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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嘿麽嘿麽

[舞文弄墨] 《孤独得象一颗星球》——转帖(不记得转自哪里了,应该是北大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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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3:55:07 | 显示全部楼层

25.“亲爱的K――”之五

“亲爱的K:

“我还记得。五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你的那封信,唯一的那封信。你说‘她就是我
的黄金’。你说‘生活中有很多的事要学习,其中一件就是学得不那么残酷’。你说‘站
在她的身边,我会感到爱中才会有的那种冷’……你看,我这人健忘,但你说的这些,
我都记得。

“我怎么想,也想不清:周禾是不是我的黄金,我对他是不是太残酷,而牵着他的手
的我的手的那点冷,是不是出于爱情。

“我常常想象你和她在一起的情形,就像一个盲孩子在想象颜色。你们在一起走的
时候,会不会手拉着手?她让你试她给你买的衣服时,你会不会不耐烦,然后她会不
会发脾气?她会不会给你做饭、然后抱怨给你做饭,然后再继续给你做饭,然后很多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你会不会有一天醒来,发现她老了,在屋子里忙忙碌碌,而你会
突然为这个老去的身影而热泪盈眶?你会不会在写一本书,你对这本书精雕细琢、吹
毛求疵,因为你知道在这本书的首页上,你会写上‘献给我亲爱的妻子’,而你不想辱没
了这个献词?深夜你坐在那里看书的时候,睡着的她会不会醒过来,扶起身,吻你一
下,然后继续睡去?她会不会总是买你喜欢吃的菜,买到令你厌烦为止?她会不会羡
慕别人比你更有钱、更阔气、更紧跟时代,但是她把这种羡慕压在心底,看着你的时
候,眼睛里还是有无尽的柔情?她会不会听你说话,听得聚精会神,听得哈哈大笑,
听得泪如雨下,听得秋去冬来,听得在你膝盖上睡去?有一天,等你们老了,你会不
会突然问,爱情是一个宿命,还是一个决定――然后你在心里肯定地说,当然是一个
宿命――它降落在你生命里,就像季节降落在时间里,风霜雪雨,春花秋实,把时间
填得那么满,满得你只剩下感激。

“这样想象着时。我心里觉得很温暖,很踏实,好像你和她在替周禾和我――或者
替一切失魂落魄的人――得到幸福。好像你们就是完美化了的我们,而你们出现在我
们的生活中,就像一个圣诞老人出现在一个孩子的门前。虚幻,但是是那么贴心的虚
幻。有那么多事情,因为这虚幻,而变得可能。比如信心,对生命、对意义、对存在
屡战屡败的信心。比如等待,哪怕是无望的等待。比如寻找,就算是徒劳的寻找。

“我知道,你这辈子只爱过这一个女人。不多不少,多么完美,这一个女人。我心
里没有嫉妒,真的没有。如果说有一点,我嫉妒的也不是她,而是你,因为你这么肯
定地爱一个人,有多少人,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么肯定。虽然这听上去有一点奇怪,但
又是事实。好像你对她的爱情,是我对你的爱情的一个前提,正如我对周禾的爱情,
也是我对你的爱情的一个前提。就像现实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它在想象里跋山涉水,
寻找钥匙

“陈朗”。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3: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26.纵然是举案齐眉――

一平在花摊边挑花的时候,眼睛在白玫瑰上停留了一个片刻。开起来的时候,一定
是很好看的,他想。尤其配上如意家那个的蓝瓷花瓶的话。据说她买那个花瓶花了50
块钱。还据说她买那么贵的花瓶是为了“引狼入室”。

这样想着时,一平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平回过神来,熟练地选了一把百合,黄色的,很美丽。

“谢谢!谢谢!”一个小时后,如意笑吟吟地收过这把百合。

明白了。她想。她觉得她收到的,简直不是一把花,而是一个通知。通知上写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发生。

何必呢?其实我对你,也不过是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想法而已。何必定期地就要发给
我一个通知,上面写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发生。我有那么傻吗,
我。


但是如意脸上,还是撑着一个甜甜美美的笑。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的包装拆
去;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的长枝剪去;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插到蓝瓷花
瓶里。直到他们出门、到餐馆、坐下来点菜时,同一个微笑还泛在脸颊,挥之不去。

“你随便点吧。今天老子请客。”一平又不知从什么中国电影里学来一句新词。

“那老娘我今天就不客气了。”如意和道。

然后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一平问。

“别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回事呢?”

“写不出来,跟便秘似的。”

一平大笑起来。

“我早觉得作学问没劲。我都不知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我怎么混过来的?我告诉你”,已经混出一本书、Tenure马上要拿到手的、34岁
的年轻教授李一平非常耐心地传授着他的经验:“人生就像是被强奸,如果无力反抗,
不如好好享受算了。”

如意愣了一下。微笑起来,接着又大笑起来。

“为享受强奸而干杯。”如意举起空酒杯,和一平碰了一下。

这个晚上如意和一平喝了很多酒,聊得也很多,很开心。那天晚上在医院里的事,
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坦然的笑容、自然的调侃都传达出了这个共识。

没发生过就好,一平想。

没发生也好,如意想。

万能的上帝只是打了一个盹,又重新坐直了腰板,温柔和蔼地俯视两个笑吟吟的人
。他们笑得那么恰如其分,象一杯咖啡,放了适量的糖、牛奶,端到伸完懒腰的上帝
面前。

他们把他们共同认识的“圈子”里的人骂了一个遍;他们聊了中国革命电影中的身体语
言问题、美国三级片和日本三级片的不同问题、宋庆龄和宋美龄到底谁更漂亮的问题
、纽约哪一家餐馆的中国菜最正宗的问题、一个虚无主义者是不是有资格比别人更自
以为是的问题、男人和女人谁其实更脆弱的问题、西瓜和哈密瓜哪一种更好吃的问题、
克林顿是不是一个好总统的问题……他们聊得很投机,很开心。如意觉得和一平在一
起,最开心的一点,就是他们总有话说,唧唧喳喳的,好像两个小姑娘在讨论今年夏
天流行的新式裙子。

