪已经化成了血,逆流到了自己心里。父亲自知犯下大罪,便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那一年他正好十六岁,成了真正的孤儿。父母下葬后,他才听说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原来他竟是母亲红杏出墙的结果,并不是“父亲”真正的儿子,所以“父亲”从来都不爱他,也一直以毒打的方式惩罚母亲,直到他们同归于尽。

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这种耻辱从娘胎起就烙在了自己身上,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母亲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凄惨。他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没日没夜地拼命读书,要离开这个永远都不想再见的地方。

终于,他用父母遗留下来的一点积蓄,读完了高中三年。又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绩,考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学。他以为到了上海的大学,就可以摆脱别人鄙夷的目光,然而人们依然瞧不起他,室友们都不愿意和他说话,因为他来自贫穷的农村,实在土得可怜,人们觉得和他交朋友会很没面子。他的学费要靠他四处打工来拼凑,白天在学校里听课,晚上就跑到建筑工地上扛水泥,到半夜里带着一身臭汗入眠。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到大三以后就开始为电脑公司打工了。至少再也不用像民工一样干活,还可以攒一些零用钱。也就是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叫蕴涵的女生。认识蕴涵完全是巧合,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刚从外面打工回学校,在学校后门发现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正围着一个女大学生动手动脚。他用在农村养成的体魄,将那几个流氓打得满地找牙。就从那一刻起,他成了蕴涵心中真正的英雄。那时他保持着在农村养成的早起习惯,每天清晨六点钟,当室友们都在梦乡中时,他就会到学校大操场去跑步。而蕴涵也会准时地跑到那里,两个人一起绕着大操场,跑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同学们纷纷在旁边围观,谈论起校园里的新鲜事——“乡下人”严明亮泡上了美术系的系花。

谁都无法理解蕴涵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贫穷的乡下小子实在没有任何魅力可言。尽管暗恋着她的男生成群结队,但她并不喜欢那些小白脸,只喜欢高仓健式的男人,而严明亮就是她的高仓健。严明亮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那些人常来欺负他,甚至还有人通过某种卑劣的方式,调查出了他耻辱的身世。一下子校园里谁都知道了。

从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他感到无地自容,就好像全身衣服被扒光了,展现在所有的老师同学面前。在这绝望的时候,只有蕴涵没有嫌弃他,反而公开地与他出双入对。

蕴涵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当他们听说女儿与“乡下人”谈恋爱时,差点以为女儿有了精神病,而当听说了严明亮的耻辱身世,更是要女儿立刻断绝与严明亮的关系。起初蕴涵不肯向父母退让一步,但她又一直是父母的好女儿,她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而悲伤欲绝。而严明亮最终也妥协了,他不愿蕴涵因为他而断绝与父母的关系。

在学校与父母的压力之下,蕴涵终于被迫离开了严明亮。但她实在太悲伤了,终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甚至半夜里梦游。她几次被送去心理治疗,但没有一点成效,从一个健康美丽的系花,逐渐变成了疯疯颠颠的傻姑娘。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蕴涵趁着黑夜跑到了一座教学楼里,在那里写下遗书,然后上吊自杀了。严明亮痛不欲生,学校和蕴涵的父母也没想到这种结果。说不清谁该承担责任,只能草草处理了事。万念俱灰的严明亮也想到过死,但愤怒和仇恨让他活了下来。大学毕业后,严明亮决心去英国留学,但他没有钱交纳昂贵的学费,为了筹集到出国的费用,他咬着牙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终于踏上了前往欧洲的飞机。

然而,他在英国的生活比在国内还要艰难,在白天攻读计算机程序之余,常常整夜都在餐馆里刷碗,甚至跑到海滩上为人拾贝壳。这使他剩下的一个肾不堪重负。他失去了男子汉的体魄,像个女人般倍受凌辱,经常被街头流氓打得奄奄一息。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都在遭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就在他痛恨着眼前一切,甚至痛恨自己为何来到人间,准备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时,却在英国南部的一个小镇上,很偶然地遇到了某个人,而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严明亮终于睁开了眼睛,在光滑的落地玻璃上,似乎照出了那个人的影子。嘴角缓缓地嚅动着:“谁该下地狱?”

春雨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穿过喧闹繁华的街道,钻入了地铁站台。

现在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站台上只有一些加班回家的人。还有就是出来玩的少男少女们。进入地铁车厢后,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座位,马上就闭起了眼睛。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地铁的摇晃又具有某种催眠的作用,她只感到自己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下,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在春雨肩头推了一下,她立刻慌张地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学校这一站到了。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但四周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也没有站着其他人。那究竟是谁推了她一下呢?她摸着自己的肩膀,感到半条手臂差不多都凉了,难道刚才推她的那只手,是空中的幽灵吗?

车门打开了,春雨立刻逃到了站台上。又回头看了看四周,几乎没什么人下车。或许刚才只是错觉吧?虽然身体还是很累,但她只能强打着精神,匆匆地跑出了站台。但一路上她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这让她一直到进入校园都提心吊胆的。

在冬夜的校园里,小径被枯树覆盖着,四周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远处昏暗的灯,依稀照亮了前边的路。春雨突然停了下来,在寂静的黑夜里,她似乎真的听到了后边的脚步声——背后有人?

后背的汗毛都竖直了起来,她缓缓地回过头去,想像着会在背后看到什么恐惧的景象?春雨终于看到了——在漆黑的枯树影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移动着。她紧张地深呼吸了几口,大声地叫了起来:“你是谁?”空旷的校园里传来她的回声,感觉更加令人害怕。而那个黑影则继续向她走来。渐渐的,昏暗的灯光打到了人影身上,那个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跳进了春雨的眼中——是他吗?

