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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黑色咖啡

美女赠我20万:天使不说话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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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宿深山

  在父母凝望浙江地图寄托儿子前程的时候,我心急如焚的踏上了前往重庆的列车。一路上我一直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是杨帆被抓捕了?”我发短信问蔡小田,但他什么也没回,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才问了我一句:“什么时候到?”我希望火车如磁悬浮一样高速前行,但是它在任何小站都喘着气蹒跚的停歇。我不知道这列慢车,是为了阻止我立刻面对悲剧的伤痛,还是握着喜剧的方向盘,故意给我开个转弯的玩笑。我将脑袋贴在玻璃上,忧心忡忡的感受着火车的喘息。
  
  火车晚上八点进入重庆,一出站台,我就看到了同样憔悴不堪的蔡小田。他嚅嚅双唇,问:“你到了?”
  
  “恩。”
  
  又坐了上蔡小田那辆红色的轻便摩托。天空飘了些微雨丝,前行又掠起了冷风,我的心里凉飕飕的,但脸上却有一种风驰电掣的快感。
  
  入三岔路,车速慢了下来,但见惨然的车灯,照射着清淡的泥泞。我再也抑止不住,启口问道:“杨帆怎么了?”
  
  蔡小田双臂剧烈地一抖,重心失衡,车往左边的山崖倒去!刹那间蔡小田用力右倾,多亏泥土的粘黏,车才倒在路与崖的边缘。我们竟差一小点命丧黄泉!蔡小田表情呆滞,似乎没有为刚才险些丧命而显惊蛰。我从泥泞里挣扎着爬起来,将摩托扶正,又捡起了自己的皮箱。再去看他,蔡小田丑陋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他依然躺在被淋湿了半指厚的泥泞上,颤抖着音节对我说:“她不爱我!”
  
  又一行清泪流了出来,透过车灯看失态而惨白的蔡小田,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酸楚。到最后他哽咽得话都说不来了,他只是伏在地面上响亮的哭——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如此丑陋的人如此揪心的哭。倘若我是观众,我甚至会为蔡小田的悲恸而流下泪,但此时,我最最最关心的是——杨帆怎么了?
  
  ……
  
  杨帆脸上有一块鲜红的刀疤!但见她戴着纹胸穿着内裤蜷缩在厢房里,手里竟然举着一把鲜血淋淋的剪刀!见有人进来,我可怜的杨帆本能的挥舞起剪子,哇哇哇的尖声吼叫。我心疼的喊道:“帆儿!是我!”杨帆怔了一怔,受伤的双眼辨认了我一分钟,才放下剪刀,哭着朝我喊:“小峰!”
  
  我的眼泪一下子全部流了出来,我将杨帆狠狠地抱在我的怀里,我闻到她掺杂着血腥的体香,我抚摸她那双颤抖而晶莹的小手,心都碎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血脉贲张,暴跳如雷!
  
  我捡起地上的剪刀,怒发冲冠地奔向门口发呆的蔡小田。剪刀轻易的划到他右边的脸,一缕鲜红喷薄而出,我的左手接着一拳,正好打到他的伤口上。在蔡小田痛苦的尖叫声中,我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红而丑恶的血。蔡小田并没有还击,他只是痛苦的半蹲着身子,努力地捂住伤口。血溢过他的双手,一缕一缕的往下滴溅。
  
  我将右手的剪刀抽回,准备戳穿那个肮脏的脑袋。蔡小田抬起浮肿的双眼,惊恐万状的望着我,之后终于咬了咬牙,痛苦的闭上眼睛。我举着剪刀的右手在他鲜血淋漓的头上颤抖,颤抖……吓怔了的杨帆这才一声尖叫:“住手!”
  
  扔下剪刀,我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这个既可怜又可恶、既善良又丑陋、既拯救又摧残我们的蔡小田。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脸上会流那么多血,血将他的白色衬衣染得一片鲜红,蔡小田嘴里也流进了鲜血,他用颤抖的双唇拼命地吼道:“你们快走!”
  
  我呆了半晌,脑中一片混乱。看着满脸鲜血全身颤抖的蔡小田,不知该为他包扎伤口,还是在上面撒上精盐,亦或立马逃跑置之不理?这时我想到了夏雨,想到了那个茅塞顿开的串串店,想到了病痛中的暖意,想到了那个清晨及时而来的摩托……于是最终还是说服自己为他清洗了伤口。蔡小田咝咝地叫嚷着,时不时抬头打量杨帆所在的角落。杨帆已经穿好了衣服,并将“蔡大哥”给她买的衣服装进了皮箱。不久,蔡小田的呻吟终于平息下来,他脸皮上的血流干后结成痂,他的全身颤抖转之为面色苍白。我毫不客气的抽出他的钱包,拿走了三百块钱,冷冷地说:“钱我会还你的。”
  
  蔡小田没有拒绝,直到最后,他绝望的闭上了眼。
  
  我和杨帆在深夜11点离开了这处森林中的隐秘。临走时蔡小田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颓然而忧伤的躺在沙发上,模样如鬼。
  
  雨依然下得很温吞,我与杨帆重新走向了新的逃亡与困惑。我们没有询问这十天里彼此的生活细节,这十天中的经历已经随着这个尴尬的结局走向了虚无。此后的日子,我们没有再谈起蔡小田,蔡小田给予过我们食物、金钱、梦想、关怀与智慧,已像他脸的那块月牙形结了痂的伤疤。
  
  有的事情,我们注定不会知道答案,答案只存在当事人的心里。
  
  那个深夜,我们顺着最为偏僻陌生的小道走了很远很远,最后走进了一座荒僻的破亭。藉着手机的荧光屏,能够看到堆积在破亭周围的茂密松针,估摸至少有二十年没有人造访。亭子只有几平方大,只遮风不挡雨。我拂掉凳上潮湿的松针,用纸大致擦干净,垫上两件稍厚的外套,我坐杨帆躺,不一会儿就相拥入睡。
  
  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涌来了一股寒潮,我全身的鸡皮疙瘩应寒而起。杨帆也被冻醒了,她坐起来紧紧的抱着我。我低头吻了怀中的杨帆,然后摸索着解开她的扣子,用手剜出她滚烫的乳房,不断轻轻的摩挲。杨帆也不顾一切的游移过我的胸膛,吐气若兰。我们拼命地吞噬着对方的津液,双舌疯狂的拉扯相钩,然后我们的双手继续往下游移,我们的哼哧呻吟变得大胆激越,接着褪下了彼此的裤子……
  
  在荒无人迹的深山古亭,在寒气逼人的林中清晨,我们火烧火燎的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爱。爱情的滚烫让我们在凛冽的风中享受到彼此的温暖,我们在这特别环境的肉体激情里,真正意义的融为一体。后来石坼山崩之际,杨帆大声喊道:“小峰,小峰,我们要活着……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们,在经历了四十天的风风雨雨后,货真价实的,越过赵一平成为最爱的人。那时我二十二岁,杨帆二十一岁,我们在深山老林里,许下了许多迟到的,不切实际的诺言。我们不知道纵欲后的白天带来的是什么,但我们相信,我们彼此的身体,能够给对方带来最大的求生灵感,能够驱逐寒夜里最为孤独的冰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我一颗瓜子

  天很快就亮了起来,偷窥之场原始交融的虫蚁钻进树叶,躲避着百鸟们的翻寻。依旧是阴天,没有雨,树叶却仍然一副湿漉漉的样子。我翻了翻口袋,从中找出昨晚火车上吃剩的干面包,便与杨帆将就着吃了一顿早餐。
  
  这座破亭年久失修,从其粗糙劣质的构造来看,大概建于民国初年,而且应该是两三个工匠的仓促之作。亭西有崖,亭东为丘,亭北有一棵高大的古槐,亭西就是我们昨晚过来的小路。西边陡峭的崖壁上,有一片挺拔的白桦;东边平缓的山丘上,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林——亭子在这个方向也有一个出口。我们顺着这条曲折的古道上行,大约10分钟后爬上山坡,来到一处荒凉的断垣残壁。这片破砖旧瓦只生杂草,不见繁树,往东方地势和缓而去,开始有路。举目四望,灰蒙蒙中依稀能够辨认:东北方群山起伏,南面有一条公路横亘而过……
  
  少顷传来一辆摩托的轰鸣,我和杨帆赶紧奔下山坡,越过纷繁错杂的松林,回到了古亭。坐等天黑的过程里,日子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枯燥——只要有杨帆在,我们总有玩不腻的游戏。最开始的时候我捡了几把松子与杨帆比赛掷树洞,但等我无意中捡起树叶上的蜥蜴后,打死杨帆她也不玩这恐怖的抛掷游戏了。然后下了两局小姑娘传授的“罐罐棋”,两个人又拍着手儿玩了一会儿“小蜜蜂”,最后玩累了便找出箱子中的报纸,逐字逐句的翻看。
  
  中午的时候我们有点饥渴难耐,便往西走了几步,掬了几口清泉喝下,那水甜甜的,比市面上的矿泉水好喝多了。口袋里还剩下一个面包和半袋瓜子,杨帆说要把它当作精神食粮,珍藏在了包底。
  
  下午的游玩依然兴致勃勃,我们过得就像新婚小两口的山间蜜月般,一点没感到逃亡的凄凉与恐惧。后来饥饿让我们疲惫下来,杨帆偎进我怀里,说:“小峰,讲点东西来吃吧,我们画饼充饥。”
  
  我也不推让,就洋洋洒洒地给杨帆讲家乡大年三十的排场。我动用最为精彩霸道的词汇,运用最直白有趣的比喻,从色、香、味向她一一描述了香肠、牛肉干、东坡肘子、水煮鱼、麻辣鸡丁以及老鸭汤。最后说得我自己都口舌生津了,一旁的杨帆更是口水直流,她伸手扭了我一下,可爱地命令道:“别说啦,别说啦!我怎么越听越馋,越听越饿呀?”
  
  我吞了吞口水,盯着杨帆那红彤彤的小脸蛋,说:“真想把你的脸当苹果啃了!”
  
  “你敢!要是小峰你敢吃我的脸,我就把你的肘子吃了。嘿嘿,你这膀子这么肥,足十个鸡腿的量喽……”小天使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对了,我妈妈炸的鸡腿可香了,呀,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她炸的鸡腿呢?小峰,做人不吃我妈妈炸的鸡腿,非,非,非好汉哟!”
  
  我一脸坏笑地盯着她,不多说一句话。良久,杨帆从鸡腿的香味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了我的阴谋诡计,她嗔怒道:“好哇,你个小坏蛋,骗我说那么多话,就是想让我饿得更快,是不是?”
  