“Clinton确确实实是一个很糟糕的总统,He was the worst until George W.
Bush. It’s just when Bush showed up, 人们才开始怀念他了。Clinton was the
second worst,当然和Bush还不是一个级别。Clinton当政期间,the states US
government bombed were more than any time in
history。而他最糟的地方,就是把Democratic Party弄成了一个温和的Republican
Party。把Democratic Party的agenda和identity完全给毁了. If someone can vote
for a republic party, why do they bother to vote for some party that only looks
like a republic party?……”一平说到严肃的问题时,英文明显就开始增多。

“你怎么这么罗嗦啊?”如意对政治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果断地掐断了他的演讲


“实在对不起,杨小姐,我又忘了,和女人谈政治,是对牛弹琴。”

“你说什么?”如意假装生气,把她手上的刀叉指到一平的眼前。

“我是说,你和我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3:57:12 | 显示全部楼层

27.――仍恐意难平。

纵然是举案齐眉,仍恐意难平。

如意坐在那里发呆,一平去上厕所了。就在这个时候,如意脑子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
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看,我的名字里有“意”,他的名字里有“平”。“意难平”。

这个想法在如意脑子窜出来,她微微一笑。

餐馆里有点冷,如意抱紧了胳膊。

一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如意有点尴尬,因为没有人接,它连着响了四声,邻桌的
好几个人抬头看她这边。

停了一会儿,它又响了,又是连着四声。周围的人又扭头看她。

一平怎么还不回来?如意想。

又响。

如意有点紧张了。这人什么毛病,不会留言吗?会不会有什么人有什么急事找他?我
就帮他接一下吧,她想。于是电话下一次响的时候,如意拿了起来。

“Hello?”

“喂?一平?这不是一平吗?”

“不是,我是他朋友,他现在不在。”

“噢。”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再打吧。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过十分钟再打吧。”

很简短的一个电话。是一个中国女孩,似乎也没什么事。


过一会儿,一平回来了。如意告诉他刚才有一个电话。

“你接了?”

“嗯。它老响,我坐在这里有点不好意思,就帮你接了。告诉她待会儿再打。”

“你怎么接我的电话?”一平突然显得很不高兴。

如意自尊心很强,他这样一说,她也不高兴了。

“我是怕谁有什么急事找你,它连着响了四遍!”

“但是你知道我马上就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过多久回来?”

“她问你你是谁了吗?”

“没有。”

“那你自己也没有说你是谁吗?”


“我只说是朋友。”

一平突然叹息一声,摇摇头。

“怎么,坏了你什么艳遇吗?”如意冷冷地说。

一平不作声,虎着个脸。于是如意也不作声,虎着个脸。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还宋庆龄、克林顿什么的,现在他去上了一个厕所。
她帮他接了一个电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得多么“真心地”不喜欢我,才会为这
点破事跟我较劲啊。如意想。

一平一口一口喝剩下的酒,如意一口一口吃剩下的点心。桌上的烛光晃晃悠悠,照着
两个气鼓鼓的人。

如意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一个颤抖一个颤抖滚过她的身体
,好像有一个猛兽在她心底里一次接一次地跺脚。跺得她似乎连吃点心的勺子都握不
住似的。她对自己很生气。我怎么这么没用,这点委屈都关不住?!接着她又反过来
想,我怎么这么没用,凭什么要受这个气?!

“你现在打一个电话过去,告诉她,我不是你女朋友,不就行了吗?”如意突然抬起
眼睛,说。
眼睛,说。

一平还是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也许他开始有点为如意接他的电话而生气,但是紧接着,他为自己还能为这一点事生
气而生气。生自己的气。

问题是,他没有一个女朋友,他也不希望别人认为他有一个女朋友。他孤单得只剩下
孤单了,所以他要保护他这唯一的资产。但问题更是,他和如意在一起很快乐,但是
他痛恨这种快乐――这没有前途的快乐,这越快乐越痛苦的快乐,这出卖他的“理想”
的快乐。

如意坐在那里。看着一言不发的一平,突然觉得彻骨地冷。我真傻,我其实就是真的
傻。我以为我不傻,其实我就是傻B一个。经过了那么多,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了一点“进
步”。我以为我空白的书终于翻了一页。就算不是爱情吧,也还算有一点怜悯。刀山火
海的世界里,有一点相互的怜悯。不多,但是也不少。结果,什么呀。狗屎。其实我还
停留在那一页,白花花的、白皑皑的、白痴的那一页。比以前更白花花、更白皑皑、更
白痴的那一页。如意觉得自己身上被贴了一个咒符,这个咒符谋杀了她全部的青春。现
在倒好,她的25岁、26岁、27岁、28岁,在美国的这些年,堆在时间的仓库里,成了
无人认领的尸体。腐烂的、恶臭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Well, maybe there is a culture difference ----” 一平想缓和一下气氛,给
自己一个台阶。

如意冷冰冰地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嘴唇里冒出来一句冷冰冰的英语。这个男人,坐得这
么近又这么遥远的男人。李一平、James、Professor Lee。这个三十多岁了看上去还象
个孩子的男人。这个上个星期还把手放在她手上,像个婴儿一样无助,而此刻突然从一
平急速倒退到James,从James倒退到Professor Lee的男人。

纵然是举案齐眉,仍恐意难平。

“Then fuck your culture difference.”如意站起来,把椅子推到一边,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3: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28.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小蕾站在洗碗池前,边洗碗边焦躁地想。这只碗,她已经洗了五
分钟了,但是,恍恍惚惚地,她还在洗。