春雨张大了嘴巴,团团白色的气体呼出嘴边,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人。不,那股熟悉的气味也来了,悠悠地吸到了她的鼻孔里,就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可怕气味。

那个人是她的继父。

一阵没由来的阴风刮了起来,让春雨后退了几步。她捂住嘴巴没有把“后爸”两个字叫出来。而那个人影还在向她走来,大约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一步,两步……

她已经毛骨悚然了,颤抖了许久才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向寝室。路上只有昏暗的灯光,和耳边呼啸的寒风。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只顾低着头向前跑,总算跑回了女生宿舍楼。

惊魂未定地跑回寝室,春雨赶紧把房门给锁死了,然后又把窗户重新关死了一遍。她蜷缩在白色的灯光下,用双手捂着耳朵,生怕外头会响起可怕的敲门声。

颤抖着等了很长时间,想像中的敲门声并没有出现。春雨这才抬起头,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脑子里又浮现起了刚才那个人影,那是她永远都不会认错的,特别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可是,继父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校园里呢?会不会是其他体形和长相类似的人呢?春雨实在是想不明白。

难道是昨天晚上,地狱游戏中的“我最恨的人”起了作用?

是的,那个男人就是她最恨的人。

春雨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泪水缓缓地溢出了眼眶。在朦胧的黑暗里,她似乎又看到了爸爸的脸。他躺在冰凉的殡仪馆里,十一岁的她看着爸爸被送往了火化炉,妈妈紧紧地搂着她,衣服上满是泪水。

爸爸死了以后,她只能与妈妈相依为命了,每夜母女俩都睡在一起,她能感到妈妈心里的颤抖。又过了两年,妈妈从单位里下岗了,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困难了许多。

就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了这个家庭,成为了春雨的继父。那个男人是做生意的,刚进家门时给春雨买了许多漂亮衣服,又给家里添了许多电器,对妈妈也还不错。只是继父的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怪味,说不清是酒味还是烟味,或者是长期泡在烟酒之中产生的化学反应。所以,尽管继父总是要求春雨叫他爸爸,但春雨无论如何都不肯叫,只是用某种吓人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但在这个时候,春雨仅仅是不喜欢继父,还没有到恨他的程度。她只是不停地怀念爸爸,回想着那个雪花漫天的下午,如果她没有到马路上,那么爸爸也不可能为她而死,一家人的命运也不可能被这样改变,那个充满怪味男人也不可能进入她的生活。

春雨忽然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她怔怔地说:“如果不是我,爸爸不会死,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自从十一岁那年以后,厄运似乎从没有远离过她:令人厌恶的继父;母亲的永远离去;还有半年前荒村的噩梦……而现在她最好的朋友清幽也死了,另外两位室友许文雅和南小琴,一个已精神分裂,另一个出了车祸至今还没醒来。“厄运一直都在我的身上,而我又将厄运带给了我身边的人——”

是啊,从父亲到母亲,从清幽到许文雅,都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一个个离她而去,到如今只剩下春雨孤苦零丁一个人。“那些女生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任何人接近我都会倒霉。也许,我根本就不该降生到这个世上!”

正当春雨绝望地哭泣时,她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已经是子夜十二点了,依然是那个地狱号码,依然是那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4层,你将选择1:你最可怕的噩梦;2: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3:你最痛苦的回忆。”

春雨的目光落在了“噩梦”两个字上,她早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噩梦,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噩梦能让她害怕的呢?于是,她大胆地选择了“1:你最可怕的噩梦”。

在等待了几秒钟后,她收到了这样一条回复——“你会重温噩梦的。”

看到这条短信,春雨的心里跳了一下——重温噩梦?这算是什么意思?春雨有些乱了方寸,手忙脚乱间先关闭了手机。

噩梦?哪一个噩梦呢?

此刻,窗外寒冷的夜色里,噩梦正在酝酿。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的第15层

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气味,缓缓刺激着熟睡中的春雨。那气味通过鼻孔、咽喉、气管一直弥漫到整个肺叶中,使她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那气味的源头就在眼前,黑影覆盖了她的额头,向她靠近……在靠近……

春雨挣开了眼睛,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浓烈的气味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来了,只与她隔着几十厘米的空气。

虽然看不到那个人,但春雨的心脏几户要跳出来了。她拼命地屏住呼吸,不让那个人的热气呼到脸上。她的嘴里发出嘤嘤的呻吟,但始终都无法大声地叫出来。

忽然,黑夜的窗外近来了一丝微光,辞入了她睁大着的瞳孔,使她瞬间看清了那张可怕的脸庞。

她终于叫出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全身都挣扎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了那个人的脸上。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怪叫,满嘴的怪味全都灌入了她的鼻孔。那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立刻是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她一脚踢到了那个人身上,总算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黑暗狭小的房间与他厮打着。

可春雨软弱的手臂根本不堪一击,她只能退到了窗户旁边,不知何时窗户居然打开了。她爬到了窗户上,但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子,她一脚将那个人蹬开了,然后跳下了窗户……

她坠落到了一个黑暗的深井中,她感觉自己不停地往下掉,似乎没有到底的那一刻,只到她尖叫着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光线照亮了春雨的眼球,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发现这里并不是黑暗的深井,而是寂静的女生寝室。

看着窗外的晨曦,再大口地喘息几下,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

“重温噩梦?”

好几分钟后,春雨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又是地狱的安排吗?

忽然,她感到手臂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才发现左手小臂上有几道明显的印痕,看上去又红又肿,像是被谁的手指抓出来的。

又是一阵冷汗沁了出来,如果刚才只是一场噩梦的话,那手臂上怎么会真的有抓痕呢?

难道世界上还有“真实的噩梦?”