  我眨眨眼睛表示认可,把杨帆气得嗷嗷直叫,但她只哇哇了几声,就安静下来。可爱的杨帆躺在我的怀里,可怜兮兮地说:“小峰你听,我的肚子都饿得哭啦……”我俯头倾耳,果然听到里面有东西撞击的声响。
  
  杨帆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水波流转:“小峰?”
  
  “干嘛?”
  
  “我求你一件事?”
  
  “说!”
  
  “给我一颗瓜子。”
  
  我从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那袋瓜子,掏出一颗。杨帆将它剥了含在嘴里,幸福的笑,还赞了句:“真香!”
  
  过了片刻,杨帆又偎了过来,只听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再求你件事情。”
  
  “说吧。”
  
  “再给我一颗瓜子。”
  
  我假装恶狠狠地瞪着杨帆,她不屈不挠的迎接着我鄙视的目光,狡黠的笑。我屈服了,又摸出一颗递给她,这次她连壳一齐吞了下去,还舔了一下指头。
  
  最后杨帆贪得无厌的眼波再一次深情的勾搭上了我。她用极为色情裸露的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说:
  
  “我再求你件事情。”
  
  “不成!”
  
  “最后一件?”
  
  “说吧。”我已准备再掏出一颗瓜子,没想到这时的杨帆突然深情地说了句:“小峰,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紧紧的抱着这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女子,痴痴的凝望,深深的接吻。
  
  后来,我们燃了一小堆火,又在灰烬中掺了一点水,按照原来的方案涂抹在杨帆的脸上。抹到额际伤疤的时候,她轻声的说了声痛。再换上了我的衣服,收拾停当,小丫头俨然又成了我的“黑小子”表弟。
  
  天终于黑下来,我们沿着白天定好的道路摸黑行走。我双手托箱,杨帆紧紧地攥着我的衬衣,与我紧贴而行。我们分吃了半个面包,喝足了泉水,暂时有了一些力气。此外,我们的爱情驱逐了行走深山丛林的恐惧,这种大胆的力量甚至超过与三四个朋友结伴而行。
  
  下了山顶,步过浅草,越过杂石,渐渐走上一条宽阔的道路。在日渐逼近那条银白色的公路时,我才开始了内心的恐惧。人对于人的害怕,远大于对自然鬼怪的恐惧。
  
  我们顺着公路往上走,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歌乐山镇。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1:46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往天堂的火车

  沿着公路走了两三个小时,渐次有了人家;再行二十分钟,就到了歌乐山镇。杨帆竖起了领口,我们穿过稀疏的大街,找到了在黑夜中静默、即将前往合川的客车。杨帆兴奋得在我脸上飞了一个吻,我们回到镇里的一个避风巷,咽掉了剩下的半个面包,坐等天明。
  
  随着第一批小贩来到这个简易的车站,天渐渐亮了起来,疲惫的生意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个老太太提着菜篮向南走去。接着又来了两个挑着鸡鸭的年轻男子,两人放下担子后大大咧咧的坐在篮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声交谈。他们对我们这两个更年轻的“小伙子”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偶尔打量我的包,也许想猜测下里面装了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司机握着个满是茶垢的杯子打开了车门,后面售票员手里的小龙包子热气腾腾,看得我和杨帆直流口水。打开车门,我们坐向小巴最后的位置,车里有一股积累一夜破布败絮的压抑味道。有一担鸭子放在我们面前,鸭子从沉睡中苏醒,嘎嘎嘎叫个不停,吓出了些稀疏的屎尿。车子再等了半个多小时,又上来三个疲惫不堪的生意人,方缓缓启动。
  
  见车上全是男同胞,那个挑鸡的青年讲了一个黄段子,前面一个中年生意人笑得吐出一口浓痰。年轻人还意犹未尽的看着我,希望我能分享他们的快乐,我不得不咧开嘴浅淡的笑。“是两个学生崽!”挑鸭子的年轻人向同伴自豪的判断道。
  
  车一路颠簸,驶出沙坪坝,向钓鱼古城合川进发。到了合川,我们在一个偏僻的面馆叫了两碗牛肉面,牛肉不多,却分外鲜美,吃得我们心中惬意无比。
  
  合川汽车站依然有两张通缉杨帆的“海报”,但似乎缺乏重视,观者寥寥。远处,有一位戴红色袖章的人正与一位司机懒洋洋的攀谈。我们又马不停蹄地登上前往永川的汽车,与受控之地渐行渐远。
  
  到了永川,我们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小超市,买了一大包车上吃的东西。没来得及欣赏永川秀丽的景色,我又拉着杨帆速速地赶往火车站。等花428元买了至杭州的车票,身上还剩下23块钱——我觉得一旦到了杭州,离刘义所在的梅城也就不远了,到时可以让他来接我们。我当时脑中想的,只是带着杨帆尽快离开重庆,越远越好。
  
  这是一趟成都至宁波的长途列车,重庆是较大的中间站,所以一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重庆火车站。透过窗外,但见每个通道入口警察们谨慎的神色,又见每个车厢门口乘警们警戒的眼神。我真想将旁边的杨帆藏进怀里,但对面一个白领装束的少妇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我们,似乎对“同性”关系充满惊讶与好奇。拿照片的警察终究没有上来,他们似乎对这趟列车不抱多大兴趣。推着熟食串串的小贩们一路吆喝,那麻辣的重庆话成为我很长时间里对于重庆特色的鲜美回忆。
  
  火车在重庆停了半个小时,喝足了水,调换了车头,才一路南下呼啸而去。在重庆站涌上了大量旅人,空荡荡的车厢立即变得拥挤不堪,列车已驶出了主城区的繁华,却仍然有大批举着行李吆喝游弋的旅客。对面少妇旁边坐了一个满脸倦意的民工,少妇厌恶的向窗边移了移。谁知这民工不知从哪拉来一个背着婴儿的老婆,将座位让给妻儿以后,又变戏法似的从青色帆布包中掏出发潮的饼干、污渍斑斑的水杯、灰黄的卫生纸、青涩皱巴的水果、洗得脱丝发黑的毛巾,以及溢满臊气的蓝色尿片。女士皱了皱眉,捂了鼻子转过头继续欣赏日渐浓稠的夜色。
  
  妻子收拾稳妥后拿起饼干喂儿子,那孩子挺可爱,但是实在太脏了,脏得几乎惨不忍睹:鼻涕、碎屑、唾液、尿垢……不久,怀里的婴儿似乎意识到了旁边女士的敌意,就不合时宜的哭闹起来,母亲却无心搭理,继续吃着儿子咬剩的半块饼干。孩子的哭腔彷若一面不堪重负的破鼓,又如一支锈迹斑斑的唢呐,彻底勾起了女士的愤怒。
  
  “喂,孩子哭了,你管不管?”女士尖叫道。
  
  那个满脸古铜雀斑的母亲用卑微的眼神看了看她,马上瓮声瓮气的讨好孩子,又从桌子上拿下一块饼干往孩子嘴里塞。孩子的哭腔稍显平息,但刚咬下一口又破啼重鸣,将吃下的饼干如屎一般呕了出来。母亲卑怯地用卫生纸擦掉了孩子的呕吐物,不知所措的向人群张望自己的丈夫。女士忍无可忍,终于怒吼道:“你他妈的会不会照料孩子?他妈的那么脏,他妈的哭得这么难听!”
  
  母亲没有拿出更有效的方式哄劝孩子,就掀开衬衫露出干瘪的乳房。孩子的哭声终于被贪婪的吸吮代替。女士恨意未消,她鄙夷的骂了句:“牙齿都那么长了,还喂奶!切!”
  
  ……
  
  我和杨帆大体还算兴奋。火车每向前行驶一秒,我们就感到离罪恶遥远了一步,每驶过一个小站台,我们都能看到生活宽敞而大度的笑容。
  
  车出重庆过纂江,入赶水时已夜深人静。广播播完最后一次音,一路吆喝过来四五个乘警,逐一查票。前排有个老工人牢骚道:“成都查一趟,内江查一趟,赶水再查一趟,到宁波是不是要查七八次?我坐这趟车也二十多年了,从没查过这么勤!我说你们烦不烦?”
  
  胖个乘警喝道:“罗嗦什么?上面有规定!查票,查票,你快一点!”
  
  老者递过票,嘟哝道:“什么破规定?”但马上他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上面要抓什么人?”
  
  瘦高乘警抬眼瞟了瞟车票,移向下一名旅客,叹道:“嗨,还不是重庆出的那事?一个多月了,据说惊动了公安部!”
  
  老工人立即抱以巨大的兴趣,他问:“就是重庆那个大学生?那个……”
  
  胖个警察咳了一声,说:“知道就行了,别瞎嚷嚷!准备好身份证吧,明早到贵阳还要查身份证……你别嫌烦,出了贵阳就没屁事了!”
  
  身份证!?我和杨帆心惊肉跳。
  
  大约是夜深了,瘦高乘警只瞟了一眼我手中的两张票。那个妻子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票,胖个乘警谨慎地看了看。旁边的女士问:“同志,还有卧铺票没?”瘦高乘警答道:“没有了。”一行人又风风火火的向前检去,在下一节车箱查到一个没票者,闹闹嚷嚷的让他双倍补了票。妻子抱着孩子的手,抖了抖。
  
  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又来了两个安全检查的乘警,从附近一青年包里搜出了三十只打火机。那青年也百口莫辨,尴尬的低下了头。一个乘警大声向大家求助道:“谁有报纸?谁有报纸?”对面的女士慷慨地将报纸递了过去,乘警转过身对着女士,也对着旁边的杨帆和我,友好的笑了一笑。
  
  我和杨帆惊恐对视,不知所措。
  
  查票的其乐融融,缴打火机的戏剧化令车厢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老者还对明早查身份证的事耿耿于怀,他不无感叹地说:“好多年没有查过身份证了!”见有两三个人颔首称是,他又说:“都是那个女大学生害的!现在的大学生啊……”
  
  女士接口道:“可不是嘛?上星期我坐车去上饶,从贵阳上来一大拨乘警,手里拿着一个女孩子的照片,逐一对照身份证。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长得还真漂亮,穿的可是跳舞的衣服……哎,现在的大学生的素质,那德性!”
  
  老头说:“可不?听说那女的死得还算全尸,那男从楼上掉下去脚都断了,吓人得很呀……你说他们还是男女朋友,那女大学生就那么毒?”
  
  女士:“我看她是有鱼一样的外表,蝎子一般的心肠!”
  