陈朗找不到,如意找不到,全世界都失踪了。就剩下她,被一个问题困住了,这个
问题就是:她昨天和Adam上床了,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笼统的问题,经过小蕾一天的苦苦思考,已经繁殖出来了无数的小问题,比如,
仅仅就“等电话”这一栏目,小蕾脑子里就冒出了以下问题:当这个男人说“I’ll call
you”时,他是真的会给你电话,还是仅仅是在敷衍了事?如果他给你电话,多长时间
之后给你电话算正常的等待范围?如果他不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他真的对你没兴趣,
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如果他不给你打电话,事后你是不是可以主动给这个男人
打电话?你给他打电话的话,需要一个借口,还是就是“打一个电话而已”?你们在打
电话的时候,应该谈论你们在床上的表现吗?我可以说“I miss you”吗?我可以说“I’ve
been thinking about you”吗?或至少,我可以说“I had a good time.”吗?或者,我
是不是应该装作对一场做爱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我对此很郑重,他会不会觉得我在
给他压力?如果我对此很随便,他又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这些问题暴风骤雨一
样向小蕾袭来,让她招架不住。而这仅仅是在“等电话”这个栏目里的问题,其他的栏目
包括“床上表现”、“怀孕可能性”、“恋爱进程”、“未来规划”、“后处女时代”等等等等。

小蕾现在又快乐,又恐惧,好像一个小孩子荡秋千荡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希望这旋
转停下来,又希望到更高的地方去。

不行,一定要找到陈朗和如意,好好分析一下局势,研究一下对策。

于是,她扔下碗,跑到电话机旁,又拨了一遍陈朗和如意的号码。

不在,还是不在。

她坐在床上,手抱住膝盖,发呆。

外面在下雨,雨轻轻敲打她身后的玻璃窗,好像给小蕾的冥思苦想敲打着加油的小鼓


他一定也是喜欢我了,要不怎么会跟我上床?但是也不一定,美国这个鬼地方,上床
也许根本不算一件事?但是他摸我的时候那么温柔,不可能不带任何一点感情。但是
的但是,如果有感情的话,他怎么会之前的一个月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但是的但是的
但是,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害羞的人,并且对我没把握?但是的但是的但是的但是,
就算没有把握,至少可以给我一点暗示?而且,他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一句 “you’re
beautiful”――美国男人这么爱夸人,如果没有说,是不是就意味着根本瞧不上我的身
体?而且的而且,他吃饭的时候还谈起了“one of my ex-girlfriends”――那是不是不
太礼貌?而且的而且的而且,我在床上很被动,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没劲?而且
的而且的而且的而且,他倒是说“I’ll call you”了,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所以很很可
能只是含糊其词?……小蕾被所有这些“但是”、“而且”给绕住了,好像一只小猫咪给
一个毛线团给搞糊涂了,越挣扎,越没有了出路。

雨下得更大了,小鼓敲得更嘹亮。

她又开始哗哗哗地拨电话,还是没有人。她抓起自己的枕头,往床上砸去,然后又扑
到枕头上去,趴在那里。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怎么回事呢?小蕾突然有些脸红,想起他的身体。然而她
其实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她想得太用力了,她那么用力地想,把薄薄的那一片记忆
给压碎了,碎了之后,怎么拼也拼不起来。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些闪闪烁烁的片断,这些片断哗地冲到她的视觉里,哗地又消逝,
象她小时候看的立体电影。

一会儿她看见他在转钥匙开门;一会儿她看见他轻轻解开她的胸罩;一会儿她看见自
己躺在那里汗流浃背;一会儿她看见他家桌上那只小小的闹钟;一会儿她看见他在夕
阳下的背影;一会儿她看见他起床的时候,拿起桌边的牛仔裤;一会儿她看见自己在
他家卫生间的镜子前补妆……记忆全乱了,象一副洗过的牌,小蕾不知道下一张冒出来
的,是一张什么牌。

她想走过去拧她的电话,狠狠地,让它象猫咪一样尖叫起来,然后她可以拿起话筒,
说:“Yeah, it’s me. I’ve been thinking about you.”

但是那只猫咪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和小蕾面面相觑。

是不是从此以后,我可以和Adam手拉手地在大街上走?我可以给别人介绍说:这是我
的男朋友,他的名字叫Adam。然后大家就顺着我的手看过去,看到一个高高的、帅帅
的、浑身散发着成功气息的有为青年。然后这个有为青年就微笑起来,并且俯下身,吻
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我就拉起他的手,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前走去。然后一切就明亮了起
来,明亮得晃眼了起来,明亮得融化了下去。

小蕾想到这里,又恍惚地笑了起来。但是――

忘了关水龙头了!她猛地想起。于是冲到厨房,水已经满出来了,流了一地。她赶紧
把水龙头关住。关住水龙头之后,她站在厨房中央,看着满地的水,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Adam堵住了,时间在哗哗地流,满了出来,流了一地,但是出口
被Adam堵住了。不把这个问题解决,她的生活就没法前进了。


她想笑,又想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站到厨房的窗前,推开窗,一阵风雨刮进来,她打了一个寒战。

雨劈劈啪啪地打在她身上脸上,她闭上了眼睛。

终于,小蕾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要去书店,买一本介绍恋爱实战经验的书。平时陈
朗和如意是她的行为地图册,但是今天,她们不在。她只好自谋生路。她谁都可以相信,
就是不能相信自己。她从来就不相信自己,她觉得自己的大脑缺乏一个软件,一个把“他
们”的语言翻译成她的语言的软件,所以她的大脑收到的全是乱码。她每天都生活在乱码
当中。整个世界,所有的事情,对她简直就是一门古代阿拉伯语。

外面在下大雨,而且已经晚上9点,但是小蕾必须到Barns & Noble去。她觉得她发了
烧,需要打针吃药,需要去急诊室,而她的急诊室,就是那个离自己越远越好的地方。
她要赶紧跑,快到可以甩掉自己。