春雨不干再想下去了,她斜倚在上铺的墙边,紧紧地捂着手上的抓痕,泪水悄悄地滑落了下来。

隔着铁栏杆组成的窗户,许文雅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冬日天空。虽然皮肤还是像墙壁的颜色一样白,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目光也不再呆滞而无神了。

桌上摆着一部崭新的手机,这是几天前文医生送给她的礼物。忽然,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起来,许文雅连忙抓起手机,看到了这样的一条短信:“许文雅,今天还好吗?”

许文雅:“我很好,就是整天待在这个房间里,实在太无聊了。”

对方:“为何不玩玩手机?”

许文雅:“手机里存的号码我都忘了,现在只能玩新手机里的游戏。”

对方:“你是不是很喜欢玩短信游戏?”

许文雅:“对,特别喜欢。”

对方:“哪一个最好玩?”

许文雅:“地狱游戏。”

对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游戏的呢?”

许文雅:“现在我算不清时间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吧。”

对方:“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呢?”

许文雅:“有一次素兰在偷偷地玩手机,我看她玩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心想一定非常好玩。我问她在玩什么游戏,可她不肯告诉我。”

对方:“后来呢?”

许文雅:“我追问了素兰好几次,她是在瞒不住,只能告诉了我那个号码,于是我就进入了地狱游戏。”

对方:“好玩吗?”

许文雅:“非常好玩。但我很怕被室友们发现,只能每天半夜里躲到厕所里玩。但没想到,又一次被清幽看到了。”

对方:“清幽是谁?”

许文雅:“是我的室友,她每天半夜都要上厕所,那晚正好撞到了我,我只能吧地狱游戏的玩法告诉了她。”

对方:“再后来呢?”

许文雅:“清幽死了。”

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打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许文雅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忽然把手送了开来,手机便掉到了地上,而她的身体又像猴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就在这间病房的楼上,文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打出来的这些短信。原来刚才与许文雅短信聊天的人正是文医生,他看着最后一条短信迟迟没有回复,知道楼下可能出现问题了。

文医生跑到楼下许文雅的病房里,发现她已经静静地睡着了,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正是最后那条没有编辑完的短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文医生缓缓走出病房,给叶萧警官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够尽快来医院一趟。

半个多小时后,叶萧满脸狐疑地来到文医生面前。

文医生并不多说,先让叶萧坐到电脑前,看一看刚才那段短信聊天的纪录。叶萧一开始没有明白,但当他看到后半部分时,却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原来第一个玩地狱游戏的人是素兰,后来被许文雅发现了,而许文雅又被清幽发现了,这个游戏就这样在几个女生间传播了开来。

叶萧摇了摇头说:“许文雅不是疯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文医生微微笑了笑:“是的,许文雅精神分裂了,而她的症状又非常奇怪,所以引起了我的重视。这些天来我通过E-mail请教了许多欧洲的专家,向他们介绍了许文雅这个特殊的病例,并咨询国外有没有类似的病例。虽然欧洲的专家也一筹莫展,但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些治疗手段。”

“什么治疗手段?”

“其实这种手段非常简单,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早就总结出来了,四个字——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我送给了她一部新手机。虽然许文雅嘴里一直胡言乱语,从来不回答人们的问题,但看到手机就有了反映。我偷偷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她的拇指立刻活跃起来,回复了一条短信给我。”

但叶萧还是摇了摇头:“许文雅连话都说不清,还能发短信吗?”

“完全没有问题,虽然她可能暂时是去了语言表达功能,但记忆还是基本完整的。可能手机短信的铃声和屏幕,突然触发了她脑中的某根神经,使她拿起手机就能发短信。这些天来,我一直用这台电脑收发短信,以一个病人的身份与许文雅短信聊天,现在我几乎已成为她的短信男友了。”

“那许文雅认识你吗?”

“不,在她的面前,我永远只是文医生。实际上,任何人对她说话都没用,她也不会理睬我们。只有当她面对手机短信时,才完全摆脱了精神分裂的阴影,完全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与人交流。当然,目前她只能通过短信这个方式,当面交流是一点效果没有的。”

叶萧总算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你不怕她又去玩地狱游戏吗?”

“不可能,因为我给她的手机是我改装过的,根本就不能进入移动通信网。差不多就象是无绳电话,只能与我一个人交流。”

“小灵通也是这个概念吧?”叶萧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试探着道,“文医生,那你觉得许文雅有可能治愈吗?就像过去春雨那样?”

文医生迷起眼睛想了想说:“我觉得许文雅的病虽然罕见,但还是有希望治愈的。这个女孩属于偏执精神分裂,主要症状就是妄想。”

“又是妄想?”

“对,通过这些天来与她的短信聊天,我发现在的精神深处,有一个关键词不断出现,就是猴子——是不是很奇怪?我不清楚为什么猴子使她恐慌,但猴子是她妄想的根源。至少应该有两年以上的时间,一直都深藏在她心底,否则无法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也就是说——猴子是她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心理阴影?”

“没错,这很可能与她过去某一次特殊经历有关。那次经历给她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创伤,而猴子则是那次创上最重要的部分,从而给她心里埋下了深刻的恐惧。”

叶萧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可是,为什么她过去一直都很正常,在十天前才突然发疯呢?”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即便又强烈的心理阴影,一般来说也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说实话,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心理阴影。坦率地说,包括你我在内,恐怕谁都不能避免。”

“你认为很正常?”

“但是,有的人会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也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诱因’,迫使内心最恐惧的那一部分释放出来,一旦突破某个临界点,就可能会发生精神分裂。”

“诱因?”