  ……
  
  火车在黑夜中穿行,交谈声渐次低沉下去,只剩下斗地主者鹤立鸡群的吵闹,慢慢的有了几处鼾声。女士伏在杂志上睡着了,妻子抱着婴儿愣愣的看着前方,过了很久民工才走到妻子旁边,他们之间露出一丝侥幸的笑容。杨帆隔着玻璃看夜景,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有的时候,往往舆论比现实更能伤人于无形。对流言蜚语歪曲编造我也挺难过,但我们即将面对的,恐怕是生命的危险。
  
  我们将在贵阳束手就擒!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遵义拾荒

  车在桐梓停了片刻,下一站抵达遵义,然后就是恼火的贵阳。时间大约凌晨两点,妻子已经伏在婴儿身上睡熟了,对面女士光洁优雅的头发也在辗转中蓬乱不堪。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摸出钢笔,在手心写下“遵义下车”,然后拍了拍泪眼婆娑的杨帆……
  
  将到遵义时,对面的孩子又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如鬼叫般尖锐凄厉,啃噬着旅人们熟睡的神经。旁边的女士不久就从脆弱的睡眠中醒来,但见她狠狠地搡了一把伏在孩子身上的妻子,单调地咒骂:“你妈逼!你妈逼!你妈逼!你妈逼……”但那妻子只是呆滞着双眼看她,没有任何语言,甚至连反抗的意思也没有。这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彻底地将女士激怒了,她忍无可忍地伸出如葱似藕的戴着钻戒的右手,掴向了那个哭呓的孩子。
  
  那迷惘的妻子愣了愣,却将疲惫的眼神投向人群,似乎想要寻找自己的丈夫。挨了耳光的婴儿哭得如惊天雷一般,几乎把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吵醒了。醒来的人们不仅没有指责那位面如白纸形若筛糠的女士,反而嘟哝着叫骂:“这是谁带的孩子,还让不让人睡?”或者:“你他妈怎么当母亲的?”或者“打得该,要我是女同志我也抽了!”那个车厢连接处探出了憔悴民工的头,竟然只抱怨的瞪了妻子一眼,又缩进了人群。
  
  闹嚷了半天,醒来的瘦高乘警出来维护秩序,这妻子才迟钝的将乳头塞住了孩子的哭闹。女士不依:“你叫她滚!”瘦高乘警有些恼了:“我说你怎么得理不饶人?谁管得了孩子啊?”女士噎了噎,说:“我不要和她坐在一起!”乘警为难地转过身,然后看了看杨帆,温和地说道:“小兄弟,你和这大姐换一换?”我面色如蜡,忙抢说道:“我这朋友病了,还是我和这位阿姨换吧。”瘦高警察许是困了,许是烦了,他向女士表扬了我两句古道热肠,又提醒了一下那个妻子,就走了。
  
  警察走后我憋得慌,但总算没去上厕所——我答应过杨帆,我将永远不再离开她。至于杨帆是否内急,我不得而知。
  
  车到遵义是凌晨三点十分,我与杨帆艰难而小心的挤到车门,闻到遵义夜空中清新的空气。大约在站台上犹豫了两分钟,我们终于鼓起勇气朝出站口走去,那位检票的同志看我们是俩男生的打扮,瞟了一眼票就放行了。她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多向铁路部多贡献了300多块钱。我们也不知道,在陌生的遵义城,只有23块钱的我们能够存活多久?
  
  之后到候车室找了两排空座,杨帆躺在我腿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我也顾不得欣赏她的美丽嗅闻她的芬芳,这些天来的奔波让我的骨头都散架了,我伏在杨帆的乳房上,没有任何邪念的睡去。空旷的候车厅安静无比,偶尔有旅人从狭小的凳子上摔下来,只咳了两声便立刻湮灭。直到天将放亮的时候,那一边突然引起了争吵,之后似乎又动起了手。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朝那边赶去,我们从半迷糊的睡眠中醒来,飞快地跑出了候车室。
  
  然后坐第1路公交车抵达终点站高桥,安身于滨江绿化的石凳上。在牙齿疏松的清晨,我们各吃了两根香蕉,喝了一袋牛奶。杨帆右脸颊上的烟灰已经脱落大半,与其这么不伦不类的进女厕所引起别人的怀疑,不如光明正大的换回女儿身。于是杨帆在一个免费厕所里洗却墨黑,露出憔悴中的美态。她现在换上的是蔡小田给她买的粉红罩衫及帆布褶子裙,看上去很美。
  
  遵义城整体是闲适的,有着新兴城市的繁华地段,也有旧俗民居的九曲通肠,当然最出名的还是翠绿青葱的山峦。但我们没时间去细细品尝这座城市的魅力——街道上仍然贴着杨帆的通缉令。通缉令上的舞蹈女神满面红光,头上扎了两个小羊辫;而杨帆现在的头发已经乌髻高卷,上面不知沉淀了多少奔波中的尘埃。她的脸虽然还那么精致美观,但已经多了一丝憔悴苍白的病态。
  
  随着人迹寥寥的河道往下走,慢慢来到滨河公园区。太阳升起来,天空一片蔚蓝,有几位老爷爷在树荫下打长牌、下象棋,怡然自乐。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下,阳光的斑点生动的随风轻舞,庸凡的世界仿佛有了颜色与温度。河水平淌清澈,太阳铺就在水面,荡起一层一叠的金黄。
  
  起初我们想到附近的学校避难。但当我们驻足于一所高校公告栏的“警世告诫篇”时才发现,这里已将杨帆杀人案当作反面教材进行了大肆宣传,杨帆的照片亦不例外的彩打在上面。一群学生谈笑着走来,我们快速的往回走,走得很远很远,仍然心有余悸。
  
  办法是黄昏时才想出来的——卖手机。我的手机是诺基亚3100,用了两年,已经锈迹斑斑。那个路摊者来回翻看了几遍,说:“顶多一百块钱!”我彻底泄了气,心想100就100吧,我现在真想到旅馆好好地睡一觉,再坐汽车离重庆远些。其它的,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路摊者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机后盖,却问:“你这手机修过?”我点点头应允,去年与夏雨打羽毛球时哗啦一下掉出来差点没把它粉碎了。但高价修理后一年多来没出过问题。路摊者狡黠地眯了半只眼,说:“这样的手机我可不敢要!”见我无可奈何的准备拿回手机,他又假装漫不经心的抛出橄榄枝:“最多给你五十块钱!”我屈服了,但杨帆没有。她抢回手机,拉着我离开。
  
  杨帆与我商量,要论持久战,这部手机估且当作我们精神沙漠里的一瓶雪碧吧,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要动它。
  
  疲惫的游逛了一个下午,我们在黄昏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凤凰山。山上埋葬着无数英烈的精魂,拾阶而上,我们与许多散步归来的老者相遇,他们对我们黄昏的叩拜略感讶异。在烈士墓前我们无地自容,就折向了右侧的小径。走了二十分钟,天色开始暗下来,便停驻在路上的一个亭子中。
  
  之后我俩又吃了些东西,夜已经浓稠得化不开了。这时倚亭展望,但见一座繁华城市的霓虹分外妖娆。望着天空那一轮新月,我们开始对23块钱进行详细的规划。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女性一个月必有的那几天,便问杨帆:“你的那个来了吗?要不要我去买那个?”
  
  杨帆羞涩的说:“还没有。”
  
  我们吃了两个苹果,干嚼了两包方便面。准备从明天开始,拾荒。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腻腻的乳房

  在亭子里度过了遵义的第一个夜晚。植物的水分将干燥的皮肤滋润得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污垢让我们的大脑处于恼人的灼热之中。远处城市的喧嚣已被树林过滤干净,我们枕着月色,睡得很甜。半夜里杨帆从我怀中醒来,将我摇醒后抱怨道:“小峰,这可是我第一次超过四天没有洗头,痒死啦!”她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头皮上有蚤子在嬉戏,突然滋生出一种伸手去挠的冲动。但我也没辙,便伸手灭掉了杨帆腿上的蚊子,向她虚无飘渺的保证道:“快睡吧,等明天拾荒挣了钱,咱们就去洗澡!”
  
  第二日清晨我们就开始了行动。行走在公园中,由于我提了一只大箱子,行人伫足观望,讶异万千。他们看着我那不修边幅的脸,小声嘀咕:“疯子?艺术家?”再看到美丽杨帆肮脏的脸就更加迷惑不堪了,当看到我们伸手掏进垃圾箱时,他们几乎惊讶得叫出声来。——这样的拾荒也太过张扬,人潮渐涌的时候,我们已经退回到凉亭休息。
  
  有山必有泉,早上的转悠让我们发现:随栈道往西的两峰之间,有一眼小泉。泉水的源头已经枯竭,但是被冲积出来的土坑里,大约还留下一个十米见方的水池,因未遭污染,虽浅却仍显清澈。我们在凉亭一直歇到了天黑,觉也睡足了,饭也吃饱了,再将箱子藏到大树后面,这才启程摸黑拾掇。一路下去只收获了十来个矿泉水瓶,但我们仍然从中看到了希望。
  
  于是来到那片水池。月光透过深树在水池中幽然阴恻,冰凉的水气笼罩着一丝恐怖的雾岚。我们壮着胆携手来到水边,先掬了两口喝下,然后便张罗着让杨帆洗头。我用矿泉水瓶舀出几瓶水,淋向她粘腻的发际,杨帆发出咝咝的冷颤声,同时又感到快慰的冲刷感。用了整整五十瓶水,杨帆的头发才稍见柔顺;然后杨帆依葫芦画瓢,用二十瓶水洗却我头皮的麻木。洗毕头的我“醍醐灌顶”,灵感四溢,便建议道:“我们洗澡吧!”
  