小蕾甚至没有带雨伞,她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急匆匆地从家里跑到百老汇街上。叫
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坐在出租车里,她终于感到了一点点安宁。她长长的、乖乖的头发湿了,乱了,滴
着雨水,但是她也无心去好好收拾。车窗的外面,街上星星点点的光,被雨水泡开了,
在视线里扩散开去。雨一条一条抽在窗玻璃上,把世界打乱了,打碎了,打得铅华散尽。

只有她眼睛里的光,亮到锋利。

“Such a rainy summer……”她听见出租车司机,一个黑人老头,自言自语地这样
叹息。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3: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29.一个星期之后――

这两天,小蕾觉得她屋子里多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她,让她每
一个毛孔都收紧。这只眼睛,来自她床头边的电话。她的电话机长了一只眼睛。

她企图逃避这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绕着它走,但是它的目光会拐弯。会跟踪她。会猛
地出现在她眼前的镜子里,象恐怖电影里的那些幽灵。

“别盯了!别盯了!别盯了!”她恨不得大喊一声。

“为什么不?!”它哈哈大笑,让小蕾毛骨悚然。

她当然知道它笑什么。它笑的是,已经一个星期了,Adam没有打一个电话过来。

一个星期了,怎么就一个星期了呢?小蕾觉得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像一种藤类植物
,飞快地生长着,绕在她身体上,让她越来越难以呼吸。

她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没人接。她留了言,也再次留了她的电话号码。但是他没有回


她甚至跑到过他住的那栋楼一回。她站在他楼下,静静地绕圈,但是一整个晚上,她
都没有看见他屋子里的灯。他没有回来。

于是小蕾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从此以后,那只电话就开始长了眼睛,跟踪着她。
她每走一步,那个眼睛就冲她眨巴一下,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气。

开始的时候,电话响,她还扑过去接。但是,不是他,从来就不是他。后来,她不扑
了。只是静静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而且她感冒了。那天晚上淋的雨,感冒了,流鼻涕,咳嗽。

“喂,小蕾,你别多想啊。别老闷在家里。我给你做好吃的了,卤牛肉,你最爱吃的
。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有一次她听见如意的留言,她没有过去拿起话筒。她坐在房间
的角落里,看着电话出神。

还有一次是陈朗的留言:“喂,小蕾,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了?你不要下吓我啊。
这没有什么的。男人多的是,好几十亿呢。比蟑螂还多。咱们去买灭害灵,喷Adam去。”


但是,小蕾也没有起来接。她不需要安慰。安慰太重了,她现在需要一些更轻的东西
。轻得象一个摇篮曲,这样她就可以静静地睡去。她觉得好累,和那只眼睛对峙了这么
久,真的好累。我输了,我彻底输了。她想。我承认,我输了。

她咳嗽,猛烈地咳嗽,仿佛想咳出身体里那个腐朽的灵魂。

一地都是餐巾纸,上面是鼻涕、眼泪,和认输的没脾气。

她发现,特别静的时候,你能听见很多声音。比如说,小时候你爸爸妈妈吵架的声音
。比如说,你第一次喜欢过的那个男生走路的声音。比如说,小时候外婆给你扇扇子的
声音。比如说,月亮嘎吱嘎吱爬上树梢的声音。这些,她都听见了。人的一生就是由无
数微小的、微小的尖叫组成,但是,需要安静,彻底的安静,你才能听到,她想。听到
以后,你就会想通了,生命也就是一些越来越微弱的响动而已。

夜晚来了,她只开一盏小台灯。再大的灯,就太刺眼。她抱着自己,坐在床头,静
静地想。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想也想不动。所有的想法,都凝固成了水泥。再说了,
想,是我郭小蕾的能做的吗?呵呵,想。

她那一天两洗的头发也被她抛弃了,乱蓬蓬地,象一块野草地,荒废在那里。她三
天没有换衣服了。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在吃些什么。就连她脸上那永恒的、宽厚的微笑,
都消失了。就像动物从草原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有一天她在屋子里看见一个蟑螂,她甚至都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就那么看着它,
看它从她拖鞋上爬过去。

一个星期了,已经一个星期了。那根藤在缠绕小蕾,越缠越紧。

既然一个星期可以过去,一个月也可以,一年也可以。一辈子也可以。没什么大不了
的,一切都会过去。小蕾想。

“一切都会过去的。”第六天早上,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也许一切都不曾发生。也许只是我的想象。真有可能是我的想象。小蕾越想越觉得一
切都只是她的想象。比如说,我死活也想不起他那天穿的是一件什么衣服。如果我真
的见到了他,我难道会不记得他的衣服吗?比如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那一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早上?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想的
次数太多,反而一切都变得模糊,还是因为一切真的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真的,或者是假的,又有什么区别?造就的,都是这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黑暗中,小蕾和她那个电话相互对视着――慢慢地,她不再害怕看着那只眼睛。虽然
它有时候变成蝙蝠,在屋子飞。虽然它有时候变成蟑螂,在屋里爬。有时候也变成一
条蛇,在小蕾身上游。但是,她不害怕了。她不知道害怕了。

后来,如意和陈朗实在着急了,她们咚咚咚地敲门:“小蕾,郭小蕾,你怎么了?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叫警察了啊!”

于是,在屋子里发了三天呆的小蕾站起来,轻飘飘地站起来,去开门。

路上好像踢着一点东西,低头一看,是前两天在书店里买的那些关于dating经验的书
。她捡起来,随便翻了一页,看到一个被她画了红线的句子,这个句子说:“Mystery
is a good thing.”