文医生看了看窗外花园里散步的病人说:“当然,这种情况还是及其罕见的,但在我们医院却很普遍。”

“那么导致许文雅精神分裂的诱因又是什么呢?”叶萧停顿了许久,然后自问自答道,“也许就是地狱的弟19层。”

下午,春雨在公司里,马上就要下班了。

总算熬到了星期五了,CoCo她们都掩饰不住兴奋,大概盘算着周末怎么样宰男朋友一刀吧。严明亮整整一天都关在办公室里,春雨路过他的房间是特别小心,生怕身后又响起他的声音。

实习的第一周就这么过去了,春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至少对于毕业论文还是有收获的。但今天她有了更大的收获——上午刚进来的时候,她看到CoCo正在门口换考勤板,春雨就帮着她一起换。

在过去留下的考勤板上,春雨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素兰!

素兰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立刻就问CoCo了:“这个素兰是谁?公司里好像没有这个人啊?”

“哦,那是过去在这里打工的大学生,她总共只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月。两个星期以前,她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公司,也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春雨急忙问:“你还记得这个素兰是哪个大学的吗?”

“好像是你的校友,而且也是大四,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

“真是她!”

心脏好像被捅了一下似的,春雨呆呆地站了半天。

CoCo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伸了伸舌头:“莫名其妙。”

春雨立刻跑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找出了那个印着“兰”字的手机小饰物。在打开电脑,看着桌面图案的兰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兰”字的手机小饰物,还有电脑桌面的兰花,不都代表了素兰了吗?

是的,就在两个星期前,素兰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打工的,干的也是与春雨一样的活儿。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带着心底的疑惑,春雨还是准时下班了。离开公司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严明亮的房间,依然紧闭着房门,像个坟墓似的。

在回学校的地铁车厢里,春雨收到了高玄发来的短信,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要她在学校后门对面等他。

学校后门对面,不就是上次吃午饭的倾城之恋餐厅吗?春雨出了地铁站以后,又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餐厅门口。

高玄已经提前赶到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在寒风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带着春雨来到了餐厅里,依然是靠里面的位置。

刚一坐下,春雨就开门见山地问:“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关于马佐里尼的。”高玄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一件秘密似的,“今天我终于查到那个秘密了。”

听到马佐里尼这个名字,春雨立刻也紧张起来:“是关于马佐里尼离开上海,又失踪了一年的秘密吗?”

“对,谁都不知道那一年里,马佐里尼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又究竟发现了什么东西,结果还带了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回来。”

“别卖关子了,秘密究竟是什么?”

高玄用一种特别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找到那处古代遗迹了,在浙江西北部一个叫天苍山的地方。那里是绵延不绝的浙皖山区,当时是个比较偏僻的处所。马佐里尼独自一个人来到了山上,终于发现了那处遗迹。但是,那个地方有个老人守护着,不让马佐里尼这个外国人进入。”

“那究竟是什么遗迹呢?用得着那么神秘吗?”

“据说非常神秘,是中国古代的一位著名画家留下来的杰作。古画的名字非常特别,叫《十九层地狱图》。”

“《十九层地狱图》?”春雨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桌子上的菜已经上齐了,但她仅存的一点胃口也消失了,“就是地狱的第19层吗?”

“不知道。现在我只能推测,也许在这幅古代中国画中,隐藏着地狱的第19层的最终秘密。”

春雨的筷子还没动过,她电了点头:“也就是说,马佐里尼千辛万苦地去寻找这个遗迹,就是为了要发现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对,但是在马佐里尼达到那里之前,已经有个人在那里隐居了二十多年了。”

“就是那个老人吗?”

“是的,据说那个老人也是晚清著名的画家,是明朝朱氏皇族的后代,所以终身隐居于山林之中。”

“那他为什么不让马佐里尼进去呢?就是因为他是个外国人吗?”

高宣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有许多原因。除了因为马佐里尼是外国人的缘故之外,我想关键一点还是——他不想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可能只是老年人的愚昧和顽固吧。”

春雨想了想说:“所以马佐里尼才在山里住了整整一年,是吗?”

“对。马佐里尼在上海也学过中国画,他为了看到那个秘密,向老人要求学习中国画,他说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艺术。就这样他仿效中国古代的隐士,在深山之中结庐而居,不惜忍受一切的艰难,只为感动那位老人。”

“老人最后答应他了?”

“是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人终于答应收他为徒,但要求只有满师之后,才能让他看到那幅古画。就这样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马佐里尼终于如愿以偿。”

听到这里,春雨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幅古画究竟是什么样子?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又是什么?”

“这个我没有看过,对我们来说依然是个谜。”

“依然是个迷?”春雨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气,但她又立刻想到了什么,“那么那个美丽的中国女子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马佐里尼在山里认识的一个采药少女,也许是一段绿野仙踪般的奇缘吧。马佐里尼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山间少女,后来把她也一起带到了上海。”

春雨咋了咋舌说:“那一定是段非常奇特美丽的爱情吧,足够拍成一部好莱坞电影了。”

高玄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对了,你怎么还不吃呢?”

“这种事情难不倒我。我在欧洲画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意大利画家,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昨天晚上,我给他发了E-mail,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朋友老师的研究成果。”

“原来如此啊。”春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在高玄的“监督”下,总算那起筷子吃了一些菜。忽然,他神经质似的抬起了头来,怔怔地说:“那个遗迹现在还有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好像还没有被开发过吧,应该该保存着原貌。”

“那我们去那里看一看吧?”

高玄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想法:“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那个遗迹里有幅叫《十九层地狱图》的古画吗?那幅古话很可能隐藏着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如果我们也能看到那幅古画的话,最后那个迷不就能提前解开了吗?”