  杨帆点头应允,但见她褪下衣服,美丽的胴体在黑夜中如一朵娇艳盛开的玫瑰。我将一瓶凉水倾下,她啊的尖叫出声来——的确很冷。为了让她摩擦生热,我的双手拊上了她的乳房,来回的摩挲着极品的胴体,还得装出:“看,我可是在帮你的忙!”腻腻的乳房不久就被我摸得光洁顺滑,我还意犹未尽呢,杨帆就伸出双手护住了隐秘,她笑道:“我已经够热了。”我分外扫兴,万般不舍的抽回双手,突然又往她身上淋去一瓶水儿,“啊……啊……啊……”杨帆尖叫着蹭进了我的怀里。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冲动呢?杨帆赤裸着身体水淋淋的扑进我的怀里,不依不饶的娇声道:“你快脱衣服!”我被她色情的语调迷惑了,三下五去二脱得干干净净,杨帆鬼祟的从右手里变出一瓶水,倒向我昂扬激情的老二!这瓶冷水让我发出更厉于杨帆的怪叫,她这才笑得花枝乱颠,用小手划过我的胸膛,可爱至极地嗔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我本以为那一瓶冷水泼得我今生今世将永远阳萎,却不料那什物听了杨帆的娇笑,咻的一声愤然勃起,直指惊慌失措的杨帆。她啊了一声,与我倒进柔软的泥土上。在阴恻的荒山野地,在初浴冽泉的寒冷之后,我与杨帆发生了第三次交融。这一次我们以泥土为床,苍天为盖,水池为乐,良久的结合在了一起。如果起初我们是被彼此赤裸的身体勾搭得心猿意马的话,那么后面,我们则是慢条斯理的,用两具欲望之外的赤身裸体,相见于我们的人生,相融于我们的苦难,相触于我们的逃亡,相拥于我们的灵魂。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身体的温度超过了外界所有的寒冷与恐惧,我们已经在水池的涟滟旁,私订终身。
  
  我们用双手,将对方身体的每一缕污垢擦拭得干干净净;我们用嘴唇,将对方灵魂的每一段污浊亲吻得晶莹剔透。
  
  神清气爽之后,我们又翻寻了几个垃圾箱,收获不多,总共也就二十来个瓶子。饶是如此,第二日清晨,我们还是在废品收购站拿到遵义的第一桶金:35个瓶子,三块五毛钱。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实在是香极了——我们至少不会饿死在遵义。但包子中的那点肉一吃完,我们又看到了生活必须面对的惨白:拾瓶子最多也就拾够饭钱,哪怕我们再节约一些,一天攒一块钱,攒足到浙江的车费,估计也要一年半载。在亭子里过夜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夏天有蚁虫,杨帆就被蚊子缠上了,这些母蚊子对杨帆的天生丽质嫉恶如仇,对我倒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冬天更不必说了,绝对把我们给冷死。
  
  流浪在这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另择他路。
  
  但在想到更好的方式之前,我们还得继续拾瓶子。这一个白天,我们打扮成小两口,手挽着手在小区街道转悠。没有人敢来仔细辨认杨帆,她此时的气质、打扮与通缉令上的照片已经判若两人。再说牛高马大的我还在旁边呢,谁会冒昧的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去仔细瞧瞧女孩的样儿?我们装作若无其事的站在垃圾筒旁,斜眼朝里望望,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果发现地上有一个瓶子,我就假装用新新人类的不羁,踢它,踢它,将它踢进我们所能铭记的花枝间。此外,我们还在滨河公园旁瞅到一块挺粗的赤铁,它将杨帆的心都快勾出来了。那地方人挺多,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杨帆突然拥抱,畸形的用脚拂啊拂,把铁块拂到大树后。在别人还以为我们会在大树后做出更激烈行为的时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铁拾起,欣喜若狂地装进荷包——它至少值两块钱,二十个瓶子呢!
  
  然而就在杨帆为这块废铁抿嘴儿偷笑的时候,一个更大的劫难已经席卷了我们。这劫难让我们为这一块价值两块钱破铁的笑,显得那么的肤浅。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旅馆的舞蹈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用特务般的身份搜寻了一上午的垃圾,我们回到亭子,准备睡上一个大下午,晚上好一举缴灭这些战利品。杨帆到附近的树林“小解”去了,我饥肠辘辘地转到大树后面拿食物。
  
  然而,箱子不见了!
  
  我的喜悦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如遭猛烈一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杨帆急得都快哭了,她后悔莫及地向我数落道:“里面还有两包瓜子、三个面包、半袋方便面、两个苹果、还有二十四个空瓶子啊!”不久,她就意识到丢失的远不止那些食物,我们所有的衣服、笔记本、20块钱、银行卡以及我箱底的那些琐碎之物全都不翼而飞!这其中还包括夏雨曾经送我的ZOPO打火机和高级剃须刀,当时贵得用掉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我一直将它们放在箱底,放在我外出流浪的心灵深处,哪怕在最缺钱的时候,都没有动过它们的主意。但现在,除了两条性命、一张身份证、3块2毛钱及一部破手机,我们恐怕一无所有。
  
  我们的逃亡遇到了空前的困境。没有了箱中东西的支撑,我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但来不及抱怨或忧伤,我们就迅速地离开了那座亭子——这个偷盗者或许是其它的拾荒乞丐,但也可能是人民警察的正义追捕。
  
  在偏僻的商店买了两个馒头,干咽过后,大中午太阳的灼烧令我们的嗓子都发了烟。于是不得不走到河边,捡了处稍显清澈的河水,喝下去。在无比绝望中终于熬到了晚上,我们重新振作精神,沿着白天的行程一路拾掇。
  
  这个城市的拾荒者似乎很少,除了拾起白天已经盯好的垃圾,一路下来还有不少新的发现。每到一个垃圾筒,杨帆总是抢先探下手去,像往抽奖箱中摸奖券一般。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神秘而滑稽的望着我,用手去感受垃圾筒中可能会有的财富,我能轻易的从她眼神里的兴奋或者沮丧,判断出垃圾筒的肥沃或者贫瘠。有时杨帆双眼放光,她快乐的音节在夜色下仿若天籁:“两个瓶子!”或“一个易拉罐!”甚至有一次为了勾引我的兴趣,她坏笑着说:“小峰,你猜!”在我破铜?烂铁?塑料?薄膜?凉鞋?瓶子等的一大串猜测后,杨帆乐悠悠的从里面拿出一本崭新的《读者》。
  
  这本书让我们动力十足,笑逐言开——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读过书了呢?只见杨帆小丫头倚在垃圾筒上,用纸将小手擦了又擦,这才将书摊开,像捧读圣经一样的神圣。桔黄色的路灯沐浴着杨帆满脸的虔诚,我妒火中烧的坐在一旁,牢骚满腹。良久,杨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陶醉,欢呼雀跃的朝下一个垃圾筒奔去……
  
  这晚上我们几乎将遵义城逛遍,来来回回地走过一些富饶的垃圾筒,总觉得再走一次,里面又会如肥沃的土地一般,长出我们无法预知的希望。在这么一个晚上,遵义夜城是属于我们的,遵义城的所有垃圾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感到幸福的酸楚。夜晚的护城河倒映了五彩缤纷的霓虹,桥上的彩灯将河水映照,映得格外娇娆健美,稀疏的汽车游弋而过,荡起清晨五点的凉风。我们在河边洗手洗脚洗了头发,再坐回到僻静的巷道,等待着收购站开门。
  
  废品收购站的阿姨对我们的年轻大为感动,故而给我们多结了三毛钱。因此,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我们辛苦的翻寻,翻寻出了这城市21块钱的额外价值!
  
  买了四个馒头,早上十点,我们来到一个最简陋最便宜的旅馆:一个房间10元,洗两个澡另加3元,借用万能充电器再加5毛。在这个简陋至极的两米见方的厕所,我和杨帆分别洗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这令疲惫不堪的我们,仿佛又遇到了生活最为完美的馈赠。
  
  再来说说我们的房间,大概只有四五平米,里面有一床一凳一破窗一烂门。电灯开关是裸露出来的,黑色胶皮大致裹好了黄色的铜丝;插座镶在开关上,一点也不牢靠。窗户对面是同等小旅馆中晾晒的粗衣陋布,看来这次的确选对了地方。我与杨帆都比较节制,没敢在这肮脏的地方发生点什么。我们小两口和衣而卧,躺在这如坟墓般窒息而狭小的空间里,睡过了白天。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甜得超过我们此前经历过的任何荣华富贵。
  
  黄昏时双双醒来。本来年少轻狂的我们准备做点什么,但看到棉被上的黄斑茶垢,我们马上就扼杀了这样的邪念。站在床上搂抱了一会儿,杨帆就教我跳起了交际舞。不过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这个交际舞跳得更像是变了态的贴面舞。我折腾得不行,说:“还是你跳给我看吧,你在床上跳,我在旮旯看。”杨帆想想也是,就纯情地问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要看什么舞?”我分别装出老头、小孩、男子、妇女的声调喊道:“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
  
  杨帆气得“脱”给我一个肮脏的枕头。
  
  笑过之后,她跳了一支现代舞。之所以说这舞现代,不是做她脱了什么,露了什么,而是那屁股扭得真是太艺术了,那胯那腰那腿那手那眼神,其形其速其态简直动感得惊世骇俗。杨帆跳着跳着竟然流出泪来,我也不禁为杨帆这身舞蹈坯子沦落到在这么不伦不类的舞台而黯然神伤。
  
  杨帆问:“小峰,你说我还能跳舞么?”
  
  “怎么不能?只要我们活下去,就绝对会有机会。这种案子至多查几年就冷了,到时你就能在浙江跳舞啦!”我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慰能起作用,没想到杨帆却大哭起来,她楚楚可怜地向我说:“小峰,我们跳舞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与青春赛跑,到那个时候,哪怕我能活下来,人也老了,脸也丑了,腰都粗了,腿都短了,骨头也都散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夏雨的雪中送炭

  杨帆就是杨帆,哭了一会儿她又破涕为笑:“失之东隅,收之桑隅。有小峰陪我,我还是赚啦!再说我还可以读书嘛!”说着又翻开那本《读者》逐字逐句的阅读,每读完一个小故事,杨帆总是抬起小脸,含情脉脉的对我叹道:
  
  “写得真好。”
  
  在昏黄破旧的旅馆中,在杨帆崇拜向往的赞叹下,我那沉寂已久的文学梦想幡然醒悟。便突然信誓旦旦地告诉杨帆:“我要成为一个作家!”
  
  杨帆也不甘示弱:“我也要成为一个作家。”
  
  “不行!”我反对。
  
  杨帆吓了一跳,她委屈地问:“小峰,怎么啦?”
  
  “你要成为一个作家夫人!”我笑着说,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要成为一个作家,我成为作家老公也是可以的。”
  
  杨帆嘿嘿的笑,她说:“那我们成为夫妻作家吧,当下市场不是火这个么?”
  
  我也色情的笑道:“那我们还是写黄色小说吧,一边写一边做!”我本以为杨帆会哈哈大笑,没想到她却正色道:“小峰,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刹时,我的心曲拨动起往事中的一块硬石,我想起两年前赵一平与她的“先斩后奏”,心中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突然什么也不想说。
  
  手机充好了电,收到蔡小田的两条信息。第一条是首七言绝句,洋洋洒洒的表达出对我们的愧疚,似乎用诗化的语言就能洗涮掉他所有的罪恶。第二条是两天后发出的,他似乎经历了什么事,说:“我们两清了。”此外,还收到一条大哥的短信,他以兄长的身份询问我现在的情况,并指出了生活的难处,想让兄弟我挣钱后先支援他一把。有一条是陈菁,她暧昧地问我在广州工作怎么样,告诉我赵大爷已经康复,人还继续留在重庆。还有一条是陌生的号码,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简单的问了句:“你还好吗?”
  