那条线还很坚硬,象一把匕首,划在黑暗里,汩汩的红色流出来。小蕾觉得这文字简
直散发着一股腥气。

Mystery is a good thing。她轻轻念了一遍。Mystery。 is。 a。 good。 thing。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30. 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is tickin

有一天――具体是哪一天,不太清楚――因为时间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迷了路,
卡在一个旋转门里,转来转去还在原地。这就使得许多天面目雷同,纠缠不清。而“有一
天”,就是这许多天中的一个。

这一天,陈朗在收拾房间。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每一个能摆东西的地方
都堆满了东西,桌上、床上、书架上、窗台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东西,而且完全
没有秩序。这让陈朗感到,任何存在都像一场瘟疫,其结局就是不可收拾的蔓延、混
乱和腐烂。于是,她决定好好地收拾一下房间,“有一个新的开始”。她扫地,然后拖
地,抹桌子,整理衣物,扔东西。打扫门背后的时候,她看见屋子的角落里那双周禾
的拖鞋,黑色的,10号的拖鞋,一只斜着,一个正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个角落里。
她的心象被拔掉了插头,停在了那里。她把拖鞋拿起来,走到垃圾桶前,站了好一阵,
还是没有扔下去。于是她吹了一下上面的灰,把它放回那个角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打
扫了下去。

与此同时,如意在煮一块牛肉。如意最擅长的就是卤牛肉。多年以后,她所有的朋友
想起她的时候,记忆里都会弥漫着一股卤牛肉的香气。此刻,她用筷子蘸蘸汤,送到
嘴里,试个咸淡。还可以,她很满意。再等会儿就起锅了,她想。一个人吃一个晚餐
,也喝一杯红酒,算不算合理?她继续想。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兴奋,于是她走到柜子
前,拿出以前没喝完的半瓶红酒,倒出一杯来,摆在桌子上。这个灵感一旦迸发,就
不可收拾。接着她又点了一只蜡烛,关掉灯,把牛肉乘上桌。现在好了,一切都变得
完美起来。一盘牛肉、一杯红酒、一只蜡烛、一个女人。如意高高兴兴地举起杯,想
对自己说点什么,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起来,她觉得很扫兴。很傻。于是,她站
起来,吹了蜡烛,开了灯,红酒,把腿盘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牛肉。

与此同时,小蕾在校园里走。她脸上化着淡妆,身上穿着一件红风衣。她走得很慢,
偏执地慢,仿佛是用这慢对抗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晚风轻轻吹,象一把梳子,梳
理着她宁静如水的心情。听说那个日本理发店头发剪得很好,也许我应该尝试一种新
的发型。但是不知道我的脸形适合不适合短发?小蕾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昨天我
姐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踢她了。都开始踢人了,不简单啊,小东西……她这样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时,整齐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肩头振动,脸上浮现出一个温
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周禾坐在下班的地铁里。车开得摇摇晃晃,在他脑子里摇出了一股睡意。
迷迷糊糊中,他看着对面一个小姑娘,4、5岁的样子,背着一个书包,拉着妈妈的手。
她看见他看着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于是看一眼,躲一眼。周禾竟也有一点不好
意思,他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他就这样睡了过去,等火车一个趔趄把他摇醒时,
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还好没坐过站,他高兴地想。我已经睡过站很多次了,这一次真
是幸运。于是他站起身,裹在人群里,挤出了地铁站。上了地面,过了马路,不一会儿,
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与此同时,一平在洗澡。他边洗澡边唱着革命歌曲。一送里个红军,该子个下了山
,秋雨里个绵绵,该子个秋风寒……他心情不错,唱的声音也特别大。但是今天,不
知道为什么,在唱了这支歌起码一百遍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首伤感的歌。
抛除这首的革命性不说,就这首歌本身而言,就是一首伤感的歌。一群人送走一群人,
流浪开始了,秋风秋雨的,从此天各一方,这难道不是一件伤感的事?事物的发生总
是有一个程序,革命也是这样,从悲壮到滑稽,到无聊,到遗忘,最后,只剩下伤感。
于是,一平在这回的演唱里,注入了一种伤感的情绪。他的公寓很大,很空,他的歌
声从浴室传到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杯水,这个杯子里的水,跟着红军下山的脚步,
一震一震,漾起一圈一圈伤感的微波。

与此同时,Adam正在和一个女人在家里看dvd。他们看的是一个恐怖电影,叫The
Stranger。Adam喜欢看恐怖电影,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的恐怖电影都不够恐怖,又
或者,观众的神经已经麻木。这使Adam对人类的想象力、或者,人类的敏感性产生
了一种忧虑。但是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也不在看DVD。此刻,他坐在沙发上,正在和
怀里这个女人热火朝天地接吻。她一条腿横跨他的腿,背对着电视,正好挡住了他的
视线。她的手已经摸到了他下面,隔着牛仔裤,在那里搓揉了起来。电视里,一个男
人拿着一支枪,从背后向另一个人走去,音乐象一根线一样越扯越细。这个拿枪的男
人突然把枪比到了另一个人的太阳穴上,并且说:“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
r is ticking”。Adam突然感到有一点恐怖,脊背上产生了一丝凉意。 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is ticking。这句话没来由地在他脑子里回旋,但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个片
刻,又继续了他的勃起。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2:37 | 显示全部楼层

31.“亲爱的K――(6)”

“亲爱的K――

“秋天来了。雨更多了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在下雨;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在下
雨。

“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我,坐在一个向日葵编织的彩虹上,吃西红柿。向
日葵上挂满了铃铛,风一吹,它们就叮铃铃地响。太阳正在下山,我们吃得满嘴都是
红的,高兴得要死。

“醒来的时候,突然变得很任性。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我对你的爱情,不是远远地
爱着一个远远的人,而是要两个人在一起。我产生了一种欲望――想走到你身边,吹
一口气,把她吹走,再吹一口气,把你的聪明才智吹走,再吹一口气,把你的气宇昂
轩吹走。我要把整个世界象灰尘一样吹走,看看剩下的你,有没有一颗心,会温柔、
会缠绵、会怜悯。我就这样改变了主意,决定了我对你的爱情,超出了结构功能主义
的解释、存在主义的解释、阶级分析的解释、唯美主义的解释。超出了这一切解释的
我对你的爱情,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让我产生一种冲动,就是立刻就买飞机票,跑回北京,敲你的门,等你开门,
拉起你就向外面跑去。