“天哪,这真是个疯狂的念头。”

春雨继续说下去:“难道你要一直等到地狱游戏的结局吗?即使我们能活着到达‘地狱的第19层’,恐怕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提前就知道答案,早一点从地狱中走出来。”

这时候,高玄已经地下头想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抬起头来缓缓地回答:“好吧,我答应你——我们去寻找那个遗迹,寻找那幅古画,寻找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

“太好了!”春雨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八点,我再你宿舍楼下等你。我开车带尼去浙北天苍山。”

虽然心跳的厉害,但春雨还是控制了自己:“那你认识路吗?”

“没关系,我知道那条路。从上海过去并不远,反正明天是周六。”看起来高玄也确实下了决心,他深呼吸了一口说:“今天晚上,我就去准备一下旅行的装备。你就不用带什么东西了,一切都交给我好了,我在欧洲参加过自驾车野营的。”

春雨总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又多吃了几口菜。毕竟明天要准备出远门,还有许多未知的艰险等待着她呢。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餐厅出来以后,高玄一直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那双迷人的眼睛盯着她说:“春雨,既然我们都已经进入了地狱游戏,或许正是我们前世注定的缘。现在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请你一切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也许这句话还有双关语的成分吧,但春雨确实有些感动。她低着头说:“高玄,那天在图书馆遇到了你,可能是我最大的幸运。”

说完这就话,她立刻跑进了宿舍楼,身后还传来高玄的嘱咐声。

春雨没有再回头,她一路跑回了寝室里,后背靠在门上,不住地深呼吸着。

窗外的风更大了,零摄氏度以下的气温让房间里冷得要命。她准备了一下明天出远门的衣服和东西,便早早地钻进了被窝。

子夜十二点,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其实春雨一直都没有睡着,就是在等待着地狱短信的造访。

这条短信是这样的——

“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5层,你将选择:1.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2.你最痛苦的回忆;3.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她真无法想象,自己已经进入“地狱的第15层”了,离那个致命的问题“地狱的第19层”一定也不远了吧。可是越靠近那个秘密,她的心里就越感到恐惧,好像离死亡也就越走进了一步。不,春雨不能等到那一天,她只能寄希望于提前破解,也许就是明天?

对,明天就要去那个地方了,去发现“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

春雨不假思索地选择了“1.你最想去的地方”。

很快就收到了地狱的回复——“你要去什么地方?我会带你去的。”

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按下了拇指——

“天苍山。马佐里尼隐居过一年的遗迹。那里有一幅名叫《十九层地狱图》的古画。”

她匆匆地将这条短信回复了出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寝室里回复了黑暗和寂静。春雨在心中问自己:明天将发现那个秘密吗?

今天是星期六,女生宿舍的星期六静得出奇。

春雨很早就起来了,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脚下穿了双新球鞋,还收拾了一个行旅包。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但起码也能让许多男生流口水。

把点钟,高玄已经准时等在楼下了。他也早就作好了准备,一身运动装的行头,看起来特别精神,在寒冷的校园显得鹤立鸡群。

春雨跑到了楼下,想高玄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好像有默契似的,谁都没有先说话,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

等到上了高玄的车以后,他才发现后坐上放了许多东西,高玄说这都是野外旅行必备的。在转动车钥匙之前,高玄又轻声地问了一句:“春雨,你已经决定了吗?不后悔吗?”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春雨停顿了片刻,决然地答道:“我不后悔,出发吧!”

“好的。”高玄转动了车钥匙,“目的地——浙北天苍山。”

星期六的上午,马路上终于没有再堵车了,车子很快就开出了市区,驶上了通往浙北的高速公路。

帕萨特在飞驰春雨被捆在安全带里,凝视着飞速后退的冬日田野。冬天的郊区见不到绿色,满眼都是干枯的树枝和灰蒙蒙的天地。她瞥了高玄一眼,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脸色无比凝重。

春雨不住轻声说:“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像是上刑场似的。”

高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的比喻很不恰当,应该说是下地狱。”

“下地狱?”她吐了吐舌头,便不在说话了,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在开着暖气的车厢内,再加上安全带的束缚,春雨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只能将衣服的拉链往下拉了拉。独自跟着一个男人出远门,春雨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平时她总是告戒自己小心,单面对高玄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抗拒。既然已经“在路上”了,那命运就系在他的身上了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必须要无比地信任他否则心理一分钟都不能安稳。

当车子开出两个多小时后,《东风破》的旋律突然响了起来,春雨立刻接通了电话,却没想到是叶萧警官打来得。

“春雨,你现在在哪里?”

“我去……”她看了看开车的高玄,对着手机说,“我去莫干山旅游,现在正在路上。”

“好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素兰前几个月的情况吗?”

“素兰?”

“是的,我听你们同学说,一个月前她曾经在一家公司打工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不干了。你和素兰的关系不错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发现,她犹豫了一下说:“是的,我知道素兰打工的那家公司。”

接下来她把公司的名称和地址都告诉了叶萧,然后就挂了电话。

高玄稍微把头转了过来说:“素兰就是你隔壁那个女生吧?”

“是的,他也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打过工。不知道叶萧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高玄没有说话,他继续盯着前方,一下子加快了车速。

驶出高速公路之后,他们又开上了一条国道,沿路穿过了好几座城镇,很快就进入了浙西北的山区了。南方的山永远都保持着绿色,开到群山环抱的公路上,感觉与刚才的的旷野完全不同了,春雨甚至打开了车窗玻璃,呼吸着山林间吹来的风。

中午时分,他们开到了公路边的一处山间度假村,就在这里吃了一顿午饭。度假村的人告诉他们,后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苍山,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

春雨抬头摇望着天苍山,说实话,那座山并不是特别高大,但主峰两侧全是绵延起伏的山峦,覆盖着葱葱郁郁的树木,看起来范围很广,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

她有些担心的说:“那么大的地方,你知道那处古代遗迹在哪里吗?”