  杨帆在那儿继续品咂《读者》中的笑话,我到楼下电话超市拨向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果然是夏雨!她那吴侬软语中饱蘸柔情,不可否认,我曾特别眷恋被这种如水似糖般女生腻着的快乐。夏雨一接电话就说:“你见过我表哥没有?他被歹徒抢了还伤了大半边脸,又没有报警,哎,好像伤口感染,左边的脸都给毁了!”我有些愧疚,这种愧疚有一大部分源于对夏雨的欺骗。夏雨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区号好特别呀,在哪儿工作呢?”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回答,她又语无伦次的问了我的身体,问了我的父母,问了许多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完的小秘密。电话显示屏上时间不断的滴答,我终于鼓起勇气打断了夏雨,问:“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夏雨愣了愣,又马上坚定的说:“行呀!”
  
  “可能暂时还不了?”我实话实说。
  
  “没问题,要多少?”夏雨干脆的问。
  
  “四百!”
  
  ……
  
  白天睡足了觉,晚上精神气儿就特别好。打闹游嬉了一会儿,杨帆仰望天花板,突然说道:“我恨我爸爸!”
  
  杨帆的父亲一直是我们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题。我曾经给杨帆讲过一系列与父亲之间的幽默事儿,杨帆听了笑得肚子疼。洋洋自得的我就不合时宜的问了句:“你爸爸呢?”
  
  “死了。”杨帆突然冷冰冰的回答。“在我心中,他早就死了!”我不知死活的问了句:“为什么呢?”杨帆的脸色如土,眼睛里却是熊熊烈火,她向我毫不留情地警告道:“你要再提他一个字,我永远都不理你!”
  
  但今晚杨帆却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我不敢接口,只能任之发挥,杨帆大约是这么给我叙述的:
  
  “我没有父亲。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我只见过两次。一次大约是为了离婚,他从广州回到长沙,当晚就举起花瓶向母亲砸去。当时我年纪还小,小得只模糊地记得父亲的气急败坏与母亲的声嘶力竭,还有母亲尖锐的哭泣中满地的鲜血和碎片。我的手腕在那次战争中被玻璃划伤,以致我现在见到玻璃,常常因为心碎而郁积恐惧。
  
  第二次是我12岁时快要死的时候,他来给我送终。我那次因为咳嗽而引发高烧,暗黄的胆液都咳出来了,全身如沸水蒸腾般难受,难受令我恨不得当场死去。就在医生也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男人来了,他给我买了许多零食,装作很忧伤的样子来摸我的头。在我被感动得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那个妖艳女人腥红的嘴唇,以及身旁憔悴母亲深陷的眼眶,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能死。为了报答与报复,我不能死。结果我就真的没死,没想到恨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听舅舅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她是县上有名的舞蹈演员,嫁到省城后仍然有很多人追她。那个男人在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去广州闯荡,一年后回来突然要离婚,妈妈不离她就拳打脚踢,后来还带他的“妻子”“儿子”来气妈妈。妈妈与他离婚后仍然还很漂亮,有不少人给她介绍对象,但都被她拒绝了。她是舍不得那男人每月往家里寄来的八百块钱。后来舅舅也给她介绍过很富裕又没有儿女的男人,但妈妈还是不同意,她只是抱着我哭。
  
  我妈也是女人啊,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守了二十年活寡,每年春节我都能感受到妈妈的衰老,她乌黑的头发都白了,她一生的青春全被这个负心的男人给糟蹋了!有时我真想把那个男人杀了,把他泡在福尔马林里让他永远跪在妈妈面前。但是妈妈却反对,她总是拿着那八百块钱对我说:“他也有他的难处!”妈妈真是太痴情,太懦弱了!
  
  我恨父亲,但有时又忍不住想他。那次生病时他那复杂的眼神让我心中特别感动,那是一种来自于血液本身的,一种对父性慈爱的需求……”
  
  杨帆在昏黄的灯光中泪如雨下,她伏进我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道:“特别是在这件事后,我突然很想见见他,那种既想捅他一刀,又想被他抱在怀里哭的感觉!”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地安慰道:“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抵达刘义的梅城

  杨帆平静下来后,我曾几度劝她到广州找找父亲——因为警方只监控了杨帆的母亲,他们甚至不知道杨帆的父亲是否还活着。但杨帆肯定的否定道:“我死也不去求他!”她坚决而颤抖的语调,让我为她心中的矛盾悲剧而深感悲悯。
  
  第二天早晨,我们咽下两个干馒头,喝了两瓶自来水,到招商银行办了张一卡通。随后将卡号发给夏雨,十分钟后就在自动取款机上收到了四百块钱!杨帆怪怪地问:“给谁借的啊?”
  
  “朋友,好朋友!”
  
  杨帆醋意万千:“好朋友,好到哪种程度啊?”
  
  “也就牵牵手!”
  
  “就没有接过吻?”杨帆紧追不舍。
  
  “吻了。”我面红耳赤的摊摊手。
  
  “喔!”杨帆大吃了一口空气,大彻大悟的总结道:“是夏雨吧!”
  
  ……
  
  在附近吃了两碗羊肉酸辣粉,吃得畅快淋漓,爽得不亦乐乎!随后,在地摊上买了墨镜、太阳帽,再买了一袋食品、两张报纸,便速速地登上前往贵阳的汽车。
  
  一路风平浪静,没有人来搭理用报掩面的我们,也没有警察留意成千上万长途客车中这么普通的一辆。车至贵阳我们直接没出车站,马上换乘了前往凯里的客车。车出奇顺利地驶出了贵阳,一路风光无限,苗族的淳朴民风应接不暇。至凯里,买了两张最便宜的1027至杭州的列车。再吃两碗风味独特的牛肉酸辣粉,的确巴适惨了。
  
  晚上12点,混在几个苗族同胞间,顺利的上了火车。
  
  真可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趟列车上人烟稀少,空座很多,后面好几个车厢就那么散散拉拉的坐着十来个人。我和杨帆毫不费力的找到两排空座,一切静然无声。
  
  起初每顿饭还有餐车叫卖着驶来,后来餐车也不来了,只有个厨师大致走一趟,说:“要吃饭的到十一号车厢!”但根本没人理他,坐在这后面的稀疏人群,要么带足了食物,要么热得什么都不想吃。乘警倒是来查了一次票,匆匆的没有查出什么弊端,下次走到十二车厢就折回去了。这样的环境令我们的旅途非常安全、愉快,硬座的车费几乎享受了包间的特权。
  
  车经镇远、过湘潭、入鹰潭、至上饶,又北上至金华西。为了避免在杭州遇到突检,我们在诸暨提前下车,轻而易举的出了车站,天已放亮。打电话问刘义梅城的具体所在,并直言不讳的告诉他我们只有五十块钱了。刘义在那边琢磨片刻,道:“乘车到绍兴吧,我在绍兴汽车站等你们!”我问:“你来?你不工作吗?”
  
  刘义哈哈大笑,他说:“哥们儿,老子想好久想耍就好久耍!”
  
  依计行事,辗转两小时后顺利到达绍兴汽车站。
  
  刘义正叼着一根雪白的过滤嘴香烟,坐在护栏上痞性十足的张望。他的身体已经发福,但一瞅见我们,还是像箭一般冲了过来。
  
  刘义先问:“这就是嫂子?”
  
  “对!”我自豪的回答。杨帆抬起头尴尬的对他笑了笑。
  
  刘义四处瞅了瞅,又问:“行李呢?”
  
  “被偷了。”我轻描淡写的说。言罢,两兄弟便搭着肩膀说了许多暖意的脏话,杨帆皱了皱眉头,但仍然举了两张报纸跟着我们走。在车站外面,我们见到一辆八成新的农用机车,一个黝黑矮粗,长相猥琐的年轻人热情的喊道:“义哥,来啦!”刘义点点头,向我介绍说:“这是陈四,X城老乡!”我与陈四打了个招呼,感到了乡音间的亲热。但刘义对陈四却爱理不理,他明目张胆的告诉我:“你不用理他!”
  
  我与杨帆钻进机车,陈四的车技风驰电掣。在这四通八达的沿海大陆,车已经代替重庆棒棒的爬坡上坎。似乎为了讨好刘义,陈四将车放到最大码。迎面扑来的风吹得我们心旷神怡,杨帆的发丝在风中轻舞飞扬,不久车就发出了咕咕咕的轰鸣,刘义骂道:“你龟儿好生点开!”陈四马上点头哈腰,车速缓了,我们在宽阔的道路上,如驶向海边的帆船。不久车至梅城,又折向梅镇,再入梅村,稀了人烟,肥了良田,我们闻到了杂草疯长的芬芳。
  
  刘义所在的“繁华区”是梅城某高速路边的一个村落,但其规模不亚于川中小镇的繁华。高速路旁罗列了一些厂房,厂房背后是一无望无垠的良田及星星点点的房舍。路旁有一条乡道,乡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三层小洋房,其豪华不亚于山间别墅。有些洋房后宅有两排木屋,外来打工者就居住其中,奢侈的刘义也不外其例。
  
  是晚,刘义为我们接风洗尘。桌上都是些名贵的海参荤食,我和杨帆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样子把刘义吓了一跳。他问:“你们在火车上没吃东西?”我和杨帆都只是嘿嘿的笑。刘义又叹了句:“嫂子真漂亮,比我那些婆娘漂亮十倍!”饭后又去了收费浴室洗澡。浴后,我换上了刘义的衣裤,杨帆穿的是另一个四川老乡的衬衣。然后杨帆被带到隔壁老乡处借宿,我和刘义在屋中促膝攀谈。
  
  首先聊起的自然是赵一平。刘义对儿时的劲敌死仇深感怜悯:“他怎么就死了?他怎么就死了呢?”我用尽量客观的语调向他解释了,他对“那个女人”大骂了几句狗日的。然后刘义降低了音调,只见他突然暧昧兮兮地问我:“你日过多少婆娘了?你和嫂子搞得爽不爽?她的奶大不大?”
  