“但是,我没有。你看,我还是一个人,到超市买菜,到图书馆学习,到咖啡馆坐着
,上网,打扫房间,做饭,睡觉,听窗外的那个黑人小伙子骂娘。总而言之,我哪儿
也没有去。心里怀着那个小小的愿望,好像一本旧书夹着一片干枯的树叶。因为我知
道,做梦是做梦嘛,哪里可以和梦较真去。

“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亲爱的K,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只是我这么多年来
一个执着的想象而已。这么多年来,你就像一场大雾,弥漫在我的生活里,使我看不
清自己的生活,看不清现实,因为我不想看清,害怕看清。看不清现实的我,还在傻
乎乎地敲每一扇门,关每一扇门,寻找我那失踪的宿命。

“有的时候,和别人在一起,比如说如意和小蕾,看见她们那么生动的脸,在我面前
,劈劈啪啪翻动的嘴唇,风云变幻的表情,我心里会突然咯噔一声,仿佛看见这张生
动的脸,在某一天消逝,分崩离析,被时间碾碎。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害怕。在心里,
我就开始节节后退,象被一个阴影步步逼近。慌乱中,我会抓住一个什么,抬头一看,
那就是你。

“也许每个人活着,都需要一场雾,把生活模糊下去,把简单到残酷的、吃喝拉撒的
生活模糊下去,让我们对未来有一点好奇――虽然未来注定空空如也,但是这空洞外
面,套着这么多盒子,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我们拆啊拆,拆啊拆,花去一辈子的时
间。

“我跟周禾又分手了。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不是。最近我老是哭,缩在屋子的角落
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分手真的很艰难,象是戒毒。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甜,
安稳,但总是不满足,好像憋在一个小村庄里,总是惦记着有一个什么远方还没有去。
但是那沁入心脾的甜,又真的让人舍不得。一个一个日子,一针一线地,把两个人缝在
一起,说分就分了,好像一场不打麻药的手术。但是,我知道,这样哭着哭着,有一天,
我会不再哭。我会走在大街上,若无其事。我会忘掉他,就像忘掉以前的文斌和MIKE。
我会努力地追忆,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每一场恋爱,都是穿过一场雾。

“我不知道这样的放弃,是愚蠢,还是顽强。我也不知道这个放弃,是因为你,还是
因为我心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抵抗时间的野心。

“但是,不管存不存在的、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比存在更强烈地不存在的、亲爱的
K,多年以后,等我老了,被时间驯服了,老老实实地生活在我的小村庄里,你,是
否还会弥漫在我心里?

“陈朗。”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3:10 | 显示全部楼层

32.生日快乐,或,2003年夏季的安魂曲

“生日快乐!”小蕾最先举起酒杯。

“生日快乐!”陈朗也跟着举起。

“生日快乐!”接着是如意。

小蕾和如意的生日正好差四天,所以决定一块儿过。而陈朗的生日与她们差好几个月
,但她非要死皮赖脸地“一起过”。

她们坐在一个餐馆的路边座位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初秋了,坐在外面已经有点凉意
。但是她们还是选择坐在外面,享受那一点凉意。晚风在她们脸上扫来扫去,象一只调皮
的小松鼠。

“你今年多少岁了?杨小姐?”陈朗故意逗如意。


“19了!”如意笑嘻嘻地说,“你呢?”

“18了!”陈朗快乐地说。

“我16了!”小蕾也不甘落后。

“18了还没有男朋友啊,真丢人!”如意揶揄陈朗。

“没有啊,就等你找一个我去抢啊!”

于是,三个人又嘻嘻地笑起来。

“哎,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一首老歌,叫‘19岁的最后一天’?”

“是啊,记得!”陈朗说:“是那个‘我是猫’唱的,我想不起名字了。”

“什么‘我是猫’,范晓萱!”

“什么‘范晓萱’,伊能静!”

陈朗笑起来。如意笑起来。小蕾也笑起来。三个女孩都开心地笑着,弯弯的眼睛,闪
亮的表情,当真象19岁、18岁和16岁的少年。她们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仿佛胳膊下有两
个翅膀,一张开,整个世界就可以落到她们的脚底去。

“忽然之间就走过,十字头的年龄没留下什么,二字头的开始,我好想说,如果可以
是否能够重头来过,是否可以选择一个无悔的梦……”小蕾最先哼起来,陈朗和如意也很
快跟上。

邻座的人很快都扭过来来看这三个女孩。奇怪,三个外国女孩,打扮得很精心,精心
得几乎不得体。她们在唧唧呱呱地唱歌,边唱边笑,边笑边张望周围的黑暗,冒着旁若无
人的傻气。

于是我们看见,28岁了的陈朗、29岁了的如意、26岁了的小蕾坐在百老汇大街的路边
,齐刷刷地唱伊能静当年那首“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她们头顶上,纽约狭窄的夜空里,
有无数的星星。如果世上有飞船,可以让你环游宇宙,那么也许你可以参观这些星星。但
是大约它们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黑暗、距离、寂寞的旋转、漫无目的的流浪。也许有
燃烧,但那没有神秘或者光荣的,只是新陈代谢之一种而已。坐在那个飞船里,你可能会
感到害怕,为这些金属块之间的永恒的、漫长的、并且还在扩张的距离。但是,这又有什
么可担心的呢?世上并没有这样的飞船,而我们也不会被扔到那里去。看这三个女孩,她
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那么宁静如水地唱歌,吃点心,喝啤酒,说说笑笑,熬过这个
漫长的夏季。并且向这个夏季之后更多的夏季挺进。啊,这亿万年来,一次次被击垮、碾
碎、一次次又卷土重来的夏季。