“刚才我问过了,他们说山上确实有个古代遗迹,文物部门还曾经来考察过。只是那地方实在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没有开发,也没有被人破坏。就在盘山公路到尽头的地方,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就有一条山间小路,可以走进去直通那处遗迹。”

说完高玄就上了车,也招呼春雨快点上来,还特意关照道:“坐稳了。”

帕萨特刚拐过一个弯,就上了那条盘山公路。这条公路果然险要无比,一边是莽莽的林海,另一边则是悬崖峭壁。在凌冽的寒风中看着连绵的山峦,另人心惊胆战。盘山路的弯道特别多,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但高玄的车技非常好,轻轻松松就绕了过去。一路上春雨都抿着嘴巴,不敢影响高玄的注意力。看着无边无际的山野和森林,只感觉自己离尘世已越来越远,仿佛回到了数千年前的时代。

在盘山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突然发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剩下一处陡峭的悬崖。幸亏高玄的反应非常快。立刻急刹车才停下来了。他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下车看了看这里就是盘山公路的终点了。

春雨也裹着围巾下了车。山上的海拔比较高,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起码有零下四五摄氏度吧。他只能缩着脖子在四周寻找着,终于发现了那棵参天大树——果然是“参天”啊,起码有八层楼房那么高,底下的树干粗壮的惊人,就算十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大树下确实有一条小径铺满了长年累月的干枯落叶,蜿蜒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高玄打开了后车门与后备箱,取出了几个大包,看起来就像是登山运动员似的。春雨疑惑的问道:“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就算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地方,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盘山公路上可没有路灯,黑夜里开车下山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是说我们要在山上住一夜?”

“对,所以我才带了这么多东西。”高玄忽然明白了什么,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不过,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人。”

春雨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了,只有脑子里龌龊的人才会想到这个上面去。”

“所以我还不是正人君子嘛。”

高玄冷冷的笑了一声,让春雨感到一丝害怕,他先把车子停好,前后轮都用木头给撑住了,然后抓起了两个大包,全都背在自己身上,只让春雨拎个不重的小包。

“现在就进山寻找地狱的秘密吧。”

他高声说了一句,和春雨一起踏进了那条山间小径。

一进入小道,就能感到森林里的气息了。头顶被大树遮盖着,光线稀疏的落下来,使得地面异常阴暗,就像是傍晚时分。虽然是大冬天,但还能闻到千百年来落叶腐烂的味道。树上不时响起各种鸟鸣,特别是啄木鸟的声音非常可怕,像是什么妖怪的怒吼,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高玄走在前面,想得非常小心,每走过一段距离,就在树上留下个记号,以免回来的时候迷路。春雨始终都是提心吊胆的,她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过去常听老人们说,森林里藏着许多妖怪,专门吃俊男美女的心肝。虽然长大后她不再相信了,单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里,老人们的话就像咒语似的反复回响在耳边,就连掉下根树枝都会让她出一身冷汗。

这时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已经没有网络信号了,也就是说,他们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眼前的山路渐渐变成了羊肠小道,两边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小径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已经步行了一个多钟头了,春雨两条腿都快走断了,当她绝望的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竹林深处的开阔地。

原来是一大片残破的古建筑,大多数都没有屋顶了,只剩下四面的残垣断壁,看起来就像是拆迁工地,但不同的是在瓦砾堆中长满了高高的枯草,在寒风下不停的颤抖着。

春雨立刻忘记了双腿的酸痛,几乎跳起来说:“我们找到遗迹了。”

而高玄则怔怔地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似乎真的见到了一千年前的古人们。他嘴里喃喃地说:“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竹林精舍?”

春雨也听到了,她立刻回过了头来,“唐朝末年,有一群文人和画家为躲避乱世,在这山中筑屋隐居,效仿魏晋的竹林七贤,自称为竹林精舍。”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边,一起踏进了遗迹中间,在高高的石砌基础上,还残存着许多瓦片和砖块,都是唐朝留下来的原物。从地上的基础来看,这里本来应该有十几间屋子,现在几乎都残破了,只剩下一间歇山顶的房子,还完整地保留着屋顶和四壁。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了看,用手电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间,里面似乎还残留着灶台等生活设施。忽然,手电光束照到了地上一个发光的东西,高玄立刻捡起了那个东西。

原来是一个金纽扣,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但仍然掩盖不住反光。

高玄点了点头说:“这样的金纽扣,不可能是古人留下来的,惟一的可能是马佐里尼。”“你说这是马佐里尼的金纽扣?”“对,应该是那个时期西装上排的纽扣。”高玄把金纽扣放进口袋里,走到外边说,“至少它能说明,马佐里尼确实在这里生活过。”

春雨却暗暗地想,高玄这种循环证明的方法,好像不太符合逻辑学啊,不过她还是相信高玄的话。她看着周围残破的建筑物说:“好像没有传说中的古画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真有古画存在的话,那也不可能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一定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他们又在遗迹中转了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古画,或其他有价值的文物的迹象。忽然,春雨发现在前面的竹林中,似乎还隐约可见一堵围墙。那片竹林又高又密,在风中有节奏地摇摆着,看上去很像《卧虎藏龙》中李慕白与玉娇龙比剑的地方。

天渐渐黑下来了,黄昏的寒风呼啸在山林间,春雨瑟瑟发抖了起来,索性小跑着冲向了那片竹林。高玄紧紧跟在她身后,很快就进入了竹林深处。天色本来已经很暗了,再加上头顶密密的竹叶,遮挡了几乎所有的光线,给人天黑黑的感觉。

越来越急的山风刮过竹林,无数片叶子互相摩擦着,发出波浪般“哗哗”的声音,让春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春逝》的韩国电影: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里,录下风掠过竹叶的声音。