  这句话我不爱听。
  
  我不愿把与杨帆身体与精神上的交融称之为“日”,不愿将高贵唯美的性爱,等同于刘义口中的性交。
  
  我淡淡的敷衍过去,刘义却顾自的说了开去:“邻镇有个文化宫,每个星期都有艳舞表演。你猜怎么?对!狗日的里面跳脱衣舞,他妈的有个女人的奶和足球一样大,还有个下面没长毛,咳,这就是白虎?她还真敢在外面露!不光可以看,花五十块钱还可摸两下,嘿嘿,有了两百块钱就可以……”这若搁在年少时的乡下,我肯定会为此脸红耳热、心猿意马。但有了杨帆的我,开始拒绝这种低俗的裸露。
  
  与刘义躺在一起,我再也感受不到儿时在河畔子偷看初中女生游泳时的忐忑不安,没有了幻想女学生上厕所蹲下时的面红耳赤。如今的刘义将“日”、“操”、“搞”、“奶”、“屁股”脱口而出,在他滔滔不绝的描绘中,我突然感受到大学生与初中生间的巨大隔阂。起初我打算将杨帆误杀赵一平的事情晓之以理,但恍然之间,我对刘义的理解能力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怀疑。这种怀疑令我突然很难受。
  
  我千里走奔的好兄弟,在灵魂上已经与我背道而驰。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4: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帆日记

  在刘义的帮助与资助下,我与杨帆在另一民工棚租下一个小屋。其构造与刘义的大抵相同:一张小木床、一块矮木板、一张小凳子、一枚小黄灯、一扇百叶窗、一个小插座。泥巴地面,瓦片房顶,中间用木板与另一小间相隔,居住者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依然是老乡。
  
  刘义打发陈四为我们运来了煤气罐,又在小店中买了一套简单的厨具,算是有了家的味道。中午逛梅镇,刘义慷慨地为我和杨帆添置了两套衣服,又递给我两百块让我们买些必须的生活用品。于是又买了脸盆、水桶、毛巾、牙刷、香皂。杨帆买了一支钢笔、两个笔记本,最后又在镇西的旧书市花二十块钱淘了十多本小说杂志,方归。
  
  吃罢午饭,刘义带我参观他工作的电缆厂,有好几个工人都转过身对他谄笑。又到保卫科坐了一会儿,那位本地科长与刘义也是一副称兄道弟的样子。在他们半四川话半浙江话的交谈中,我得知刘义为我捞得了一份工作。但当刘义说工资只有800块时,我有些止不住的失望。刘义却说:“小峰你先别急,800先干着再说,时间长了只增不减,我现在就有1100了。”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刘伯伯不是说你一个月至少能找2000吗?”
  
  刘义笑笑,说:“哪里才两千?老子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四五千!”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刘义笑逐言开,“但工资只有1100块。”我更为好奇了,问:“那你干的三份工作?”刘义哈哈大笑,只见他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向我解释道:“老子靠的还是这双手!”
  
  “一个月能赢几千块?”我仍然感到不解。刘义笑而不答,带我顺着乡道往下走了十分钟,来到一处新的聚居地。刚入一茶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就大声叫道:“哟,义哥来啦!”刘义呵呵笑问:“今天都有哪些人?”无须男子道:“今天陈四那一拨在加班,张胖子他们到镇上找婆娘去了,独眼龙说了要来……”刘义高深莫测的点点头,点了两杯上好的龙井茶,叫我陪他坐下。
  
  不一会儿无须男子就拉拢了一桌麻将。刘义的牌技果然鹤立鸡群:牌面不用排序,用手辨牌炉火纯青——这是曾经的我们望尘莫及的。此外,闲看旁观的我不难发现,刘义高超的作弊手段,轻松的进行在若无其事的高谈论阔中。筹码很大,两个小时下来那个独眼龙就输了六百块,脸是绿的;侧家的一个输了三百多,脸是白的;对家的那位赢了两百多,脸有些红;而刘义面前码着一大摞钱,仍然心平气和,气定神闲。最先“洗白”的是独眼龙,这个刚才还信誓旦旦要让刘义“倾家荡产”的赌徒,四个小时后就输掉了一千块。但他意犹未尽,总觉得再有一笔钱就能时来运转,就讨好地对刘义说:“义哥,借点本钱?”
  
  刘义不动声色的甩给独眼龙四百块,继续赌。这后来刘义打得就比较稳了,他中立着让其它两个人将独眼龙的钱榨干,以致独眼龙在输钱之际对刘义抱以巨大的愧疚与感激。终于牌局结束,独眼龙输得垂头丧气,却仍然信誓旦旦地保证:“义哥,下个月还不清,我就是你孙子!”刘义只是淡淡的道:“好说,好说,要得,要得。”又从钱里抽出一百递给独眼龙,说饭还是要吃的,你先用着吧——独眼龙自然感激涕零。
  
  ……
  
  我终于明白,原来是赌债给刘义带来了无可比拟的地位。于是便饶有兴致地问:“兄弟,有多少人欠你的钱?总共欠了多少?”
  
  刘义清点着钞票哈哈大笑:“应该有六七万了吧!电缆厂有一半的民工都欠我的钱!狗日的陈四欠得最多,八千七百块!”我咋舌不言,突然感到赌博将这些民工们划分成了三流九等。
  
  在刘义的说服下,吃过晚饭又随他去了茶馆。无须男子给我介绍了一个小筹码的赌局,但这仍然阻挡不住我输钱的脚步:两块钱一局的斗地主,一晚上我就输了八十多块。这彻底粉碎了我那颗试图效仿刘义走捷径的心——钱,不是那么好赢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在刘义的帮助下我顺利地进了电缆厂工作。有一拨赤膊肌腱的民工对我这个文弱书生不以为然,他们几乎连半句话也不和我说。也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刘义的朋友,他们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似乎要结拜我为兄弟——我知道他们肯定欠刘义不少钱。六月的厂房内有股胶皮的臭味儿,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常常怀念在教室里看小说,在网吧里聊QQ,在寝室里打游戏,在校园中漫步、亲嘴儿。
  
  杨帆整天呆在家里,将那十本小说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从入住小屋的第一天起,杨帆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她的日记比乳房还隐私,藏匿夹掖得比屁股还金贵。有一天我突然很想晓得她在笔记本上龙飞舞凤些啥子,就趁她炒菜之际拿过来看了。谁知还没看到三行字,杨帆就提着锅铲向我奔来。她一手抢过日记,大骂三句:“流氓!小偷!强盗!”我被她挥舞的锅铲吓得胆颤心惊,忙可怜求饶:“您老人可不要滥杀无辜!”杨帆看看手中的锅铲也笑了,她说:“小峰是个小坏蛋,你给不给我留块遮羞布呀?”
  
  在后来漫长的谈判中,杨帆决定将日记分为《女人日记》与《女生日记》。前者可以在征得杨小姐同意后观看,后者则是绝对禁区,像女浴室女厕所一样,男士绝对不得入内。“违者,”杨小姐生动的举起不锈钢锅铲:“我铲掉你的乳头!”——这可的确要人命,比割掉我老二还“狗道”,我是断然不敢想象将自己米粒大的东西放进锅中蒸炸煮煎烧的。
  
  于是在我的纵容下,杨帆的日记写得越来越变态。有时半夜睡得好好的,她就突然跳起来写上两句,而且一般都是写在《女生日记》上。我从梦中醒来瞧她时,她还得眨巴着小眼睛和我周旋。
  
  恰逢当时禽流感肆虐,市场上的鸡鸭价格低得吓人,我们懂科学就不怕。买上一只七八斤重的公鸡才二十块钱,解剖洗涤干净,加入花生米、枸杞、党参等补料,大炖个三四小时。肉炖得脱离了骨头,所有的病毒都被烧得死翘翘了,汤也就变得浓稠鲜美。于是在这场全世界惶惶不可终日的禽流感下,我的体重硬是增加了二十斤;杨帆的脸还是消瘦清矍的,但是腰开始粗了,以致我以后再买鸡鸭之类的回来,她的嘴都给气歪啦!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美的一天

  杨帆坚持了两个星期的素食主义后,我的体重倒是降下来了,但杨帆的腰却日渐粗壮。当时我也没在意,想杨帆天天呆在十平米的小屋中,除了看书、写日记、跳舞、煮饭就是睡觉,整日坐着躺着,身上的肉能不往腰上沉淀吗?那个时候我们初谙人事,屋里除了书又没什么消遣工具,做爱就做得异常频繁猛烈,我们的脑中似乎已经彻底删除了赵一平、蔡小田的音容笑貌。
  
  浙江的天亮得比重庆早。早上6点20,白昼透过百叶窗刺醒我的双眼,这时杨帆还睡得和小猫一般恬静,我就会忍不住亲她。想想男人拥有如此尤物,吃再大的苦都是值得的。有时候这接吻接过了头,一旦吻醒了杨帆,我们又得做些更激进的事件,以致早饭都没得吃。6点30,匆匆的吃下昨晚的剩菜剩饭,6点50出发,10分钟后到达工厂,刷卡上班。中午11点30下班,途经菜市场买些大米蔬菜后风急火燎的往家中赶。杨帆的晨练已经结束,这时的她正看着一本过期杂志,抿着嘴儿笑,时不时还往笔记本上严肃的记下些什么。
  
  杨帆亲昵的叫我老公,放下蔬菜,她还得帮我揉揉肩、捶捶腿、挠挠肚腩以平衡我整个上午劳碌的忙苦。接着杨帆煮饭烧菜,12点吃过午饭,我还得忍着打架的眼皮看杨帆表演半小时的舞蹈,不过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花样,而且舞蹈本身甚美,所以也不觉枯燥。再陪杨帆看半小时的小说,说说书中人物的命运,谈谈我在工厂菜市中的见闻感受,午睡时间就到了。1点40起床,2点开始上班。下午5点30下班,5点40到家,杨帆已经开始炒菜蒸饭。6点半吃完饭杨帆再展示半小时的舞蹈,7点钟准时外出看夕阳。
  
  顺着高速路往下走,晚风宜人,放目四顾,田野上镶嵌了许多笔直的道路,一横一竖的布局美不胜收。在田野上奔跑是一件惬意非凡的事儿,但您一定得小心狗。这儿的狗与重庆的狗不同,它们随主人信了基督教,像西方人一样实干,想咬你时吱都不吱一声,只是闷头咧嘴向你冲。而重庆的狗呢,多少还有些狗道,它们会站在三四米远处向你张牙舞爪的狂吠,叫了半天都不敢真心实意的扑上来吻上那么两口。
  
  慢慢的散步,给杨帆瞎编乱造些故事。她还真信了,不断的问:“后来呢?再后来呢?再再后来呢?最后呢?再最后呢?再再最后呢?”然后不无失望的问:“就没有了?”仿佛在她的字典里,任何一个故事都会绵绵不绝的延伸下去,永远不会结束。此外,我在瞎编故事中找到一种帝王将相的小说家感。我已经开始能如蔡小田说的一样,将所有只知皮毛的东西,放进我真实的生活了。有时候故事讲多了,反倒不知道到底哪部分才是真实的我,因为我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再转悠到梅村公园。先在转轮上扭扭腰,又在平衡木上滑稽的走走,再在“太空漫步机”上一踢一踏,最后才来到秋千架。8点钟的梅城已经黑糊糊一片,远处高速路旁的街灯,如蜿蜒向天际的星星。夜风习习,蛙鸣虫唱,杨帆在秋千上咯咯咯的笑声,撩拨得我心神俱醉。我也多么想坐在上面荡荡,感受划过空气的那种飘荡呵。但杨帆真变态,她的屁股一坐上秋千,娱乐就没止境,我再怎么软磨硬泡,她就是一夫当关的样子,“耐我何如”的姿态。我在下面一个气啊,就尽量把她往高处推,谁知她笑是更欢啦,连走的意思都没了。
  