(完)
[The End]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在“星球”后面的话

终于贴完了。长出一口气。:)到后来,真的希望赶紧贴完,因为学业上的事,导师越催
越紧,而我又不善于一心二用。

虽然不是学文学的,但在国内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写小说――因为总想换一个节奏来体验
生活――一个更慢、更细、更悠远的节奏。倒不是鄙视“现实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是
好像只有通过那个更慢、更细、更悠远的节奏,才能反过来体会到鸡毛蒜皮中的似水柔情
。到美国来之后的这几年,没写过小说,因为忙。这个暑假没回家,突然觉得有必要拿一
面镜子,好好照一照自己的生活,于是有了这个东西。

小说里的这几个人,个性上,都有模糊的原型(故事纯属虚构),都是我的朋友。当然为
了突出人物的个性和特征,我对他们都做了很大的技术处理。比如现实中的如意虽然不是
那么漂亮,但绝对没有一个梯形的脸。如果这篇小说要有一个题记,就是献给他们。当然
不是谢谢他们给我提供了写小说的素材,而是谢谢他们的存在和挣扎,教给我宽容和同情
。虽然他们从我的笔下走出来,但走出来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灵魂,一个个没有家园的灵魂
。我创造出他们,不是要对他们的是非善恶,作一个居高临下的判断,也不想引导读者这
样作,我听他们讲他们的故事,或者听他们的沉默。我的心态,就像崔健在《时代的晚上
》里唱得那样:“把那只手也给我,把它放在我的心上,检查一下我心里的病,是否和你
的一样。”


在小说里,我对他们都很残忍,虽然没有给他们设计什么大不了的“悲剧”,让他们断胳
膊断腿什么的,:)但是让他们活在锋利的孤独里。让他们的宁静生活,变成一根细细的
钢丝。但残忍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同情。因为觉得大家都活得不容易――无论是爱
而不被爱的,还是被爱而不爱的――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我的同情不是居高临下式的,而
是身临其境式的,意思是:你看,你虽然是孤独的,但是在孤独这一点上,你并不孤独。

我写的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圣人,就像生活中的你我一样,都被自己的局限性给囚禁了
――陈朗的自命不凡,周禾的精神世界贫乏,如意的不漂亮,一平的虚荣,小蕾几近病态
的妄想,Adam的麻木――但是也象你我一样,他们也有他们的明亮之处――陈朗的灵气,
周禾的宽厚,如意的爽朗,一平的幽默,小蕾的清纯,Adam对爱的渴望。这些在明亮和灰
暗之间徘徊的人,他们想得到幸福。他们挣扎。他们在虚无面前活到死皮赖脸的境地。在
这一点上,作者,被写出来的人,和读者,是平等的。我觉得人性的美,不仅仅表现在那
些“高大全”们的英勇无畏举动,而且表现在普普通通的人,在自己的局限性面前的不甘
心。

关于写作风格。有朋友指出我重形式不重内容。说实话,我不是很理解这个批评的含义。
对我来说,中文是很美的一种语言,我希望自己的文字不辱没它的美。但是,另一方面,
我觉得小说不是诗,它的灵魂不是语言,而是感受的真诚。如果一定要让我总结一个关于
形式和内容的“理论”,我希望小说的语言和内容就像时装和身材的关系――衣服要漂亮
,但上限是不要抢了身材的风头,下限是不要对身材没有一点点烘托。

关于内容。有些读者说我写的小说没有什么故事情节。这点我同意。如果因此让一些读者
失去耐心,我虽然很抱歉,但也无能为力。还是我以前的那句话,我喜欢写人的状态,而
不是故事。我喜欢写小事件下面的暗礁,写只有用放大镜才能看到的污渍,只有用助听器
才能听到的噪音,写那些“若无其事”的人心中的汹涌波涛。这些事情里,没有多少生离
死别、倾家荡产、阶级斗争,但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有它的惊心动魄之处。

至于那些指责我的小说没有反映出伟大的道德情操的人,我就更无能为力了。在生活中,
我争取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我不觉得我高尚到可以对别人的道德水准指手画脚的地步――
对读者也好,对我笔中的人物也好。如果有的读者对于道德提升很感兴趣,我只能说:我
很尊重你的志趣,但是,对不起,这不是你要找的门牌号。

我采用一个“网状”的形式来讲这个故事,而不是“核心-边缘”的形式。这是一个刻意
的选择,因为觉得生活中没有谁是“主角”,在每个人的世界里,他都是宇宙的核心。这
是受了我比较喜欢的一个美国电影的启示――P.T. Anderson的Magnolia。我不喜欢动作
片中那种为了造就一个英雄,让喽喽兵们哗哗地倒下去的情节。就是“士兵甲”,也是一
个有血有肉的人嘛。Magnolia中,就有我比较欣赏的士兵甲和大将军“各表一枝”的叙事
的人道主义。

我不希望我的小说读起来象sex and city--但是如果有人这样读也读出了乐趣,那我也
很高兴。说到底,我想写的,不是几个小资女人的爱情故事,而是人的挣扎。人抵抗时间
流逝、抵抗空虚的努力――爱情只是其方式之一。如果我只想写几个小女人的爱情故事,
那我根本没必要在32节中,花5节来写陈朗的“内心独白”。我的希望是,把人对爱情的
渴望,与他/她“超越平淡机械的生活”的渴望联系在一起。虽然平淡机械的生活注定是
无法超越的,但是记忆、梦想,这样的东西的存在,至少使生活有了一种立体感,使人在
隐痛之中,有一个去处。

登的过程中,发现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个东西,让我受宠若惊。也有不喜欢的,我也欣然接
受。甚至有恨之入骨的,我也就是一笑了之。在这里,谢谢大家的阅读、回帖、短信、转
载,尤其要谢谢斑竹们对我的呵护。也希望你们原谅我没有一一回帖--一个是因为太忙
,还有一个是因为,文章写出来了,每个读者都有权利进行自己的诠释,我不觉得自己就
是权威。但是,说实话,我以后可能不会这样登小说了,因为每次登的时候,都有一种压
力,好像面临审判似的,这破坏了我我行我素的个性。这不是说我对读者中的任何人有任
何意见,只是这种“表演”的形式,可能会影响我对自己的诚实。

好了,说完了。谢谢关注。接下来,请李一平同志为大家演唱一首“十送红军”,请大家
鼓掌。:)

后会有期。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孤独得象一颗星球, 写得真好.