置身于这片竹林之中,确实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陶醉,怪不得古人要跑到这里来隐居。高玄已经掏出了大号的手电筒,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那堵围墙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了,看起来也是残破不堪,中间有一道小门,看来里面是个小院子。

他们走进这个小院,果然没有多少竹子了,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岩壁,应该是到山脚下了。春雨提着手电筒走了一圈,忽然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山壁上露出了一个洞口。
 楼主| 发表于 2005-3-9 14: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的第16层

高玄也注意到了这个山洞,立刻跑到了跟前。这是个大约三米高两米宽的洞窟,看起来真有点像西北地区的石窟。

洞窟里边黑不窿冬的,有一股特别的气味散发出来,让春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但只要一闻到这股怪味,她就会联想到穴居于山洞的南美吸血蝙蝠。

这时高玄抓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道:“别害怕,一切的恐惧都源于未知,等我们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也就不会再恐惧了。否则这种看不到的恐惧会纠缠你一辈子的。”

说完,他把两个大包放在了地上,又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好像要上场比赛似的。

春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只能看到头顶山岩的黑影,就像个巨大的头颅在看着她。终于,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举着手电筒,和高玄一起踏进了洞窟。

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洞窟的四壁,有明显的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春雨一手握着手电,一手捂着胸口,面对着黑暗深处的洞窟,她仿佛再度回到了荒村的地下,可怕的神秘地宫之中……

她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栗了起来,现在惟一让她感到放心的,就是前边高玄的身影了,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去,显得镇定自若。而洞窟出乎意料地深,里面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手电筒的光线一下还照不到底,没多远就被黑雾吞没了。

突然,洞窟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色彩,高玄的手电马上对准了那个方向,立刻显现出了一幅壁画。

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快缩到了高玄的背后。她看到墙上的壁画保存得相当完好,甚至颜色也非常鲜艳,长宽各有两米左右。画的内容是两个黑色的小鬼,抓着一个妇人的脖子,用铁钳把妇人的舌头活活拔了出来。“拔舌地狱!”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眼前的壁画不知用了什么技法,简直是栩栩如生,那个被拔舌的妇人,虽然穿着唐朝人的装束,但那张脸画得实在太真实了,好像是照片一样印在了洞壁上。

高玄也轻轻地叹了一声:“不可思议。”

他的手电把整幅画照了一圈,那感觉就好像是刚刚画上去似的。虽然画的笔法与线条仍然是中国式的,背景的图案也有敦煌壁画的风格,但人物的身体和脸部细节实在太写实了。妇人那种惊恐的表情,睁大着的眼睛,挣扎的双手,其写实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欧洲画家。而人物形象的写实性,正是传统中国画里所缺乏的。眼前这种既有虚构的小鬼,又有写实的人物的壁画风格,实在是高玄闻所未闻的。当年这幅画的作者,一定是隐居山林的世外高手,若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恐怕会令顾恺之、吴道子等大家黯然失色。

高玄又靠上去仔细看了看壁画的细节,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矿物颜料画成的,再加上终年不见天日的洞窟环境,又隐藏在深山之中无人问津,所以千年以来会保存如新。“终于找到《十九层地狱图》了。这应该是第1层地狱,我们再看下去——”

高玄拉着春雨继续向里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壁画,正是地狱的第2层:“剪刀地狱”的场面,画面的大小和风格还是与第一幅相同。“就像我们真的下了地狱似的。”

春雨轻声地说着,虽然壁画里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但春雨已经有些忘记恐惧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离最后那个秘密不远了。他们一路走了下来,又发现了许多幅壁画,按照传说中各层地狱的设置与排列,与壁画的内容几乎完全吻合。

上9层地狱的壁画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又发现下9层地狱的壁画。

随着越来越接近最后一幅画,春雨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在黑暗幽深的古老洞窟里,从第16层地狱到第17层,再到第18层地狱,每下一层地狱都让人心惊胆战。幸好高玄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当他们发现了第18层地狱的壁画,领略了传说中所有的地狱情景时,春雨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

高玄在她耳边轻声道:“为什么不走了?下面就是最后的谜底了啊。”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看到了就知道了。”

春雨的话音里带着颤抖:“万一发现秘密会有危险呢?”

“我不知道。”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脸,他的声音在洞窟里显得很特别,“但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发誓。”

春雨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不要发誓,我们走下去吧。”

几秒钟后,手电照亮了最后一幅壁画——地狱的第19层。

这时春雨都已经闭上眼睛了,她要等高玄看完以后才敢睁开眼。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听到高玄的声音,洞窟里静得有些吓人,使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终于,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壁画被一大块黑色的污垢覆盖住了,根本看不到壁画的内容。但这确实是最后一幅壁画,因为可以看到四周的背景,都与前面十几幅画相同,只是当中应该有人物的地方,只剩下这黑色的一大块了。

高玄呆呆地站在壁画前,许久才说出话来:“地狱的第19层,被人放火烧掉了。”

原来这一大块黑色的印记,正是被火焰燃烧过留下的痕迹。这种古代颜料最害怕火烧,一旦遇到高温烧烤,立刻就变得“灰飞烟灭”,只剩下这黑色的烧痕。“那究竟是谁烧的呢?”