  呵呵,我当然最爱这样霸道的杨帆,杨帆假装生气不理你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等我也假装气得坐在草坪上时,她又歪过小脑袋偷偷的看我,哈哈。
  
  到9点钟也差不多疯够了。回到家中,点上小灯,再拜读一个小时的书,杨帆缩在床角一个劲儿的记她的《女生日记》,我耐何如?10点钟以后的世界是属于夫妻之间床上的隐秘,这里就不多说了。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在这短短一个月的同床共枕里,我们无知而疯狂的做爱交欢,实际上间接地损害了一个弱小的生命。在这一个月里我们荒淫无度的性交,是我与杨帆身体接触的最后呜咽。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平淡生活的暖意让我惬意非凡。
  
  刘义经常约我去茶馆,能够推辞的我一概省略,烟我也很少再抽,这令杨帆对我的改造计划甚是满意。此外,我那盘旋了五六年青春痘的脸,在杨帆独门秘方的调合下,已日渐光滑,操,有时似乎还有弹性!此外,我瘦弱的双肩双腿,因劳动与鸡汤变得坚强有力。当然无止境的荒淫也伤害了不少我的肾脏,但因为年轻也没过多的管它。
  
  不过有时候刘义的邀请实在盛情难却,虽然我不再打牌,却也不得不陪他在一旁观望。陪刘义打牌的日子,他十有九次都是赢。也有一两次,他故意抽牌放炮,口中连连大骂:“他妈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那些赌徒赢钱心切,利令智昏。只知道刘义日渐成为富翁,输了不会赖账,赢了还可以借钱,都抢着与刘义打牌。刘义开始在这群工人之间,成为一个面慈心狠的资本家。
  
  有钱就有了兄弟,有账就有了走狗,刘义在这帮工人之间,开始有了“头”的味道。6月8日,独眼龙因喝酒闹事被两个梅镇人打了,躺在屋中不停的呜呼哀哉,喊冤叫屈。刘义知道后马上就拉了七八个兄弟,乘陈四的农用机车去“摆平”。他们每人手中都握了一根钢管,出门的时候独眼龙鼻青脸肿的向他们每人发了一包大中华。七八个兄弟对独眼龙耿直的笑笑,车一驶动,他们的表情立马变得凶神恶煞。
  
  那一晚我的胃痛又犯了,这种疼痛虽不像雷击电触那般猛烈,但那细水长流的隐痛把我折磨得不行,仿佛有两截肠子正沤在胃中——于是我没有去也不想去。两个小时后刘义一行回来,七八个兄弟都叫嚷着独眼龙买酒喝。独眼龙摸摸干瘪的荷包苦笑,刘义从钱夹子掏出五百块钱说:“这饭一定要请,你请了不会后悔!”独眼龙老泪纵横,但见他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义哥,谢谢义哥,你就是我的亲生老汉啊!”
  
  第二天早晨来了两个鼻青脸肿的高个子,在独眼龙心有余悸的惊吓中,二人扔下一大包钱就毕恭毕敬的走了。事后独眼龙一数,里面是一万块钱!独眼龙理所当然的孝敬了“义哥”两千块钱,方了。
  
  看刘义打牌的次数多了,与那些赌友也就日渐厮熟。在牌桌上他们闹得昏天黑地、日爹操娘,牌桌下却又勾肩搭臂的,情如兄弟。刘义对欠他钱的人一般还是比较尊重的,比如独眼龙;但对一些没有前途的小角色,刘义就操练起大家的风度来,例如陈四。陈四在一个榨菜厂当短途运输工,一个月只上二十来天的班,月900块,但吸烟成性,又喜嫖娼,一个月至多剩得下两百块的闲资。而他欠刘义的钱,已经九千三,而且还以每月三百块的速度递增。他曾悲观的向我透露过:“估计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还好,刘义没有带我去嫖。据陈四说,这段时间刘义安份多了,因为他正在追纺织厂的一个女工。
  
  每隔两个星期,我都要到梅镇买些旧书与过期杂志回来,以此当作我与杨帆无所事事的精神口粮。有一天路过一个小摊,有商家搞活动在拍卖商品,应者寥寥,我就以9块钱的价格捧到一个九波段的收音机,乐得杨帆眉开眼笑。
  
  自此,我们从网络、电视退回到虔诚收听广播的纯真年代。每天中午炒菜时,收音机午间播报的腔正调圆就能盖过菜在锅中的滋滋声,从而展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场景。晚上荡秋千的时候,广播节目为音乐之声,那些被收音机转换得变了调的音乐,常常令我们感慨万千。杨帆呢,坐在秋千架上跟着歌儿哼哼,比那些歌手唱得好听多了。
  
  晚上10点,这在本该我们做点什么的时候,杨小丫头却要听鬼故事,据称:“鬼故事能够带给我灵感!”——当然,这些鬼故事都是一些以人吓鬼的调儿,其鬼不吓人,其境才吓人,我权当艺术欣赏,但杨帆却痴痴沉溺其中。哪扇门开了呀,哪个脚步响起了呀,哪个女人尖叫了呀,哪个小孩哭泣了呀,哪个老头咳嗽了呀,都会令杨帆吓得直往我怀里钻,为了这种幸福,我估且原谅了她。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帆怀孕记

  刘义最近勾搭上了一个纺织女工。认识才四五天,女孩就从厂宿舍搬到刘义的小屋,开始了同居生活。女孩脸上有细碎的雀斑,皮肤古铜色,身材比较匀称,其尺大乳令其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说来可笑,这女孩竟是独眼龙的表妹,名唤肖晓萍。
  
  因为有了肖晓萍,刘义多了一点浪漫细胞。星期天,刘义告诉我:“带上嫂子,我们去看大海吧!”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前几天我和杨帆读了几篇西方海盗文学、沙滩文学、码头文学,脑中全是绿盈盈的水,蔚蓝蓝的天;金黄的沙滩,和煦的海风;古老的帆船,静寂的小岛。杨帆晚上还做了一个梦,半夜里掐着我的胸口,大声呼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把她拍醒,杨帆解释说在梦里乘船出海,遇到暴风雨翻了船,就抓住甲板在风雨中飘泊……再看看我胸口那块被当作甲板的地方,杨帆嘿嘿的笑起来,她还莫名其妙的向我安慰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花了一个小时,陈四的农用机车就到达了梅城沙滩。遥远处望去,海蓝蓝天蓝蓝,海天一线;太阳当空照,将一大片金黄披洒在水波之上。海水那么触之可及,仿佛马上就会溢过海坝,汹涌过我们的头顶。但实际上我们连海水也没有摸到,走进沙滩我们才明了大海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而中间的淤泥成了我们触摸它的鸿沟。
  
  我和陈四挽了裤管就往沙滩跳,柔和的沙儿暖和着我的脚,我们兵分两路,在芦苇丛生的泥淖中摸起几只海螺,又翻捡出几只搁浅海滩的螃蟹。
  
  我们俩在下面的沙滩往东走,杨帆及刘义夫妇就顺着堤坝向右行。后来淤积的泥淖水洼慢慢消隐,他们三人也踩上了沙滩。杨帆对那两只螃蟹可喜欢了,小天使轻轻地抚摸它们的脊背,连横行霸道的螃蟹们都害羞了。由于肖晓萍也对螃蟹青睐有加,刘义便吩咐陈四折回去再捉几只,陈四哈哈的陪着笑,伛偻着向西寻觅而去。
  
  在沙滩上奔跑真是一件惬意而忘我的事情,不久我们就与刘义夫妇走散。放眼开去,倘大一片沙滩一望无垠的,他们会朝哪儿去了呢?我们好奇的寻找所有可能的藏匿之处,仍然无迹可寻。最后海风传来了肖晓萍肆无忌惮的浪叫,这飘自于一堆芦苇后面。
  
  我和杨帆相视而笑,继续在沙滩上垒起了城堡,然后又牵着手在沙滩上狂奔。后来,我在沙滩上挥斥方遒,写了许多气势磅礴龙飞凤舞的字。再后来,刘义所在的芦苇已经成为一个小点,杨帆就开始为我唱歌,不过这歌声瞬息便被风吞噬得干干净净。我又对着大海呐喊:“杨帆,我爱你!”杨帆也跟着喊:“大海,我爱你!”看我挺郁闷的,她又补充道:“大海,我更爱李小峰!”风将杨帆的裙子吹得猎猎作响,有几缕被吹歪的发丝在她额际调皮的翻滚,我们深深的接了吻!然后双双躺在沙滩之上,阳光灿烂,将我们的视觉拨弄得五彩缤纷。
  
  ……
  
  那天我们还在沙滩上玩了会儿扑克,肖晓萍与杨帆一样的臭,升级实际上就是我和刘义间的较量。到后面我很遗憾的发现:在赌博上,我已根本不是刘义的对手。哪怕不作弊,刘义仍然能够把每张牌算得精准,而我只知道一味的吃分罢了。牌终收盘,刘义感叹道:“小峰,你不行喽!”
  