发信人: Edelweiss (雪绒花), 信区: Prose
标 题: 孤独得象一颗星球, 写得真好.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Tue Sep 30 14:56:11 2003) WWW-POST

许久不上网, 今天有朋友将这篇给我看, 一口气看下来, 边看边赞叹:真好真好真好.
聪明, 灵气, 文字简练漂亮, 字字点到, 不浪费, 不夸张, 不喧嚣.
再强调, 作者, 聪明...

本文在中文里最难得的还有:聪明的幽默. 中文里有好文字, 深沉得多, 幽默的少.
又深沉又幽默的就更少.

我是不是该用个成语叫:拍案叫起.

"如果他吃东西的时候不那么狼吞虎咽。如果他也能理解Seinfeld中的George是
一个天才喜剧演员。如果下次唱卡拉OK时他再也不唱那首其傻无比的“把根留住”。如果

他不是没完没了地犯困打盹。如果他哪怕发起一次去一个什么地方干一点什么。如果他会

无缘无故地给陈朗写一封信。如果他会突然想重新布置一遍家具仅仅为了使生活有一点新

意。如果他也会随手拿一份The Onion并且认识到这个无厘头小报拥有是全世界最好的作
家。"


看这一段,看得我哈哈大笑. 别说是爱情伴侣, 即使普通朋友也需要这样的match的, 能笑
一个笑话, 和听懂一个歌曲几乎同等重要--不, 更重要...
那寂寞可是了的. 上次一个朋友说:想想我要的也不多.

可不是? 不过是也能看见George就发笑的人.

上次国内好友感叹, (她有个陈朗周禾的关系), "周到我车里,听见罗大佑, 为表示自己也
懂, 说'我知道, 这是..."童安格', 我气得恨不得踢他一脚...

'如果不可能的光里..."...我连念许多遍, 真好真好真好.

本来不上网了, 觉得浪费比收入多. 但这样的好文章不鼓励捧场, 却又捧谁?

喜欢短句子. ..

看长句子的文章总觉得那些太学院, 离心远, 咬文嚼字得多. 拿掉那些咬出来的八股漂亮
没有生气的字, 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推荐作者不要看太多人的评论和批评, 甚至赞美, 免得影响了信马由缰的自然.

或者干脆写完再一并拿出来.

生活里作者一定是个妙语连珠灵气十足的人...

再,文字里还有马蹄声推进地快捷, 好象有音乐跳动, 再看,
原来是作者让这三女子一边gossip, 一边"啪嗒啪嗒喝着奶茶",
这一段让我想起电影Chicago的那段tap dance和他急速运转的大脑

时间催着人走, 听的人, 看的人, 浅淡不声响的悲哀,

也不过就是要一个能和自己一起看Seinfield的人...真是不多...本无意评, 但实在好..

看似信马由缰, 其实文字连贯, 紧凑, 漂亮, 聪明...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相关解释

发信人: shaniu (个性), 信区: Prose
标 题: Re: 孤独得象一颗星球(5)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Wed Sep 24 17:40:19 2003) WWW-POST

我来解释最后一个,东村西村的独立电影,independent (indi) movies (vs. hollywood
blockbusters) in east and west village.

纽约下城greenwish village是著名的小资集聚地,地太小人太多,greenwish village渐
渐向东西扩张,形成了现在的east village and west village. 相对而言,west
village更小资,而east village较funky.

anyway, 小资都自诩不凡,以新,奇求胜,看个电影也不例外,於是就出现了专放据说比
较arty的indi movie 的地方,朝拜者络绎不绝。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 14:06:34 | 显示全部楼层

Re: 陳琅的幸福 Re:孤独得象一个星球

发信人: xitou (西头), 信区: Prose
标 题: Re: 陳琅的幸福 Re:孤独得象一个星球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Fri Sep 26 13:46:45 2003) WWW-POST

陈朗的问题,和所有这里面出现的人的问题
都是那一堵墙,不跨过去不甘心,跨过去怕失望,
或者已经知道即使跨过去,也注定找不到幸福,
顿时又失去勇气。这种绝望以及对生活的茫然,
是每个人都面临的问题。

唯一比较幸福的,是周禾
他的幸福就在于不去想太多,
他满意于熟悉的环境,routine的生活

陈朗与他的不同,
就是她太关注自己的内心,审视来审视去,
象盯着一个字使劲得看,总是会越看越不对劲。

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要意识到
孤独是universal的。
无论什么人,到哪里,拥有什么
生活中总是有那么一堵墙
没有选择的时候觉得不爽
有选择的时候只会更不爽
最痛苦的是总是期望明天解决掉这个问题后世界变成perfect
然后又面临新的问题,以及那种失望。

get one thing done per day,
and be satisfied with that one thing...
is probably the one and only path to happiness.

【 在 didi (恃魂) 的大作中提到: 】
: 周禾類的男人喜欢陳琅類的女孩子...呵呵
: 【 在 ruhuameijuan (似水流年) 的大作中提到: 】
: : 陳琅的故事只有一句話﹕
: :
: : 幸福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 :
: : 相信﹐對生活中大多數人均如是。
: :
: : 宿命的愛情﹐會很辛苦﹐很累。但年輕的時候﹐想燃燒﹔年長的時候﹐因未曾燃燒
: : 而遺憾﹐還是想﹐但已不勝負荷。年介之中時﹐左右踟躇﹐患得患失。
: :
: : 年長的時候﹐有周禾的寬厚肩膀﹐做一個被寵愛的女人﹐很好。也許不是想象的幸
: : 福﹐但很好。
: :
: : 已經燃燒過的女人﹐會真喜歡周禾類的男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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