高玄深呼吸着想了想说:“我猜应该是马佐里尼吧。当年他一定看到了这幅壁画,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而他只要把这幅壁画给烧掉,那么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惟独只有他一个了。”“那么看护壁画的老人呢?”“我不知道,也许死在马佐里尼手中了吧。”高玄微微叹了一声说,“现在我只能推测,马佐里尼为了得到这个秘密,以卧薪尝胆的毅力在这里跟老人学画,最终骗取了老人的信任。而在他知道了最终的秘密之后,又卸磨杀驴地害死了老人,并烧毁了最后一幅壁画,终于使这个秘密成为了他个人的私有财产。”

春雨的嘴唇颤抖了起来,难道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已经永久失传了?自己千辛万苦地来到这个荒山野岭,看到的却只是这样一团无意义的黑色?这里已经是洞窟的尽头了,前面只剩下坚硬的石壁。看着周围可怕的黑暗,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起来。高玄立刻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太难过,只不过是一幅壁画而已,谈不上什么秘密。或许这最后一幅画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呢?就好像有的人一辈子为了得到宝藏,当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装宝藏的盒子,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原来宝藏本来就不存在。”

泪水浸湿了高玄的肩头,他扶着春雨缓缓地向洞口走去。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看那些壁画——让那些壁画见鬼去吧。

当他们走出洞窟的时候,才发现外边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一阵阵寒风掠过竹林,发出可怕的呼啸声。

黑夜中的深山更加令人恐惧,春雨紧紧地靠着高玄,看着远方夜幕下连绵的山峦阴影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不行,黑夜里穿过森林会很危险。虽然来的路上做了记号,但在晚上还是很容易迷路,一旦迷路我们就彻底完了。”

迷路?春雨实在不敢想像,在漆黑的森林里迷路会有怎么样的结果?这让她想起了那部美国恐怖片《女巫布莱尔》,她可不想在这里碰上中国版女巫。

高玄继续说下去:“说不定这里晚上还有野兽。”“你可不要吓我。”

“浙皖山区一直都有狼出没,在这深山老林的冬天,说不定公狼母狼们都饿极了,正好我们送上门来。”

春雨摇了摇头说:“你说得可真幽默,那我们该怎么办?洗干净了身体等待老狼们,用我们的血肉解决国家保护野生动物的温饱问题?”“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回到洞窟里去,再点上一堆火把,这样野兽就不敢进来了。”“在洞窟里过夜?怎么听起来像北京猿人?”“这就是我们的祖先躲避野兽的办法嘛。山洞里面要比外边暖和一些,而且还可以躲避寒风。”说完,高玄便跑到四周捡起了干树枝,才几分钟功夫就收集了一大捆。然后他又抓起丢在洞外的两个大包,把它们一齐拖到洞窟里去了。

春雨一个人等在洞口,听着黑夜山林里的种种怪声,早已经毛骨悚然了,急忙跟着高玄一起回到洞窟。

手电筒在洞里扫了几圈,终于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高玄在地上堆起了干枝,很熟练地点起了火,看着篝火在黑暗的洞窟里跳跃着,四周的洞壁上映出两个人的黑影,真有点原始穴居人的味道。

而洞壁上那些彩色的壁画,也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到了地狱世界。春雨哆嗦地看着壁画说:“古人为什么要画这些画呢?”“不知道,也许寄托了他们的某种情感吧。唐朝末年,社会动荡不安,画家们来到这深山之中,既可以说是隐居,也可以说是避难吧。那位不知名的伟大画家,就躲在这个洞窟里,或许用去了整整一生的光阴,就这么在洞壁上画啊画啊。我想他是通过这幅《十九层地狱图》的杰作,再现了尘世间的苦难,以及人心的险恶。其宗旨还是告诫人们,活着的时候不要做坏事。”“每一层地狱都是对世人的一种警告?那么地狱的第19层,又警告了人们什么呢?”

高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忙了起来。他从包里取出许多野营用品,不一会儿就支起了两个小帐篷,每个帐篷刚好只能容纳一个人,里面有足够保暖的睡袋和毛毯,完全可以应付一晚上了。

这时春雨才感到自己饿极了,高玄马上拿出野营专用的小油炉子,煮了两碗方便面,很快就解决了两个人的晚餐。

热气腾腾的面条暂时驱散了春雨身上的寒意,在篝火燃起的一团轻烟间,她看见高玄头上也流下了汗珠,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看着他那双被篝火照亮的眼睛,春雨的心跳也加快了,她暗暗地警告着自己,可毛细血管却不听大脑控制,一片绯红涌上了脸颊。“你的脸怎么红了?”

高玄的眼睛真是敏锐,春雨只能低下了头:“你胡说什么啊,火光是红颜色的,脸看上去当然也显得红了。”

但他却放下了手中的面碗,表情变得沉静了许多,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却没有发现最重要的秘密。”“算了吧。”春雨抬起头苦笑了一下,“是我先提出来的,这不关你的事。就算是难得出来野营一次吧,像这样在山洞里过夜,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的。”“现在你害怕吗?”“我不知道。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我都经历过了,我想我可以承受恐惧。”高玄有些疑惑:“什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

春雨其实是想到了荒村,她放下面碗沉思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地方——“荒村。”

“难道你去过荒村?”他显得非常意外。因为那本在大学生中流传很广的小说,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存在。

这个问题果然触到了春雨的痛处,她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尽管她不想再记起那里的一切,但在这黑暗的古老洞窟里,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经历,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不断在脑子里闪回着。

高玄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温暖的体温让春雨坚强了许多,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泪水似乎在眼眶里蕴涵着,却始终没有溢出来。“告诉我,你在荒村都经历了什么?说出来就不会害怕了。”

她感觉高玄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仿佛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终于,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关于那古老的荒村传说,那段奇异的探险经历,还有事后发生的所有噩梦……

当然,最让高玄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春雨在医院里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最终她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等春雨全部说完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强烈的虚脱感,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高玄轻轻地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就像大哥哥看护着小妹妹一样。而春雨希望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当然高玄也很清楚这一点。

篝火其实只有很小的一堆,高玄只能一点点地添加树枝,否则很快就会用光了。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他们的脸庞,春雨也缓缓恢复了过来。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体上,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护佑着她,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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