  陈四还在那边捉螃蟹,因为之前他回来时捉了七八只大蟹,刘义突然灵感四溢的下达指令:“你跟老子去再找些回来,晚上我们炸螃蟹吃!”陈四竟无半点怨言,提了装零食的口袋,又翻找了去……
  
  晚上回来,面对小屋中的枯灯,我突然有些伤感。杨帆打开《女生日记》进入了忘我境界,连饭都没给我做。我也不能太抱怨,就自个儿去剥了土豆准备晚餐。那锅碗瓢盆的声响也忒是单调,我就打开收音机解闷,没想到杨帆气哄哄的过来给我摁掉了,说:“太吵太吵啦,不要影响我写日记!”我挺恼火,还骂了几句,杨帆理也不理,兀自陶醉在日记之中。
  
  晚饭很简单,杨帆两三口吃了扔下“你洗碗”三字又继续埋头苦干,丝毫不理睬我的杏眼圆睁。碗越洗越委屈,一不小心就碎掉了一个碗,杨帆暴跳起来,嚷道:“吵死啦!吵死啦!”我被彻底的激怒了,将剩下的碗猛的往地上一扔,拉开门出去。
  
  一出来我就清醒了,觉得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生气真是不应该,就停了停等杨帆跟出来的时候向她道个歉。然而等了五分钟根本没见到人,就连捡碗的声音都没有,透过门缝看杨帆,操,还在记那个该死的日记!我真恨不得蹦进去,把她的日记全部撕得支离破碎!在这种不被在乎的黄昏伤感里,我感到了逃亡的孤独与寂寞。
  
  顺着平时散步的路儿走了走,枯坐在秋千架上,渐次被夜风吹起一缕伤感与乡愁。在被杨帆“抛弃不理”的日子里,我突然很想念我的父母,想念我的文学,想念我的初恋情人夏雨。我有一个月没有联系夏雨了,实际上我的手机也早已停机——在重庆还暂时找不到谁愿意帮我充话费。回来途经小店的时候,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平安,又打电话向陈菁问了问赵大爷的情况,说赵大爷仍然呆在重庆,妨碍了政府部门的工作。再打电话给夏雨,说:“那钱还得缓一缓。”
  
  夏雨对钱倒不感兴趣,她惊喜交加地问:“小峰你到浙江来了?”我说对,在梅城。夏雨问:“怎么那么巧?下个月我正要到杭州出差,要不要顺带见见面?”我当时竟然鬼使神差的说了声行。打完电话我心情也平静多了,想刚才生气的过程的确太小题大做,做男人的就应该容忍一点,遂买了一个喜之郎果冻回去讨好杨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偷窥。这偷窥主要指的是开门之前透过门缝瞅瞅杨帆在做什么,以确定该不该给她一个惊喜。透过门缝,地上的碎碗破瓷已经清扫干净,杨帆跳着一支轻柔而忧伤的舞蹈,在她脸上还有两道模糊的泪痕。我推开了门,低下头走进去。杨帆的舞蹈戛然而止,她的嘴张了张又停下来,便坐下捧起一本书背对我看。我也负气没有理她,坐在床上拿起另一本书看。
  
  但此时焉有看书的心情?心猿意马的一目五十行,我把书翻得哗啦啦直响;杨帆则对着一页书看了整整二十分钟,一动不动的,仿佛被哪个情节给粘滞住了。最后还是我忍不住,反手扳了扳杨帆的肩膀,她轻微的扭了扭;再去抚摸了杨帆的头发,她还是轻轻的遮开了;接着果冻出战,杨帆就破涕为笑了。她可怜巴巴的拿着果冻,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说:“老公真好!”然后幸福的吻了我。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家庭纠纷,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化为春泥。失去后更懂珍惜,我们重归于好后深情的拥抱,当我提出要做爱时,杨帆拒绝了。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不和我做爱。
  
  我迷惑地问:“你那个来了吗?”她摇摇头,羞涩告诉我:“那个地方很疼!”我一本正经地问:“月经没来怎么会疼?”月经两个字正式说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我恐惧至深地问杨帆:“你多久没来月经了?”杨帆也面露讶异,然后变成迷惑,后来变成不安,最后成为绝望,她可怜至极的告诉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有来过!”我的脑子中,突然飞进了几只讨厌的嗡嗡的蜂蜜。
  
  杨帆怀孕了!最令我头疼的是,这孩子是谁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1-1 23: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去兄弟的儿子

  我在电缆厂认识一个叫萧金贵的本地技工,二十六七岁,人挺憨厚老实。有个儿子叫萧波,四岁,可爱溜滑,地道吴侬软语里的“疏疏”把我叫得心花怒放。整个电缆厂我就数和萧金贵最熟,他负责我们车间的电缆配料,美其名曰:“车间主任”,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会事儿。萧金贵初中毕业后考进了一所职高,这儿的厂长重视本地人,加上和萧金贵又是远房的亲戚,就招收并提拔了他。萧金贵平时喜欢看报纸,经常和我谈论些政治、军事、经济之类的大东西,都是些肤浅空泛之谈,但聊得比较投缘,于是也经常得到他的照顾。
  
  萧金贵有个表叔在附近开了一个针灸卫生所,生意还算红火,常有邻县本市的病人前来光顾。我把女友可能怀孕的事给萧金贵说了,虽然他表叔不经营妇科,但还是主动地提供了帮助。第二天我们就随萧伯伯的轿车去了梅镇医院,化验检查完毕,萧伯伯不断地向我们说着恭喜恭喜,但我的脸都绿了,而杨帆的脸是白的。
  
  ——孩子已经三个月!
  
  三个月前的我正在租住的房子里写颓废小说;三个月前的杨帆正与赵一平同居在荷花小区六楼;三个月前的夜晚,世界上缔结了成千上万条生命,而这个生命,显然是无辜又不合时宜的。
  
  杨帆怀上了死去赵一平的儿子!
  
  整整一天,我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神情萎靡不堪。杨帆也不好过,她腹中的孩子令她拥有了作为母亲的慈爱,却又多了逃生的禁锢以及爱情的枷锁。我和杨帆山盟海誓的爱情,在这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前,走向了支离破碎。杨帆一直很喜欢小孩子,两年前我们三人出游南山,路上遇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幼童,兴许杨帆实在是太漂亮了,走得好好的小孩突然一个趔趄就摔倒下去。小孩倒没哭,还转过头张着骨碌骨碌的黑眼睛瞅杨帆。那天的杨帆哈哈大笑,说:“美丽势不可挡,把小屁孩都电倒了!”说着抱起小孩,在他额头就是一个香吻,当时把我和赵一平妒忌得要死,恨不得马上回到天真的童年。
  
  一整天我和杨帆之间都笼罩着一层乌云,理不清楚的复杂与难受。倘若是我们的孩子,也许为了现状我们还得把小东西扼杀在子宫里。但这个小肉球是赵一平的种,是死去赵一平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生命延续,也是赵氏家族里独存的一根香火,断然地扼杀小生命,是对我们良心的一次全盘抹煞。但我们又不能要这个孩子,首先,没有爸爸的孩子是可怜的,其次,我们仍处在暗无天日的逃亡之中,再次,这个孩子将成为我与杨帆爱情里最大的障碍与隔阂。那一天晚上,我们就那样对坐在枯灯下,杨帆在日记本上记了些什么,又抬起头看着我,不说话。
  
  那晚上我睡的地铺,坚硬的地面让我的心冰凉生痛,杨帆独自躺在床上,似乎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个晚上没有说话,有的只是此起彼伏的哀声叹气。收音机没有开,只听见隔壁夫妇电视里湖南卫视的“快乐总动员”。这些因我们平时温存亲昵而忽略掉的声音,此时渐渐清晰的飘进我们的耳朵。失了很久的眠,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睡着。大约十一点,隔壁的电视关掉了,不久是泼洗脚水的声音。良倾,开始有些嘈杂,再过一小会儿,听到木床咯吱咯吱的节奏声。这样的声音听得我面红耳赤,平时我与杨帆的激烈行为绝对超过隔壁的音效,那我们的那些隐私是不是全部被他们尽收耳底?
  
  更多的,我是怀念,怀念每一个夜晚杨帆伏在我臂腕中的温暖。现在的我不能再动杨帆,她已经不是一个独立单身的女子,她身怀六甲,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母亲,她是我好朋友赵一平的遗孀,我对她不能越雷池半步!
  
  整个夜晚是痛苦的,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赵一平久违的影子。有时候我甚至无耻的想到了缔结这孩子时他们做爱的场景与姿势,这的想像令我难过绝望得肝肠寸断。我恨不得就此呼呼睡去,永远不再醒来。到后来小绵羊数了几千只,眼皮也肿成了一条细线,却仍然睡不着。我的大脑以一种不堪重负的方式,尽它最大可能的花样,拼命而疯狂的运转,运转,运转。当然,痛苦不光是我的,杨帆比我似乎更为矛盾,有那么一会儿她挣扎着爬起来,从床脚摸出日记本在漆黑中划上几笔,然后关上,又是无声的叹息。有的时候,还能听到她抽噎的声响,但痛苦的我们两个,那个晚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5点半天就亮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洗脸的时候在镜子上照照,发现自己憔悴得像鬼一般。悄无声息的泡了昨晚的剩饭,夹了两口杨帆小炒的咸菜,默然的掩门出去。杨帆在我起床的时候动了动,显然是醒着的,但她没有起来,只是转了一个身,不让我看到她脸庞上的憔悴。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整个背部,在清晨还止不住的颤抖。
  
  6点钟我就到了工厂,门没开,就在大门外的一条小河前坐着。已被闲置的人工河流有些生活垃圾的臭味,我坐在一旁痴痴地凝望着那汪死水,看着渐次明亮起来的田野,感到一切生活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等在正式工作后,我才感到疲惫睡意那撼人的力道。站着的时候止不住打呵欠,一看到平地就想往下躺。牙齿松动发老,眼赤耳热,恨不得让自己躺在传送带与拉轧机上,把我的身子抽拉成一根无忧无虑的线条。萧金贵被我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在他的干涉下,保卫科科长主动过来问:“今天你需不需要请假?”我如释重负,8点钟就下了班。
  
  但我又害怕去面对杨帆,于是索性在小河边的草坪上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我认识了一个新的生命。它只有一只老鼠那么大,五官端正,表情可爱,简直就是缩小了几十倍的萧波再生。我拿着一把斧头朝这个小生命砍去,这小玩意儿吓得瑟瑟发抖,不住的往后蠕动,最后蠕动到杨帆的子宫外面——但我仍然紧追不舍。杨帆伸出一只手来阻挡,被我的斧头一分为二,没想到她那只如葱似藕的手,还在地上不断地攀爬,最后爬到小不点的头上,为他遮风挡雨。我再气急败坏地砍下一斧,小生命就支离破碎了,他的骨肉顷刻间变成了一滩血迹。不久这滩浓血又渐次改变,场景清晰,我站在兰花小区楼下,看到血迹上的赵一平被掩盖上白布,匆匆远去……
  
  我从生涩的梦境中艰难醒来,六月梅城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我的眼睛一直处于一种血肉模糊的缤纷状态,只见苍白为底色的世界,血红一片。
  
  脊背生痛,衣服已经被地下的水分沾濡得湿漉漉一片。萧波正与两个大孩子在桥上打水漂,见了是我,他蹒跚着跑过来,向我喊道:“疏疏!疏疏!帮我打水漂!”我怔怔地捡了块瓦片往水中一掷,残瓦在水中一浮一沉了七八次,往二十几米处逃逸开去,最后触岸消沉。萧波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大声叫道:“疏疏真棒!疏疏真棒!”透过萧波细碎柔弱的头发,我看到河面上反映出的阳光金黄,意孕悠长。
  
  我是10点钟回到的家,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小屋,杨帆蓬松着发丝、憔悴着双眼,逆着阳光看一本书。见我回来,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小屋是如此的拥挤不堪,以致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呆在哪里。就那么无言的对峙了很久,杨帆才沙哑地问:“怎么提前下班了?”我的声音也挺难听,说:“今天请假!”就在我准备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告诉她,我将接受她肚中孩子的时候,杨帆握着书的右手抠进了纸里,她鼓了很大的勇气,对我说:
  
  “我们把孩子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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